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朕觉得一时不要让她知道为好。”皇帝轻道,“让她去你那儿,接触不到御前这些事,你帮朕瞒着她,好不好?”

话语温和极了,满是恳求之意。娜尔怔了一怔,犹豫着点头:“好…可是…沐姐姐总会知道的吧…到时候…”

娜尔顿了一顿,小心翼翼地:“她会不会…恨上陛下?”

恨他?贺兰世渊一愣,心中有些慌,好生矛盾了一阵,才又慢慢开了口:“你说得对,她早晚会知道。终归是要面对,早一天晚一天罢了,但…”低哑一笑,口气轻轻地反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她晚一天知道?让她晚一天知道,她就能多开心一天,不是么?”

好像…是的。

是以翌日清晨,收拾妥当准备去成舒殿的沐容忽然接了旨,皇帝让她陪娜尔去,原因…居然是娜尔闲得无聊?!

大感官二代真是时时处处有特权啊!哦不,娜尔还不是官二代,她是…王二代。

倒是觉得也好,和娜尔素来合得来,于是也未多想,领了旨就去了。

娜尔在房中对镜调整了半天心态,才鼓起勇气面对被蒙在鼓里的沐容。

在娜尔宫里服侍总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说起来她是女官,可是到了这里只能闲着。这也难怪,她本就是皇帝下旨封的定安翁主,不嫁瑞王了也没削封;娜尔又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她,谁敢让她干事?

两日下来,沐容闲得都快长毛了…

觉得极度需要互联网来打发时间…

关键是娜尔以“无聊”为由跟皇帝要了她来,可娜尔哪里“无聊”了啊!早上吃完早膳就开始学汉语,一直学到中午用午膳;睡个午觉起来出去走走活动活动,回来就练字;练字一练一个时辰,之后和特意请来的舞姬学学汉舞,学完就该吃晚膳了;晚膳过后她就看书,看完汉语的看靳倾语的、看完靳倾语的看汉语的…

她哪里无聊了啊?明明日程安排得很满很充实啊!

沐容觉得要是一天给她四十八个时辰她都照样能安排充实啊!

调她来干什么啊!

第四天,沐容忍不了了。试着跟娜尔开口:“娜尔啊,要是没什么事,让我回御前呗?”

正专心致志练着字的娜尔毛笔一停,仰起笑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泪盈于睫:“No!在这里陪我…”

沐容:

又不忍心伤害这小萝莉,于是她忍了…

心觉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御前,沐容觉得…自己得想办法丰富丰富生活。

看书?免谈,不是她不爱学习,而是至今不习惯繁体字。在御前要当传译必须看就罢了,拿来消遣她压力大;

女红?别闹,从小到大就会个十字绣,还没做完过;

最后还是把魔抓伸向了厨房,吃货表示要把厨艺修炼好。

还是从已经练了些天的粥开始,半点不许旁人插手,洗米淘米准备调料,颇是熟练。

这次做了红枣薏米粥,本就是想给娜尔和自己吃,可盛出来的时候,恰好两颗红枣浮在上面,距离也刚好合适,就想头一次给皇帝做粥时的放的那两只眼睛…

沐容和粥“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会儿,忽然笑了出来,自言自语了一句:“没人性的,单把鼻子挑了吃。”

于是又回身削了片胡萝卜,切成三角形,懒得再用蜜汁煮,就生着直接放了上去。

找来豆沙调稀,画张嘴。

嗯,这碗是给自己的,娜尔那个…还是正常点吧,别吓到萌妹子。

娜尔很喜欢这道粥,吃得愉快。抬眼看看沐容,好像调羹在碗里走得一直“很有条理”,在绕着什么一样。

娜尔好奇,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了看——也没什么特殊的嘛,就是碗中央有一片三角形的胡萝卜,沐容手中的瓷匙就一直绕着它走…这是什么奇怪的习俗么?

于是娜尔在她肩上戳了戳,待沐容回过头来,问她:“为什么这么绕着胡萝卜?”

沐容微愣,听她这么说了才回过神,发现一张笑脸上红枣的眼睛和豆沙的嘴都已被她吃掉,独留了这片胡萝卜…

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一边吃着一边心里念叨“叫你先吃鼻子,我就不吃鼻子”。也不知是赌得什么气较得什么劲…

双颊微一热,当做笑话一般跟娜尔如实说了。

娜尔听罢怔了一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手托着腮,郑重其事又带着点踌躇地问她:“姐姐,你为什么…不嫁瑞王?”

