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地又侧眸看过去,贺兰世渊早察觉旁边两道视线划来划去,这回索性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手中将茶盏盖子一磕,示意她:别看了,换茶去。

脸上两分戏谑明显,沐容走到近前时不满地啧啧嘴,还得乖乖去换茶。

一盏热茶奉上,贺兰世渊揭开盖子抿了一口,眉头立蹙:好浓!

皱眉看沐容,沐容却是一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样子。

呵呵…最近被他嘲笑得有点频繁,可算是反过来戏弄了一番,扳回了一句。

于是安寂须臾,朝臣们听得皇帝轻咳一声:“就这样吧,兴王的事继续查着,下葬倒不必耽搁。”

众人一齐行礼告退,贺兰世渊离座往外走。出了殿松了口气,气氛轻松下来些许,遂缓了口气,回眸一瞪沐容:“故意的?”

沐容镇定回看:“陛下说什么…”

贺兰世渊气结,回过头继续往前走,不搭理她。

一众宫人目瞪口呆:姑娘,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敢惹他?

冯敬德一碰沐容的胳膊,沐容便明白了,没等他发问就悄声解释了出来:“大人别担心,您看…这不是心情好些了?”

其实她也提着一口气呢,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谁不知道?大着胆子这么做不过是因为…

很多时候皇帝明显也是一个奇葩!也乐于不按常规办事!奇葩碰奇葩没准反倒能解决问题呢!

就像是…玩消除游戏嘛!

 

第82章 博弈

兴王死在被皇帝下旨押来锦都的路上了,不是皇帝杀的,问:是谁杀的?

沐容心中的答案:瑞王杀的。

没什么理由,也没本事具体分析,直觉而已,也许还夹杂点偏见。

贺兰世渊则是万分清楚:就是瑞王杀的。

理由简单到不用分析。“盟友”么,互相知道的事必定不少,自然要灭了这个口;顺带着再探一次他的底细看他知不知道自己谋反的事也是有可能的;加之还能顺便毁他名声——群臣认为是他动的手,不悌,于帝王而言虽不至于有甚太大的影响,却也终归不是个好事。

一举三得,让人有苦说不出。

当然,这种明明白白属于策略的理由不值得一怒,让他心中不痛快的,是因为这还是赤|裸裸的挑衅。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杀了,无异于打了他的脸。都说天子脚下容不得小人作祟,如今倒好,天子脚下,亲兄弟丧命。

御前众人都格外小心谨慎,气氛一片紧张,沐容穿越到现在头一回觉得气压这么低,总觉得下一句就要开口砍了谁似的。

这会儿总需要个不怕死的人来逗乐,若不然负能量互相传播着,一边传播一边翻倍,越来越压抑,对谁也不好。

左看右看,好像就她适合不怕死…

上看下看,就她死过一回…

得了得了,那就别愣着了,赶紧活跃气氛吧。

趁着皇帝用晚膳的工夫,沐容钻进厨房做吃的去了。别管皇帝是不是吃货,有新意的小吃多少能让人心情好。

做点什么呢…

拿手的几样西式糕点多半是做不了的——蛋清要打发,没有打蛋器!手动打发什么的…她不是没试过,也不是不可行,但是一来时间太短来不及,二来…

这么打下去明天她胳膊就该废了!

又要有新意又只能守着现有的东西做,沐容心里苦啊…

没头没脑的就开始和面,压根没想好做什么,总之先做吧。

和面和到一半,沐容心思一动,把面放下了,奔着米去了…

于是用完了晚膳回到正殿、好奇了一下“沐容到哪里去了”之后就开始看折子的贺兰世渊,过了一会儿听到有响动,抬头一看沐容眉开眼笑地端着一个碗进来了。

御前一众宫人同样看着她…

那个碗…准确说是个钵…

姑娘你给陛下上宵夜用小碗行吗?刚吃完晚膳来这么一大盆是用来洗脸吗?

冯敬德在旁边愣住,人都进来了,又不能让她出去。斜眼瞧了瞧皇帝的案桌,笔墨纸砚齐全,这么大个碗没地方搁,忙叫人收拾了。收拾完时沐容刚好走到面前,把碗一搁:“陛下您瞧!”

离得近的宫人低眼看去,离得远的宫人不自禁地伸了脖子也想看看。

贺兰世渊看了看:呃…白…白粥?

白粥上面放了两颗枣,底下用不知道是什么食材制成的红色液体画了一道两头向上翘的弯曲弧线,枣与弧线之间还有个橘黄色的三角形——好像是片胡萝卜。

整碗一起看,好像是个笑脸?

