而县主见了嫡兄,虽然害怕,但还有些不服气:“谁胡闹了?”

林熙远眼神斜斜递来:“还敢说?”

县主这才偃旗息鼓,鼓着腮帮子,到底不敢再说话。

说话的功夫,林熙宁也从后面追上来了:“大哥,你怎么突然到这里了?哎,表妹也在?”

在场的楚姓姑娘都是林熙宁的表妹,但是林熙宁说话时,眼睛却只看向一位“表妹”。

林熙远看到后,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楚锦瑶站得里楚锦妙近,当下也发现了。

楚锦瑶心里轻轻“哦”了一声,表兄表妹,难怪。然而即便林熙宁没有喊她,楚锦瑶却得按照规矩给林熙宁请安:“表哥。”

林熙宁仿佛这才看见其他人一般,点头道:“五表妹。”

林熙远含笑冲楚锦瑶望了一眼,说:“五表妹,你怎么只和二弟问好,我呢?”

这个人真是有毛病,楚锦瑶腹诽不已,道:“我方才明明说了。”

“说了什么?”

你怕是耳朵不好吧!楚锦瑶心里翻了个白眼,只好又给林熙远行了个请安礼:“世子万福。”

楚锦瑶不情不愿地说完,发现方才还笑意盈盈的林熙远,在她行礼后突然变得冷淡,看她的眼神也莫名不悦。楚锦瑶心道,果然世子还记着那天的事,果然世子对她很有意见!

楚锦瑶颇为惆怅地想,若是让世子知道,她这个一点都不温柔淑娴,甚至还敢翻墙的粗俗女子,很可能在家族的支持下成为他妹妹的伴读,跟甚者还意图谋取他正妻的席位,一定会更讨厌她的吧?

楚锦妙默默叹气,说真的,她多半要让楚老夫人失望了。楚老夫人的计划很美好,可是这也架不住,世子对她成见大啊!

楚锦瑶低头,脸色很丧,三姑娘和六姑娘发现这几个人说话完全不带她们,当下不甘示弱,主动插话。三姑娘说道:“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六姑娘心里不屑,只询问世子,三姑娘这嘴脸实在没法看,果然是小娘养的,就是不上台面。六姑娘想完后,温软地笑道:“表哥,世子,你们是来寻县主的吗?莫非我们走远了,竟惹得长辈担忧?”

这话便比三姑娘的话高明许多,六姑娘有意显示自己的聪慧,话语中猜出了世子的来意,末了还暗暗展示了自己的乖巧听话,不忍惹长辈担忧。一句话便蕴含了许多心思,多一分露骨,少一分不足,当真是恰到好处。

林熙远听到楚锦瑶喊林熙宁表哥,到了自己便是疏远的世子,心中很是不悦,可是随后就看到了楚锦瑶低落的小表情。即使楚锦瑶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但在林熙远面前还是无所遁形,林熙远心里的不痛快渐渐消散,他心里好气又好笑,面上也露出和煦的笑意,笑着回答另两人的问话:“我和二弟去祖母那里,才知你们几个还未回来。祖母担心你们出什么差池,这才派我们俩过来。”

“能出什么差池…”县主小声嘟囔。

林熙远斜着睨过来一眼,县主登时噤声,林熙远道:“就数你不听话,你还敢顶嘴?若是方才宝珠给各位添麻烦,我待她赔罪,请几位多多担待。”

楚家的姑娘们立刻还礼:“不敢。”

“那就好。”林熙远笑道,“这就回去吧。几位姑娘先走。”说着,林熙远就后退一步,比手势示意她们先行。

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三姑娘很是心折,这种男人,抓不住的才是傻子。她对林熙远福了一身,然后就满腹心思地打头离开。

按照序齿,等楚锦妙走了,楚锦瑶才能动身。她跟在楚锦妙身后,谁料刚出亭子,林熙宁就找来一把伞,小心地撑在楚锦妙头上:“表妹,当心晒。”

楚锦瑶顿时牙酸,目光复杂地朝前瞅了一眼。还没等她收回视线,耳边就传来一声轻笑。

楚锦瑶回头,发现林熙远刚好从她身边走过。错身而过时,林熙远满含笑意的声音传来:“好好看路。”

一行人就这样各怀心思,走走停停地到达了目的地。早有丫鬟站在门口张望,看到她们后,连忙跑出来迎接:“世子,县主,你们怎么才回来?老祖宗和王妃都等急了,刚才又派了一拨人出去寻你们。”

林熙远淡淡地说:“这不是回来了。”他话音没落,县主已经飞奔着朝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娘,大哥他刚才又说我!”

