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不知他在叫什么劲,一怔,又说,“可是皇后娘娘想帮奴婢…”

“朕也可以晚上抽半个时辰陪你说话!”沈玄宁义正辞严。

“…”苏吟更纳闷了,想说皇上您怎么和皇后娘娘叫板呢?但她还没问出来,沈玄宁就先吩咐了冯深:“去坤宁宫传个话,就说苏吟今晚不过去了,朕陪她说说话,然后和她一道去玉桂园。”

接着他想了想,又补充说:“皇后若很想今晚去,那我们就明天去。”

“请皇后娘娘一道去不好么?”苏吟望着他,一脸不解,“您究竟跟皇后娘娘叫什么劲?”

沈玄宁面色沉沉,自己也说不清楚。

反正他就是…看到皇后和苏吟在一块儿,就会莫名地紧张。这种紧张类似于当年看到楚霁和苏吟在一起时。

可按理说不应该啊,皇后也是个姑娘啊!

但总之,他还是顺着自己的直觉做了。

于是当晚,在他们去赏桂的时候皇后没去。

夜晚清风阵阵,沈玄宁和苏吟把园子里的数种桂花都看了一遍,苏吟还挑了颜色最白、香气最雅致的一种折了花枝下来编成了手环。

逛得累了,他们就到亭子里坐了下来。沈玄宁让人上了桂花酒和两道茶点,自己拿过酒盏来给苏吟斟酒。

苏吟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道酥皮点心上,一笑:“哎,这是那个…”

“你喜欢的枣泥酥。”沈玄宁笑着接了话,苏吟点点头:“这个偏甜,搭桂花酒只怕太腻了,不如搭着茶舒服。”

沈玄宁便又让人去沏茶来,点名要新送进来的大红袍,而后跟苏吟说:“朕知道你不喜青茶。但这回的大红袍着实不错,你尝尝看。”

“好!”苏吟点点头,沈玄宁瞧了瞧桌上,便先夹起了另一道点心喂到她口边:“这是御膳房新做的东西,昨晚刚上过一回,口味清淡。”

苏吟双颊一红,伸手要接筷子:“奴婢自己来…”

沈玄宁握着筷子的手明显一紧,睇着她眯起眼睛,眼中就两个字:不给。

“…”苏吟只好就着他的手把这口点心给吃了,刚吃进去,却听数尺之外的月门那边有一阵小小的混乱。

沈玄宁也听着了,二人一道看过去,但隔得太远,没看出个所以然。

第41章 谁赏谁

沈玄宁叫来冯深,锁眉问道:“怎么回事?”

冯深欠身说:“仪妃娘娘听说您在,想见您,让人给挡了,有些不快。”

“…”二人相视一望,苏吟想了想,道:“仪妃娘娘那个性子,硬拦着怕是要闹得更厉害了,奴婢去请她进来吧。”

她说罢便起身要去,但沈玄宁按住了她的肩头:“不必惯着她。”

话音未落,却见月门那边人影映入眼帘,仪妃竟已进来了。

——想想倒也不奇怪,她好歹是妃位身份,宫人拦也得客客气气的,不能硬去拉扯。

苏吟于是眼看着仪妃气势汹汹地行到凉亭前,而后仪妃一抬头,怔住了,苏吟在她的目光中也怔住了。

隔着傍晚的迷蒙,苏吟都感觉到了仪妃眼中的愤恨。

她被瞪得汗毛倒立,脑子想让她起身见礼,腿却没反应过来。

结果倒是仪妃先压下了气,朝沈玄宁屈膝一福:“皇上万福。”

沈玄宁没吭声,她抬眸又道:“臣妾听闻皇上在,便想来侍奉一二,不知皇上身侧有人。”接着她就又一福,“臣妾告退。”

说罢干脆利索地走了。

苏吟和沈玄宁面面相觑,皆心道这好像和仪妃一贯的行事作风不符啊?然而过了不到一刻,他们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仪妃跑到坤宁宫闹去了。

坤宁宫里,仪妃哭得梨花带雨,皇后坐在主位上,听得脑仁疼。

仪妃一改平日的跋扈,嘤嘤啜泣,边啜泣边骂:“那个苏吟…什么人啊!当日黎家小姐为她求封,她一口一个宁死也不入后宫,如今却又和皇上不清不楚起来,真是又当又立!”

