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容怒目而视。

方才还紧张着的气氛倏尔轻松了,贺兰世渊心底却还有些不安——她这性子,平日里看着拿什么都不当回事,可从她那本手记看…分明只是很多心绪藏着不说罢了。

打量她须臾,仍自有些担心地问她:“你觉得这事…如何?”

没察觉周围宫人的又一次屏息,众人都有点回不过神来,当真是头一回听皇帝在政事上如此问一个女人的意思,且这人还不是宫嫔,是个御前女官罢了。

沐容认真思索着,俄而缓缓道:“奴婢记得…在奴婢告诉陛下瑞王的事时,陛下说过,既不信瑞王会谋反、也不觉得奴婢在骗陛下,左不过事情搁在了面前,查明白就是了。”贺兰世渊神色微凝,见她抬眸,微一点头,她又续道,“奴婢觉得此事如是。于大局,奴婢知道叛国者轻恕不得;于私心,奴婢不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来…”

说得没底,她对沐斐知之甚少,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并不清楚。之所以这样说,只是觉得自己现在既然是替那个“沐容”活着,在一些观点上必须明确。

总不能让她一甩手真不顾沐斐死活。

贺兰世渊略有讶意,而后便是欣然。沉下一口气,面上复又现了笑容:“于大局,他若真是叛国,朕不能因为你放了他。”

沐容颌首无话,知道他既然是一国之君,便只能如此。不仅如此,如若沐斐当真叛国,她这个做女儿的必定是不能再留在宫里了,翁主的名号也决计不能再留着,深一步说…能不能留住这一条命,都得走一步看一步。

眼见她眉目间浮现几许忧意,贺兰世渊一哂又道:“于私心,朕可以为你退上一步。能刺配便不杀他,能只杀他了事就不抄家。”正有错愕划过心头,沐容抬眼间有些慌乱,恰与他目光一触,一时失神未及移开,见他薄唇轻启,从容不迫地再续上一句,“就算要抄沐家,也决计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好像突然有一阵道不清的感动涌起,在胸中撞得让人难受有有些享受。这种品不明白的滋味让沐容连话都接不上。

只是被人护着的感动么?似乎并不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儿女情长,觉得这种感动掺杂了家事国事,似乎背后就是烽烟再起兵戈相向,但在刀光剑影中,始终有一个人可以竭尽所能多予以一份心安。

怨不得乱世的感情最是动人,亲情也好爱情也罢,都说不该掺杂太多旁的因素,但在乱世时,加进了那些避不开的命数、在凄美或悲伤间仍坚定存在的感情…才算不枉“真情”二字。

沐容回了一回神,拼力不让自己有这种情绪。于沐斐的事,她不该是这种旁观的心态;于自己的事嘛…她也实在不想这样一点点沦陷下去!

事情已经挑明,沐容就回了御前,这才知道对于这件事,皇帝顶着的压力实在不小——不仅是之前要瞒她的压力,还有禁军都尉府带来的压力。

苏砚办事负责,已不止一次提出要查沐容——很在情理之中,且也很够“通情达理”地保证了决计不伤她。皇帝却是半步都不肯退,任禁军都尉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甚至列举了古往今来的例子劝皇帝不能因小失大要为天下百姓着想…皇帝还是就俩字:“不行。”

想再把沐容带出宫问话说什么都不行,也不管他们的威逼利诱,贺兰世渊在这事上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他也豁出去了,继位的几年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个商量,怎么为国家好怎么办,这是头一回有个私心——他打算把这私心坚持到底。

一来二去,苏砚和禁军都尉府其他官员再到成舒殿禀事的时候,一见沐容就连脸色都不对了。

沐容心理压力也很大,一边心中呐喊“我是爱国好少年”一边还得从容微笑着面对这群禁军都尉府官员。

这也就是封建制度,皇帝不点头说出大天都没用…要不然,她还真…有点怕…

苏砚也没办法。沐斐身在何处尚且不知,抓不着他,也总得先摸清点底细,沐容是必须问到的一环,皇帝死活不答应…那也不能就不查这事了,毕竟关乎国家安危!