沐容黛眉一挑。别人这么问她也还罢了,娜尔不该问啊!遂答说:“因为她叛国啊…而且是要帮你那位王子夺你父兄的王位,我该嫁他么?”

“那…”娜尔眼波流转,又问她,“姐姐你恨他么?”

沐容想了一想:“现在…大概是恨的吧。”

“因为他叛国?”娜尔追问。

沐容点头:“是,叛国不能忍,而且他还打过我,一生黑!”

娜尔沉吟须臾,又道:“那陛下呢…”

沐容一愕,不解。

“会不会有什么事,让你恨上陛下?”娜尔这么问着,双眸明亮地望着她,等着答案。

沐容蹙起眉来:“为什么这样问?”

“说嘛…”娜尔嘟起嘴,一脸委屈,“宫里都说你和陛下…”

“…打住!”沐容不禁一瞪她,叹了口气道,“我和陛下没什么事,会不会恨他…”认真忖度了一下,她答说,“不知道,我以前觉得恨一个人挺难的,觉得我心这么宽的一个人,有仇报仇是真的,但是上升到‘恨’上面…好像不至于,结果瑞王…”

轻一苦笑,沐容感慨这大燕到底是不比现代,出其不意的事太多。现在是跟皇帝玩玩闹闹的不假,但日后的事谁知道呢?

娜尔想说的话只好咽回去,她想,皇帝大约是对的,晚一天让她知道,她就能多开心一天。

第84章 觉察

沐容并不知皇帝有事瞒着她,也未觉出突然把自己调离御前有什么不对——类似的事情从前也有过,调去陪伴皇后或是娜尔,只是这次时间长了些。

转眼间已过了十几日,娜尔没有让她回去的意思,御前亦没有人来问。而她若想去成舒殿,皇帝总是在和朝臣议事,次次都把她挡在外面。

可见皇帝近来时愈发地忙了,沐容猜想着,大约是忙着布局,忙着铲除瑞王的势力、或是安排自己的势力与之抗衡。

咋咋呼呼的性子,总不习惯闲着。在娜尔宫中实在没事做的时候就会去探望龄兮,龄兮在宫正司时伤得重,养了这许多日也没全好,仍卧床休息着。

沐容来看她时,她十次里有八次都在望着窗外发呆,满腹心事的样子。

医女跟沐容说过,总这么闷着心事不好,沐容便试着开解她,问她到底有什么事。

“总数算着自己的死期,滋味不好受。”龄兮的口气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沐容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龄兮回过头来,望了望她,强扯出一抹笑容:“陛下饶我一命?你信么?反正我不信。”

沐容无话。就如她有理由相信皇帝是真的不想跟龄兮计较一般,龄兮也有理由认为皇帝不会饶过她。许多说法都是各有各的理解,互相说服不了。

沐容沉吟一会儿,笑了一声:“你这算数算自己的死期?就算真的是,你也是逃过了一劫,该说是数算自己多活了多少日罢了。”语中微顿,看向龄兮的目光多了些许笃定也添了三分悲戚,“皇后娘娘才是数算自己的死期,你比她…幸运多了。”

龄兮神色一滞。

“所以就算陛下饶你是假,你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衣食上半点没委屈了你,还不如好好过——如当真死期将近更要好好过,时日不长,还要在最后的日子委屈自己么?”

龄兮被她说得发怔,半晌后却是笑了:“你总是想得开。”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沐容一耸肩膀,“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了,还可以盼着下一世呢,干什么活得愁眉苦脸的让自己添堵?”

龄兮默然点点头,半晌无话,又忽地问她:“林氏…如何了?”

…林氏?

哦,就是三观不正还穿越了的那货!