皇后锁了锁眉,没开口。

仪妃又道:“您是没看见,两个人一道坐在凉亭里,好着呢,有说有笑的。臣妾还离开时还无意中听见宫人嚼舌根,说皇上亲手喂她吃点心,您说她到底怎么个意思!”

皇后忽而眉心一跳:“你说什么?”

“臣妾说的是真的!”仪妃含泪望着皇后,“这没名没分的,像什么样子。若是太后知道了…”

“别去烦扰太后。”皇后忽地开口。

仪妃一怔,转而蹙了眉头:“娘娘什么意思?”

“后宫的人和事,有本宫做主呢,御前的事自有皇上拿主意,你不要去太后跟前乱说话。若是惹得太后烦心了,这罪名只怕不是苏吟来担。”

皇后颇有些疾言厉色,仪妃听得懵了,盯着皇后看了好一会儿也没闹明白,在这事上皇后究竟是向着自己还是向着苏吟?

但皇后的话,着实令她不敢去太后跟前妄言了。太后待苏吟好,这谁都清楚。当初她是赏了苏吟一顿板子,但后来皇上把人调回来,她不也当没看见么?

目下苏吟犯贱,她看苏吟不顺眼,但可不想为了捅苏吟把自己搭上。

仪妃于是泄气地又僵坐了会儿,就告了退。汤盈霜在她告退后,却又独自僵坐了许久,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吟这是…已经和皇上情投意合了?

这明明是件喜事,可她心里失落又难过。

他们南巡了那么久,她才刚刚再度见到苏吟。而且,也正是在南巡的这段时间里,她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摸不清的心绪究竟是什么。

她着实是不喜欢男人的,不论这个人有多好。

就拿皇上来说,不管是看朝政还是看他对苏吟的专情,她都打心眼儿里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许多年轻宫女也都对他心怀肖想,可她就是动不了心。她可以作为局外人欣赏他、可以作为朋友信任他,但就是无法作为妻子去爱他。

反倒是苏吟,只要她在面前,汤盈霜就觉得自己世界都明亮了。

她做什么她都看着高兴,闲谈、赏花、做女红,每一样都让人怦然心动。想到进宫这一遭认识了她,汤盈霜就觉得这十年都不亏,哪怕她清楚苏吟和她并非一类人,哪怕她清楚苏吟最后会做皇上的妻子。

是,她觉得不亏,她也都清楚…

可她还是没想到事情会转变得这么快,苏吟会这么快就和皇上情投意合。

她心里有些止不住地嫉妒和赌气,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在半大不小的年纪时,心爱之物被别人抢走了一般,她一边觉得这小孩子般的赌气似乎不大好,一边又还是置气置得十分认真。

闷了一会儿,汤盈霜竟然哭出来了。

眼泪落到手背上时她才反应过来,赶忙不好意思地抬手自己抹了抹眼泪。

而后,她叫来宫人,让她们打水服侍她洗脸,又重新梳了妆,运着气去了乾清宫。

她到时,沈玄宁和苏吟也刚回来不久,正喝茶歇脚。乍闻皇后驾到,苏吟就放下茶盏迎出去请她进来。

殿外天色已暗,进了殿被光火一照,苏吟才注意到皇后眼眶微红,不由一讶:“娘娘刚哭过?怎么了…仪妃娘娘去坤宁宫惹您不快了?”

“没有,不关仪妃的事。”皇后绷着张脸,鼻子却一酸。

接着她张口就问:“本宫就是来问问,你…已经和皇上两情相悦了,是不是?”

这种情绪真奇怪。人,真奇怪。

她明明正在为此难过,却偏还想听苏吟亲口说。可事实上,苏吟说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和沈玄宁本来就该在一起啊。

苏吟被她问得奇怪:“皇后娘娘…?”

汤盈霜咬了咬嘴唇:“是不是?”

沈玄宁也觉得怪,但看看皇后,还是点了头:“是,朕与苏吟把话说开了。出什么事了?”

汤盈霜长长地缓了两口气,别开了视线:“也没什么。”

“?”沈玄宁和苏吟相视一望,起身走到她面前细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跟朕说明白,这事到底是朕的事。你肯帮这个忙,朕已很感谢,你不必再自己去承担别的责任。”

汤盈霜原本满心的怨气都是直冲着他的,但他这么一说,她没脾气了。

她暗自磨了磨牙道:“没什么,就是方才仪妃到坤宁宫闹了一通,闹得臣妾心烦。”她说着重重吁气,顿了一会儿,又道,“所以臣妾想来问个明白,也好知道日后该如何应付仪妃,免得说岔了反倒惹出麻烦。”

“…”沈玄宁带着几分疑色又打量了她几眼,颔了颔首,“多谢你。”

汤盈霜又笑笑:“臣妾前天说陪苏吟说话的时候,也是还不知这些事。既然如此,苏吟该多和皇上待着才是,臣妾日后不打搅了。”

——这话该是正合沈玄宁的意,但现在由皇后这么说出来,他一时却不知该不该应。

因为皇后这话,怎么听着总有那么点儿酸呢?

