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把雪里抱了起来,嗔道:“小坏蛋。”

雪里急了,伸手还要咬手指头,又抓起母亲的手一阵乱啃。

太子妃是头一次带孩子,没有经验,当即喊道:“奶娘,快进来管管雪里,他总是乱啃人手指头呢。”

奶娘进来接了孩子,说道:“找个东西让他不闲着,就不啃了。”拿了一个拨浪鼓左右晃荡,果然雪里被吸引了视线,伸手要拨浪鼓去了。

太子妃笑道:“下回我可有经验了。”

长孙曦陪着她笑,“一点点来,慢慢儿的就懂孩子多了。”

正说着,外头有人禀道:“启禀太子妃,白侧妃过来请安。”

太子妃笑容微敛,不过现如今她已经生下雪里,有了底气,对东宫侍妾也宽和不少。因而虽不见的欢喜,但还是保持微笑,“进来罢。”

白侧妃进来行礼,“给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淡淡道:“免。”

白 侧妃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冷淡,含笑道:“妾身过来就是问一声。先前因为太子妃生产的缘故,加之坐月子,暂且把东宫琐事交给妾身打理。如今小皇孙好几个月了, 想来比之前更好带,马上又要过年,这…”她谦卑的请示,“妾身问一声,什么日子把对牌交出来比较方便?好准备准备。”

太子妃皱了皱眉,似乎在主持东宫过年和陪伴雪里两者之间,有点犹豫不定。

长孙曦不管东宫的这些事,也不好插嘴。

因而悄悄打量白侧妃。

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年纪不大,身材却是玲珑有致。一双大大的杏眼水波盈盈,眼角微挑,带出几分妩媚风情。可是走路行动间,又是端庄无比,有种彼此矛盾的气质,吸引人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可惜…,白璧微瑕。

白侧妃的小手手指,微微弯曲,像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她肯定心里清楚,也十分在意,因而故意拿了一方帕子在手上,借此遮挡几分。

若不是一直盯着她仔细看,倒也不惹眼。

太子妃犹豫了一阵,“罢了,过年乱糟糟的事情多,我带着雪里分不出神来。还是辛苦白侧妃多操持一下,等开了春,雪里过了周岁,你再把对牌整理交还给我。”比起东宫内宅一时的权力,还是儿子更要紧,几个月的小孩子更得仔细照料。

“是,妾身领命。”白侧妃低眉敛目的,不见喜,也不见忧。

太子妃挥手道:“你去忙罢。”

白侧妃依旧恭谨柔顺,福了福,“妾身告退。”

等人走了,太子妃才私下叹气道:“你也瞧见了,白侧妃多伶俐的一个人啊。论长相、轮心思、轮才情,样样都不输给我。就算轮家世,她是白皇后的嫡亲侄女,也不比我差,简直就是一时瑜亮。若不是我已经生下雪里,心里实在难安。”

长孙曦笑着劝道:“到底表姐才是太子殿下的嫡妻,况且你又有了雪里,那可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啊。”顺着她刚才的意思让她舒心,“表姐做得对,到底还是照顾雪里更加要紧一些,暂且不用为别的事分神了。”

“是啊。”太子妃提起儿子笑容甜蜜,嘟嘴道:“再说了,我一时三刻都不离开雪里,恨不得日日夜夜守着他呢。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她自幼缺失母爱,不免越发想加倍的弥补在儿子身上。

长孙曦陪着她说些家常闲篇,等雪里睡了,两个人又去下了一回棋。

到了下午,宫里来人传话,“皇上传长孙司籍进宫。”

“怎么了?”长孙曦见来人是周进德的大徒弟吉祥,私下问道:“到底什么事?”

吉祥笑道:“皇上头疼,让长孙司籍去捏一捏。”

长孙曦最近心里有鬼,过于紧张,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因为怕昭怀太子多心,以为自己是去找皇帝说别的,特意跟太子妃报备,“皇上让我进宫去捏捏头,捏完就回来。”然后带着梵音等人一起去了太极殿。

皇帝有小半年没有见到她了。

一直不召见,不是忘了,而是想让自己彻底放手。

但最近实在是头疼得厉害,这才传她。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毕竟长孙曦不在,别人也可以捏,顶多是捏的不那么到位罢了。今日召见,主要还是想安抚她,“楚王的事,你也别太伤心了。”

长孙曦不好说自己伤心,也不好说不伤心,只是默默替皇帝捏着头。

皇帝又道:“你就暂且呆在东宫,修身养心,陪陪太子妃也好。”然后饶有兴趣问了一句,“雪里长得怎么样了?朕怕他年纪小,受不得风,除了满月那天见过一次,后来都没有让进宫来。”

长孙曦回道:“皇上放心,雪里长得很好。”说起一些雪里平时的小小趣事,“最近特别喜欢吐泡泡,还爱咬人。要不是他没牙啊,妾身的手指头都被他啃掉了。”

皇帝听得眉眼舒展,笑问:“现在长得像太子多一些?还是像太子妃多一些?”