众人一商量,退而求其次:请旨提审龄兮。

和沐容不一样,龄兮是之前审过的,只是瞒着外人罢了,皇帝断没有对这人也舍不得的道理。

这话一提,皇帝倒是没有舍不得的意思,沐容吓着了…

龄兮在宫正司说得都是实话…但按理禁军都尉府要再审一遍也没什么。就算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也是没办法的事——审完了出来再养着就是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能想着奢求完全,不能谁都想保。

但是…

沐容担心的是另一回事,这些日子去探望龄兮,她试着开导了试着逗她开心了,但龄兮实在负能量太多,情绪反复得厉害。常常是她在时劝好了,隔日去看她时再重新劝一遍…

这种本就心情阴郁数算着自己死期甚至想到过直接自我了断了的人…再把她送去受刑受审?那下一步不就是扛不住心理压力自尽了么!

禁军都尉府想谨慎行事不放过细节不要紧,白搭上一条命在沐容看来就…不能忍。

是以略作斟酌,沐容屈膝跪下去,伏地一拜,鼓起勇气把自己这番心思说了个明白,又向苏砚道:“苏大人,奴婢知道大人是为国好,可是您因为审不了奴婢就去审龄兮,把她白白逼死了,大燕就没事了么?”

苏砚早听说了这女官胡搅蛮缠一把好手,懒得理她。站着说话不腰疼,跟这儿为龄兮求情,真有胆识你求皇帝准了禁军都尉府审你啊?

沐容翻翻眼睛,反正禁军都尉府早就不待见自己了,索性横到底:“奴婢觉得大人不该审龄兮,也实在没无私无畏到让自己受这罪去,奴婢给大人出个主意呗?”

苏砚听了都不得不感慨一句:这姑娘…确实…天不怕地不怕啊…

贺兰世渊淡瞧着她,不想她和禁军都尉府起冲突,又实在想听听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歪理来。伸手在她肩上一提,让她先起了身,遂道:“说吧。”

“大人您疑奴婢叛国,或者说…因为父亲叛逃了,您连带着觉得奴婢也脱不了干系。”沐容尽量平静道,“奴婢在御前做到这个位置,知道的事情不少。若是叛国、若是给靳倾当细作,必定是他们所重用的。那大人您不如把奴婢关起来,与世隔绝,让奴婢跟谁都说不上话,您看看靳倾人的动向有没有因此停滞?”

神色执拗得有点挑衅。贺兰世渊看看苏砚又看看她,目光落在她垂在案边的上襦袖口上,他离得近,依稀能看到点颤抖。

生了两分顽意,不作声地用手指在她袖口上一挑,才见她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心下干笑一声:这架势,合着通情达理是装得辛苦,苏砚要是再语气差一分,她就该动手打人了。

第86章 禁足

在皇帝死皮赖脸搅了个浑水的情况下,这事就这么着了…

禁军都尉府谁都别带走,该往外查往外查,宫里的人不许动;沐容,禁足。

在长松了一口气之后,沐容的心情…阴郁透了…

陪着娜尔的时候都嫌没事做无聊,这回索性禁了足,除了自己的一方小院哪儿都别去——这还是在皇帝着意为她安排了的前提下,原本只是按宫女仪制的那一间屋子,她便是连房门都不能出。贺兰世渊怕她忍无可忍会暴躁得拆房子,禁足之前先给她迁了宫,独门独院,好歹地方大些。

院子里有个葡萄架——但是大冬天的也没葡萄,光秃秃的藤缠在上面,倍儿凄清。葡萄架下挂着个秋千,无所事事的沐容每天就剩了坐在秋千上发愣的份儿。

真是后悔啊!!!

绕了一大圈苦口婆心地劝然后把自己劝禁足了是什么水平!!!

本来有皇帝护着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啊!现在反倒被禁足了啊!!!

感觉就像是在现代时犯了什么事明明有人做无罪辩护结果犯罪嫌疑人非要站出来说“不要啊法官大人你关我吧”!

真是脑子有坑…

“唉…”坐在秋千上一声长叹。快过年了,禁足了,这事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楚,这年过的…

凄凄惨惨戚戚啊…

贺兰世渊溜达到院门口,恰好看见的,就是沐容垂头丧气地坐在秋千上,双脚垂在地上,足尖有气无力地蹬着地。有一下没一下,弄得秋千晃得很没规律,从人到秋千都看着没劲。

踱步进去,从她侧边绕道她身后她都没有察觉。握住吊着秋千的两根绳子,悄悄拽了拽,挺结实的,就放心地用了力气一推。

一声低呼,沐容却没有如他预料中那般吓得抓紧了绳子任由秋千荡起来,反是一低头,脚猛一踩地让秋千在荡起来之前就停得稳稳的了。

倒是反应够快…

踮脚弹了起来,沐容回过身一福:“陛下大安。”

贺兰世渊抬脚跨过了秋千,继而就势坐在了上面,双臂慵懒地“挂”在两边的绳子上,微仰头笑瞧着她:“没精打采。”

沐容挑挑眉毛:“被禁足了…还要兴高采烈么?”

