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昭阳面面相觑,难不成特意赶来,居然吃不成粽子?

昭阳饿了一晚上,肚子实在空空如也,加之又走了这么远的路,一串糖葫芦压根不抵事。她愁眉苦脸地去瞧皇帝,饿瘪的肚子居然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咕咕叫起来。

她脸上倏地一红,眼神左晃右晃,飘忽不定,就是不看皇帝。

皇帝扑哧一声笑出来,指着她的肚子连说几个“你——”,最后还是没好说出来。

昭阳知道皇帝大概也失望得很,这么大老远一路寻来,竟然吃不着。她有点不死心,干脆上前叩门,砰砰砰,里面有人在问:“谁呀?”

她大喜过望,看了眼皇帝,扯着嗓门儿喊道:“老人家,您在啊?我们是外地来的,专程一路问过来想尝尝您的粽子!您能开开门,满足一下我们的心愿吗?”

脚步声由远而近,门闩嘎吱嘎吱作响,片刻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开了门,站在院里瞧着他们:“外地来的?”

昭阳连连点头,笑吟吟地指指身后的皇帝:“我家公子慕名而来,一心想尝尝您家的肉粽,哪知道来晚了,您都关门了。不知道您能不能行个方便,再卖我们几只粽子呀?”

说话的昭阳年纪在十六七岁左右,笑容甜甜的,两只梨涡怎么看怎么讨人喜爱。她身后站着位贵公子,穿着虽素,但用料讲究,整个人都透着贵气,立在逼仄的巷子里也难掩从容气度。

老太太笑着摇摇头:“真是不巧,今日的粽子已经卖光啦,这不,我和我那老头子这会儿还在赶着包明日的粽子呢。包好之后要入蒸笼,煮好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明日大清早热一热才能赶上第一批客人。”

昭阳眼睛一亮:“那,那能不能让我也瞧瞧这粽子是如何包的?我家公子住得远,十年八年的都难得来嘉兴一趟,若是我能学着包粽子,今后也能在家中替他做了。”

皇帝拉了拉昭阳的衣袖,道:“人家是做生意的,若是秘方都被你瞧了去,这生意还如何做?”他摇摇头,对那老婆婆道,“这么晚还上门打扰您,真是对不住了。”

昭阳不死心,眼巴巴地瞧瞧老婆婆,又失望地瞧瞧皇帝。

老婆婆眉眼一弯,笑出了声:“不碍事,这生意也只是寻个生计罢了,承蒙嘉兴的老百姓照顾,我和老头子的手艺有这么多人捧场,心里也很感激。但我俩年纪大了,儿女又不靠这一行吃饭,这手艺也不知到哪天说没就没了。若是姑娘感兴趣,进来瞧瞧也无妨,公子说得虽然在理,但所谓秘方是那些个开铺子的生意人才有的,我老婆子没什么秘方,只有踏踏实实做粽子的心。你们大老远寻来,就这么空手而归,老婆子也过意不去,来,来,进来瞧瞧吧,老头子这会儿还在包呢。”

小院不大,就是普通人家,院子里有一颗柚子树,青葱的叶子遮住了院子一大半地方。老婆婆领着他们进了灶房,那灶房也很陈旧,但好在干净整洁。

正中的地上摆着三只木盆子,一只装满洗净的碧绿粽叶,一只装着半盆糯米,还有一只是腌渍好的酱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坐在边上,手里还捏着只包到一半的粽子,抬头瞧了瞧老伴,有些不解:“来,来客人了?”

老婆婆笑着说:“是从大老远赶来卖粽子的客人,可惜咱们今儿的粽子已经卖光了。这小姑娘说想学学如何包粽子,今后离开嘉兴才好在家包,我瞧着咱俩两人也是包,再多两人也一样包,这就让他们进来瞧瞧。”

老爷爷一边听老伴说话,一边从身旁的小碗里拿出一根细麻绳,三下五除二就绕着粽子包了好几圈,缠紧了,又打上结,最后将粽子放进身后的大竹筐里。

“我去拎两只凳子来。”他在抹布上擦擦手,笑得眉梢眼角都是皱纹,“咱们这院子里很少来客人,难得热闹热闹。年轻人想学包粽子,这可是很多年都没遇到的事儿啦。”

