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妃那边差人去取衣服,尚服局说还没做好。仪妃身边的人交不了差,当然不干啊,就跟尚服局的争执了起来。

尚服局的被他们说得烦了,便摆手说:“催也没用,宫里多少人呢!太后、各宫太妃、皇后,哪个能怠慢?御前宫人也都是台面上的,丢了人我们可吃罪不起。”

——这句话乍听好像也没什么,但仪妃身边的人知道仪妃不待见苏吟,就添了个心眼,悄悄地查了尚服局的档。

结果这一瞧,光苏吟那边十六身衣服,皇后心情好了还给她添了四身,凑了个二十。

但也正是这四身帮了苏吟的忙。仪妃那边一看,连皇后都觉得十六身不多,还要凑个整,那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接着便注意到了田燕怡也有十六身。

这话禀到仪妃耳朵里,可想而知仪妃当时就不乐意了,以问话为由把田燕怡叫进了万安宫,然后以僭越的罪名罚田燕怡跪了一下午。

当时苏吟在当值,回房听说这事的时候已经晚上了,田燕怡膝盖疼到根本起不来床。

“…我找她去!”苏吟罕见地来了脾气,铁青着脸就要去找仪妃。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数,以自己这个乾清宫大姑姑的身份,不论跟沈玄宁有没有别的事,宫里都不该有几个人敢欺负她。

先前她从不曾倚仗身份做过什么,是因为她喜欢与人为善。可眼下,仪妃都摆明了视她为敌了,硬去粉饰太平也不合她的性子。

苏吟就带了七八个宦官气势汹汹地去了万安宫。上次她去万安宫时也是差不多的阵仗,但那回是为帝后新婚压仪妃,免得她惹事。这回是单纯地为自己撑场。

当然她也不能真做什么,左不过唬仪妃一顿,让她知道御前的人不是她该动的;让她知道若她非要如此,那以恶制恶的事,她苏吟也不是干不出来。

结果她进了万安宫的宫门一瞧,仪妃已经跪在殿外的夜色下了。

苏吟愣了愣,不知原由,便让随来的宦官进去找个主事儿的问问,自己停在了宫门边。

那宦官躬着身行至殿前,抬脚刚要进去,注意到里头的人,又忙收了脚。

皇后却还是瞧见了他,搁下茶盏,淡淡道了句:“进来吧。”

那宦官只好进门见礼,汤盈霜瞧了瞧他:“御前的?什么事?”

“那个…”宦官小心地赔着笑,“下奴随大姑姑来看看。大姑姑见仪妃娘娘在外跪着,让下奴来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

汤盈霜哦了一声,心里大致猜到了苏吟是来干什么的。

来“看看”?肯定不是那么简单。仪妃刚罚了她的人,她这是来找场子的。

“请她过来吧。”皇后说罢就起了身,向殿外走去。

苏吟便这样被请到了殿前,福身向皇后见礼。皇后没多话,拉住她的手,走向仪妃。

“规矩上的话,本宫方才同你说过了。田燕怡实际上是不是伺候苏吟的本宫不管,明面上她是御前的人,你就不该动。”皇后立在仪妃面前,循循地说完了这一番话,顿了一顿,又道,“现在,本宫再跟你说点私交。”

仪妃微微一滞,带着几分难掩的愤慨抬起眼眸。

皇后抚了抚苏吟的手:“本宫和苏吟一见如故,很是投缘。日后在前头,她是皇上的人;在后宫,有本宫护着。你敢欺负她就是把本宫这个皇后不放在眼里,本宫必定给你好看。”

苏吟眼看着仪妃牙关都咬紧了,皇后却全然不理她的不快,见她不语,提了音量喝问:“听见了吗!”

“…臣妾谨记。”仪妃只得应下,皇后提步便向外走去,边走边吩咐身边的宦官:“你在这儿盯着。田燕怡从晌午跪到了晚上是不是?仪妃跪到子时就可以回宫了。”

苏吟掐指一算,那足有差不多三个时辰,登时有点不安生。

她忙追了两步:“皇后娘娘!”

汤盈霜没停脚,见她追过来,只斜斜地睨了她一眼。

苏吟道:“皇后娘娘,三个多时辰,万一仪妃娘娘跪出个好歹来…”

“那是本宫的事,和你不相干。”汤盈霜说着又睃了她一眼,苏吟哑了哑:“娘娘您何必…”

皇后停住了脚:“本宫愿意,你少管闲事。”

“?!”苏吟不懂了,明明就是关于她的事,怎么还怪她管闲事了呢?!

