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的头一个反应自是幸灾乐祸:“姑娘你…太粗心了。”

还道是她自己做完鞋忘了拔针。

沐容刚想回他一句“什么啊”,同时就已听他说:“不对…”

绣鞋看着虽然不旧,但也已经不新了,明显已穿过些日子,这针总不能是在鞋里待了这么多日都没被发现——谁也粗心不到这份儿上。

鞋里被血染得殷红点点,袜子上亦是。瑞王看着沐容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牙间颤抖着恨恨道:“树大招风啊…”

是被人算计了。

御前失仪,有人拿准了想让她吃这亏;就算没能要她的命——便如今日这般,她这伤也得让她好生再休息一阵子。

明明是旧伤刚好,这又不得不告假,隔三差五地不出现,若要“争宠”自然是没戏了。

瑞王凝神一笑:“被算计了?”

没想到沐容却是啐了一口:“呸!被狗咬了!”

…还真是半点口头的亏都不会吃啊。

御前的人很多,嫉妒她的不在少数。沐容一时拿不准这词是谁的算计,却是拿准了决计不让那人背地里笑。

以为她能就此在御前消失一阵子?偏不!

对付脚伤的方法多了去了——穿惯了高跟鞋的人,谁没个偶尔伤了脚的时候?还总请假么?

当即找医女来看了,沐容冷着脸提了要求:“要止疼管用的药。”

医女愣了愣,温柔地劝他:“姑娘,光想着止疼可不行,止疼的药疗伤上总差些…”

“又没伤筋动骨,皮肉伤罢了,我慢慢养着便是。”沐容目光阴冷,“止疼为上。我还得去御前传译,误了事谁也担待不起。”

威逼利诱,吓得医女大气都不敢出地给她开了方子。

于是愣是一天也没歇着。早上起来,敷了药,用布紧紧裹好——沐容大叹一声真是奢侈,长这么大头一次拿真丝的料子包伤口啊!

透气性好…

鞋内靠近伤口一侧的地方垫了薄薄的棉花,软软的,不走太久便不怎么觉得疼。

沐容一边在房间中慢慢走着适应着,一边磨牙:“跟我斗,谁这么傻这么天真?二十一世纪的女汉子由你折腾?”

洒家可是拎着两箱牛奶爬十几楼不喊累的主!

而闻门外语声渐多,知是当值的宫人们准备往成舒殿去了。沐容神色悲壮地拉开门出去,扫了众人一眼便道:“我也准备好了。”

一阵安静,准备替了她的职的佩环讷讷道:“沐…沐容…我替你去吧…”

“用不着。”沐容大步踉跄地往外走着,几乎看不出步子有什么不稳。一众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品秩高些的宦官做主道:“得,佩环你歇着吧,我一会儿跟冯大人回个话。”

怎么看都觉得沐容今天格外气势汹汹啊…

连沐容都觉得今日自己身上戾气好重,有一种要拎刀砍了仇家的错觉——虽然还不知道这仇家是谁。

这戾气导致皇帝见了她时都有一愣:怎么了这是…

“脚没事了?”皇帝问她。

一贯见了皇帝就软了下来的沐容,此时在这种戾气的萦绕下多了两分生硬:“没大碍。”

皇帝默了一会儿,吩咐一旁的宦官道,“去添个垫子来。”

待那宦官取了垫子回来,又对她说:“坐吧。”

沐容气鼓鼓地坐下,敬业地拿起玄霜研墨。案桌对面的凌妃凝睇着她,笑吟吟地抿了口茶:“瞧沐姑娘昨天那一下摔的,怕是不轻吧?怎的不多歇歇?”

那事虽然不能怪到凌妃身上,但沐容现在心中正不快,大有一种“谁惹我我骂谁”的魄力。听得凌妃发问,好不掩饰地冷睇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研墨:“多歇歇,不是让看奴婢不顺眼的人得意了?”

她这话说不上是针对凌妃,倒也是明摆着把凌妃一起骂进去的意思。当着皇帝的面,凌妃自是不能由着她这么说,黛眉一挑:“你说什么?”