皇后却也没等他的反应,言罢就颔首一福,转身便走了。

沈玄宁和苏吟在殿里愣了半晌,苏吟想追上去再问一问到底怎么了,再想想又做了罢。

她从来没见过皇后这样,看起来是心情极差了。这会儿她若不愿多说,那便先不要追问了。

汤盈霜于是就自己回了坤宁宫,照常的沐浴更衣,却是辗转反侧到后半夜都没睡着。

她心里空落落的,觉得魂儿都被人吸走了。一想到苏吟就这么喜欢了皇上,她就想哭。

三两天后,中秋佳节如期而至。沈玄宁照例去和太后一起过节,各宫太妃与皇后、仪妃自然也在。

这个时候,慈宁宫里总是一团和气的,连太后和仪妃间也寻不到什么不睦,每个人都衔着笑谈天。

太后早先备好了数套首饰为礼,先赏了众位太妃,又给了皇后和仪妃。众人喜气盈面地谢了恩,仪妃忽地一讶:“哎,太后可该也赏赏苏吟的。南巡辛苦,多亏了她侍驾。”

话音一落,连一众太妃都斜眼瞧她:你会不会说话…

苏吟稍稍愣了一瞬,便抿唇笑道:“多谢仪妃娘娘好意。奴婢只是做分内之事,哪有讨赏的道理。”

仪妃微笑着看了过去:“本宫是想谢你,分内分外的都做了,所以格外该赏。”

气氛滞住,屋里的和睦顿时转为肃杀。连沈玄宁的笑容都僵住,倒是太后仍旧一派从容:“她啊,是爱瞎操心。御前的事无论巨细她都要问一问,这么多年下来,也真是劳苦功高。”

“不过。”太后话锋一转,停了一停,看向沈玄宁时又笑了起来,“毕竟是御前的人,哀家就不操这个心了。仪妃既说该赏,就让皇帝赏吧!”

这话一出,便换做仪妃神色僵硬了。

她原本自是想在太后面前捅苏吟的刀子,怎么莫名其妙地倒成了太后给苏吟脸上贴金了呢?仪妃一时简直反应不过来。

沈玄宁松气,噙着笑接过了话茬:“行,那儿子回头想想如何赏她。母后说了劳苦功高,儿子总不能随便拿些东西敷衍了事。”

不知怎的,苏吟听到这话时,就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当晚回到乾清宫,她正要去给他沏安神茶,突然被他从后头一把拥住。

“皇上!”苏吟稍稍地一挣,他低声笑道:“朕方才一直在想怎么赏你。”

“…奴婢什么也不缺,皇上先欠着吧!”她说罢就要挣开,但他没松。

他扶着她的肩头将她转过来,眯眼含笑:“是,朕也觉得你什么都不缺。想了半天,就有一件事你好像很不尽兴。”

“…”苏吟仔细想了想,还是茫然,“什么?”

他微微倾身,逼近了那么一点儿:“黎明破晓的,试探了半天才敢偷偷亲朕,还亲了一下就迅速躲了?”

“?!”苏吟一听,转身就想跑,被他箍住。她红着脸辩道,“那天早上皇上就反过来亲过了,奴婢尽兴了!”

“那是一回事吗?”他凑在她耳边,低低道,“那不能算。朕现在许你随便亲,才比较有诚意?”

“!”

他说什么!

苏吟惊呆了,僵直地转过身,神情复杂地打量了他这张突然厚颜无耻的模样半天。

他要她主动亲他?

“…皇上。”她艰难地深呼吸,严肃地晓之以理,“您想想,这是不是不大对?奴婢主动亲您,那是谁赏谁呢?”

“哈哈。”沈玄宁笑出声,继而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低头就是重重一吻,“怎么算那么清楚?那也行,朕来。”

“!!!”苏吟在他怀里崩溃了。

她不是那个意思!!!