长孙曦自然捡好听的说,回道:“眉眼是像太子妃多些,可是气度,那举止,通身的皇室贵胄气派,不仅像太子殿下,而且还有几分像皇上呢。”

皇帝哈哈大笑,“虽然知道你是扯谎,不过朕爱听。”

长孙曦笑道:“怎么是扯谎呢?皇上不信,回头看到雪里就知道了。”

“信, 信信。”皇帝连声同意,笑了一阵,又觉得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还是她这朵解语花陪在身边,自己心情舒畅点儿,思量片刻,“往后你多进宫几趟,给朕 说说雪里。”现如今,许嫱死了,汾国长公主死了,无忧死了,越王死了,楚王也…,害她的人都死了,纠缠她的人也死了。

自己也不留她在御书房一辈子,就多进宫陪伴罢。

长孙曦微微一怔。

皇帝感觉到了她的迟疑,“你不愿意?”声音透出几分失望。

“不是。”长孙曦飞快的找借口,“就是如今日子还不太平,楚王殿下又…,妾身还在风口浪尖儿上,所以有些担心。”

皇帝黯然道:“好了,只当朕没说。”

“皇上,不是你想得那样。”长孙曦赶忙跪了下去,“妾身不是不想见到您,只是、只是…”一咬牙,“容妾身放肆,妾身只是不想见到泛秀宫的人!”没办法,不说清楚会让皇帝误会,那就麻烦大了。

“这是什么话?”皇帝见她神色认真,眼中的担心和惶恐更不似作伪,不由消去之前心头猜疑,继而又是心情复杂,“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正如奉珠担心的那样,因为小银球,因为江陵王中毒,皇帝很是担心泛秀宫混进歹人,有意挑唆无忧公主。不然无忧公主一个姑娘家,要去哪儿弄那些害人的东西?私下查过,当时无忧公主一直在泛秀宫,不是养伤,就是禁足,她的宫人根本就没有出宫。

长孙曦不敢说皇贵妃,只是点头,“妾身也说不好,就是每次去泛秀宫的时候,总觉得有点阴气森森,让人浑身都不舒服。好像…,有谁在暗地里盯着一样。妾身得罪过的人实在太多,兴许有那个主子的忠心奴才,还惦记着要害妾身呢。”

皇帝脸色阴沉,“朕会让皇贵妃仔细彻查的!”

“让皇贵妃娘娘查?”长孙曦不解问道。

皇帝叹道:“霍贵妃原本是被朕以养病禁了足,现如今楚王又…,霍贵妃是真的病倒了。所以,最近后宫琐事都交给了皇贵妃。她一向心底柔软,加上多年都不理世事,只怕一时不查,让泛秀宫里混入了歹人。祸害不能留,一定要揪出来才行!”

现如今是皇贵妃主持六宫?!长孙曦心下微惊,那自己就更不要来皇宫晃荡了。

皇贵妃对无忧公主太过亲密,说不出的古怪,很有可能因为无忧公主之死迁怒自己。偏生皇帝又对皇贵妃绝对信任,若皇贵妃真的有了歹意,自己恐怕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才不要以身犯险!

正在惶恐,忽然传来一声通报,“皇贵妃娘娘殿外求见。”

长孙曦顿时吓得一抖。

皇帝皱眉道:“好了,你别一惊一乍的。”然后朝外道:“宣。”

长孙曦低着头,退到旁边。

很快看到一袭孔雀绿的裙子进了门,窸窸窣窣,上面金线一闪一闪折动,自然是身份不凡的皇贵妃到了。对方似乎见到自己有点意外,脚步一顿,“长孙司籍也在?”