“嘁,这不是你自找的啊?”丝毫不给面子地回了她一句,他的目光落在她脚下的靴子上。大概是因为天冷,入冬以来常见沐容穿着这靴子。本是用来配她那身飞鱼服的,纯黑色,没有一点点缀,看着全然不像姑娘家的打扮。她倒是浑不在意这些,又仗着裙子长,为了暖和想穿就穿。

伸脚踩了踩她的鞋尖:“明明跟你没关系,你非得什么都管,自找禁足就不许跟朕摆脸色。”

“哪儿敢跟陛下摆脸色…”垂眸看着他在自己鞋尖轻踩了一下又一下,踩完左脚踩右脚,弄得两脚前头都一片灰尘,真想一脚踩回去啊…

轻轻一喟,沐容话语幽幽:“知道是自找的,没生别人的气。”

“也不许自己生闷气。”贺兰世渊撤了脚站起来,伸手一挑她下颌,语中带笑,“自己生闷气还不如跟朕发一通火呢。”

知道他是有心哄自己开心,沐容反倒心绪更复杂了,向后退了半步,贺兰世渊见状也就放下了手,又笑道:“外面有人守着,需要什么说一声,叫人给你送来。”

“嗯…”沐容闷闷地应了,还是蔫耷耷的。其实什么也不需要——想想这会儿连自由都没了,就什么都没心思要了。

安心待着,享受禁足生活,权当修身养性。

每日、最多隔日,贺兰世渊总会来看她一趟,有时候调侃她两句,有时候就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笑看着她郁闷,神色淡然,心里总有些发空。

关于这场谋反的安排,他告诉了沐容不少,但具体的进展…沐容并不清楚。

迄今为止,还算是顺利吧。因为瑞王尚不确信他知道,故而防心不够,他想安插的人都安进去了、想悄无声息瓦解的势力也几乎都能瓦解——无关紧要却又觉得碍眼的寻个堂而皇之的罪名顺理成章的解决掉,不让瑞王觉得是因他觉察了什么才有这些动作;一时动不得的,加着安抚、甚至加官进爵,让那一边觉得如此成事如探囊取物,实际改了要紧格局。

这些权术,他玩得熟练、瑞王也很熟练,兴王的死是瑞王的一步狠棋,委实让他郁结于心了一阵子,但除此之外,没再失算过。

这种步步为营的算计即使劳心伤神,也让人热血沸腾。高手间下一盘棋,布置着自己的棋子、揣摩着对方下一步如何去走,最是惊心动魄。

但静下心来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地去揣摩另一个人的心思。

她本不在这棋局里,且就算到了现在,她也不算是在这棋局里。可是…两边的棋手,都和她有着脱不开的瓜葛。

她表面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什么都在意,心可以宽到天大的事都嬉笑着过去,也可以窄到瞻前顾后、哪一边都不想放下,又或者…宁可自己吃点亏。

这次她弄得自己禁足就是这样。

所以贺兰世渊很想知道,在棋局分出胜负的时候,若果输的那一方必须死,她当真接受得了么?

她似乎可以,她说叛国者无可恕,但是…真的么?

那边,毕竟是她曾经的未婚夫。

烦心事总是会拥在一起。一边是也许下一刻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沐容,另一边,皇后的病也实在让人揪心。

就算他们都已知道了最终的结果,现在不过是干等着那个结果到来,他还是很难坦然面对。

相反,倒是皇后已经对此颇为淡泊了,笑着告诉他:“陛下何必一副内疚的样子?陛下没亏待过臣妾,倒是臣妾这个皇后不称职。”

胸中发闷,即便他也自认没亏待过皇后。但有的时候,面对别人的死比面对自己的死更难。

“其实臣妾这个样子…”皇后深缓了口气,“别说没有子嗣…就连侍奉陛下都不可以,陛下早该废后了。”

皇帝微怔,没有说话。

皇后笑了一笑,口气明快:“所以臣妾死后,陛下就赶紧娶了沐容吧。”

又是这个话题,他来看皇后十次,她有九次得说起这个,剩下的一次还是“臣妾再去劝劝沐容?”