林熙远看着妹妹那毫无世家淑女仪态的样,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早就觉得林宝珠该好好管一管了,奈何郡王妃和老王妃都觉得不急,还觉得林宝珠这样天真活泼,最是惹人喜欢。

可惜啊,只有林家人自己这样觉得。

林熙远正在想事,身边传来一股女子的甜香,然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今日之事,多谢世子了。”

林熙远这才回头,他看着眼前女子的模样,好容易才想到,这似乎,是二婶娘家的姑娘,排行大概是六。

六姑娘拿捏着分寸上前道谢,势必要让世子对自己留下独一无二的印象。林熙远笑着点头:“无妨。”

他刚说完,就看到楚锦瑶远远对他行了一礼,趁六姑娘和他说话,悄悄绕开他们俩,蹑手蹑脚地朝里走了。等一脱离这里的视线,立刻像只松鼠般飞快溜走。林熙远转回目光,嘴边笑意不觉加深。等他回过神,就发现眼前这位姑娘似乎说了些什么,正含蓄地笑着,微微低了头。林熙远愣了愣,方才她说了什么?罢了,想来没什么要紧。

林熙远就这样送六姑娘进屋。

在王府做客,没人是冲着吃饱来的。楚锦瑶跟姐妹们坐在一桌,只夹自己面前的一盘菜,一顿饭吃的悄无声息。老王妃一见了林熙远就笑得不行,连吃饭也拉着坐在自己身边,因为都是自己人,王府也不太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老王妃在问林熙远功课的事情,林熙远亦笑着作答。

正和乐融融的功夫,打外面突然进来一个人。对方是小厮打扮,老王妃见了,立刻皱眉。这里还有这么多姑娘呢,还是别人家的女眷,一个小厮就这样闯进来,成什么样子?

可是还没等老夫人发作,这个小厮就已跑到林熙远身边,弯腰在林熙远耳边说了些什么。

楚锦瑶好奇地看向林熙远那边,她眼睁睁看着林熙远的脸色从浅笑自如到慢慢变冷,最后严肃周正,再无一丝笑意。林熙远噌的一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在地上划出吱啦一声轻响:“祖母,孙儿另有要事,先行告退。”

老王妃也被林熙远的脸色吓着了,她连忙说:“既然外头有事,那你赶紧去忙你的正经事。”

林熙远对赵氏作揖,眼睛扫过楚锦瑶,最后深深低头:“长兴侯夫人,晚辈失礼了。”

赵氏也站起来说:“世子这是说哪里的话,我们什么时候来都成,哪能耽误世子办正事?”

林熙远致歉后,就领着人快步出去了。莫说楚锦瑶等人,就是林家的人也很少见林熙远这样失态,女眷们都在悄悄耳语:“怎么了?”

楚锦瑶看着林熙远离去的方向,眼中浮现出惊讶和担忧来。

她方才隐约听到,那个小厮对林熙远耳语“鞑靼…太子…大同…”等字样。虽然没听明白,但是这几个断断续续的关键词,已经足够让楚锦瑶猜出一些端倪。

莫非边关,出大事了?

果然,当天下午,大同的消息就传到女眷耳中。

鞑靼毫无预兆地进犯边境,而太子,正在边关第一线。

老王妃听到这个消息,悚然一惊,手里的茶盏“咔嚓”一声坠地,摔成碎片。

赵氏等人,也瞬间脸色煞白,血色褪尽。

十三年前,鞑靼铁蹄南下,太原失守,这些贵族女眷不得不离开闺阁,仓皇逃难。直到如今,逃难的阴影依然笼罩在这些贵夫人的心头。

而现在,十三年前的灾难,竟再一次重演。

第42章 鞑靼犯边

老王妃失手摔了茶盏, 丫鬟们连忙蹲下身拾, 然而因为手抖, 几次又将碎瓷片摔到地上, 发出刺耳的声音。

“老祖宗饶命, 王妃饶命。”丫鬟顾不得地上的瓷片,扑通一声跪下请罪。

这种关头,郡王妃哪有心思关注这些。她烦躁地挥了挥手, 示意下人将这个丫鬟拉出去。她惶惶不安地说道:“娘,这可怎么办, 鞑靼又来了。”

鞑靼又来了。

这几乎是赵氏的魔咒, 赵氏和长兴侯府的大部队走散, 孤身一人产女, 甚至楚锦瑶被调换,都是因为鞑靼。

而现在, 他们又南下了。

老王妃发现赵氏的脸色实在难看,忍不住问:“长兴侯夫人,你可还好?”