“哦。”皇帝解释,“朕让她过来捏捏头。”

皇贵妃道了一句,“可见长孙司籍手艺不错。”然后便转移话题,“皇上,马上就要过年了。刚才宗人府让人送来消息,说是楚王的灵柩已经在往京城回运,大约十天以后就能抵达京城。皇上你看,是不是早点趁着还没过年,把楚王的丧事给办了。”

长孙曦心头猛地一跳。

果然,正如殷少昊猜测的那样,他们会急着把丧事给办了。

皇帝连着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心里实在不好受。之前无忧公主的丧事,和越王的丧事,就已经让他心力憔悴,眼下又要给楚王办丧事,心头就好像压了一块铅似的,忍不住难过道:“都是朕福薄。”

皇贵妃柔声劝道:“怎么能怪皇上呢?皇上自然是福泽深厚的。逝者已矣,皇上还是以保重龙体为上,切记节哀,断不可再损了龙体。”又道:“再说了,皇上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和小皇孙吗?皇上,多想想开心的事。”

长孙曦听得觉得怪怪的。

皇贵妃的口气,似乎巴不得皇帝忘了越王和楚王,这也罢了。为什么对昭怀太子和雪里特别关心?反而遗忘了江陵王呢?那才是她的儿子啊。

皇贵妃似乎也意识到了潜意识的不妥,又补道:“对了,最近晗儿的身体也好多了。这些可都是好事,都是仰仗皇上的福泽啊。”

长孙曦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打量过去。

可惜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皇贵妃腰身以下,再说她一直带着面纱,也看不到脸上到底是何表情。自己不知道,皇帝也不知道,没任何人能够窥探到她的情绪,神神秘秘,让人觉得特别不安。

忽地视线一顿!!她…

皇贵妃又道:“那楚王的丧事,皇上看要那天办比较好?”

皇帝叹道:“等灵柩运回来,让人择个日子…”转头看向长孙曦,似乎不愿意让她掺和伤心事,“你先退下,回东宫歇着罢。”

“是。”长孙曦心中犹如惊雷炸开,扑通乱跳,“妾身告退。”

等到出了太极殿大门,手软脚软,不由扶着门槛站了一下。

吉祥笑道:“长孙司籍稍等,奴才已经让人去准备车辇了。”

“嗯。”长孙曦抹去额头上细细的汗,强自镇定。

因为皇贵妃在里面说话,周进德回避在外,走过来打了个招呼,“好些日子,都没见到长孙司籍了。”

“周公公。”长孙曦勉强微笑。

周进德见她笑得不自然,还劝道:“长孙司籍节哀,楚王殿下也是为国捐躯,死后的哀荣是少不了的。”压低声音,“再说,皇上这不又召见长孙司籍了吗?可见还是惦记的。再说了,还有太子妃和太子殿下照拂…”

不!不!长孙曦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

太子不会照拂自己的,不会!他只会杀了自己!

“车辇来了。”吉祥喊道。

长孙曦强压内心的惊惶,上了车,然后出宫门的时候吩咐,“难得出来一趟,顺路拐个弯儿去趟桂香坊,我回来,还没有去拜访舅舅呢。”

马车掉了头,这让她犹如惊弓之鸟的情绪,稍稍平缓。

刚才看到了什么?皇贵妃…,她的手指,和白侧妃有着类似的弯曲,这不是巧合!而是因为,她们俩本来就是姑侄!因为有着同样的血缘,所以有着同样的遗传!那场大火,死了的人不是白皇后,而是许氏!现如今这个面目全非的皇贵妃,并非许氏,而是偷梁换柱的白皇后!

所以,自己一直都觉得她很危险。

----直觉是对的。

☆、第76章 出现

听说惹得皇上恼火,扔了镇纸,把长孙司籍的脑袋都给砸破了。”

皇贵妃眉头一挑,“现在人呢?”

“长孙司籍回了东宫,江陵王殿下回了皇子居所。”

皇贵妃并不放心,说道:“听说楚王的尸首已经泡烂,不可分辨,难说其中没有作假。你觉得,那长孙曦会不会是在撒谎?楚王其实还活着?”

奉珠摇头,“这个奴婢可说不好。”

皇贵妃冷笑,“那长孙曦跟着楚王去了前线,朝夕相处几个月,楚王又是风流好色的性子,岂能忍得住不下嘴?只怕两人早就成了好事。虽说长孙曦起初不愿意跟楚王,但是烈女怕缠郎,又失了身,自然把心给交出去了。”

“娘娘的意思,是长孙曦和楚王一起在演戏?”