第17章 包粽子

皇帝压根没想到,昭阳竟然是个浑然天成的自来熟。你瞧她,二话不说搬着小凳子挤在两位老人家中间,左瞧瞧,又看看,伸手拿了两片粽叶就开始依样画葫芦。

老婆婆指点她:“角上都攥紧了,不然糯米会漏出来。”还伸手去替她拢了拢叶子,“瞧,这样就刚好。”

老爷爷把酱肉递给她:“这是老婆子今天才腌渍好的,用料不麻烦,新鲜猪肉就成。喏,城北老刘卖的猪肉就很良心,拿来烧菜做饭我都很放心。老婆子加了酱油、盐还有八角茴香,盖上盖子腌半个时辰就行了。”

昭阳一脸新奇地坐在二老中间,笑眯眯地学包粽子,左一句又一句,仿佛她就是这家的小孙女,任谁也看不出她今儿第一次来这小院。

皇帝闲着没事做,站在灶房门口很迷茫,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老婆婆含笑道:“公子去正厅坐坐吧,我和老头子来教姑娘就成。”

皇帝依言进了那小到逼仄的正厅,四下看看,厅中既无字画摆饰,也无像样家居,两张痕迹斑斑的太师椅、一张圆木桌子就是全部家当。他坐下之前,没忍住掏出方雪白的帕子,对着太师椅擦了擦,然后垫在屁股下面,这才坐下来。但这么坐着也并无事做,反倒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屋子小,不隔音,他坐在太师椅上就能听见隔壁灶房里的欢声笑语。

那丫头说什么了,逗得两位老人家哈哈大笑?

他想起了她说过的那些故事,贵妃鸡,无锡排骨,护国菜,还有龙凤喜饼……心里有些痒痒,想知道他们此刻又在说些什么。

这么痒了好一会儿,皇帝到底是没忍住,起身又往灶房走。他在门口站定了,定睛瞧着里面的场景。

坐在几只木盆子中间,昭阳举着一只奇形怪状的小粽子哈哈大笑,老婆婆在安慰她:“第一次做,能有这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我第一次做的时候,刚刚把绳子系好,粽子就散架了。”老公公笑得白胡子一抖一抖的。

昭阳一侧头,就看见门外去而复返的皇帝,一身月白长袍在夜色里显得素净又明亮。他的身后是院子里的柚子树,树影幢幢,月色交相,而他面上的神情好似也柔和许多,不再是成日板着脸的帝王。

她居然也敢大着胆子不起身行礼,只坐在小板凳上举着粽子跟他显摆:“公子你看,我多能干呐,头一回包粽子就这么心灵手巧地成功了,您看看,是不是很可爱?”

三角不像三角,歪七竖八捆着细麻绳,东凸一块西凹一团……

皇帝很想笑,再看看她嘴边的两只深深的梨涡,和那面上小狐狸似的得意,言不由衷地点点头:“还成。”

昭阳撇撇嘴:“什么叫还成呐,我这么心灵手巧,自己都被自己吓一跳。”她把一旁空着的小板凳往皇帝跟前一挪,“来,您也坐,既然来都来了,要不干脆也上上手?”

皇帝有些迟疑。

她见他在这里融不进来,百般无趣,也怪可怜的,便好心地拉他坐下来,提议:“要不这样吧,我来包,您来替我系绳子,您觉得怎么样?”

她可够意思了吧,既让他参与进来,又交付这么简单的任务给他,不脏手,不麻烦,天底下当真没有比她更贴心的奴才了——昭阳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层意思。

二老笑眯眯地望着他,灶房里的油灯暖融融的,将春夜也点缀得温暖明亮。鬼使神差的,皇帝坐在了小板凳上,伸手拿起小碗里的绳子:“那你可得包快些了,若是咱们两个人一起干活,都包不过两位老人家,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他看着她一边笑一边响亮地答了声“得令”,然后技巧生疏地开始包粽子,那粽子一个比一个丑,歪七竖八不成样子。她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地把粽子凑过来,示意他可以系绳子了,他也凑近了些,一圈一圈仔细缠好,最后还系了个蝴蝶结。

没想到皇帝还有这么有童心的一面,昭阳扑哧一声笑出来:“我的祖宗哎,您怎么系了个蝴蝶结呐?这绳结合该怎么紧怎么来,您这么着,这粽子也忒容易散架了吧!”