赵氏脸色蜡白, 恍恍惚惚地点头:“我还好。”

然而虽然这样说,但是看着她的脸色, 谁能真的将此话当真?

老王妃许是猜到了缘由,她叹了口气, 道:“你不要怕, 今时不同往日, 既然边关的消息能递到我们跟前, 想来,前面还撑得住。总比上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强。”

赵氏勉强应道:“是。”

郡王妃悄悄拉老王妃的袖子,老王妃奇道:“怎么了?”

“娘,不能这样说。”郡王妃隐晦地提点道,“太子殿下…正在大同呢。”

大同历来都是对抗鞑靼的第一线,刀剑无眼,那一次打仗不是死伤无数?而这次,他们大燕的太子,一国储君,全朝官员复兴的希望,被滞留在第一线了。

老王妃的脸色也迅速变差,她和郡王妃对视一眼,都说不出话来。

“这…”

女眷们忧心忡忡地对坐了一会,鞑靼犯边那会儿,楚锦瑶和楚锦妙刚刚出生,她们不懂当年的残酷,比楚锦瑶更小的几个姑娘就更别说了。是故,夫人们坐在一处,愁眉不展,而年轻的姑娘们,委实不太懂长辈在担忧什么。

县主林宝珠浑然不觉地说:“鞑靼人来了,打回去不就成了吗?”

郡王妃苦笑:“哪有这么简单。”

楚锦瑶低声说:“前线的情况未必有那么糟糕,方才不是说,太子还在前线吗?有太子在,边防应当没那样脆弱。”

郡王妃看了楚锦瑶一眼,好笑地回过头,老王妃也摇头道:“你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鞑靼人的骑兵格外厉害,即使是军中的精锐,在鞑靼的马蹄下也宛如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正是因为太子在大同,我们才这样担心啊。”

郡王妃越想越生气,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说道:“若是这位太子爷肯听旁人的话,早一点来太原,哪有这么多事情呢?可是太子偏偏脾气犟,不肯过来。这倒好,他困在前线,我们也不好提前准备。”

楚锦瑶几乎震惊地张大了嘴:“准备什么?”

郡王妃抚摸着手上的玉镯,一言不发,而赵氏已然不悦地回头喝斥:“锦瑶,长辈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还不快向王妃赔礼道歉。”

这下楚锦瑶是真的确定了,郡王妃方才说的是,若是太子按她们的想法来了太原,现在,已经能随着太子,一同准备南逃了。

只不过太子现在还在前线,怀陵王府害怕日后被人责怪,这才不敢先行跑路,正所谓“提前准备”。

楚锦瑶无端涌上一股怒气,前方战士还在浴血奋战,而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室女眷们,却已经想着不战而逃了。也是,打仗是别人的事情,她们赶紧先跑了,战败的话提前捡了一条命,若战胜,她们再回来做她们的王妃就是了。反正,在哪里赏花赏鸟,买衣服做指甲不是做呢?

楚锦瑶气愤地低头,郡王妃没空搭理楚锦瑶的失礼,继续忧心忡忡地说:“娘,那您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老王妃想了半天,说:“先等等吧,让下头人警醒着,这几日不要再出门惹事。我看,太子虽然被困在边关,但是边关那么多人,想必总兵肯定会安排太子突围。到时候,我们再行动也不迟。”

郡王妃点头:“娘说的有理。”

大同离京城极近,太子突围后,无论从安全角度还是名声角度,都不会回京城,回京城那得说的多难听啊!所以,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南撤到太原,然后随着大流一起再往南走。

县主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听母亲和祖母一言一句地说,她也有些害怕了。她拉了拉郡王妃的袖子,问:“母亲,难道,我们要逃亡了吗?”

