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又走进了死胡同。

再不然,原主代替太子妃进了新房,瞅着太子人物清俊、身份尊贵,又过了一把太子妃的瘾,就心有不甘了?以至于想不开吊了脖子?可惜…,自己只是占据了这具身体,没有占据原主的灵魂,委实无从得知。

长孙曦一夜辗转难眠。

太子妃却是整晚睡得舒服香甜。次日醒来,眉目间精神奕奕的,吩咐道:“栀香,去找两身差不多的衣裙,还和以前似的,我要和灵犀打扮一样。”

栀香抿嘴一笑,“只要太子妃和表小姐在一起,就什么都一样了。”

长孙曦认得她,正是昨儿给太子妃擦拭衣裙的那个宫女,穿着打扮都甚体面,像是太子妃的心腹侍女。她喊自己表小姐,看来应该是公主府陪嫁过来的丫头了。

想来她对原主也是很熟悉的,不便多言,只是微笑不语。

太子妃披散头发,下了床。

一群宫女陆陆续续进来,端盆的、倒水的,拿香胰子的,束散发的,帮忙挽袖子的,还有试水温的。长孙曦大概数了数,光是早起洗脸这一件事,就得五、六个人伺候。因为担心言行露了怯,不像一个养尊处优千金大小姐,便照太子妃的姿势尽量放松身体,任由宫人们服侍。

栀香很快挑了衣衫回来,让两个宫女捧着,上来笑问:“太子妃和表小姐瞧瞧,可还使得?不合适奴婢再去换。”

“还行。”太子妃点头,指了其中一套,“灵犀,你穿这身。”明蓝色的袄儿,石榴红撒花织金线高腰襦裙,配月白水波纹腰封,很是鲜妍明媚的一身衣裳搭配,让人看着眼前一亮。

长孙曦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微笑点头,“嗯,挺好的。”

太子妃则穿了杏黄色的暗纹袄儿,茜红色的撒花织金线高腰襦裙,配折枝葵纹腰封,款式和她的打扮一模一样,仅仅颜色不同。甚至就连两人的发髻,也吩咐道:“都梳瑶台望仙髻。”

只不过长孙曦的望仙髻要小一些,头上金钗也少一些,太子妃用了彰显身份赤金三尾金凤钗,想来若不是身份尊卑所碍,就要全部一样了。

长孙曦对着镜子照了照,“倒好似双生子一般。”

“你不乐意啊?”太子妃凑了过去,捏了捏她的脸,哼道:“是谁以前总缠着我要穿一样的?今儿为了哄你高兴,我才这么穿的,你还说嘴了。”

她的语气轻松、明快,又带着几分亲密无间的娇嗔味道。

长孙曦却是放松不起来。

太子妃和原主从前应该十分要好,自己感觉的出来。她回忆的那些儿时旧事,想来也是真的,----总不能当着表妹的面说瞎话。可是,原主曾经替太子妃代嫁啊!究竟代到哪一步了?是拜过堂,还是代入过洞房?

这种事,太子妃真的一丝一毫都不介意?太子可是她的丈夫。

退一万步说,眼下太子妃觉得原主是在帮忙,真的不介意表妹临时代嫁一事,但也难保她哪天听了小人谗言,换了想法,便对表妹不能容忍了。

甚至,还可能还有别的秘密。

比如太子看上美貌的原主,打算留下原主做侍妾呢?又或者,原主见了太子人物清俊动了心,趁机勾引太子呢?若不然,原主好端端的自杀做什么?太子妃可能不知道隐秘,也有可能私下发现了,却隐忍不发。

眼下她对自己看似亲亲热热的,实在难说,有没有别的图谋。

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一切都有可能。

长孙曦不由提起心弦。

“发什么呆啊?”太子妃推了推她,笑道:“走啦,我们出去喝猫耳朵汤,我还让人做了金丝饼。”笑得眉眼弯弯的,好似月牙儿一般,“平时太子殿下不爱吃这些,你来了,我正好把想吃的都吃个够。”

长孙曦微笑着,任她挽了自己的手臂一起出去。

吃了饭,太子妃又要逛花园子后的暖房,“前几天凤仙花开了。”

长孙曦笑道:“好呀。”

只盼逛完了以后,她这热情劲儿能消褪点儿,找个机会,自己就告辞回司乐司去。不过…,认真说起来,自己也不想回司乐司的。回去以后,楚王那边肯定虎视眈眈,可在东宫,又有太子妃敌友难辨。

----真是左右为难。

“你昨儿落了水,咱们不走湖心亭那边的道儿。”太子妃的心情看起来很好,既然不让宫人抬肩舆,也不让跟的太近,挽着表妹在小路上慢慢走着,“暖房就在前面不远,是我成婚以后让人弄的,虽然花没有以前公主府暖房的品种多,不过也有不少了。”

