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兮喝得也不少,就这么在外间的小榻上睡了,连门都没关好。本想把门关紧了接着睡,但到了门口时吹进来的那一股冷风,弄得她连最后半分睡意都没了,犹豫了一番:算了算了,不睡了。
加了件褙子又披了件斗篷,推门而出,在廊下坐下来,开始做这些日子来最拿手的一件事:发呆!
一边发呆还一边吐槽自己:大过年的自己发呆,姑娘你真有追求!
她穿越来的那会儿,春晚于年轻人而已几乎已经成了“吐槽专用”了,可她这个过年的方式比看春晚槽点还多…
看烟花听爆竹,听爆竹看烟花…听着听着爆竹声小了,再后来,连烟花的颜色都淡了。
这是天快亮了,宫人们也差不多都回去歇了。
沐容还在精神抖擞中…觉得自己两眼都是放光的!
精神好到没处发泄想去练长跑!
就这么一直干坐到天明。
龄兮迷迷糊糊地推开门走出来看看她:“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沐容淡定答说:“半夜!”
几个看守的宫人昨天也显是玩得累了,沐容和龄兮没好意思麻烦他们,凑凑合合地自己弄了早餐吃,一边吃一边琢磨这大年初一怎么打发过去…
然后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大对…
吵吵闹闹的,又不是鞭炮的“吵闹”。
好像吵起来了,咦?大年初一吵架?谁这么不长眼?
二人互相看了看,搁下手里的粥碗就出去了——能让人过个好年不能?看在她们被禁足的份儿上能别再给添堵不能!
出门却见是文俞和十雨在外面,正和两个值守的宦官吵得不可开交。沐容心说这怎么回事啊?来拜年被拦住了?喂!咱不用这么讲究!禁着足呢就别拜年了成嘛!
拉着龄兮皱着眉头走了过去:“哎哎哎别吵了…刚到新年就吵架算怎么回事!”
文俞和十雨正着急呢,看她出来顿时没心思跟那二人吵了,上前了一步急道:“沐容快来!出事了!”
“…啊?”沐容一愣,走上前去。
文俞和十雨始终在门槛外、沐容与龄兮一直在门槛内,又和那两位宦官也熟了,便也没太为难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他们说,甚至还很识趣地退开了几步。
“怎么了啊?”沐容疑惑道。
“你父亲…你父亲回来了!”文俞道,“大概两刻前到的皇城外,守卫拦着不让进皇城,禁军都尉府的官员去了,但你父亲持着陛下钦赐的旌节,没人…没人敢动他…”
…卧槽这什么情况?神奇的封建制度啊!好歹先把人拿住才对吧!不要避讳那个旌节了好吗!
沐容急了:“那…那快去禀陛下啊!”
“有人去回话了…但今天元日大朝会,皇室宗亲到文武百官都在,能不能有机会禀…不知道…”
父亲大人您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啊!!!
沐容静下神来想了一想:“那好像也…没什么关系?等元日大朝会完了…”
反正在皇城外等着而已,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结果十雨吼出一句:“瑞王也在锦都!!!”
全体寂静,两边看守的宦官都忍不住望了过来,文俞赶紧捂了十雨的嘴,压声向沐容道:“所以我们才着急…瑞王的事总共没几个人知道,你说万一这事一时没禀进辉晟殿去、瑞王的人先到了…”
卧槽那如果沐斐真跟他有什么瓜葛,肯定是没机会进皇城了啊!
沐容沉思中…
文俞十雨和龄兮面面相觑:你倒是有个主意啊!
沐容抬起了头…
文俞十雨和龄兮屏息不言:你有主意了…?
沐容偷眼瞧了瞧两边…
文俞十雨和龄兮跟着她的目光看来看去:你想怎样?!
沐容拔腿就跑了,正好穿着靴子,比平日里的绣花鞋方便许多。两旁看守的宦官反应了一瞬即刻要去追,文俞十雨和龄兮眼疾手快地一挡,一边赔着笑脸一边手上用了十足的力气:“哎大人…真不好意思!您看这事儿闹的…我们也没想到她会跑啊…大人您说这怎么办…”
极好的态度,甚至看上去有点着急,同时却把二人拦得死死的。两个宦官脸都青了:让我们追啊!!!
