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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多看一眼,都是一种奢侈。

过了好久,他才抖抖索索地拆开信件。“绝笔书”三个字印入眼帘。几乎窒息了心脏。他已经很久不知道心痛是什么,还以为心都碎了,再也不会颤栗和疼痛了。但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只要是关于她的,那就无法克制。

包括痛苦,思念,忏悔,和爱。

这一封信,他读的极慢,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在绝境当中留下了这封信,嘱咐伙伴一旦身死,就把信寄出去。所以写的是“绝笔书”。她是个极温柔的人,就算处境艰难。也想的是别人。她把所有关心的人都一一顾虑到了。唯独自己,她是恨着的。所以“下辈子再也不相见。”

但是信的最后,还有极其小心的一段话,是留给他的:人死灯灭,希望不要再想念她。想念本来就是一种无用的折磨。不如好好活在当下,珍惜身边已经拥有的一切。

看完了信,天已大亮。他终于说出了写信之人的名字:“云缨。”

面前的紫檀几上有一尊玉雕小象,是他一刀刀刻出来的她。随时带在身边,已经被盘弄的光滑可鉴。

这是他两年前刻的,而这封信的落款也是两年前。整整迟到了两年。老天才把这个讯息告诉他。可惜,什么都晚了。他的人生,也完了。

但是他不相信她已经死去,他请过各路巫师,道士做过法,招过魂。都说此人还在阳间。这些得道之人,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

可恨,从来不信佛的他,居然要用这种方式证明他的等待,还有希望。

如今的他,已经执掌六部,控制了皇帝。也掌握了整个大陈的军队。天下在握,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除了给她一个梦寐以求的婚礼。她没等到这场婚礼,而且可能永远也等不到了。但是他依旧保留了那一套凤冠霞帔,保留了为她打造的九树花钿。

两年,岁月和思念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留下来的是成熟,稳重,和不苟言笑。年少气盛被磨砺的成了少年老成。

他想把如今的自己交到她的手中,问她喜不喜欢?如果不喜欢,他可以为她改变。变成什么人都可以,放弃什么都可以。

可惜,她没有回来。

“殿下,”忽然一声轻呼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侍女范娉婷走了进来。范娉婷拿着一件披风,跪下来:“外面下雪了,别着凉。”

他走出了屋子,果然看到漫天白雪——又是一年过去了。她该十九岁了吧?不知道是怎样的风华。原本,天下除她之外,再无美景。

一颦一笑,都魂牵梦绕,一喜一悲,都牵肠挂肚。

“她会不会冷?”他喃喃自语。

范娉婷心知肚明他说的是什么人,没有回答。

“娉婷,过完年,你就回京城吧。”他对她道:“你在我身边不会有结果。”

范娉婷惊呆了,立即辩解道:“殿下,娉婷知道殿下心系王妃!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做了自己的分内之事,从无其他…”

“我知道,”男人笑得凄凉:“云儿会替你出头,我就不会为难你。但是云儿她回来了,想必不想看到我的身边有女人。”

范娉婷低下了头:“那妾身就告辞了。殿下…多保重。”

男人闭上了眼,直到身边再无人烟。

云儿,有一件事你赢了。除了你之外,我已经没有任何爱人的能力。

【第三卷《千里东风一梦遥》完】

第90章 回忆【第四卷】

元启二十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

还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外面就雪霁云消,浅草没马蹄。

一大早,云缨就起床了。上元节这天,按照大楚的规矩,要和家人一起赏花灯,猜灯谜。她没有家人,往常的上元节是跟着好朋友容婉儿一道过的。然而,婉儿不久之后就要嫁人了。她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她,只能一个人出门。

今日除了是上元节,还是祭孔大典的日子。她得早点赶去太学书院。

只是漫步在繁华热闹的街道上,众人成群结队,三三两两。小孩子,喊着爹娘;老人,喊着儿子女婿;女人,喊着夫君当家的。男人,喊着婆娘我家那口子…每个人,都有亲人的陪伴。而她,郑云,迥然一身。

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一只猴子,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到了落市时候,街衢上熙熙攘攘还尽是人,两旁店铺栉比鳞次,花果行,陶瓷行、内肆行、成衣行,纸行、茶行、米行、铁器行…还有什么针线、扎作、绸缎、文房四宝行甚或巫行、仵作、棺木行…多热闹啊,她仍旧是寂寞。

这些人,都与自己无关。

到了太学,和太学的夫子,学生一起祭拜孔子老人家。祭典是由现任桃花源主乌信他主持的。她在乌信他身侧,其下是一些世家族长,少爷们。祭典结束之后,乌信他把她留下来做客。说是婉儿不久之后就来了。怕她闷着,就一起过节。

云缨很感激他们。自从进了这桃花源,这两人犹如自己的长兄长姐一般照料着自己。如今,二人即将成亲,她也打从心底为他们高兴。

喝了几杯,她觉得暖和些了。问道:“乌先生,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五月吧,等武陵桃花汛过去了。”

她皱起了眉头:“是黄河水会涨吗?会不会淹到这里?”