话还没说完呢,那粽叶就自己散开了,糯米掉了一地,白花花的怪可怜。

二老哈哈大笑起来,昭阳也挤眉弄眼的,皇帝面皮薄,脸倏地红了,想拂袖而去,说朕不干了,但到底还是咬牙继续坐了下来,闷声剜了昭阳一眼,表情不大好看。

昭阳也是一下子记起来两人的身份有别,不敢再笑,咳嗽两声,再去捡两片干净粽叶:“第一次系绳子,能系成这样还是挺好的,挺好的……”

融融烛火下,四人各忙各的,影子逶迤一地,在火光里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皇帝手中没停,耳边是叽叽喳喳闹腾得跟麻雀似的昭阳,这样的时刻委实奇妙,竟叫他都有些失神。

他何时进过灶房,又何时亲手做过吃食?

老两口包粽子的速度快到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只一炷香功夫,剩下的叶子与糯米就用光了。老爷爷把粽子全部入锅,老婆婆在灶台边生火。

“你们俩等等,这一锅很快就能蒸出来,你们尝尝看,带些走。”老婆婆擦擦汗,笑容淳朴热情。

等粽子的时候,她也会与昭阳皇帝聊聊天,问问他们是打什么地方来的。

昭阳脑袋瓜子转得飞快,指指北边:“咱们是从北方来的。”

“来做什么?”

“来探亲。”

老婆婆笑了:“原来是有亲戚住在嘉兴,那这粽子其实也不急于一时,亲戚嘛,时时走动着,哪时若是想吃,不拘让亲戚上门儿时带些就成。”

“这可不成。”昭阳摇头,“那亲戚是我表姐,十来年前就嫁来嘉兴了,我们家门槛低,那家却是高门大户,哪有出嫁女往我们小门小户跑的理?我只盼着她日子过得不错,没受人欺负就好了。”

皇帝听得想笑,这丫头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张口就能撒谎,还撒得那么真,叫人听不出半点水分。瞧着那老婆婆一脸感同身受的模样,皇帝真是想戳昭阳的脑门子。

粽子蒸好后,出锅了,老婆婆往两只瓷碗里一边放了一只,端给皇帝与昭阳:“喏,尝尝看,刚出锅的最新鲜,但可别烫着嘴了。”

那粽叶黏糊糊的,绳子也系得紧,用手拆粽子可要费些气力,还粘手。

昭阳瞧了眼皇帝,细心地搁下碗,先去替他拆,三下五除二把粽叶剥掉,纤细莹润的手指上下翻动,灵巧得很:“可以了。”她把碗递给他,然后又来剥自己的。

皇帝咬了一口,那粽子肉香浓郁,软糯可口,酱肉的香气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泛着清香的糯米为伴,真真是滋味极好。也不知是因为包这粽子的过程他亲自参与了,还是别的什么,他竟觉得这颗粽子比之十来年前他心心念念的那一颗还要美味。

吃完一颗,意犹未尽。他搁下碗,忽然觉得这农家小院也顺眼许多。

临走时,他与昭阳再三道谢,手里还拎着沉甸甸的粽子。都到了门口,他忽然回头把荷包里的金元宝递给老两口,老两口的表情都呆了一瞬。

老婆婆忙摆手:“公子,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呐。一些个粽子罢了,根本不值几个钱,您给这么多,老身受不起啊!”

他把金子郑重其事地放在老婆婆手中,唇角有一抹浅浅的笑意:“老人家,情义千斤,岂是金银可以衡量的?您二老靠这一行吃饭,却不计较我们把您的手艺学了去,还如此礼待我们。我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身上除了银两也别无他物。只怕金子辱没了两位老人家的一片好心,还望二老见谅。”

那两位老人家唏嘘地捧着金子,对着他一再道谢。昭阳忽然说不出话来,只得跟二老作别,破天荒地安安分分跟在主子身后,往来时的路走去。

月随星河转,深巷石板青。偶有几家传来犬吠,春夜万籁俱寂,唯余两人的脚步声。

她出神地望着皇帝的后脑勺,第一次觉得原来皇帝也很有人情味。他没有觉得那老夫妇为他们做的是理所应当的,还对他们弯腰道谢,这一点着实叫她震惊。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忽然瞧见皇帝手里那一大包粽子,忙上前道:“公子,让小的来拎粽子吧?没得累着您的龙手。”

皇帝笑了两声,斜眼睨她:“龙手?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形容我的手。”他没把粽子给她,只道,“虽尊卑有别,但到底还有男女之分,我再金贵,也没金贵到要让你一姑娘家替我做重活。”

她唇角弯弯,顺着杆子就往上爬:“您真是好样的,大兴一等一的好爷们儿!小的心服口服,能遇上这么好的主子真是积了好几辈子的大德!”

