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的变化让众人明显感觉到了,俄而看到满殿朝臣纷纷摇头,这个说“不知”,那个说“臣不知”,旁边那位一揖“臣没听说过”…

皇帝都看不下去了,心说:你们这么把胡大人晾在那儿合适吗?!

众朝臣也觉得自己今天忒不厚道了,不过这不是别的事,当真关乎政事必须认认真真地辩、就算和皇帝争起来有可能丢了命,该说的也得说。但是这事吧…

说不上是“政事”,把皇帝惹怒了定的罪名还顶不好听——在朝中混了这么多年,最后落得个跟后宫不明不白的名声谁受得了啊!

和家里的夫人也没法解释啊!!!

所以…胡大人…您自己看着办吧…

眼看着胡予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了,贺兰世渊倒是没为了把戏做得更像而接着逼他,反是替他蒙混过去了——一摆手,略有不耐:“那就不提了。诸位大人也都记着,别道听途说。后宫的传闻多了去了,听一句信一句,早晚得给朕传个苏妲己出来。”

…有道理,不能偏听偏信。

不过…陛下您还不如娶个苏妲己啊!!!我们都知道你没纣王那么昏庸不会被迷得颠三倒四!炮烙之类的酷刑你也不会用!苏妲己娶了也就娶了!

现在你要立沐氏为后算怎么回事啊!!!

她…她还不如苏妲己呢…

朝臣们心中有这种腹诽,到底没人直接说出来。

第一次关于沐容的廷议,贺兰世渊暂时领先。

回到成舒殿,沐容兴奋地蹦跶着给他扇扇子:“陛下,这事是不是快成了?”

“早着呢。”贺兰世渊接了宫人奉上的凉茶来喝了一口,“今天是我提得他们措手不及来着,过几日可就不一定了。”

这…

沐容脑补了一下各位大人回去猛查资料恶补历史之后引经据典地努力反驳,又想象了一下另一边贺兰世渊神色平静实际满腹坏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辩论会…挺带感啊…

原本想着那边要“猛查资料”、“引经据典”了,他这里也得有点准备吧?

结果…贺兰世渊什么都没有走。

沐容歪头:“陛下,您这么有自信说服各位大人么?”

“嗯…”贺兰世渊一哂,看向她,“没有啊,我就没打算说服他们。”

…所以您打算怎么着?

再看看这两天觐见得略显频繁还总带着点邪笑的良王…

沐容有一种这兄弟俩有惊天阴谋的错觉…

第二天,早朝。

众人都心知肚明,关于皇后的事得再议上一议——别的不说,立沐氏那是决计不行的!

于是有事速禀速议,很有效率地解决了几件大事,然后缓了缓气,觉得…嗯…该开始了…

“陛下,臣弟以为,立沐氏为后,不妥。”安静了一阵子的殿中被朗朗语声响彻,众人一讶:为什么是良王先开的口啊?!

皇帝皱眉:“如何不妥?”

良王又道:“沐氏在宫中做宫女已久,陛下岂能娶个宫女为妻?”

嗯…这话…很对…

但是良王你说出来就不对了好么!!!明显是给皇帝抛砖引玉呢好么!!!

谁不知道你的良王妃也是宫女啊!和沐氏同在御前!位份还没沐氏高!

大家都很清楚的好么!你当一众朝臣瞎!吗!

四下安寂中,皇帝面色阴沉、语气森然:“六弟。”

良王深深一揖,掷地有声,甚至附上了点悲壮:“臣弟在。”

“若照你这么说,你的良王妃,朕也先替你废了。”

良王一滞,懵了半天,“臣弟…什么也没说…”

然后一众朝臣就都滞了。

之前想拿这个理由说事的现在也不能说了。皇帝意思明确,他不能娶沐氏,良王就不能娶十雨。换句话说,如果用这个理由拦住了皇帝娶沐氏,就等于拦住了良王娶十雨…

这个…不敢得罪啊…

都知道良王兵家法家诸子百家学了个遍,把他惹毛了…玩点阴的…扛不住啊…

这比把皇帝惹急了直接治罪还可怕呢啊…

好歹有个速死啊…

诚然,众人也都知道,这兄弟俩决计是商量好的,一唱一和挺默契啊…

但就算商量好的也不成。商量好了说明是直接做戏,做戏总是做给人看的,表达个自己的意思。

这个…人家明确表示了“拿宫女这事堵嘴不合适”之后,再提就真不合适了…

部分原本想提此事的朝臣不能吭气了,有一种吃了个哑巴亏的难受,还只能默默吃着——当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帝偶尔无耻一下什么的不是头一回见了,都很习惯…

但哑巴亏还是很难吃…

看来阻止沐氏为后这事,不能再这么委婉地去寻什么理由了,实在不行就得咬牙一拦到底!说什么都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论有一个腹黑上司的堵心程度

——大燕朝政府官员大罢工,表示压力太大,要求配备私人心理医生

皇帝朱批:呵呵,医生不给,罢工不许,有种你打我呀!!!