“这个不好说。”乌信他放下了酒杯:“如今黄河是七分水,三分泥沙。万一碰到大的雨,加上汛期水位居高不下,说不定龙王爷也会造访桃花源。”

她也担心起来:“这…外面的朝廷不管吗?”

乌信他摇了摇头:“前几年,黄河泛滥,改道来了武陵。然后水患就一直有。偏偏外面大陈的朝廷*,工部的那些个水利先生都是死读书的,不会治水。前年,那个接替云缨担任武陵县令的董弗之还提议用堵塞的办法治水。岂不知道水是堵不住的!”

她沉默不语了。

外面的大陈——她也只能从乌信他和容婉儿的口中得知那个朝廷。听说大陈的皇帝陈晟澈和侄子梁王陈朝临斗法,把大陈的政治搞得更加乌烟瘴气。反而民生没什么人管。相比之下,桃花源里的安居乐业,男耕女织,简直是太幸福了。

但是她的心,却在外面。

等到婉儿来了,大家开始吃元宵。只吃了一口,她就吃不下去了。容婉儿也停下了筷子:“小云,你怎么了?”

“我…我想家。”

“家?!”容婉儿吃了一惊:“你知道你家在哪里?”

“不知道。”她说:“可是我想回去。”

元宵虽好吃,但是身边却没有家人。无如如何,都吃不出个滋味。

“你想出桃花源?”乌信他道。

她点了点头。但容婉儿立即反驳道:“小云,祖师爷有规定,进了桃花源就不能再出去。现在外面那么乱,一会儿是梁王打突厥人,一会儿是江南的太子起兵造反。族长们绝对不许你出去的,更何况…”

她接过了话:“更何况,我是大楚的皇室后裔,对不对?”

容婉儿点了点头。

桃花源里住的都是大楚遗民。第一批遗民,大多是对大楚皇室忠心耿耿的臣子和亲卫。本来,这些老臣希望诸葛夫人楚昭漪生下儿子,立为大楚新王。然后夺回江山。但是诸葛夫人出桃花源,他们连效忠的对象都没了。就在桃花源中度过了一生。

诸葛夫人走后,这些老臣大概是怕没有了领导人,民心涣散。就想方设法立了一个桃花源主。由大家族的族长担任。桃花源主的任务是统一这些大楚遗民。让他们世世代代不要忘了自己是大楚人。将来要光复大楚,灭掉大陈,夺回锦绣江山。

现在,她这个大楚皇室后人进来了。四个从桃花源创立之初就存在的世家长老都特别鸡血,把她真当主公供奉了。原本要直接赐她公主的地位,但她拒绝了。如果,她真的接受了公主的尊位。无疑会被当做光复大楚的希望。

她不想找这么大的麻烦,毕竟,大楚已经灭了两百多年。但想一想,两百多年了,四大世家也更替了七八代。居然还有这份对大楚的忠心,还真是难能可贵。

虽然,她并没有心思夺江山。但是想当桃花源主。

她说:“只要我当了桃花源主,就可以出去了是不是?”

“是。”乌信他斟满了酒:“但是你出去又如何?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想出去找找。”她有些迷茫:“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常常站在河边望着山的那头,我也不知道我在望什么。”

说完,她就笑了。郑云,你是个多不安分的人?乌信他跟她说过,光复大楚,是桃花源人人都做的梦。现在,几个长老甚至提议把她立为女王,等梁王和江南的逆太子两败俱伤之际,桃花源人出桃源,厉兵秣马,灭掉大陈。

大楚遗民之所以对大陈这么仇恨,还是源于熙和帝的悲剧。被枭首而死的帝王,真是古今少见。何况,楚昭清天资聪颖,心地仁厚。她在位的时候,也算是个勤奋,爱民的皇帝。大陈太.祖用残忍的手段杀了她,遭到了最怨恨的诅咒。也导致这些遗民,世世代代不愿意归附大陈。宁愿定下一条百世不出桃花源的规矩。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是什么。但是,改变不了想出桃花源的心

翌日,桃花源主的换届大选开幕了。

桃花源主本来也不是终生制的。一般也会当个二三十年。之所以忽然召开,还是因为她的出现。云缨明白,桃花源的人在等她长大。然后让她当他们的主公。所以才会急着换届。那之后呢?是不是就要出桃源,夺天下了?