“啪。”沐容手里的玄霜一搁,几滴墨汁从砚台里溅到桌上,一成不变地又重复了那句话,“多歇歇不是让看奴婢不顺眼的人得意了?!”

沐容是成心激她,知道她这般的小心眼,被她这么一说必定心虚——但她可没指名道姓地骂她凌妃。

“啪。”这回是凌妃一掌击在案上,“贱婢!信口雌黄挑本宫的不是?御前还轮不着你搬弄是非!”

信口雌黄?我还信口涂改液呢!①

沐容无声一笑,复又执起玄霜继续研墨。适可而止便是,一直争下去反倒显得自己不讲理。

皇帝则是打量着沐容的神色,看她冷着一张脸懒得和凌妃多说话的样子颇有两分傲气,又明摆着在忍着不多言,还未来得及开口,凌妃便又在旁斥道:“会几句靳倾话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后面明显还有别的话,沐容却没给她说的机会,抬了抬眼皮:“姓沐。”

…火上浇油。

凌妃就没在宫人面前吃过这样的亏,面上一白,当即唤了人来:“来人!宫正司那边上次不是给她免了二十么?今儿个给本宫打完了,看她再不长记性!”

“凌妃。”低沉一唤,这回出言的是皇帝。

皇帝轻抬了眼瞧着她:“她是朕御前的人,上次你罚她,可以说是她背着朕冒犯了你故而不曾特意禀过;这次,朕就在这儿。”

轮不着你来动刑。

没说出来的这句话凌妃与沐容都明白。

凌妃不敢吭声,沐容也不说话。

这次,凌妃算是掐错了人。从前既没有人敢告状、也没有人敢把她逼到这个份上。是以沐容当着皇帝的面一步步迫她的时候,她就毫无防备、毫无经验地着了她的道。本是在皇帝面前一个样子、在旁人面前另一个样子——眼下…破功了…

沐容含笑欣赏着凌妃的神色,暗说这情商高低和受教育程度还真是很有关系啊!

感谢义务教育!感谢高等教育!感谢政府感谢党!

“在朕面前都敢如此,在皇后那儿呢?”皇帝口气淡淡,在看出凌妃神色一动间面色便黯了下去,“皇后不跟你计较、也不会跟朕告状,你到底还做了多少没规矩的事?”

撕了凌妃这张面具,沐容心中大感畅快,淡看着她心底笑说:折腾我?忍字头上一把刀,我才不在自己心上插刀!

“冯敬德。”皇帝随口唤了一声,眉头轻蹙鲜有不快。冯敬德连忙上前听命,下意识地扫了沐容和凌妃一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看皇帝面色阴沉,莫说侍驾已久的凌妃,就连沐容也瞧出来——凌妃这是要倒霉了。

眉眼带笑,沐容对着凌妃动了动嘴,无声地道了一句:Good luck!

大捷

“陛下…”凌妃慌了神,不是因为当着皇帝的面斥了沐容,而是因为皇帝觉得她不敬皇后。这是凌妃一直以来最不服、却又最没办法的一件事——皇后身体不好,莫说要争宠,便是连承宠也难,更不可能有孩子。任谁看来,这皇后被废都是迟早的事,一旦后位空下来,十有八|九就该是这凌妃的。

凌妃自己心里却清楚,皇帝根本不会废后。

她不明白原因,更加改变不了。如此一来,心中不忿多了,再仗着自己得宠,在皇后面前多有不敬。皇后却是个懒得同她计较的,又看皇帝喜欢她,不曾说过她半句不是。

结果居然是因为一个女官,揭出了这么件大事。

“臣妾万不敢对皇后娘娘不敬!”凌妃惊惶不已地拜了下去,跪伏在地,犹能觉出皇帝看她时说不出的冷厉。

降位?褫夺封号?

沐容淡淡看着,心底又有些许好奇——平日里看的电视剧、小说不少,亲自围观皇帝下旨罚嫔妃还是第一回啊。

心说这凌妃人生得漂亮,又得宠了这么多年,要罚也必定罚不了多重。暗自把嫔妃品秩自上而下背了下去,妃是从一品,往下是九嫔,其中正二品昭仪、昭媛、昭容合称上三嫔,从二品淑仪、淑媛、淑容、修仪、修媛、修容是下六嫔。

嗯…

沐容看向皇帝,能直接降到修容然后再把封号削了不?