笑得特开心又特滑稽的样子,搁在面前就像是一个人对着自己傻乐,贺兰世渊凝神看了一会儿,终于给面前的笑脸回了个笑脸。

噙笑摇了摇头,执起调羹舀了那片胡萝卜送进嘴里——好甜,似乎是拿蜜先煮过。

继而看向沐容,问她:“什么时候做宵夜的活也归你了?”

“…没。”沐容干笑了一声,抬手指了指粥碗,“好吃么?”

“嗯…”贺兰世渊便又舀了一勺粥起来,没动那红枣和底下的弧线,一张笑脸便除了鼻子被吃掉以外其他部分保持得挺好。

搁进嘴里一品,霎时拧了眉头。

味道…略奇怪;

口感…也略怪。

说怪吧…但好像又不难吃?

这看上去是白粥的东西怎么做成这样的…

一边好奇着一边故意不给她什么好话,有几分不满似的淡声问她:“这什么东西?”

“豆浆香米山药冰糖。”沐容快语如珠地报了四样食材出来。

旁边一众宫人:姑娘你…你把豆浆和粥混一块儿?没听说过!

贺兰世渊又送了一勺入口,仍是觉得怎么吃都略怪,但味道甜丝丝的,莫名地挺引人。

没听到好评,但看他这么吃着,可见是觉得不难吃。沐容撇了撇嘴:不给好评就不给好评,反正刚才笑了。

晚膳时没胃口好好吃的贺兰世渊意外地喝了不少这稀奇古怪的粥…

嗯…半“盆”…

而且看着还挺有闲心,调羹始终绕着那红枣和弧线走,直到吃饱搁下,一张笑脸都维持得挺好。

一直没有好评…

沐容一边撤碗一边忍不住了:“好吃么…”

“嗯…还行吧…”皇帝慢悠悠道,遂瞥她一眼,“听说你晚上从不吃甜的,给朕做这么甜?”

沐容轻哼:“还行”都吃这么多,好吃的话碗都省得洗了!

一本正经地答道:“奴婢晚上不吃甜是怕胖。”

贺兰世渊往靠背上一倚,插臂看她,笑吟吟说:“朕也怕胖。”

别闹!陛下您身材老好了!

“那个…”沐容清了清嗓子,“今晚给陛下做甜的是因为…甜食能让人心情好。”

具体依据没研究过,不过身为资深吃货沐容深深知道这个说法很是靠谱。

贺兰世渊挑眉:“坐下。”

沐容把碗交给旁的宫人,依言过去坐了。

贺兰世渊凝睇她一会儿:“谁说朕心情不好?”

…这还用说吗?太明显了好吗?

沐容对这货的腹黑有了些许了解,知道这种明知故问的情况十有j□j是套她的话然后逗她玩,比如她要是答“奴婢自己看出来的”,他估计就会阴谋得逞地回她一句“你揣测君心啊?”之类的话…

于是沐容抽了口气,蕴起笑容:“奴婢揣测君心来着。”

一众宫人:没你这么作死的…

贺兰世渊怔了一瞬后颓然地伏到了案上,吓了沐容一跳:我说了什么打击到你了…

过了一会儿看他还是发抖,从肩头到整个后背。

沐容惊了:我没下毒啊!

然后他突然抬起头来,面上的笑根本忍不回去:“没规矩!还真治不了你了!”

沐容真想把那碗拿回来扣他一脸!

吓死人了好么!合着是笑抖的啊!

笑什么笑啊!陛下您大晚上自己趴桌上就开始乐真是“呆”“萌”“蠢”三样全占了好么!

完!全!不!像!一!国!之!君!

是以在之后的几日里,沐容就变着法地做各样甜粥了。——当然,虚心地接受了冯敬德的意见,换小碗!

之前那道美龄粥看起来皇帝吃得不大习惯,她还是按部就班地做口味比较正常的吧!

口味正常无妨,在表情上下功夫。

从最初的笑脸到“宽面条类”再到风靡一时的“躺枪”、“走你”等久违的颜文字全画了一遍。

生生在做粥的时候…搞得自己万分想家…

这日做的是紫米粥,颜色很漂亮,表情么…沐容想了想,找来牛乳画了个“最右”。

两个箭头一道杠,因为横线画得不够直,看上去好像有点儿色眯眯的…

呃…这词用的!

装进食盒里盖上盖子,往成舒殿正殿去。步子走得很急,大冬天的,这古代的食盒可不比现代的保温饭盒。

紧赶慢赶地到了殿门口,却被冯敬德挡了下来,将她拉到一边:“苏大人在里面,先别进去了。”

“…诺。”沐容颌首应了,心下思量着要不要先把这粥送回厨房温着。

冯敬德便瞟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我给陛下送进去。”

沐容没有多想,把食盒交给了冯敬德。冯敬德沉了口气走进殿去,感受着殿中的安寂,一声不吭地稳步过去,端出碗来,搁在了皇帝面前。

苏砚来的原因他知道一些,觉得应该牵连不到沐容,但也说不好。把这粥送进来让皇帝见了,怎么也多一分把握。

贺兰世渊沉容静思着,没理会冯敬德,低眼瞥了那粥一眼。

…这贼兮兮的表情怎么回事!