汤盈霜心里发闷地吁气,好生看了看苏吟,一字一顿道:“你和皇上好好的,然后…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本宫就开心。别的事,本宫自有本宫的分寸,不需你为本宫操心。”

汤盈霜直暗骂自己一定是贱得慌。明明都知道苏吟和沈玄宁已经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她还是放不下苏吟。

嗤,后宫嫔妃都争抢皇帝不稀奇,皇帝皇后喜欢同一个女人的事可不多见。

汤盈霜自嘲地想,皇帝要是知道了这事儿,估计会气得不轻吧?

那她就不让他知道。

她可以偷偷摸摸地待苏吟好!

第43章 政务忙

万安宫里的风波,第二天早上就传到了沈玄宁耳朵里。

冯深禀话的时候苏吟就在旁边,她没忍住偷瞧了沈玄宁好几眼,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她倒不觉得他会怪她或者怪皇后,就是好奇他会说什么。

沈玄宁听完,摆手让冯深退了下去,问她:“你本来是想自己找仪妃算账去?”

“…也不是算账。”苏吟垂首呢喃道,“奴婢就想让她知道奴婢也不是好欺负的人。免得她一回得逞了,日后还有两回三回。”

沈玄宁一哂:“下回告诉朕,朕去办就行了。”

苏吟稍想了想:“奴婢不想事事都靠皇上护着。”

“朕知道。”他一脸了然地注视着她,“朕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能自己照顾自己。但仪妃是朕册封的,朕应该处理好。”

他边说边执过了她的手,凑在唇边轻轻地吻了吻:“你也不用担心日后进了坤宁宫就什么都不能做,你的本事朕清楚得很。”

她怕什么,他也清楚得很。

在进后宫这件事上,于她而言最不能接受的大约是三宫六院,其次大约就是后宫的那些束缚了。

她在宫里的时间长,纵使他先前一直没有嫔妃,她也听过许多从前的过往。宫里的嫔妃过得确实是不容易的,不能随意出宫、不能干政,连和政务沾一点边儿的书都不能读。

就拿他父皇的那些嫔妃来说,她们都是当了太妃、成了长辈才过得逍遥了些。在他小时候,对她们的印象只是一个个没有灵气的如花美眷。

宫中长日无聊,她们能拿来消闲的事左不过是做做女红下下棋,要么就是看看翰林院送来的只有风花雪月的话本。日子久了,人都养废了。

苏吟一定不喜欢那样,他也不想她变成那样。他宁可她干政,在大事小情上都给他出出主意,或者单纯地说一说她的想法。

她想出宫走动,那也由着她去。把人带齐别出危险就行了,拘着她干什么?

至于读书——她近几年确也是风花雪月的话本读得多,但那是她自己乐意。在她房里,整套的《中庸》《论语》她也是都看完了的,还曾跟他借《资治通鉴》看过。日后他自也不会管着她,她多读点书才好呢,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他可不信。

沈玄宁边想边接着看折子,于是看了好一会儿才真正专注起来,把折子上的内容看进去。

这折子没什么特殊之处,是苏州织造徐海上的请安折子。沈玄宁对徐海没太多印象,草草批了个“阅”就发了回去。

很快就又过了年关,开春之时,宫中照例要来许多新的衣料,做新一季的衣裳。

这些料子大多是从江南一带来,因为南边的绫罗绸缎做得最好,工艺细致,样式翻新也快。近几年,苏州一地的尤为出彩,宫中女眷无论年纪几何,都喜欢苏州来的衣料,连太后都赞不绝口。

但今年,苏州的料子刚供进来,杭州织造就参了苏州织造一本。

杭州织造章弘道苏州织造在宫中采买衣料时,授意当地商贩哄抬价格,从中牟利,以权谋私。

——这个折子,乍看就是在挑事。因为织造们“从中牟利”,根本就是历代皇帝默认的不成文的规矩。

皇帝们会这样养着他们也是有原因的。他们的存在并未只是为宫中置办衣料,更要紧的是为皇帝刺探各地情报。拿钱养住他们,一是为了不让他们受旁的诱惑,能为朝廷好好办差;二也是因这样的差事难免会有各式各样人脉关系上的开销,没钱真办不了。

所以,一般而言朝臣们就是知道织造“从中牟利”也不会吭声。如今一个织造反倒跳出来指责另一个织造“从中牟利”,就很诡异了。

沈玄宁对着奏章思索了好一阵子,批下去四个字:“入京回话。”