郡王妃叹了一口气,抱住林宝珠说道:“儿,你不要怕,喊打喊杀是男子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你总是县主。”

楚锦瑶险些就开口讥讽,即为皇室县主,享万民供养,那你们可记得皇族的使命?但楚锦瑶的理智很快就回来了,和这些娇生惯养、终身囿于深闺的贵人们说这些有什么用。气节只能用于约束自己,却不能要求别人。

被郡王妃这样说,楚家的姑娘们也有些慌了。三姑娘和楚锦妙窃窃私语:“那太子什么时候过来啊?我们要跟着太子一起逃吗?”

赵氏抬高声音,喝道:“住口,不准说这些丧气话。前面还在打仗,你说这些做什么?”

明明众人对这些心照不宣,可是偏偏,不能让人说出来。三姑娘得了一句骂,心道晦气,她低下头,也慌里慌张地思考未来的路。

时至如今,再多旖旎心思都没了,什么世子,哪有她自个儿保命要紧。

赵氏喝斥后,楚家女眷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说,但是窃窃私语不断,都在和身边人讨论这件事。就连玲珑都悄声问:“姑娘,院里那些东西怎么办?”

怎么办?楚锦瑶还没有心思想这些。她一直在想,太子,真的会来吗?

虽然太子在外的声名不大好,毕竟敢当众射杀母婢,这在绣花针大的伤口都要请个郎中的女眷们看来,委实太过凶煞。但是在楚锦瑶心里,她却一直觉得太子是个很血性的男儿,即便行事凶残,但不掩男儿本色。但是若他真的不战而逃,来太原带着女流往南跑…楚锦瑶说不清心里的想法,她只是觉得,自己一定会很看不起他。

本来是开开心心做客,没想到,横空却传来这么一个消息。女眷们聚在老王妃这里,越想越吓得够呛,最后,赵氏忍不住站起来告辞:“老祖宗,王妃,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老王妃立刻挽留:“这怎么成,外面说不定乱成什么样子了,你带着这么多姑娘,哪能上路?不如你带着孩子们先住下,等过几天,局势明朗了,我们再一起打算。”

说是一起打算,其实,是一起出逃吧。

赵氏说:“这怎么成,我们家老夫人还在侯府里呢,侯爷也在,我哪儿能自己住在外面。今日才刚刚传来消息,想必鞑靼人离我们这里还远,我趁这段时间回去,应当没事的。”

“这…”老王妃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个理,长兴侯还在侯府,赵氏这个侯夫人哪能在别的地方住下?老王妃只能说:“那好吧,你带着几个姑娘,路上千万小心。我再派几个护院跟着你,多少保险些。”

“这怎么成?王府这么多人,您留着人手保护王妃和县主吧!”赵氏推辞道。

老王妃却执意,就连郡王妃也说:“长兴侯夫人,你就收下吧。等把你安全送到太原,再让他们回来。”

赵氏只好应是,匆匆拜别老王妃和郡王妃,带着几个女儿仓促踏上回府的马车。进王府时又是轿子又是排场,而离开的时候,却仓皇至极。整个怀陵王府,都笼罩在强敌将至的惶恐中。

赵氏带着人离开后,郡王妃也匆匆辞别,将县主带走了。老王妃心知肚明,郡王妃这是回去收拾细软去了,毕竟她是王妃,她的财物最多。

老王妃屋里的大丫鬟兰泽换了一杯热茶,忧心忡忡地问:“老祖宗,这可怎么办?”

老王妃将背缓缓靠到引枕上,悠悠道:“该如何便如何,就算鞑靼人真的来了,日子还是要照常过。若真有这么一天,你就随着王妃去吧。”

兰泽隐约听出些不对:“老祖宗,您这话…”

“我老了。”老王妃闭上眼,仿佛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场面。“我记得老郡王就很恨鞑靼人,他每个清早都去舞刀弄枪,时常和我说,要将鞑靼彻底赶出漠北,让他们再不敢侵犯我大燕,只是可惜他死得早,我和他,谁都没能有福气看到这一天。”

“不过幸亏他死得早,要不然,十三年前看到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王府,四处逃窜,一定能活活气死。”老王妃睁开眼,已经不再清澈的眼中闪过些许亮光,“我已经老了,跑不动了。这次,我就不走了,我留在这里,陪着他。”