她笑了:自己凭什么夺天下?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然而,这是双赢的事情。只要能出去,她并不介意被这些想复国想疯了的人,稍稍当做神灵崇拜一下。

换届选举之日,所有世家长老都来了。云缨看到他们把殷切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好像自己坐上那个地位,他们就有了可以效忠的皇帝陛下。结果也是如此,当众人开始甄选的时候,几乎所有的长老都选择了她。

徐家人说:“郑姑娘少年老成,博学多闻,还是大楚皇室后裔,当为桃花源主。”徐家这一支,是大楚右相徐子麟的后裔。

温家说:“郑姑娘举止端庄,品行高雅,还是诸葛夫人的后裔,做我们的主公,当之无愧。”温家人是大楚宁南王温夔的后裔。温姓,也是如今的桃源第一大姓。

四大世家,还有两家是乌家和容家。容婉儿和乌信他正是这两家的子嗣。他们也一起推崇她当这个什劳子的桃花源主。

所以,她最后如愿以偿,入住灵晖台,宣布成为桃花源主。灵晖台是大楚遗民进入桃花源后,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居住的地方。也就是大楚名义上的皇宫。虽然大楚遗民只有十万之众,但也把皇宫建的像模像样。

这一日,灵晖台里,红色的幕卷下垂着五彩流苏,金色的帘布上摇曳着七宝朱箔。周围焚起御炉香飘百里,无数侍女献酒,乐师齐奏宫商。所有桃源中有名望的人都到场了,人们酒酣淋漓,皆恭贺齐天之喜。直至午夜三更,酒兴阑珊才撤宴。

云缨乏了,就慵懒地躺在软榻上。今日的她,穿着一袭九龙四凤的紫金霞披,下饰彩色锍苏,如墨青丝随意地披露在肩头。这套行头,是世家长老们特地请了城中四十九位绣娘,赶制了十天十夜才做出来的礼服,款式是大楚公主样式。

不久之后,有侍女过来,伺候她更衣沐浴。这些年寄住在容婉儿家,她从不要人侍候。遂赶走了这些侍女,自己动手换了衣服。

脱下繁复的衣服,颈子上那一块白玉显得格外耀眼。这块白玉是她清醒过来之后,一直随身带着的。样式古朴,看起来不是近代之物。还有许多吉祥的图案,表面沟壑众多。中心围绕了一个小篆的“郑”字。

她以为这一块玉,必定是自己的。因为她叫“郑云”嘛。这也是,唯一能辨认自己身份的东西了。所以她格外小心翼翼地保管着。

她随手取下这块玉,放在梳妆台上。然后下了浴池沐浴。大冬日的,能够这么奢侈地洗一回很不容易。于是洗了很久才上来。穿衣的时候,由于衣服太繁重,她不小心一袖子弄翻了一瓶蔷薇露。深红色的水溢满了整个梳妆台。

她连忙把那块白玉拿出来,偶一低头,发现深红色的香露把白玉的沟壑全部填满了。在那偌大的“郑”字下,还刻了一行芝麻大的字——由于白玉表面沟壑众多,不是蔷薇露把沟壑填满了。这一行字几乎不会被发觉。

“云缨吾妻,不离不弃。”落款是郑君琰。

“啪——!”她失手摔了这玉。双手扶住桌角,才能稳住身子:“郑君琰?云缨?”不是说,她叫做郑云吗?为什么她会有这一块“郑君琰”赠给“云缨”的玉石呢?这两个人又是谁?他们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不对,云缨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想起来了,乌信他曾说过,武陵的前一任县令叫做云缨。

事不宜迟,她立即去了秘书监,将乌信他所写的关于外面的文章一篇篇翻看。作为桃花源主,乌信他还有个工作是将外面发生的事情,以史料的笔法记录下来。也算是为了以后大楚反攻大陈收集信息。好让大楚的人民知道外面怎么回事。

她很快翻到了想要的——

云缨,十四岁出仕。本是长公主陈朝阳的准驸马都尉,先在翰林院当招待,后去武陵当巡抚赈灾。为人刚正不阿,斗倒了武陵两个墨吏——武长坤,何方圆。拯救了千万的百姓。之后,受长公主案牵连,被革去侯位,流放秣陵。半年之后,投入郑君琰,成为他的心腹…

一件件故事,明明写的是别人的事。她却渐渐看得眼泪满面。看完后,一步步走回了灵晖台。本来已经晴朗了许久的天,不知何时开始下起小雨。随行的侍女为她撑开伞,她把他们推开了。然后跑回了屋子。吹灭所有的灯。

错不了了,自己叫做云缨,还是个女扮男装的驸马。而那个郑君琰…不,梁王殿下。该是自己的…情人,还是丈夫?