又来了,他看她这拍马屁的功夫才是大兴一等一的呢。

皇帝忽然想起什么,问她:“你这张口就能胡说八道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昭阳笑容一僵:“小的,小的何曾张口就胡说八道了?句句都是肺腑之言,绝无半句虚言呐。”

皇帝的眼神可不怎么信她,只似笑非笑问她:“你那嫁入高门大户的表姐是怎么回事?肺腑之言?没有半句虚言?”

“主子,小的真有表姐在嘉兴。”昭阳急了,“小的在京城没有家了,父母都走得早。但小的确确实实有个表姐十余年前嫁来嘉兴,小的就是这几日要伺候主子,不得空,不然说什么也去见见故人叙叙旧呐。”

竟然还真有这么个表姐?

皇帝顿了顿,看看她一本正经的脸,信了。他跟她挥挥手:“那成吧,明儿我与陈明坤出门走走,你就无需跟着了,去见见你那多年未见的表姐吧。”

昭阳眼睛一亮,只差没跪地上磕头谢恩了。

皇帝心情不错,回陈家的路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跟她说着话,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题,问她会不会扎灯笼啦,有没有抓过树上的鸟蛋啦。昭阳见他一脸神往的样子,死憋着没笑出来,只是心里到底不若来时轻松了。

表姐大她八岁,她五岁之前还常与表姐在一处玩耍,后来表姐嫁来了嘉兴的盐商世家,那时候定国公府还风光着,表姐不是高攀,是实实在在的下嫁。只可惜后来定国公府没了,一夕之间全家老小都被流放淮北,若不是表姐嫁得远,被人忘得一干二净,恐怕少不了受牵连。

这些年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但定国公府没了,她也就没了依仗,恐怕在这大家族里日子不会太好过。

昭阳惦记着事,回答皇帝时也有些心不在焉的了。

皇帝侧头看她一眼,那丫头出神地看着远处,月色之下,那张素来嘻嘻哈哈的小脸也好像笼上了一层愁雾。

她有心事?

皇帝想问她在想什么,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她在想什么,跟他有哪门子关系?只是,看上去好像还挺惨的,那么个麻雀似的人也好像变成了真真正正的姑娘家,眉眼含愁。

他瞧了瞧手里的粽子,想着她今晚也出了力,唔,那他就发发慈悲,给她几只做宵夜好了。

第18章 近跟前

江南的夜晚比北方要柔和许多,温软的夜风,轻微的虫鸣。只可惜伴着一路月色回到陈府时,皇帝被方淮与赵孟言截了个正着。

方淮不知在后门候了多久了,见皇帝回来,一板一眼地行了个礼,抬头就皱眉:“皇上出府,为何不叫上臣?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街头巷尾也没有禁军巡逻。若是皇上有个好歹,臣就是摘了这颗脑袋也不顶用。”

赵孟言也难得地板着张脸:“是啊,皇上这一走倒是潇洒,方统领可是把臣从床上拉起来,非逼着臣跟他一起在这门口候着。这可还没入夏啊,臣就穿着件单衣在这儿等了您一宿,明儿若是病了可怎么得了?”