兰泽心胆俱裂:“老祖宗…”

“别说了,我意已决。”老王妃做出这个决定,仿佛放下重负一般,整个人都轻快许多,“若日后真的乱起来,恐怕马车也不会太多,机会就该留给年轻人,到时候,你随着王妃走吧。这些年你贴心侍奉我,我都知道。只要我开这个口,王妃不会拒绝。”

兰泽跪在老王妃腿边,啜泣不语。

老王妃想到方才的场面,叹道:“王妃她尊崇惯了,连宝珠都被养成一副骄脾气。依我看,能和太子一起行动,恐怕王妃还暗暗高兴呢。”

“这怎么会?”

老王妃摇头不语:“没有父母不想让子女出人头地,王妃她从闺中起就顺风顺水,嫁人后也惯常被人奉承,心气高的很。实在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想把宝珠捧到那个位置上,说到底,还不是怕宝珠脾气骄,出嫁后被人欺负?只是那终究是太子妃之位,文孝皇后已逝,太子又和皇上不亲近,这门婚事,若是太子不点头,恐怕旁人说再多也成不了。本来我们想着让太子来太原养病,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留在王府,让宝珠和太子处一处感情。可是谁能猜到,太子怎么都不愿意过来呢?”

兰泽安慰道:“老祖宗莫要忧心,县主活泼可爱,太子见了也必会心折。”

这话小辈们爱听就罢了,她这个老祖宗,却不能也跟着自欺欺人。老王妃叹气:“可惜太子不肯从边关撤下来,伴读的事这才一拖再拖。本来今日楚家的姑娘们过来,我有心提这桩事,却被鞑靼人给搅和了。宝珠的性子,实在太骄纵了,又不肯静下心读书,现在有我们这些长辈看护着还好,等我死了,她要怎么办呢?能找两个听话的姑娘过来,陪她读书是小事,能让她识清人情冷暖,磨练待人接物才是最要紧的。”

“县主命好,有您和王妃在,县主不需要学这些。”一个丫鬟侍奉在侧,闻言连忙讨好道。

老王妃冷哼一声:“我看王妃和王爷就是被你们这些花言巧语给蒙骗过去了!你们这些下人真是害人不浅,人生在世,即便是公主都要看人脸色,她一个县主,还是异姓王家的,怎么就不需要学习为人处世了呢?你们在王妃那里奉承就罢了,到了我面前,还敢说这种话?”

说话的丫鬟赶紧跪下,砰砰砰磕头:“是奴婢不好,奴婢罪该万死,请老祖宗恕罪!”

老王妃本着脸不说话,兰泽悄悄踢了地上的丫鬟一脚,示意她赶紧出去。等人走后,兰泽一边打扇子,一边说:“老祖宗莫要生气,晚辈什么也不懂,可不是都要仰仗您么?有您看着,王府众人才能扶持着往前走啊。”

老王妃叹道:“我已经老了,还能再叨扰他们几年?可是如今,王妃一心做着太子妃的美梦,几乎连话也听不进去,能成太子妃固然是好事,可是,我们家也该想一想不成这一种可能啊。”

兰泽打着扇子说:“不会不成的。太子不是还特意给长兴侯府家的大姑娘随了填妆礼么,可见太子对太原的势力心中有数。我们王府本就家世雄厚,再有长兴侯帮衬,便是太子也舍不下这样强的助力。如今小齐后也有了皇子,太子可以说没有母族,既然如此,妻族就格外重要,太子给长兴侯府送礼,保不齐,也有试探的意思。”

老王妃被说乐了:“要试探也是试探长兴侯府,哪能隔着侯府,试探我们家?”

“这就是您说错了,我们王府是什么门第,长兴侯府是什么门第?既然太子都有心拉拢楚家,那堂堂怀陵王府的示好,太子岂会拒绝?我们县主人长得可爱,性子也直爽,更有王府这样雄厚的背景,太子傻了才会拒绝。”

一样是说好听话,方才那个小丫鬟说的惹老夫人好一通气,然而兰泽说,却能让老王妃发自内心的舒坦。老王妃笑得合不拢嘴,点头道:“你说的有理,等打仗这些事平息以后,宝珠的事还需要从长筹谋。看来读书习礼这些事,也不能再由着她了。”

“您是说…”

“等外面的风声平静一些后,就让楚家的几个姑娘,来陪宝珠读书习字吧。她太闹了,几乎没个姑娘的样。”

兰泽听到这话,心思微动,不着神色地打听:“今日足足来了五位姑娘,老祖宗,您心里看好谁?”