第42章 新年衣

沈玄宁把苏吟抱到床上,就侧躺着把她箍在了怀里。苏吟倒是想走,可论力气哪儿比得过他啊?便只好乖乖地待着。

他噙着笑,一下下地亲了她好一会儿,苏吟的一双剪水双瞳就一直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待到他也停下来看她的时候,她终于挪开了眼眸,然后往前凑了几分,也亲了他一下。

依旧是蜻蜓点水一般的就离开了。沈玄宁知道她面子薄,哈地笑了声,又重重地还了一吻过去。

苏吟被他越亲脸上越烫,揪过被子来抱在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而后她眨眼望了望他,忽地道:“宫里要开始制过年的新衣了,奴婢那儿没用过的料子多,挑花眼了,皇上觉得什么颜色最好看?”

宫里过年穿新衣,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从各宫的主子到得脸的宫人,但凡手头不紧都会备几身,尽量从除夕到十五都不重样。

如此一来尚服局会忙得很,许多人便都是从入秋开始就送料子过去了,免得忙不开。

“你穿什么都好看。”沈玄宁一哂,反问她,“怎么想起问朕了?”

“…”苏吟哑了哑,看他一脸不明地盯着她,用被角挡住了脸。

然后他就听到被角底下闷闷说:“女为悦己者容嘛!”

沈玄宁喷笑出声,搂住她仔细地想了会儿,还是说:“你当真穿什么都好看。也或许是你会穿,朕不记得你有哪身衣服看起来不好看的。”

“那有没有穿着特别好看的呀?”苏吟锲而不舍地追问。

“嗯…”沈玄宁苦思了一番,“哦”了一声,“南巡的时候,你穿过一件玉色袄子,配的鹅黄马面裙。那个颜色最衬你,一看就是个聪慧又大方的姑娘。”

“…好。”苏吟羞赧地应了,心里倒被他夸得挺开心。

她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也知道宫里头的人为什么都爱夸她生得漂亮,唯独他总爱夸她聪明。

于她而言,被夸漂亮固然也高兴,可皮囊再好也终究只是皮囊,她还是更爱听他的这种夸奖。

苏吟于是回房后就让田燕怡打开了库房,找玉色和鹅黄色的料子。玉色的衣服她自己原也喜欢,这类的料子便有不少。苏吟挑来挑去,选了一匹缠枝莲纹的、一匹回云纹的,跟田燕怡说:“这两个都做袄,缠枝莲纹做短的,回云纹做长的。”

接着又点了一匹鹅黄的料子:“这个做马面裙,裙襕让尚服局看着搭吧,随便挑个寓意吉利的就好。”

田燕怡细细地拿本子记了下来,苏吟吁了口气,挑挑拣拣地又数出二十几匹布:“剩下这些让她们看着做,做齐十六身就行。你也挑挑喜欢的,一道送过去,过年都穿新的。”

“不了,我不用!”田燕怡笑道,“年年都做新的,好多都没怎么穿,今年不做了,明年再说吧。”

“过年穿新的图个吉利。再说,你早两年个子长得那么快,肯定有好多都穿不了了。”苏吟说着一哂,“听我的吧,不然料子越积越多。做成衣服,大不了你嫁人时带出去当嫁妆嘛。”

田燕怡的脸唰地红了,一边低头去看料子一边呢喃说:“明明是姐姐跟皇上情投意合急着嫁人,拿我寻开心干什么!”

苏吟赶忙拍了她一下:“这话可不能出去乱说啊!”

“我知道!”田燕怡重重点头,接着压低了声,又说,“但我不说怕是也不顶用。姐姐您瞧,仪妃娘娘明摆着看您不顺眼呢,您平日里当心点儿,尤其是饮食上,可别给她陪葬去!”

“…我明白。”苏吟叹息着应了,心里知道田燕怡说得没错,却也知道这防,只怕不是她当心就能防住的。

果然,苏吟千防万防的,到了腊月还是来事儿了。起因恰就是因为这批过年要穿的衣服,但麻烦到没直接找到她头上,而是落到了田燕怡那边。

这事不论是她还是田燕怡都挺冤。她们都是把料子送去尚服局就没再管,两个人都是御前的人,怎么可能天天跑去盯着尚服局?

但宫里顶红踩白的事多了,尚服局知道她在御前得脸,从来不敢耽搁她这边要的东西。不耽搁她的,就难免要把别人的往后排,这排来排去,好死不死地惹到了仪妃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