他总觉得很尴尬…不管怎么说,皇后到底还是他的发妻,眼见着日子不长了,次次劝他娶另一个人为妻,感觉总是奇怪…

所以每次都搪塞过去,因为自己觉得别扭,更因为不想逼沐容。

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这回皇后却有点不依不饶的劲儿:“陛下别总避着这事。”她又笑了一笑,“沐容年龄也不算小了。十五岁可以及笄许嫁,她这都十七了。陛下您再耽搁着,总会拖到她不得不嫁人的那一天,您到时候是把她嫁出去还是把她硬扣下?那时候扣下她就不是逼她了么?”

他沉思着,皇后的笑声有点促狭起来:“陛下您是坐拥天下的人,怎么这么优柔寡断了?一个沐容…您就是先强娶了她其实也不能如何,左不过事后再哄着就是了…一辈子,还很长。”

大感无奈,皇后是专注在这事上绕不开了,每次说起来都是眼中期许满满,让他觉得,他要是不给皇后一个稳妥的答复,皇后走都走得不安心。

这事…也确实不能这么干晾着。

叹息长沉,贺兰世渊蕴起笑容,向皇后道:“你非要这样说…朕也把话说明白。”

皇后双眸一亮,静听。

“朕不可能现在纳她。因为她不想做妾,更因为你还在。”语声平稳,双目对上皇后眼中陡然浮现的失望,又续道,“朕喜欢她,所以她不想做妾,朕就一天都不能让她做;朕娶了你,所以不能在你病重的时候纳妾。”

“可是陛…”皇后开口就想劝,被他抬手一捂嘴噤了声,只能听他继续说下去:“违了前者,她心里就会有结,觉得自己到底是从妃妾扶正;而若违了后者…”凝睇皇后须臾,贺兰世渊似在说笑般的一喟,“朕简直就不是人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再不给她劝的机会。皇后紧抿了唇,沉默片刻后终于轻点了头:“臣妾明白了,那陛下和沐容日后…”

“日后朕知道该怎么做。”贺兰世渊思忖着笑道,“你说先娶了她再哄,还是算了,朕还是…让她满意了、心甘情愿地嫁了为好。”

“哦…”皇后又点了点头,还是一副失望的神色。仿佛心事重重,最后索性阖了双目歇着,明显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包括他。

“…好好休息。”贺兰世渊干巴巴地劝了一句,皇后仍闭着眼,“嗯”了一声了事。在他正要起身离开时她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开眼道:“陛下…”

“嗯?”贺兰世渊回过头,皇后犹豫了一下说:“臣妾没多少时日了…陛下可否着人打块玉牌,刻上臣妾的名字?嗯…字要大一些、清晰些…”

…这算什么要求?贺兰世渊觉得奇怪,便问她:“要这个干什么?”

皇后轻轻一哂,说起来自己都觉得可笑,还是如实道:“之前有一天和沐容聊起神仙、聊起阴曹地府,她说…她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高烧不退,梦到过阴曹地府,见到过地府判官,说那是个顶不负责的,喝得酊酩大醉,时常弄错了亡混,所以…”羽睫轻垂,皇后温婉无比地说,“臣妾怕…投错胎了…”

皇后…怕…投错胎?

和她对视半天,贺兰世渊几乎不敢相信这种天马行空般的说法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哑然一笑。沐容就是有这本事,多沉痛的话题到了她嘴里都让人悲伤不起来——她有这本事也还罢了,如今皇后也说出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话,这要是传出去…皇宫可是要被民间文人墨客调侃得没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贺兰世渊:不要把你那些不靠谱的说法告诉皇后好吗?

沐容:…卧槽这个真不是!我发誓这事儿是真的!那判官丫就一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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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嚷嚷着要看苏砚和容容打架的泥萌够了好么…容容怎么可能赢得了…

第87章 元日

禁足多日,方知除夕这天…才是最难熬的。

这一天,宫里虽是有规矩束着,不会像民间那般热闹,但宫人们也会三两成群地贺上一贺。到了晚上,辉晟殿开了宫宴,无事的宫女宦官也时常聚在一起放一放烟花,或是做上一些新年所用的吃食,一起过个年。

沐容记得,去年的今日她在晚宴当值,很是郁闷了一同不如在宫外逛庙会有意思;今年却是连宫宴都去不得了,自己守着一方小院守岁迎新年,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有个春晚也好啊!!!再也不吐槽春晚无聊了…

犹是吃饱喝足了就开始发呆,一呆就呆了一上午。到了中午,正要回房去吃午膳,余光瞥见有人进了院,抬眼一瞧有些惊讶:“龄兮?”