“我倒是觉得,他们家那个五姑娘不错。”老王妃说得累了,由丫鬟服侍着斜躺在罗汉床上。兰泽将小炕桌撤下,跪坐在脚踏上,轻轻给老王妃打扇。老王妃说:“宝珠她们出去后,几个小姑娘在小花厅里说了什么,秋波都一五一十转述给我了。贫贱不卑,富贵不移,没有像其他人家的姐儿一样嫌贫爱富,耻于提起自己的穷亲戚。这样的心性,很好。若是给宝珠找玩伴,家世出身都是其次,心性好才是最要紧的。”

兰泽听了,凑趣道:“我看楚家那位五姑娘,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对,倒是这个姑娘好福气。他们长兴侯府虽不如我们王府,但是在太原,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人家。我们谋取太子妃,少不得寻几门助力,若是他们有心,将五姑娘留在我们王府也未尝不可。”

“啊?老祖宗…”

老王妃伸手,止住兰泽未出口的话:“这还是没影的事,不要说出来,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若不然,万一此事不成,那以后连亲家都没得做。儿孙自有儿孙福,等她们来了之后,我们慢慢相看就是,无论是和老二家的儿子结表亲,还是定给远儿,都不急于一时,有的是时间让这些小辈自己选。”

老王妃在说今日长兴侯府阖家造访的事,另一厢,郡王妃也在说这件事。

“宝珠,你看,今日楚家这几个姑娘,哪个合你眼缘?”

县主抬头想了想,问:“我中意谁,就能留谁陪我玩吗?”

“什么陪你玩,是陪你读书!”郡王妃恨铁不成钢地纠正了女儿的话,然后才继续问,“听你这话音,是有了人选?”

“我看今天那个穿紫衣服的人不错。”县主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被抱错的。”

“她啊。”郡王妃不甚在意地说道,“我记得她排行五,似乎唤作楚锦瑶。你竟然中意她?”

“对啊,不好吗?”

“倒也不是不好,只是…”郡王妃欲言又止,最后似有所指地说道,“她长得,也太…扎眼了。”

县主眨了眨眼,没明白这有什么关联。郡王妃见了女儿这副表现,忧心地叹了口气。

母亲和祖母,所思所想完全不同。郡王妃疯了一样想让自己女儿做太子妃,她甚至想到,等过几天鞑靼人打过来,她们随着太子逃亡,指不定有机会让宝珠和太子共处。平时礼教森严,女眷和外男几乎见不着面,但是非常时刻,显然顾不得这么许多,她们是王府,山西里最尊贵的人家,日后路上必然离太子最近。这样一来二去的,患难见真情,太子说不定就会对宝珠生出些怜惜来。

如果此事顺利,那宝珠身边带着几个美貌的伴读,就不是好事,而是大大的坏事了!

郡王妃已为人妇,几乎自然而然地就想到内宅这些门道,可是林宝珠还未出嫁,怎么会想到妻妾之道这些东西上面?郡王妃几次提醒,最后还是湮灭在口唇间。算了,女儿还小,让她操心这些事做什么?无论有什么为难的,她这个做母亲的替女儿摆平了不就成了?

所以,郡王妃更中意的,其实是楚家的四姑娘,楚锦妙。

楚锦妙身体弱,才华好,走两步路就咳,有这种人陪着宝珠读书,郡王妃很放心。有楚锦妙这类学识好的人在一旁督促着,宝珠必然能上进,而看楚锦妙那个身体,也不担心她动什么歪心思。即便日后成了陪嫁,恐怕,楚锦妙也不是个好生养的,就算能生养,也不是个命长的。

这就很好,伴读就该有伴读的样,哪能压过她女儿的风采?反倒是楚锦瑶,几乎踩中了郡王妃所有忌讳。

郡王妃并不知道,她所思所想,已然和婆婆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郡王妃抱住林宝珠,目光闪烁,嘴里低声喃喃:“娘的心肝宝贝啊。你放心,你生来就是到这世上享福的,你什么心都不必操,自有娘为你打点妥当。”

太子妃的事是如此,陪嫁的事,也是如此。

在郡王妃眼中,与其说选伴读,不如说,她在挑日后能辅佐女儿,帮衬女儿,必要时候替她的女儿生孩子的陪嫁。

郡王妃心中,已然敲定了楚锦妙这个名字。至于另一个,她还要好好看看。

.