沐容都快把她忘了,那天骂得痛快,借着三分火气把多日来的不快全发泄了,之后没再去见过,御前也没人提她的事,又都忙得很,心里早没了这号人。

听龄兮这么一提,倒是觉得还是该问问——再怎么说,她们也曾经同在二十一世纪,又同在二零一四年穿越。

同龄兮道了别,沐容往回走。经过成舒殿后,猛地驻了足。遥遥望着那亭子,脚突然就挪不动了。今年雪多,常常一觉起来就铺天盖地的一片白。遥望着殿后的那座亭子,亭顶上都落满了洁白,亭中一抹玄色与白雪相映很是显眼。沐容定睛看了看,旁边没有其他宫人,只他一个人在亭子里,身材颀长,半晌没动一下,亦没注意到不远处她在,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短暂踟蹰,这么数算起来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一面都没见过。终是提步挪了过去,走得慢吞吞的,到了跟前几丈的时候才恢复如常。在亭外阶下,沐容停了脚,盈盈一福:“陛下大安。”

贺兰世渊陡然一惊,回过了神,一笑:“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龄兮…”沐容咬了咬下唇,“恰巧经过,就…”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些时日未见,居然有点莫名的紧张,凝了凝神,视线定在他那一袭直裾上,轻轻道:“这么冷的天,陛下也不多穿点…”

连她都有意挑了件厚实的斗篷出来,他倒好,什么也没加,平日里在殿里怎么穿就怎么出门了。

“不冷。”贺兰世渊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又对她说,“快回去吧。”

指的是回娜尔那里。沐容忖度着问道:“陛下打算…让奴婢在娜尔那里待到什么时候?”继而声音低了下去,有点不情不愿,“都没事可做…”

“嘁。”一声轻笑,贺兰世渊调侃说,“她不在大燕的时候你想她,她来了,你又闲没事做?”遂叉了臂,拿着架子般地问她,“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谁…谁难伺候了?!

我这是敬业好吗!!!

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倒是没直接驳他这话。思量着又道:“方才去看龄兮,说起了林氏…她怎么样了?”

“林氏啊…”贺兰世渊斟酌着要不要告诉她实话,终是如实说了,“赐死了。”

沐容短暂一滞,倒也算是意料之中,心中短叹,轻轻“哦”了一声,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突然陷入沉默。

禁军都尉府近来进展颇快,吩咐下去彻查的各项事宜均有回话。终于,苏砚请旨彻查沐家。

沐家,自然是包括沐容的。贺兰世渊知道,禁军都尉府要疑她,理由充分。但他态度很强硬,万不肯再把沐容交到禁军都尉府问一次话,理由也很充分。

上一次,沐容在那儿遇到了什么,禁军都尉府上下心中有数。

照理说,在这种大事面前,他不该赌这个气,也知道苏砚不是常胥,却是生怕沐容再受一次同样的委屈,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

故而给苏砚的回复坚定极了:“查沐斐可以、搜沐府也可以,沐氏,必须安安稳稳地在宫里待着。”

没人敢明着驳他,但这样的态度引起不满也是必然的。

明明大敌当前,这样动摇自己的人心也是个问题。

所以他想在这儿吹吹冷风,兴许就能清醒点,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知道孰轻孰重。

沐容站在他面前愣了片刻,讷讷地发问:“陛下您…有心事?”

“嗯…”贺兰世渊点点头,“算是。”看向她,思量着问说,“你觉得…叛国者,如何?”

沐容答得不带犹豫:“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呵…”贺兰世渊笑了笑,又说,“那如是至亲叛国呢?”

沐容自然认为他指的是瑞王,那是他的弟弟,一时只道他终究在亲情上心软了,知道在情理之中,还是清醒地劝了一句:“奴婢觉得,陛下还是该顾大局吧…不论怎么说,叛国之人,引得家国不安、两国兵戈相向,一旦开战必有无辜之人丧命,陛下若对此心软,觉得有愧于至亲,又对得起那些丧命的军士甚至手无寸铁的百姓么?”