龄兮的伤已痊愈,只气色还有些差,低着头喃喃道:“陛下说…让我来陪你过年。”

到底算是有个伴。

于是一起用了午膳,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小厨房——沐容这些日子懒极了,一日三餐都是宫人做好了送到手边,自己还是头一回进厨房。和面调馅,大过年的好歹要吃个饺子嘛!

“我听陛下说了…”龄兮一壁手上不停地揉着面团,一壁低语着,“其实…你干什么这么救我?还不如让我死在禁军都尉府里。”

沐容挑眉,往肉馅里磕了个鸡蛋,一边搅匀一边轻笑道:“要真能从你嘴里问出什么来,我才不拦着;就由着他们审你,到底大局为重。”

龄兮默然。也猜到沐容大概还是有这些权衡在里面,但就算是这样…好像也仍犯不着。

“我是犯过死罪的人。”龄兮淡淡而笑,“陛下不杀我是他大度,,若要我的命也在情理之中,你又何必拦着?”

沐容持着筷子在碗里有节奏地搅个不停的手一顿,略一思索,凝神道:“大概…是因为你在牢里伤成了那个样子,还怕牵累了我们不肯喝文俞送的药吧…”耸了耸肩膀,“所以我不觉得你是个坏人,能为你求一句就求一句,陛下若非要你的命我可没本事拦着。”又抬眸觑了觑她,“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我总不能去求陛下杀你。”

“沐容…”龄兮停了手,掸了掸粘在手上的面粉,看向她黛眉轻蹙,“你不该这么帮我。皇后娘娘命不久矣,陛下待你和别人不一样,搞不好这个后位就是你的。你为我去得罪禁军都尉府,是给自己的前路找麻烦你知道么?”

龄兮说得有些焦急,沐容一愣:咦?这么深奥?这么神奇?完全没往那里想耶…

好像是有点儿后悔…所以现在怎么整?这又不是个游戏可以退回上一关重新玩、又不是篇小说可以删掉上一章重新写。

啧了啧嘴,想清楚了便又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就说你现在说这个没有意思嘛…我一不能再求陛下杀你或是让他把你交给禁军都尉府,二么…得罪人也已经得罪了,我能怎么地?还是开心点儿吧,大过年的多吃个饺子就算不亏。”

龄兮微愕:别…别这样…我跟你说后位,你跟我说饺子?

是以在辉晟殿歌舞升平的时候,沐容和龄兮也吃得正香,顺带着把这些日子“看管”她的宫女宦官叫来一起吃。都知道她是自己把自己说得禁足了,谁也不怕她跑了。

想欢欢喜喜过大年是真的,有心事也是真的。沐斐现在在哪儿还不知道,若是总找不到他,她和龄兮只怕早晚有遭罪的一天;不往这自私的方面想,沐容也当真有些担心沐斐,哪怕他是个“便宜爹”——毕竟是不年轻了,叛逃?能逃哪去?放眼望去大燕朝就跟她所在次元的古中国似的,名声远扬威震四方,周边附庸国很多,但附庸国谁敢挑衅大燕啊?谁敢收留这叛逃的“逆贼”啊?

再想想去年今日收到的那一串压岁钱,沐容心里…不是滋味儿。

便很有些借酒消愁的意思,借着兴致灌了一杯又一杯。搁在二十一世纪,她的酒量还是凑凑合合说得过去的,但来了大燕后没这么喝过——估计这身体的原主也没怎么喝过,于是对酒精的承受能力并不高,不一会儿就头有些懵,分明地觉出反应慢了些。

很有素质地停住了没再接着喝,把自己控制在了“醉且不撒酒疯”的合理范围内,只想借着这几分醉意睡个好觉。

坠入梦想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同样有些醉意的龄兮问她:不守岁了吗?

好像没作答…

“喝高了”的时候容易入睡,却难以睡得很长。沐容醒来时觉得神思清明无比,但外面仍黑着,推开窗子看出去,烟花迭起。

大约是刚过子时、刚到新年。

望着满天的绚烂,不觉轻笑了笑,又回过头来看向外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