能日后再也不让她往上升了不?

要不罚个十年八年的俸禄也行啊,真金白银的扣下,不给钱才是王道…

穷死她!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理会凌妃,也没有再看沐容,淡声向冯敬德道:“传旨下去,凌妃御前失仪,降正五品姬,封宫思过三个月,除晨省昏定不得外出。”

不知凌妃…凌姬心中是怎样的反应,总之沐容是吓傻了。

从一品到正五品…

一时身上一阵冷意袭来。是想报复凌姬来着,毕竟那一顿杖责让她近一个月寝食难安。但是罚这么狠…

沐容心里爽快是肯定的了,爽快之余又难免感慨一句君心真·凉薄!

这是你家宠妃啊…还真半点不知道心疼的啊…

撇了撇嘴:以后还是离皇帝远点为好,这哪是伴君如伴虎啊?这是伴君如伴小怪兽啊!

接着眼前就如料上演了求情戏码…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凌姬,沐容暗赞一声好演技——不是说哭得不真,而是能哭得又真又文艺那绝对是水平啊!

沐容咂咂嘴:果然争宠是需要点职业技能的么…

就知道凌姬若是在皇帝面前也跟在自己面前似的一定得不了宠!

哎嘿,玩脱了吧?玩脱了就不要继续装了嘛!刚才都让皇帝看到你那么悍妇的一面了,现在还玩个什么柔弱?

“陛下,臣妾方才实在是被她逼急了才…”

“陛下,她私底下不敬的时候多了…”

“陛下,从太子府到宫里几年了,臣妾没离开过陛下这么久…”

沐容听凌姬一句句说着,几乎就要脑补她下一句会不会是那句著名的“臣妾做不到啊!”

如果是,她真是很想回她一句“贱|人就是矫情!”

和电视剧里不太一样的是,皇帝没有走心软男主的路线去安慰凌姬,也没有走心硬男主的路线让人把凌姬拖走。

——他的作法是,不搭理。

到底不是现代情侣闹分手,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扑上去抱住往死里哭,凌姬虽是哭着,却不敢有甚逾越的举动。是以虽是哭得费心费力,但看皇帝一副“我就不理你”的样子,凌姬也没辙。

然后她哭累了就讪讪地告退了…

真尴尬!

这才是传说中的“吃力不讨好”吧?

看皇帝一副神色无波无澜的样子,沐容才没傻到真觉得他当真不觉得心烦——宠了这么久的人突然给废了,谁心里都得有点不平静吧。

于是她便识趣地不碍眼了。反正脚上的伤被她处理得不错,觉不出什么疼来,安静地就起了身,打算该去哪站着就去哪站着去。

刚一起身,皇帝抬眼一睨她:“怎么了?”

沐容颌首一福:“奴婢去旁边候着去。”

“坐吧。”皇帝淡淡道,一顿又说,“不肯坐着就回房歇着去。”

陛下您堵人堵得一针见血啊!

沐容乖乖地又坐了回去。本就拿准了不为这个告假,半截又回去了算怎么回事?

凌姬这个宠妃忽然被降了三品有余的事当然在宫中传得飞快,加之当时沐容在场、凌姬和沐容对呛了几句,事情传着传着就成了…

陛下为了那个新来的传译女官降了凌姬娘娘的位份。

流言传了一圈传到沐容耳朵里,沐容怒摔毛笔:这不是坑爹呢嘛!!!

能不能有点责任心?能不能不要道听途说?你们这儿传谣追究刑事责任不?!

不想也知道…如果被旁人认为是她打败了这个大boss,日后么…

日子一定不好过!

六宫嫔御、各级女官…都会斜眼看她吧?

有一大波宫妃正在来袭…

至于这谣言被扭曲得有多厉害、传得有多广,在沐容再度见到瑞王的时候才知道。

“听说皇兄为了你把凌妃废了?”瑞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现在是凌姬了?”