当天,赵氏带着一家子女眷,匆匆忙忙地赶回太原。好在只是战争的口风传了过来,民间不见骚乱,路上还算太平,等走到半路,遇到了长兴侯府出来接应的人,赵氏就更放心了。

一回府,赵氏顾不得和楚老夫人请安,慌慌张张地就回屋去收拾细软。此时鞑靼犯边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长兴侯府,全府人都乱糟糟的,也没人计较赵氏的失礼。

楚锦瑶坐在朝云院里,刚喝了一口水,就见玲珑拐弯抹角地试探:“姑娘,我们要收拾收拾院子吗?”

楚锦瑶抬头,看到玲珑殷切的眼神,博古架外宫嬷嬷、丁香等人,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所有人都觉得,太子会不战而逃,不日,太原就要暴露在敌人铁蹄之下了。

楚锦瑶放下茶盏,端端正正、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些人:“你们当真认为,太子会从前线上撤下来?十三年前的悲剧,也会再一次重演吗?”

这话说的,孙嬷嬷听了都笑了:“不然呢?即便是吃皇粮的将军也不甘心白白送命,人家可是太子,皇子龙孙,天潢贵胄,还能指望他来卖命,替我们顶在前线不成?”

孙嬷嬷这话说的不好听,哪能这样说太子?宫嬷嬷暗暗皱眉,虽然嫌弃,但是却没有反驳:“姑娘,这种时候不能心存侥幸,现在早一点收拾细软,等日后逃命时,就是多一分活路啊!”

事关性命,谁也没资格说谁。楚锦瑶没法说服这些丫鬟婆子,但是她心底却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他不会的。”

“姑娘您说什么?”

“他不会这样做。”楚锦瑶也知道自己很可笑,她甚至都不认识太子,却敢当着众人夸下这等海口,“我相信太子殿下,他不会让鞑靼人的马蹄,踏过边境的。”

宫嬷嬷自忖年龄大,见惯千帆,听到楚锦瑶这样小孩子气的话,本来该觉得可笑,可是等她抬头看到楚锦瑶的眼睛,一时间竟然接不上话来。

楚锦瑶眼睛又圆又大,睫毛纤长浓密,看着喜人的紧。然而现在,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洗净戏谑,满是郑重,瞳孔中的光亮几乎让人无法逼视。

她说,太子不会这样。

战报传来的第二天,宣德城破,鞑靼人手举弯刀,跨在马上呼喝他们的胜利。

第三日,太子亲自率领三千精卫,出关杀向北方。几日拉锯后,终于艰难地夺回宣德。

每一个城池失守,都让山西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楚锦瑶更是一整天一整天地待在楚老夫人屋里,她的家人全副武装,打算稍有不对就弃府南逃。

可是失守的消息接连不断,太子夺回城门的消息,也如雪片般传来。

内阁首辅急令太子退出边关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已经摞如山丘,可是战场上依然有太子的消息。大同总兵难得地违抗朝廷命令,拒不卸除太子的兵权。

终于,经历了漫长的拉锯后,前线终于传来了燕军反攻的消息。

太子急行千里,深入腹地,烧毁了鞑靼一个部落的牙帐。

第43章 太子之令

楚锦瑶坐在屋里, 半开着窗, 听廊下丫鬟婆子们说闲话。

“你的话当真?”

“自然当真,现在这些消息已经传遍了, 街口黄口小儿都知道太子奇兵天降, 将鞑靼追出三千里, 要不是突降大雪,拦住了行军路线,太子必然能将鞑靼灭了族!”

“哇!”女眷们都捂着口惊呼,楚锦瑶缝下一针, 暗暗摇头好笑。

明明昨天的版本, 还是太子趁雪夜袭,带兵追出去一千里,现在就成了长驱三千里地,因大雪才不得不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