摩挲着沟壑纵横的白玉,她忽然觉得可怕起来。如果那个梁王是自己的丈夫,那么自己不就是要灭他国家的前朝公主?那么,需不需要去找他?找到他又该怎么办?自己为什么会失去记忆,是不是和这个人有关?

还有,他们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会不会,梁王殿下已经有了王妃?

她简直心烦意乱。尤其是,她一想到“王妃”这两个字,心口就一阵阵地闷疼。好像有一根针,刺着自己的心口。她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疼。记忆是一个人的归宿,而她,已经四年没有归宿。眼看纱幕幽幽撒落下去,将外面的宫灯隔绝开来。茶几,桌案,山石,泛着幽深的,险恶的光。仿佛它们是野兽,随时会跳出来咬人。

她害怕了,好像跌入了一场梦。这时候,外面的雨势更大了,还有惊雷闪过。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努力回想着过去。头疼欲裂,却在恍惚当中,似乎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不是云缨,却是一声温柔如水的“云儿。”

好像走进了一条长长的甬.道。前方有晦暗的过去,但是她找不到去那里的路。挣扎,探索,闭上眼,一次次尝试回忆起来。

好像脑海都要沸腾了。终于,她脱口而出:

“君琰…”

一声呢喃之后,顿感神识清明,三魂七魄都归了位,心口的疼痛也消失了。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感情,如洪流一般涌入她的脑海。什么是男女之欢,什么是相思之苦,什么是求而不得,什么是生离死别…她,全部想起来了。

第91章 故国

一夜之间,仿佛经历了一辈子。

关于那个叫云缨的一切,她全部记起了。那是一个遥远的故事,却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她不仅有家人,朋友,还有爱人。

郑君琰,芊芊,陆海楼,爹爹,容姨,景裕,青龙,朱雀,伍旭…一个个人,曾经与自己挽手走了一路。却因为意外的变故,将他们系数忘却。却在这个夜里,全部找了回来。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从元启十六年七月,到如今元启二十年的二月。四年,她足足迷失了四年!但是人生有多少个四年?谁会等自己四年?!

哭了一阵,她抬手擦去了眼泪。哭,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得一步步计划,方可脱身。

她走出灵晖台,来到秘书监,翻出了所有关于梁王和长公主的文书。看了一宿。得知大陈的老皇帝已经快不行了,连宫内的御医都说:陛下龙体不愈,怕是只剩下半年之期。而梁王殿下,已经着手准备继位事宜。包括将一批大臣换血,再大赦天下,实行仁政等。

但是,长公主陈朝阳一直在宫中陪伴皇帝,并未出嫁。

芊芊为什么不出宫?

云缨摇了摇头:或许郑君琰根本没收到自己的密信。但无论如何,芊芊是她的好姐妹,她得想办法为她脱身。

又翻了几页,看到梁王殿下最近的行程。她的手颤抖起来——陈朝临最近下令,要钦天监在武陵选址造陵墓!说武陵这个地方有王者之气。但这是假话。谁都知道如今黄河改道,武陵成了随时会被淹的悬地,有点钱的大户人家,都把祖宗坟给迁移出去了。这个梁王,却给自己选择了这么一块陵墓地,着实傻。

而且,大陈开国以来,没有哪个王室子弟,在自己二十五岁的年纪里,就开始建造陵墓。基本上,过了花甲之年,才会想修建陵墓的事情。因此,有人说,梁王,不仅傻,而且怕死。

她太了解郑君琰了,他这个人,不可能怕死,也不傻。修建陵墓,她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他即将出兵江南,没把握战胜萧陌和陈朝奕。所以,连坟墓都提前建造了起来。不过,为什么要把陵墓选址选在武陵?