她说得十分谦虚。

等到了以后,长孙曦放眼望去,一片望不到头的姹紫嫣红景象。

太子妃居然说这个暖房不如长公主府的大?可见长公主府那边,规模更大,那么汾国长公主府肯定不小了。难不成,汾国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姐妹?而且还是嫡出?不然太子妃话里话外,怎么会那么骄傲自信?连楚王都不放在眼里。

“做花露怪费事的。”太子妃笑道:“你身子还不太好,回头再折腾那些费劲的。”指了指不远处一丛凤仙花,“我们来染指甲吧?咱们俩都染一样的颜色。”

“好。”长孙曦心不在焉的,微笑应道。

“走罢。”太子妃像是有点急性子,先上前折了几朵大红色的凤仙花,兜在裙子里,回头喊道:“灵犀,你快过来。”

长孙曦也过去,弯腰掐了一朵大红色的凤仙花。

凤仙花娇嫩柔软,艳艳如血,一不小心揉碎了,便在手指上染了一层胭脂色,衬着手上红白分明。不知何故,看着那蜿蜒不断的血色汁液,心下隐隐不舒服,有种触目惊心的不祥感觉。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不远处,一个小宫女脚步飞快走过来,在栀香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栀香脸色微变,赶紧去了太子妃身边,附耳低语,“太子殿下…,那边…”

长孙曦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楚。

太子妃脸上笑容忽地僵住,松手站起来,裙子里的凤仙花簌簌散落一地。她柳眉微挑,着恼道:“没完没了是不是?昨儿来,今儿又来,当她自个儿是东宫的人呢!”

这是说谁?长孙曦不解的望向她。

“灵犀。”太子妃忽地拉了她的手,“你跟我一起过去。”勾起嘴角冷笑,“去看看,那位才华横溢、誉满内庭的傅司乐,三番两次的求见太子殿下,到底意欲何为?!”

傅祯又去找昭怀太子了?

长孙曦心下惊诧,来不及细细思量,便被扯得跌跌撞撞一起走了。

整个东宫,是由三组宫殿前后进深组成的,从头到尾的距离,实在不算近。偏生太子妃怒气冲冲的,没用肩舆。长孙曦昨儿才落了水,加上原主身体有些娇弱,被她拉扯着快步行走了一段,不免气喘吁吁的。

一面喘气,一面看向旁边满脸愠怒的太子妃,七情上面,并不像是有城府的人。她这样…,自己是不是反倒能放心一些?但不论如何,都不能这么怒气冲冲的去见太子。

自己可没有太子妃那么粗的底气,别说惹恼太子,就是惹恼了傅祯,也会吃不了兜着走。因而抓住她的手停下,“表姐,或许傅司乐是有事回禀。”委婉劝道:“都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你先别上火,免得太子殿下脸上难堪。”

栀香在旁边附和,“是啊。”

“你们少替她说话!”太子妃将表妹的手用力一甩,咬了咬唇,啐道:“什么人啊?孤男寡女的,竟然也不知道该避嫌!”

虽然恼火,到底借着台阶停下了脚步。

长孙曦柔声道:“先消消气。”然后抬起手,给栀香递了一个眼色,“我手上被凤仙花汁弄脏了,你去打盆水过来洗洗。”等太子妃消消火气,再走罢。

“哎,马上就来。”栀香赶忙应了。

太子妃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仍是忿忿,嘲讽道:“哼,府里的妖精们不消停,外头的也是。可见太子殿下是个香馍馍,谁都想来咬一口了。”

长孙曦想说一句,傅司乐应该不是那种人,却又顿住。

自己怎么知道傅祯是什么人?况且便是她真的清白无碍,自己这么说,太子妃肯定也是要生气的。因而话在嘴里绕了几圈儿,改口道:“只要太子殿下对表姐好,不就行了吗?旁人再怎么想,那也是痴心妄想。”

太子妃听了这话,怔了怔,怒色稍减几分。

长孙曦便知道自己劝对了。

回想起昨天的情形,昭怀太子被自己弄得满身泥污,明显很是恼火,但他却忍着没有发作自己。他连自己都能忍耐,自然对太子妃更加温和客气,因而说道:“昨天我瞧着太子殿下,脾气甚好。”

“他…”太子妃没有反对,“太子殿下是挺温和的,也好说话。”

长孙曦便道,“那不就行了。”

“你懂什么?”太子妃眼神微暗,带出几分自嘲的口气,“他虽好,却不见得是因为我才温柔体贴,不过是看在娘和许家的面子上罢了。”