元日大朝会,该算是一年里最为隆重的一次朝会了,连地点都设在三大殿中最为宏伟的辉晟殿,而非平日早朝所用的广盛殿。
天子端坐于九阶之上,面前十二旒挡住帝王面容神情,大殿里一派肃穆。
这日,不仅是文武百官皆在,就连邻国使臣也要来朝贺。这种盛会,不那么要紧的事自然要往后搁一搁——例如那等在皇城外的叛逃了的驻靳倾使节。
正有朝臣朗声读完一封贺表,皇帝微一颌首:“朕…”
却是这一个字才刚出口,外面就传来一声尖锐的:“陛下!”
听上去离得并不近,叫嚷之人至少是在殿外的长阶下。殿中众人都听到了这一声唤,疑惑之下又都默契地没作理会,权当听不见。
贺兰世渊定了定神,遂将那投向殿外的目光收了回来,复又开口:“朕继位五年…”
“陛下!!!”又一声,比刚才的声音更大了些,殿里便有了些骚动。
贺兰世渊心里一紧,清楚地知道这声音是谁。叫得急,又始终不见人影——依她的性子,急成这般,是决计不会顾及什么礼数的,按理早就冲进殿来了,目下可见是被殿前侍卫拦住了。
也不知是有什么急事。
“陛下!求您见我父亲!”喊声带了些许哭腔,在殿中回荡着,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求您别耽搁…他就在皇城外…”
殿中不少朝臣忍不住回过头去,但隔着殿门又隔着长阶,根本看不到是何人。只觉胆子太大,连大朝会都敢扰。
苏砚却听得陡然一惊,回过头一拱手急道:“陛下,可是定安翁主?”
皇帝一时却没回过神来。
苏砚又道:“如是,便涉及两国,还请陛下先大事为重。”
换言之,大朝会的道贺早一天听晚一天听没什么大碍——就算不听也不会掉块肉,朝会时提起的其他事物也无甚很急的,暂缓无妨;外面那位,可是叛逃的使节,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秘密。
沐容难得知道自己这祸闯得很大——元日大朝会让她搅了,罪名只怕跟龄兮弑君都有的一拼。却是壮着胆子不泄气地喊了一句接一句,说什么也不能让瑞王赶在皇帝之前把沐斐带走——若沐斐当真是这其中的要紧人物,很可能就不只是她失去一个“便宜爹”,更是还关乎着大燕江山、百姓安宁。
殿前守着的侍卫很多,死拽着她,也不乏有人直接要塞她的嘴——这还是她到此后反应迅速地先喊了一句“我是定安翁主”,要不然,此时血溅四方的可能都有。
对方腰间的佩刀可是明晃晃的!明显高级装备!
边是挣扎着边是较着劲,可算把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拿了开来,又忙喊一声:“陛下——”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忽有一人从辉晟殿大门中疾奔而出,沿宫道直向外一路奔去,气沉丹田的喊声颇具气势:“速传——驻靳倾使节沐斐觐见…”
第88章 沐斐
元日大朝会被人生生打断提前散朝——本朝头一回!