昭阳跟在皇帝身后一声不吭,闻言抬头瞧了瞧,哟,赵侍郎可不真是只穿了件单衣吗?方统领好狠的心,竟然真把人从床上拉起来。看赵侍郎嘴唇都发白了,她想笑,又不敢笑。

“又不是朕把你拉起来的,你倒是会怪。”皇帝瞥他一眼,负手往门里走,顺便拍拍方淮的肩,“朕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行了,把这幽怨的表情收起来,朕看着瘆得慌。”

昭阳又拼命憋笑,结果忽地被方淮叫住:“昭阳姑娘。”

她一惊,抬头看着面色不善的方淮,心道坏事了,这次方淮的矛头要往她身上招呼过来了。结果方淮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被皇帝一把拉住胳膊送进院子里了。

皇帝顺手从布袋子里拿出几只粽子,递了俩给方淮,又往赵孟言怀里也塞了俩:“行了,都别啰嗦了,这粽子是朕亲手包的,你俩拿去当宵夜,把嘴给堵住,免得朕一晚上耳朵都不得安生。”

哟,皇帝亲手做的粽子?

赵孟言一脸不信:“您诓我呢吧?街上随便买来点粽子就把臣给打发了,还说是自己做的。”

“小的可以作证,这真是主子自个儿做的。”昭阳举手对天。

方淮瞥她:“就算真是皇上自己做的,那又如何?你作为皇上跟前的奴才,不知道拦着他独自出门,反而由着他去,你这算得上什么奴才!一点也不知道为主子的安危着想,若你是我禁军之一,我定要罚你军杖五十,打得你皮开肉绽!”

昭阳吓一大跳,赶忙缩到皇帝身后。皇帝觉得好笑,斜眼看她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只说了句:“回你自己屋去。”

得了首肯,昭阳大喜,赶忙跟兔子一样溜了。

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你也别老绷着脸,南下是为了体察民情,但并不是日日夜夜都要把自己拘着。这天下是朕的,朕能护着看着,保国泰民安,又为何不能看看这天下的大好河山、花好月圆?朕在京城里待了多少年,眼下能像个寻常百姓似的走在街头,赏赏月,看看灯,最后还能包包粽子,朕心里很高兴。好了,快把这晚、娘脸收起来。”

这番话是对方淮说的,看来皇帝是真的很高兴,就连语气里都带着明显的轻快愉悦。

只是,皇帝居然说方统领是晚、娘脸……昭阳捧着手里的粽子,脚下险些一个踉跄,最后好不容易转了个弯,憋着笑进了耳房。就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笑出声来啊。方统领可是说一不二的人,万一恼羞成怒非赐她军杖五十,她可不觉得皇帝会为了保她跟方统领翻脸。

所以,真得把和主子的关系搞好!她一边想着,一边去后院把水盆子里打满水,候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到皇帝回屋的脚步声后,才起身端着水盆往隔壁走。

皇帝抬头看她,她低头恭敬道:“小的伺候您洗漱。”

他“嗯”了一声,搁下粽子,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她又把帕子接回去洗净、拧干,搭在屏风上。

见皇帝要就寝了,她在裙子上擦擦手,来到他跟前,踮着脚替他取头上的玉冠。

皇帝个头高,她太娇小,哪怕踮着脚都很费劲。他索性弯下身子配合她,待她取下玉冠后一抬头,就瞅见她涨得通红的脸。

屋内烛火融融,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玉冠走到梳妆台前,把它轻轻搁在桌面上,然后又回过身来替他解衣裳。

他穿了件素色中衣,外间是袍子,需先取配饰,解腰带,然后才能脱下袍子。

昭阳从前一直待在司膳司,何时做过这些事情?她有些生疏地一一取下那些玉饰、挂坠和锦囊,然后解开他的腰带。这么近距离地伺候皇帝,她心里是很紧张的,额头上都快要沁出汗珠子来了,十指翻飞,好不容易才把外袍也解下来。

皇帝见她满头大汗的样子,暗道怎么替他换个衣裳会累成这个样子。眼见着她迟疑着弯下腰来要替他脱靴子、脱长裤,他忙伸手阻止:“朕自己来,你回去歇了吧。”

这会儿皇帝开始暗骂德安了,从前这些活儿在宫里都是他和小春子干,如今来了嘉兴,把昭阳给弄到跟前了,他和小春子就偷懒偷到前院去了。皇帝自己是不太喜欢生人近身的,虽然昭阳算不得生人,但毕竟男女有别,他一个大老爷们也实在不愿让一个姑娘家又是脱鞋又是扒裤子的。

他看着昭阳恭恭敬敬出了屋,合上门,这才自己更衣上了榻。

江南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清甜可人的气味,他阖上眼,很快就有了睡意,迷迷糊糊时还在想:这味道像是粽叶的香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