回完这道折子,他就看起了楚霁送进来的急奏。

屈指数算,他亲政也快一年了,这一年来真是一日比一日忙。尤其是年后的这几个月,大事小情纷至沓来,北边旱了南边涝了,东边出□□了西边有人谋反了。看起来倒没有哪件闹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又哪一件都让人放不下心。

楚霁禀来的,是西边谋逆之事。

这谋逆论阵仗好像也不太大,西藏的几个土司联合起来想自己称帝,顺带着…当然也觊觎中原。他们的兵力不算多,但难处在于,那边原本就与中原的风土人情很不一样,土司谋逆,百姓们也未必向着朝廷,把朝廷派过去的官员一杀,里头现在是什么情形朝廷很快就不知道了。

事情在小半个月前交给了楚霁去盯,楚霁每过三天上一道折子。没有折子来的时候,沈玄宁心焦头疼;看了折子,更心焦更头疼。

此时又正值季节更替。人在心焦时难免身子虚,他便有点染了风寒,咳嗽打喷嚏的总不好。

是以他这封折子还没看完,苏吟就端着药进了屋:“皇上先把药喝了再忙。”

沈玄宁一时没抽回神,含糊地应了一声。她把药搁在他手边,又唤了一声:“皇上?”

他这才意识到她方才在说什么,扫了眼药碗,道:“先放着吧,朕一会儿…”

苏吟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她:“汤大人到了,在外头候着呢。一会儿议起事,更要顾不上了。”

“…”沈玄宁被噎住,盯着碗里的要汤哑了哑,烦乱摇头,“太苦了,真不愿意喝它。”

“药哪儿有不苦的?”

沈玄宁蹙眉:“这回格外苦,也不知御医怎么回事。”

“良药苦口,御医还不是为了圣体康健着想?”苏吟说着把药从托盘里端了出来,硬塞给他,“快喝了吧,奴婢专门吩咐了他们少放水,熬浓些,两口也就喝完了。”

沈玄宁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苏吟拿起托盘一福:“奴婢去请汤大人进来。”

沈玄宁却摇头:“请老师去侧殿喝着茶等一等,先传兵部尚书进来。”

苏吟听言哎了一声,便走了。沈玄宁偷眼瞧瞧她的背影,又瞧瞧碗里墨汁似的药汤,还是不想喝。

倒也不是真有多怕苦,主要是最近他本就心烦,喝了这些苦东西心里更烦。

可他放着不喝,她又要担心。

沈玄宁便踌躇了一下,左右看看,伸手把药倒在侧后方的花盆里了。①

片刻工夫,苏吟带着候见的朝臣回到殿中,手里还端着碟蜜饯。

沈玄宁本来不想吃,觉着当着大臣的面吃这些东西不像样,但想到自己方才刚认真地埋怨过苦,现下不吃或许有点假?

于是他怀着无比心虚的情绪嚼了一颗,接着注意到进来的不是兵部尚书,是兵部侍郎。

沈玄宁锁了锁眉:“怎么是你来,周至明呢?”

兵部侍郎揖道:“周大人病了,让臣来回话。”

病了?

沈玄宁心说今儿个上午朕才刚跟他议过事啊。想了想,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兵部侍郎顾墨白左右扫了一眼,沈玄宁便挥手让宫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了苏吟,道:“帮朕把楚霁近半个月的折子都找出来。”

苏吟点点头,便去旁边的架子上找了起来。顾墨白叹着气回道:“周大人让胡将军堵了门了。胡将军非要周大人为他上疏请奏,让皇上派他去平乱。周大人不肯,可又惹不起胡家,只好先称病躲着。”

“堂堂一个尚书,都要躲着他?”沈玄宁冷笑,继而摇了摇头,“罢了,先不说这些。西藏的事,你们怎么看?”

顾墨白道:“臣等觉得,还是速战速决的好。这几个起兵的土司,在当地威望都不小,拖得久了,夜长梦多。”

沈玄宁点点头:“朕也这样想。但楚霁道现在全不知里头情形如何,探子也不太插得进去,若要打只能摸索着打,难免伤及无辜百姓。”

“伤及无辜百姓,也好过这些无辜百姓有朝一日都成了敌人的兵马。”顾墨白叹息,“如今探子是不太插得进去,但臣依旧听说,几个土司在招兵买马一事上花了重金,农奴甚至能以投军换得一家子的自由。如此一来,当地男儿人人从戎也并非不可能。朝廷尽快打过去,他们还不成气候;若再等上一阵,他们加以操练,就不好办了。”

沈玄宁听得直是一惊,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旋即点头:“那便让楚霁带兵前往。”

顾墨白却是一滞:“皇上当真要让楚将军带兵?”