大臣们各自告退回府,辉晟殿安静了,广盛殿更是一片死寂。外面跪了一片人,就是和这次大朝会被搅乱脱不开关系的几个宫人。
为首的是定安翁主,后面三个也都是御前的宫人,再往后的人品秩低些——据说是在定安翁主被禁足的这些日子看守她的宫人,再后面,就是负责在辉晟殿外值守的侍卫了。
彼时在近前服侍的人都看得清楚,皇帝的神色阴沉极了,暗想这一干人一个也逃不过责罚去,就连素日受宠的定安翁主也不会是例外。
而在皇帝召见沐斐的旨意传出后,定安翁主就安静了,旁人更没什么可闹的,各自松了口气之后又提起心来,都被押到此处,等着皇帝发落。
贺兰世渊在辉晟殿静了好一阵子才起座离开。到了殿外,看也没看步辇一眼,信步往回走。
广盛殿离辉晟殿也不远,走一走静静心。
沐斐回来了?在皇城外?按理说是好事——相较找不着这人而言,找着了就是好事。
但若是他当真叛国,那沐容…
长叹了口气,抬起眼帘,就看见了沐容。
端端正正地跪在广盛殿的长阶下,脊背笔直的,看上去又有点怯意。
面色一沉,贺兰世渊继续向前走去在沐容面前停了脚,居高临下地冷睇了她半天也没叫起身,俄而清冷道:“你敢扰朝会。”
沐容浑身一个激灵。
不说话?眉头微挑,皇帝无甚情绪地吐了几个字:“一并杖毙。”
这回所有人都浑身一个激灵…
沐容慌了,见皇帝转身就踏上长阶要进殿,一边起身想赶上去一边想赶紧解释,足下却不配合地一个趔趄。稳了稳脚,急道:“陛下…是奴婢急了要赶来,跟旁人没关系…”心觉这说情的话站不住脚,顿了一顿又道,“奴婢听说那人…也在锦都,奴婢怕误了事…”
外人太多,沐容没敢把话说得太明白,皇帝自知“那人”是谁。
贺兰世渊驻了足,背对着她笑了一声,转回身来又是神色阴沉,凝视她片刻,复又走到了她面前,端得口吻不善:“算你是好心。”
沐容大松口气,遂有笑意浮起,屈膝一福:“谢陛下。”余光又瞥了眼两旁仍跪着的其他人,“那…”
“你头一个没规矩。”语气仍是很不满很不耐,“朕不罚你反罚旁人,传出去让外头都觉得朕处事不公。”说着就不再看她了,扫了眼众人道:“都退下,这事不必提了。”
显有一阵轻松陡然涌起,众人忙不迭地行礼谢恩,各自告退。
贺兰世渊的视线复又移回她面上:“进去坐着。”
自知犯了大错的沐容乖得像只小兔子,奉茶研墨做得规规矩矩,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遑论如平日那样跟皇帝说笑了。
是自己怕了,也是实在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惹事,万一牵连了沐斐呢?
贺兰世渊也不理她,等着沐斐进宫,随手抄了本书来看,就让她自己忐忑去。
从皇城门口到皇宫的距离不近不远,沐斐花的时间实在有点长。眼见皇帝不时蹙眉有所不耐,冯敬德叫人去催了两次。
足足一个时辰,沐斐终于到了广盛殿外。
在那一声“陛下,沐斐到”传进来的时候,沐容即刻向外看了去。
还真有点等至亲的心焦,沐容悬着一颗心等着,看着外面那人一点点出现在视线内,走完了长阶又跨进门槛,俯身行大礼:“罪臣沐斐,叩见陛下…”
沐容一阵心酸。
自己和“父亲”有多久没见?好像也就…几个月而已,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很多,她觉得过得漫长,目下见了沐斐,只觉得更漫长。
他老了好多。
几个月前他为她的婚事回锦都时,看上去气色上佳、精神健烁。如今…看上去恨不得比那会儿大了一辈似的。
眼窝凹陷、形容枯槁,连头发都有些白了。衣衫破旧,哪像个使节的样子…
这几个月来,她就算心累但也衣食丰足,沐斐却是…在叛逃,日子自是好不了。
贺兰世渊扫了眼沐容的神色,缓了缓气息,平淡道:“免了,赐座。”
沐斐很有些诚惶诚恐,一拜谢恩,颤颤巍巍地去落座。皇帝轻声一笑,才玩味起他方才见礼时的话:“你还知道你有罪?就算是两国交兵的时候,也没有过使节叛逃。”又睨了沐容一眼,告诉她说,“奉茶去。”
沐容微怔,旋即应了声“诺”,退下去备茶水。
心神不宁,连茶也沏得不顺。一会儿是茶叶放多了、一会儿又是失神间晾得过了头太凉了,足足废了四盏茶才沏好,搁在檀木盘子里端上去,稳稳地放在皇帝手边。再抬眼偷瞧皇帝的神色:好像…比刚才缓和了些?
也不知他们方才都说了什么。
贺兰世渊则是始终瞅着她奉上来的那盏茶,待她退开两步后瞥了她一眼,无奈地沉了口气:“笨!”