不得不联想到自己的身上。假如是这样,那真是大大的不妙了。

出去这件事,忽然变得仓皇起来。犹记得,上次分别之际。他说,再见面,白首不相离。她也答应了。却不想,命运如此捉弄人。

四年前,她的确恨他。但现在回忆起来,之所以恨,还是因为爱而不得。她恨他不把她留在身边。也恨他的权力不够大,保护不了自己。更恨他的身边有个陈珊,还是陛下内定的梁王妃。王妃二字,简直执念成了心魔。

她是那么想当王妃,以至于当不到,就恨了起来。

但是如今,与恨比起来。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深吸一口气。云缨,云缨,无论多着急,现在必须保持镇定。现如今,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失忆。万一大家知道她的记忆回来了,那么大概就不肯放她出去了。所以一定要装作失忆的模样,然后再想办法出去。

她把目光放在窗外——雨势更大了。

过了几天,武陵的桃花汛来了。桃花汛是每年的三月下旬或四月上旬间猛涨的春水。黄河自古以来就有桃花汛期。经过了前几年的水灾,武陵的水文环境更加恶劣。今年更糟糕,这几天大雨连绵不绝,黄河下游多处决口。

这一次,黄河水终于造访了桃花源。淹没了一个村庄,沉了几十亩良田。四大家族的长老连夜召集族人开会,将受灾的民众接到城中安置。

但是桃花源被淹,实在是不好的兆头。果不其然,几天之后,工部有消息传来:整个桃花源岛都下沉了七八寸。因为泛滥的黄河水冲垮了岛下的泥沙层,导致岛屿开始塌陷。这一次小小的瘫江只是千年岛屿沉没的先头之兆。

云缨也读过几本关于河防的书,但是黄河的水患层出不穷。除非朝廷真的花大力气去治理,否则黄河的水患不会消停的。

这夜,乌信他来找她,谈的是灾民安置的问题。

她叹了口气:“乌先生,就算桃花源撑过了今年的桃花汛,那么到了梅雨季呢?明年的菜花汛,桃花汛又怎么办?”

桃花源开创之初,只有五万人口。但是到了现在,已经膨胀到了十万人口。人在增加,但是岛屿的大小不变。本身如何生存就是问题。加上四年前,黄河流域遭受到了千年不遇的大洪水,导致黄河整个改道。桃花源正处在黄河新的河道上,受到冲击影响,桃花岛将会慢慢沉下去。那么,桃花源的人只有选择出世了。

乌信他也知道这个,沉吟道:“你的意思说,让族人全部搬出去?”

她点了点头。又自嘲一笑:搬出去谈何容易。

乌信他也道:“长老们不会同意的,除非大陈灭国。”

她沏了一杯茶:“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样,我和你们出去一趟,寻找一个暂时的栖息之地好了。归根到底,桃源只是个荒无人烟的住所。天下之大,这样的地方不是没有。就算不依附大陈,搬个家总归没问题吧?”

乌信他摇了摇头:“我们的族人一旦出世,再想遁世那就难了。”

她还是坚持:“难道等黄河水发,淹没了家园吗?乌先生,你得想想,如果人都不能活下去,谈何复国?!谈何光复大楚?!”

乌信他点了点头。又起身而去:“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其他长老。”

三天后,长老们的回馈就到了:万不得已,可以接受转移家园。乌信他和容婉儿打算带着她出桃源一趟,寻找下一个家园。计划成功了一部分,她放下心。就等着出桃源。不过这一日,她忽然得到一个消息。

容婉儿来陪她聊天,无意中告诉她:陈朝临要来武陵巡视陵墓的选址!大概十天后就要来武陵了!十天后,陈朝临来武陵!”

当时,她的手指正扶着一只青瓷杯,闻言松了手“叭嗒”——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银光。侍女听到动静冲了进来,手慌脚乱地收拾了一地狼藉。她镇定下激动的心跳,却是忍不住想——十天后,郑君琰会来武陵!

“小云,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努力控制着激动,问道:“婉儿,那个梁王大概在武陵呆多久?”

“也就几天吧。下个月梁王说要出兵讨伐江南的逆太子,连讨伐的檄文都下达了。他既然要赶去江南,不可能久待的。”

几天…但是他们大概一个月后才能出去!

她闭上眼,必须得早一点动身出发。睁开眼,望见容婉儿关切的眼神。有了主意:“婉儿,你和乌先生怎么还没有成亲?”

“哎,别提了,不是这次桃花汛太猛了,把桃源的几个乡镇都淹了。老乌整天忙着赈济灾民。这会儿又要去找什么新家园,哪里有空办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