沈玄宁锁眉:“怎么,你们还有别的良将人选?”

顾墨白摇摇头:“臣只是怕胡将军那边…”

“他不甘,就由着他不甘。”沈玄宁神情清冷,“朕已亲政,断不会再由着他飞扬跋扈。派谁出征若都要由他说了算,岂不是等于把皇位也让给了他?”

他说着,将苏吟刚理出来的几本折子递给了顾墨白:“这是楚霁呈进来的,你们拿去看,再同楚霁一道议一议。”

“是。”顾墨白躬身长揖,上前接过折子便告了退。

待得他出去,沈玄宁看向了眉目间满是忧愁的苏吟,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怎么了?”

“也没什么。”苏吟轻轻一喟,“就是觉得,鼻子里一股腥风血雨的味儿。皇上跟胡骁这么一日日地争锋相对起来,必是免不了要起一场动荡了。”

沈玄宁默然点头。这种事是不可否认,也不容逃避的。

他便攥了攥她的手:“朕会赢。”

“皇上自然会赢。”她一副对此无比坚信的样子,看起来比他更有底气。

而后她凑近了两分:“皇上若输了,日后拿什么娶奴婢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被她身上的清香味包裹了起来。

她从不是个爱用自己的长处“引诱”人的人,但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晰地知道,她就是在引诱他。

偏他还无法拒绝她这一套,滞了一滞,重重点头:“你说的是。”

他必须得赢。哪怕只是为了她,他也得赢。

第44章 花事了

五天后,清晨。

苏吟一进殿门,就看见冯深在侧殿里训斥手底下的一个宦官。那宦官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唯唯诺诺的。

苏吟走近了一瞧,是殿里头专门侍弄花草的小路子,一讶:“怎么了这是?”

“这个不长眼的!好好的花,四天养蔫两棵,还蔫的都是皇上身侧的,这不是找死吗!”他说着狠踹了小路子一脚,这一脚一点也不虚,小路子的身子整个往旁边一歪,又赶忙跪正了:“公公息怒!”

苏吟也忙拦了拦冯深,道:“行了,这个时辰,皇上该起床了,你小点声。”

接着她顿声觑了小路子一眼,又说:“你也别生他的气,我看小路子也不是偷懒懈怠的人,指不准是花房送来的花就不好呢?”

小路子立刻向她磕了个头:“大姑姑明鉴!下奴真的不曾懈怠过!就、就算下奴懈怠,也不该是回回都死同一处的花啊!就像冯公公说的,这不是找死吗!”

冯深看着他就烦,皱皱眉头别看了眼,向苏吟道:“你觉得可能吗?花房挑不好的花往乾清宫送,嫌命长?”

“那也未必就是他。花养不活,原因可多了去了。”苏吟说着便出了侧殿,看到那盆搁在殿门口还没挪出去的枯花,就蹲下身细瞧了瞧,“总死同一株,是古怪了点儿。依我看,拿去给御医瞧瞧才是正经的。”

冯深一听她这么说,脸都白了:“你是说…”

苏吟点头:“花死了不是大事,但皇上身边的花总死,万一是有人往里添了什么东西呢?”

冯深怔了怔,重重地点了头,旋即叫了两个信得过的手下进来,压音吩咐说:“快,送去御医那儿,让御医好好验验,瞧瞧有古怪没有。”

那两个宦官应下,便手脚利索地抬了花出去了。

正这时,沈玄宁也更完了衣,从寝殿中走了出来,打算去上朝。瞧见苏吟和冯深都在殿门口,他觉出是有事,便问苏吟:“怎么了?”

“您身边那株花又死了,五天死了两棵。奴婢怕有古怪,叫他们送去御医那儿验一验。”

“…”沈玄宁噎住,神情僵了一息,状似平淡道,“一株花而已,养死了也不稀奇,不必这么疑神疑鬼的。”

“还是验验稳妥。”苏吟边说边给他理了理衣襟,又道,“奴婢会盯着这事的,不需皇上操心。”

“…”沈玄宁便也说不了什么了,平复了一下心神,照例去上朝。

在他下朝之前,太医院那边就出了结果。

御医显然是对自己验出的结果有点懵,亲自来找到了苏吟,跟她说:“那花…是有古怪,但臣验了泥土,里头没什么不好的东西,只是有一股药味。”

苏吟立时挑眉:“都药味了,还不是不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