“…不是!”沐容切齿道,“奴婢哪有那样的本事?是她自己御前失仪来着。”

“御前失仪。”瑞王琢磨着四个字缓缓笑道,“前一日是有人往你鞋里放针,想害得你‘御前失仪’;第二天,凌姬就因为这个罪名降了位?”再度打量她一番,满是好奇的探究,“这么巧?”

“…无巧不成书!”沐容只能以这句话作答。心知瑞王要是认准了这事和她有关,她是解释不清楚的。不过解不解释也没大碍,瑞王是亲王,她是个宫里的宫女,谁也碍不着谁。

…不过瑞王殿下您的脑补能力也太强了吧?怎么把这两件事想到一起去的?!沐容一路走着一边念叨着。

要说这凌姬也不容易,得宠了几年了,说废就废。接下来的数日里,沐容几乎天天能看见有凌姬身边的宫人到成舒殿来送东西,明显是凌姬想讨皇帝欢心。

犯不着和他们起什么冲突,成舒殿的宫人们向来都是恭敬地收了、笑着敷衍过去。那些东西却决计呈不到皇帝面前。

为此沐容问过龄兮,不是都说宫中的沉浮最难料么?如果有一天凌姬东山再起、把这些禀给皇帝,御前的人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也没法子啊。”龄兮笑了笑道,“万一她东山再起,我们兴许会遭罪;但她若起不来呢?目下对她好,得罪的就是六宫嫔妃,谁敢赌啊?”

也对。看来在这宫里,还真是半步都错不得。嫔妃是,她们宫女亦是,一旦有一天落了罪,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踩呢。

实在比现代降了职、或是失了业要可怕多了。

一声哀叹,沐容回身坐到了榻上,脱了鞋袜,解了脚上上着药的白练,本是想换药,看了看伤口觉得好像没必要了。

于是便将另一只脚上的鞋袜也脱了,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想事。龄兮坐在案边品着茶,时不时地抬眼看看她,终是问道:“怎么了?看着这么忧心忡忡的,少见啊!”

“我在想日后的日子怎么过。”沐容望着窗外道。龄兮说:“好好做该做的事,等着出宫嫁人呗。”

“出宫嫁人?”沐容当即摇了头。她知道自己也算个官二代,嫁的人必定也不差,这个时代背景,有钱有势的人一定会纳妾吧?

这事儿不能忍啊…

“不想出宫?”龄兮一怔,旋即又道,“那就…在御前混得脸了,一直当这女官,有朝一日坐到尚仪、尚宫或是宫正的位子上去?”

听着像打怪升级。

倒是比和旁人共享一个丈夫要强的多了,不过好像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沐容迅速脑补了一下几十年后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她坐在院子里给新来的小宫女讲故事的场景,登时一个寒噤:“算了!”

“那…”龄兮歪头想了想,继而离座走了过来,往她榻上一趴,凑在她耳边问她,“你不是想做嫔妃吧?”

“什么啊!”沐容一把将她推了开来,“我不想出宫嫁人就是看不惯男人纳妾,当了嫔妃和六宫一起侍君?我有病?”

“那你就小心着点儿。”龄兮敛去两分笑意道,“你也听见了,宫里现在觉得你让凌姬栽了跟头呢——若再往远说呢?旁人觉得是你为了自己上位才除的凌姬不过分吧?”

沐容每天一皱:“谁惜的去当嫔妃!”

“你不惜的可不代表旁人不想。”龄兮说着,又附在她耳边低低道,“那个妩芸…便不是个省油的,一直是冯大人管得紧、凌姬得宠时又不许旁人逾越,她才不敢贸然做什么。这回…你当心着。”

“妩芸…”沐容皱了眉。之前在使节面前的那次陷害,她觉得是御前众人都看她不顺眼,只是妩芸先动了手;而若是竟因为这个心思…倒是更复杂了。

沐容看了看脚上的伤,这不会也是她吧?

银牙一磨:前有狼后有虎,老子这是被判官送来过副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沐容首战大捷√,凌妃经验值-20000,级别降c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