逻辑清晰观点明确。沐容自认不是个能“舍小家为大家”的人,唯独在这涉及叛国与战争的事上,N比一的人命对比反差太大,就是再自私,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姑息了所谓“至亲”。

和所有同龄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读了小学中学大学…好像一辈子都是这么按部就班,也就没有什么天大的事可顾虑,是以“三观”上微有偏差也无伤大雅,不过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得底线明确。

沐容抬眸望着皇帝,神色坚定无比。她觉得很多时候,眼前帝王在面对大事时的风轻云淡很让她震撼,不知今天是什么让他有了这种动摇…

须臾,方见皇帝点了点头,镇静地回给她一句:“朕知道了。”

之后宫里便有了大动作,林氏曾执掌的尚仪局被宫正司查了个底儿掉,任何疑点都没有放过,一时间,弄得很有些人心惶惶。

但怎样的人心惶惶也阻不住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已是十一月底,宫中照例开始筹备新年时的宫宴和元日大朝会。

有些安排是要事先知会各宫的,譬如座次安排。许是在与自己有关的事上总会多个直觉,一贯神经大条的沐容,在宦官和娜尔交代宫宴安排的时候,偏生多了个心眼。

一年一度的新年宫宴,驻外使节都会回来觐见,沐容把一个个名字听下去、又看了那绘着座次安排的图纸,没有沐斐。

心头一缕不安涌动着,倏尔想起前几日皇帝的话,以及…为什么突然把她从御前支开。

难不成…

打心里恐惧,那宦官仍慢条斯理地交代着各项事宜,等了许久才把她等走了。

沐容凝视着娜尔的面容,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我父亲呢…”

娜尔面上陡显慌乱——这就够了。

沐容知道,必定是真出事了,且还不是小事。皇帝在瞒她,娜尔也在瞒她,甚至很可能御前众人都在瞒她。

再想想皇帝那日问她的话…

至亲叛国如何?

沐斐…叛国?

沐容心里五味杂陈,沐斐于她,虽然决计说不上是“父女情深”,但她知道这位父亲是替她操心的,不管是从前的压岁钱还是在她的婚事上,沐斐一直是为她着想。

她很难把沐斐当做真正的“父亲”来看待,却也有很复杂的感情在里面。

他叛国了…?

沐容心绪难言,只想去成舒殿问个清楚。

“…沐姐姐!”娜尔挡住她,解释得断断续续,“陛下他…其实这事…沐姐姐你别着急…哎你别走!”

沐容阴阴冷冷地看着她,一声不吭地就淡定绕过她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妹纸们不要担心“粗大事了”啦- -这文欢脱的基调应该是不会变了咳,安心安心

_(:з」∠)_就算真“粗大事了”也会欢脱解决的!【认真】

第85章 相护

成舒殿门口的宫人只觉遇到了一件很棘手的事情——沐容的神色阴森得可怕,且没有如往日一样听说皇帝忙着便离开,凡是坚定地决定候着。那张脸…让人觉得若是此时给她一把刀,她就能气势汹汹地拎着砍人。

两个宦官拗不过,僵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进去回话。

贺兰世渊听了,也不知她有什么事,思量了一会儿,请进来见。

沐容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抬头就问了一句:“陛下,您那日问奴婢的问题,不是因为瑞王,是因为奴婢的父亲,对不对?”

一噎。

沐容又道:“所以陛下让奴婢去陪娜尔也是为了把奴婢支开?就为了不让奴婢知道么?”

贺兰世渊被质问得没有话讲。御前众宫人都惊得屏了息,均是暗道这沐容没轻没重,平日里也还罢了,这关乎朝政的事,皇帝乐意告诉她是抬举她,不跟她说更在情理之中,哪由得她这么问?

沐容始终凝视着皇帝,目不转睛而没有惧色;贺兰世渊也看着她,看似平静其实有点心虚。

“嗯…”皇帝默了一会儿,又瞥了一眼旁边战战兢兢的宫人,应了一声“是”,又道:“本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朕实在不知怎么跟你说这话。”语中微顿,说得平淡且诚恳,“是为你好,毕竟这事…”

沐容未予置评,略作思量,又道:“那父亲现在是关押着还是已经…”

还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都没有。”贺兰世渊离座走去扶了她起来,定下神来,不再隐瞒,“他…叛逃了,没在靳倾也没有回大燕,禁军都尉府正在抓人。”

沐容稍安了心,又有点不信地追问了一句:“真的?”

“真的。”皇帝轻一颌首,“究竟怎么回事,还得等把人找回来再说,所以…你别着急。”

沐容撇撇嘴,分明不满意的样子,喃喃地埋怨了一句:“那陛下干什么不明说还来套奴婢的看法?觉得奴婢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么?”

“咳…”皇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个…你什么时候讲理什么时候不讲理这事没准儿啊,朕也很为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