长孙曦劝道:“不管太子殿下为何对你好,只要不是算计你、害你,那就是好的。若是能一辈子长长久久的如此待你,那更是你的福气。”替她掸了掸裙子,“东宫里,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求这份福气,还求不到呢。”

太子妃听了,表情稍稍缓和了几分。

长孙曦刚放松点儿,身后就传来清丽的女子声音,“给太子妃请安。”回头一看,赶紧起身行了礼,“见过太子殿下、傅司乐。”

怎么搞的?这两位还一起过来?太子妃肯定更加恼火了。

对面而来的,正是昭怀太子和傅祯。

太子妃咬了咬唇,站起身来,先给昭怀太子行了礼,“太子殿下。”然后看向傅祯,含笑道:“原来是傅司乐啊。”微微挑眉,“怎么了?是不是急着要灵犀回去?”

傅祯摇头,“不是。”侧首看了昭怀太子一眼。

昭怀太子挥退了跟前宫人。

太子妃本来就是强压满心怒火,见状不免火上浇油,忍不住恼道:“我问你话,你看太子殿下做什么?你又不是东宫的人,难道还要…”

“琼华。”昭怀太子打断了她,脸色微凝,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傅司乐是过来送消息的。”目光在长孙曦身上扫了一眼,语气微沉,“有关长孙女史的。”

琼华?长孙曦先是一愕,这是太子妃的闺名么?继而听到事情有关自己,不免吃惊,赶紧看向傅祯问道:“和我有关?”

太子妃也止住了怒气,问道:“灵犀怎么了?”

傅祯蹙眉道:“今儿一大早,贵妃娘娘那边来了个嬷嬷,说是要找个人看曲谱。”她语音微顿,“然后…,就把阮女史给要走了。”

长孙曦顿时满目震惊,失声道:“阮六儿被要走了?!”

☆、第12章审问

长孙曦脸色微微发白。

贵妃娘娘?那她背后不就是楚王吗?楚王要走阮六儿,到底打算做什么?自己不过偶然得罪了他,他害自己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折腾点大风大浪才满意?那阮六儿,可知道原主太多事情了。

“灵犀。”太子妃推了推她,问道:“阮六儿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长孙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事情追究起来,得从南宫嬷嬷打了阮六儿耳光说起,不…,在那之前还有原主自杀的事情!原主到底为了什么自杀?和这对尊贵的东宫夫妇有无关系?那枚玉佩又是谁的?自己到底要怎么回答,才不会出错?简直犹如芒针在背。

“太子妃。”傅祯不知道出于何种考虑,接了话,“阮女史是和长孙女史一个屋子的,她们之前有些过节。原本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先让阮女史养一段日子的病,等南宫嬷嬷出宫的时候,再把人带出去。”叹了口气,“没想到…”

太子妃看似性子率真,但到底是从小在公卿侯门长大的人。这些弯弯绕绕的话,很快便听明白过来,不由恼道:“老七他想做什么?!难道因为阮女史和灵犀有过节,就要找人编织罪名不成?”

傅祯道:“说起来,都是我心慈手软的错。”看了太子一眼,神色自责,“若是我早点处置了阮女史,也就…,不会再惹出这份麻烦了。”

长孙曦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昭怀太子,旋即明白过来。只怕楚王此刻,已经不单单是要算计自己那么简单了。毕竟他要弄死一个小小女史,实在易如反掌,只要自己离开东宫,他就有得是机会下手。

他要走阮六儿,阴谋多半是朝着昭怀太子去的!

昨儿他也在东宫,知道昭怀太子救了自己,又听说自己是太子妃的表妹,难免起了别的心思。若是楚王拿着自己做文章,非说自己和昭怀太子有瓜葛,诋毁太子名声,----那事情可就闹大发了。

太子妃则是变了脸色,怒道:“简直混帐!”

昭怀太子却依旧淡定从容,只是微微蹙眉,“琼华,此事孤不方便出面干涉。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闹出孤和楚王争女人的传闻,那可就难听了。”

争女人?长孙曦闻言一惊。

太子妃侧首看了看表妹,天姿国色、清丽无双,实乃百里挑一的大美人儿,的确很容易引起那种传闻。到底太子名声更要紧,她已经顾不得和傅祯生气,当即问道:“那依太子殿下的意思,要怎么办?”