一时突然露了笑意,弄得苏砚一怔:方才还严肃着,突然笑什么呢…

贺兰世渊也确实只能笑这么一瞬,算是下意识的,一定神便又笑不出来了。

轻叹了口气,告诉苏砚:“先差人去,想办法抓回来。不必动静太大,两边都惊动不得。”

“诺。”苏砚沉然应下,见皇帝没别的话,行礼告退。

“冯敬德。”皇帝叫了人来,“传口谕下去,这事,在宫里到此为止,谁都不许议论。”又扫了那粥一眼,续言道,“不许让沐容知道。”

“诺,臣明白。”冯敬德一揖,暗松了口气。想再摸清些皇帝的意思,看了看那粥,“陛下,这粥凉了…臣让沐容重新做一碗去,她就在外面…”

“不必了。”手再碗壁上一碰,觉得温度尚可,浅一笑,神色恢复如常,“让她进来吧。”

第83章 隐瞒

贺兰世渊心知这事早晚是瞒不住沐容的——不只是瞒不住,也不能瞒,只是不知如何同她开口。

几次想说,但见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就又把话咽了下去。想来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从前也不是没有宫中嫔妃家中获罪的事,从来不藏着掖着。不仅如此,他素来在这方面公私分明得很,不管对方是怎样的宠妃,哭得如何梨花带雨、如何为家中求情,该严办的照样严办。

这回好像…栽了。

特别怕沐容在自己面前哭,同样怕她一开口求情,他就忍不住把这篇揭过去了。

心情阴郁,托腮发愣,提笔在纸上乱写着抒发怨念,来回来去写的都是一句话:容容你个红颜祸水…

儿时读史,看到书上说周幽商纣被美人蛊惑做了昏君,对宠妃言听计从失了天下,倒是没觉得这些个美人有什么错,只觉得这些帝王忒没本事——既然要坐拥天下,如何能被个女人左右心思?

今天…算是懂了…

算起来自己还不如他们呢——褒姒妲己那都是倾国倾城的美女,这个沐容嘛…

贺兰世渊长叹一口气:怎么办啊…

沐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总之看得出皇帝郁闷得很。冯敬德还偏不让她近前侍奉了,站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皇帝在写什么完全看不出来,只看出他面前不是道折子,就是一张白纸,握笔握得也随意,不像在认真写什么。

沐容心下嘀咕:陛下,您该不是在“画个圈圈诅咒谁”吧…

其实也差不多…不是“诅咒”也是念叨,目标还就是她。

到了轮值的时候,按理皇帝也该就寝了,却是一点睡意也无。沐容想劝上两句,但被冯敬德无声地拦住,只得一福,和旁人一起告了退。

见沐容离开了,冯敬德才走上前去,一扫皇帝面前那张写得乱七八糟的纸,横七竖八地全是“容容你个红颜祸水”,冯敬德哑了半天。

“陛下…”终于试着唤了出来,皇帝没搭理,赌气似的接着写。

冯敬德又道:“您说这事…瞒不住她的。御前这些事,她本就接触得多,搞不好哪天就听了去。依臣看,要么…您先把她指到别处去?”

皇帝的笔一顿。这算个法子,索性让她先离开御前,什么都听不着,她那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只要调走的理由充分,估计也不会察觉出不对再打听去,该怎么开心还怎么开心。

调到哪儿去呢?贺兰世渊头一个想到的是皇后,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皇后总时不时地想劝沐容“从”了他,沐容听着堵,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答应,皇后心里也堵。

那还有谁呢?

把后宫众人先筛了一遍,没想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最后…想到了娜尔。

“去请娜尔来。”皇帝道。

看看皇帝的神色,冯敬德把一句到了嘴边的“这么晚了,娜尔公主大抵睡了”咽了回去。

娜尔头一回三更半夜地受召觐见,大是迷糊,睡眼惺忪地进了成舒殿,施了一礼就困得忍不住揉眼睛:“陛下…有事?”

“娜尔,朕让沐容给你当女官去,好不好?”

…咦?!

娜尔霎时清醒了两分,困意分明的眼睛也睁大了些:“为何…?”

汉语已学得不错,除却发音还有点不大对头以外,对答不成问题。

皇帝默了一默:“你知不知道近来靳倾发生的事?”

“陛下是指…”娜尔问到一半恍然大悟,遂即点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