沐容一脸迷茫,又做错什么了?
懒得开口多纠正她,贺兰世渊径自站起身执起了茶盏,一壁踱着步子一壁道:“靳倾王次子勾结瑞王谋权篡位…”
沐斐应了声:“是。”
皇帝把茶盏搁在了他手边,又问:“你叛逃就是为了这个?”
沐斐一滞,犹豫了一下是该先为这茶谢恩还是该先答话,想了一想还是先说了正事:“罪臣担这使节之职数载,对两国都了解颇多,靳倾王次子图麦意欲拉拢罪臣为他办事,罪臣不肯,他便要灭口…”
“行了,别一口一个‘罪臣’了。”皇帝皱眉打断了他,口气随意,一指沐容又道,“你以罪臣自居,你让你女儿怎么办?朕把她没入奴籍合适么?”
沐斐无言了一瞬,沐容霎时压力小了,甚至心底打趣了一句:陛下您重点又错了…
沐斐轻咳了一声:“臣想陛下还不知瑞王有反心,必要来禀一声,就只好逃了…”
“哦…”皇帝若有所思,“可朕派了禁军都尉府的人去找你,为什么不跟着他们回来?”
“唉…”沐斐一叹:“这一路上,臣知道有陛下的人,可也有靳倾人、也有瑞王的人。臣也不知谁是谁,更不敢轻信,就只好都躲着…”
皇帝沉思着,片刻后忽地笑了,摇了摇头:“委屈沐大人了。其实沐大人所言这些,朕早已知晓。”迎上沐斐眼中的惊异,皇帝看向沐容对他说,“还多亏你女儿。”
沐斐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多亏沐容?她没踏足靳倾半步却把靳倾王次子的计划了解得透彻?
不合理嘛…
愣了半天,刚想发问,却被皇帝抬手示意噤声:“说来话长,日后让她慢慢说给大人。不过…朕当时是立刻写了密信知会大人此事的,大人没收到么?”
沐容和沐斐同时一愕,后者认真回思之后笃定摇头:“并未…”
沐容看到皇帝面上浮现一抹笑意,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听得他又说:“先这样吧,朕让人在皇城里收拾一处府邸先给大人住,这几日大人先不要回府为好。”
沐府就在锦都城内,离皇城也并不远,这样的安排分明有它意,沐斐识趣地没敢多问,谢恩告退。
好像事情就可以这样过去了,沐容犹是有些战战兢兢,支吾着地问皇帝:“陛下您…您信多少?”
“你父亲的话?”皇帝一笑,“十二成。”
沐容没对上话,皇帝又道:“他敢骗朕,朕就强娶他女儿。”
沐容心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好么!!!
贺兰世渊一思又说:“哎?这么一想还真希望他说的全是假话啊…”
沐容简直给他跪了…
真是从容不迫、临危不惧、处乱不惊的代名词啊…!!!
以及陛下您这个表白方式真的好吗…
太没有美感了好吗…
贺兰世渊休整了一番,调整了一下状态,顺带着把这些日子的各样情况重新整理了一遍,确信不会有什么大岔子,遂召瑞王入宫觐见。
贺兰世泽踏进宫门的一刻,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一点点地在心底滋生着、蔓延着,犹如生长极快的藤蔓一般,很快就将一颗心完全包裹住了,除也除不下去。
这感觉实在奇怪。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皇帝根本不知道那些事,即便有所怀疑也只是有所怀疑。皇帝素来有仁君之称,不会仅凭着这点怀疑就动他。
若不然,之前兴王的死必定也会被重新提起,于皇帝的名声也毫无益处。
再者,此前离开锦都时,自己也走得坦荡,甚至没提及生母珍太妃半句。如此把母亲留在宫里,应该能消皇帝戒心才是。
入了成舒殿,贺兰世泽若常一揖:“皇兄安。”
半晌无话,皇帝平静地写着折子,搁了笔看了看他,问得直白:“知道朕为何传你来么?”
瑞王轻松笑说:“臣弟不知。”
皇帝也是一笑,眉宇间沉稳不变:“好,朕只问你,沐斐在皇城外求见,你的人为何紧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