“孤想了想。”昭怀太子微有沉吟,“这件事,还是你回去找大姑母商议一下。毕竟长孙女史她的外甥女,万一有事,她出手相帮也是情理之中,更不会惹出流言蜚语。”

太子妃不疑有他,“对!我回去找娘。”转身抓住长孙曦的手,“灵犀,你别怕。楚王和贵妃娘娘的手再长也有限,不敢伸到东宫来的。你就暂时留在东宫安心呆着,先不要回司乐司了。”

长孙曦轻轻点头,“好。”

太子妃的关切是真是假暂且不论,可汾国长公主…,她既然强行送了原主进宫,只怕很是不喜欢原主。那她会对自己伸出援手吗?或许,她虽然不愿意为自己出头,但是为了太子妃和太子,总不能坐视不理。

但愿她会顺手搭救自己一把罢。

“我先走了。”太子妃火急火燎的,叫上栀香等人匆匆离去。

昭怀太子淡淡抬起眼皮,“你们跟孤去一趟书房。”

傅祯应道:“是。”

长孙曦赶紧跟了上去。

心下明白,自己这是给昭怀太子惹麻烦了。昨儿他救了自己,不说报答,反倒给他添了乱子,等下好好的赔个罪罢。

到了书房,昭怀太子却道:“傅司乐在外留下,有关阮女史的事,孤想单独询问长孙女史。”

傅祯没有多话,止了脚步。

单独?长孙曦不免心头一跳。

自己对阮六儿了解并不多,等下被问,可别答不上来。

还有,还有,万一昭怀太子和原主有瓜葛呢?等下他要是问起二人之间的私密话,自己如何能够答得上?心情不由紧张起来。

可是脚下步子却不敢迟疑,跟着进了门。

昭怀太子的书房布置很是简洁干净,屋内大都是黑漆紫檀木,墙壁雪白,周围几乎没有带颜色的装饰。只偶尔有两、三样杏黄色的东西,以及四爪龙图案,彰显屋子主人的身份不凡,那是一国储君才能用的颜色纹样。

长孙曦一步步往里走。

莫名的,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朝着自己扑来。

她低头看着地上光滑如镜的青石砖,越往里走,越觉得寒气逼人。好似昭怀太子褪却了温和的外表,那种隐隐杀气,虽然不像楚王那样张狂跋扈,但寒冷无比,让人生出幽冷幽冷的错觉。

“太子殿下…?”长孙曦试探的喊了一声。

昭怀太子不理会她,还往前走,然后穿过一架八扇的小小屏风,方才停下。

屋子里的一角,放着一个瑞兽腾云的镀金香炉,里面香烟袅袅,沉水香的味道淡淡的散发开来,让气氛越发显得静谧幽宁。

长孙曦略有几分紧张,望了过去。

他似乎偏爱白色,依旧穿了雪色的素面锦袍,连杏黄色的夔龙纹都很浅淡。看起来更是白衣胜雪、气度高华,隐隐的,透出连绵不断积雪般的寒冷气息。

昭怀太子在一把乌沉沉的太师椅里坐下,微笑道:“坐下说罢。”神色很是温和,似乎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储君了。

“是,谢太子殿下恩典。”长孙曦道了谢,却不敢坐。

昭怀太子笑道:“昨儿孤不知道你是太子妃的表妹,有些失礼。既然做了亲戚,又没外人,你实在不用如此拘束。”

他如此说,长孙曦只得依言坐下。

昭怀太子问道:“你和阮女史有何过节?”

不问别的?长孙曦心下松了口气。

看起来,昭怀太子和原主并不认识,不然如此私密的独处时间,自然要问些别的了。或许…,太子妃嘴里的表妹待嫁,只是上花轿?让原主参加完一系列的仪式,到了洞房,便可以互相替换了吧?太子妃被蛇咬了,多半走不得路,但应该不至于卧病不起。

脑子千万种念头闪过,却不敢耽搁,斟酌回道:“阮女史的性子有些急躁,因为我的缘故,挨了南宫嬷嬷的一顿训斥,所以心中不满罢。”

昭怀太子微笑,“也就是说,只是一些口角而已。”

长孙曦飞快思量了下。

傅祯待自己来东宫,应该是想看太子殿下是否认识自己,那她…,有没有再跟太子说起别的?比如自杀,比如玉佩,自己要怎么回答才不会错。

正在思量,一个小太监捧了茶进来。

昭怀太子接茶喝了一口,抬眼看她,“不着急。”指了指她身边小桌子上的茶,“你也尝尝这云雾银针,先压一压惊。”很是好说话的样子。

云雾银针?昨儿楚王想喝的那种茶?长孙曦知道肯定难得,可是没有心思品尝,只是福了福,“多谢太子殿下赏赐。”

昭怀太子抬眸看向她,问道:“怎么,你不爱喝云雾银针?”笑了笑,“孤记得太子妃爱喝龙井的,也给你上一盏龙井罢。”

太客气了吧?长孙曦心下觉得怪异。

刚想说“不用费事”,可是旁边的小太监却已经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