“很有可能。”皇贵妃淡淡道:“不过没关系,楚王的灵柩很快就要抵达京城,等灵柩一到,立即就为他发丧。到时候,他不死,也是一个死人了。”

“没错。”

“让人去交待太子,回头丧事上很有可能出乱子。楚王如果想混进城,多半会选择在灵柩出城下葬的时候,叫太子到时候务必盯紧了。”皇贵妃阴恻恻一笑,“务必把所有想冒充楚王的小人,都统统斩杀!”

几天后,楚王的灵柩终于送回京城。

长孙曦揉了揉额头。

帮楚王,废太子,会害得太子妃和雪里被牵连。

可是不帮楚王,昭怀太子顺利登基以后,自己会死,太子妃和雪里也未必保得住。至于楚王和江陵王,更是早就化成了灰。

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而眼下,皇帝已经知道皇贵妃有假,知道她是白皇后,----对于欺骗蒙蔽自己那么多年的女人,肯定不会放过的!那么昭怀太子呢?皇帝是要让他继续登基大统,还是迁怒废了他?不知道,昭怀太子是否知道白皇后的存在。

这些年,白皇后一直借口避世不见人,应该不会特意去见昭怀太子,免得引人注意。而追溯到十年前的大火那会儿,昭怀太子不过才十来岁,小孩子嘴不严,白皇后想来不会告诉他真相的。

至于现在,昭怀太子知不知道呢?

长孙曦忽然想起一件事。

按理说,无忧公主肯定是不乐意去回鹘的,但是却乖乖的出嫁了。只怕昭怀太子未必劝得动她,如果是白皇后出面劝解,或许又不一样。

哥哥的话,还是没有母亲的话分量重。

等等,不对!长孙曦想到无忧公主,忽然发现一个漏洞。

即便白皇后是无忧公主的生母,劝她不耍脾气还可以,劝她嫁回鹘,只怕无忧公主也难答应的。除非…,应允她很快就接回来。而这个很快,自然是皇帝驾崩,太子登基,才能够实现的了。

难道他们要谋害皇帝?!长孙曦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按理说,昭怀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即便殷少昊手握兵权,也可以想法子解除兵权,没必要这么激进的半路截杀!只怕,是白皇后坐不住了罢。

她谋害江陵王失败,肯定担心事情会有败露的一天。

而无忧公主的死对她更是巨大打击,她太恨,所以她恨不得马上杀了楚王!所以,最初的许诺就变成了行动!说不定,他们早就有了谋逆的打算。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

“皇上下旨,让今天下午安葬楚王殿下,早点入土为安。”

“今天下午?”长孙曦顿时觉得呼吸急促,是生,是死,胜负成败就在今天下午了!皇帝到底有什么安排?楚王那边又怎么样了?白皇后和昭怀太子是否已经察觉?会不会,又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宫变?!

一颗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儿。

长孙曦转头看向窗外湛蓝天空,一切,即将宣判!

“皇上改日子了?”太子妃诧异道。

“嗯。”昭怀太子心事重重,没有功夫和妻子多说,只道:“你好生照看雪里就是,别的不用管。”然后大步流星出了内院,吩咐心腹,“父皇突然改了楚王下葬的日子,不知道是真的伤心,还是有了变故,你们都给孤盯紧一点儿!”

“是。”

昭怀太子穿着刺绣夔龙纹的长袍,面容温润醇和,有一种君子如玉的清雅气华,又不失皇子的尊贵矜持。只不过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蒙上阴霾,“走!今日小心行事。”

母后说得对,不管楚王死没死都是死了!

----绝不会让他进城的。

因为楚王身故的消息很早传开,皇帝早就下旨凑办丧事,加上宗人府才办了无忧公主和越王的丧事,故而虽然提前时间也是有条不紊。

先是各种丧事礼仪,然后做了法事,最后扶着灵柩出城前往皇陵。

昭怀太子一路心弦紧绷,不能放松。

皇帝身姿端正坐在宽大的御辇里,一路没有说话。

到了皇陵,十几个太监一起抬着将楚王的落地。

皇帝悲伤道:“准备入葬皇陵。”

昭怀太子眼巴巴的盯着棺材,只要那棺材入了皇陵,就算彻底宣告了楚王的死,成了板上钉钉!往后即便楚王回来,也格杀勿论!

他的心弦稍稍放下。

忽然,棺材里传来一阵轻微声响。

有人惊呼,“了不得!诈、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