第110章 支第

这厢后位之争还在如火如荼、没脸没皮地进行着,西边又出了事…

倒是和大燕说不上有直接关系,而是靳倾王子契木来了急信求援——靳倾王庶子图麦连同左贤王,一并反了。

这事显然比皇帝娶谁为妻更急——决计不能耽搁,晚讨论一天,那边王位都要易主了。

老汗王已“病逝”,朝中泰半大臣认为有蹊跷,但有或没有都不重要,这种细节让靳倾人日后自己计较去,他们要决定的是有实质性的事情。

头一件,就是派兵与否。

朝中的声音分成了几派,一派认为自然该派兵助契木平乱,毕竟这些年,大燕与靳倾是交好的,自然该帮,且若是帮契木平了此事,日后只会更加融洽;另一派则觉得去助同样写信欲结盟的图麦更好——目下大半靳倾已在他与左贤王手中,他夺王位已如探囊取物,诚然,于契木而言他是叛乱,但说到底他也是汗王的儿子,这二人对于大燕来说没什么远近亲疏,何不帮个容易的?说起“更融洽”,帮图麦成了事之后他必定也是千恩万谢的。

至于第三方声音…那在沐容听来就比较“蔫坏”了:有部分朝臣出主意说谁都别帮,让他们自己斗去,两败俱伤才好呢,大燕日后少个祸患。

沐容对此撇嘴:“这思维…我倒是能替他们想个合理的理由。”

贺兰世渊一怔:“什么?”

沐容煞有介事道:“互不干涉内政、互不侵犯主权和领土完整。”

贺兰世渊自不知她这话是从哪学的,倒也听得出这是反讽呢。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认真点头:“我看可以。”

…可以什么啊!!!陛下您的立场呢!!!当个称职的盟友成吗!!!

沐容滞了一会儿,开始往回着补:“不过这样…陛下您可得罪两方人啊…”

贺兰世渊心中笑了,他“认真”,她还真当真了,于是蹙眉继续,满脸不解:“什么意思?”

“您想啊…出这主意的大人,那是想让他们…”沐容想了个合适的形容,到了嘴边又忘了是什么了,略一沉吟,“想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然后咱们坐等收场…”

贺兰世渊默了默,纠正道,“想让他们鹬蚌相争,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嗯对!”沐容觉得自己从前是被雅思考试弄得说起英语无压力、实际语法一坨渣,穿越到大燕久了之后…连汉语都越来越差各种提笔忘字张口忘词是怎么一回事儿!!!

正了正色又说:“但是万一他们没弄得两败俱伤呢?万一有一边明显赢了呢?不管谁赢那都得记陛下的仇啊!多讨厌啊!”

贺兰世渊暗道瞅你这谈论政事的言辞,还“多讨厌啊”,敢说得再随意点么?

和她视线一对,羽睫忽闪忽闪的,满是盼望地望着他等答案,满脸都写着“你可别真不管啊…”,贺兰世渊看得一笑,喟道:“我知道,必会助契木的。不止是助他,我自己也需要些安排。”

沐容放了心,就没再追问,欢天喜地地跑去跟忧心忡忡到寝食难安的娜尔和朵哈透了个底,又千叮咛万嘱咐她们暂且别往外说——虽然说了也没什么大碍吧,但毕竟国家大事,还是谨慎些为好。

翌日,换了另一个人忧心忡忡了…

虽然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吧…但沐容正睡着懒觉呢,觉出阳光照进来也就当不知道,做梦做得美滋滋的。

然后就听到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动静大到沐容脑子里闪过一句弹幕:入室抢劫?!

睁眼的同时弹坐起身,目光呆滞地望过去…

是十雨。

十雨双眼红红的,显示刚哭过,泪痕都还在脸上挂着,看得沐容怔了又怔,回过神来忙招呼她来坐,一边招手一边问道:“怎么了?”

“沐容…”十雨一开口就又带上了哭腔,回身阖上门走过去,坐到榻边,“陛下也太…没这样的!”

…什么跟什么?

沐容大惑不解,递了帕子给她,追问说:“到底什么了?陛下怎么你了?”

话音没落就觉得这话怎么这么有歧义…

什么叫“陛下怎么你了”…一种皇帝在她出嫁前非礼了她的错觉,她可是皇帝的未来弟妹…

他…他敢…!

沐容想着都要撸袖子了,男友调戏闺蜜什么的不能忍。

十雨抽搭搭地说:“陛下他…又派良王殿下出征去了…”

然后哭得泪水逆流成河,并不明媚…全是忧伤…

“呃…”沐容这回懂了,现在出征,那肯定是奔着靳倾去了呗!皇帝说了要帮契木嘛…

沐容也觉得这决定做得不厚道,朝中又不缺将领,干什么非得派良王去啊?虽说良王他看似不靠谱没规矩实则有勇有谋打仗就跟玩一样吧…

但就算再跟玩一样那也是战场啊!

现代战场上说“子弹不长眼”,搁古代那弓箭也不长眼的啊!!!

而且还是靳倾…

远离故土什么的…良王万一真死在外边怎么整?!没死在保家卫国的时候,死在帮别人弭平叛乱的战争上…

怎么想…怎么亏…

心里这么想着,话却不能这么说。十雨哭成这个样子,肯定是皇帝已经下了旨、事情已经定了,她帮着十雨一起骂皇帝不厚道能怎么着?除了增加负面情绪还有什么用处?

何必呢!

所以得往好的方向劝十雨,一脸无所谓:“去就去呗…良王殿下你还不知道?没费什么劲就把瑞王兴王联手的叛乱解决了,靳倾什么的,那都不是事儿!”

“可那是靳倾…”十雨泪盈于睫,“他对靳倾的情势必定没有对大燕熟,我怕…”

其实沐容也怕,不止是和她一样怕,还知道她来找自己是为什么——左不过就是想让她去求求皇帝,换个人去靳倾嘛。

这种担忧之下产生的私心可以理解,但是干政…

沐容矛盾了许久之后握了十雨的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们还是…大局为重…”

下午和十雨一同去了成舒殿,十雨因为哭得双目通红故而不便去面圣,沐容自己在皇帝跟前待着,思量着就算不能换将,也得想法子让十雨在良王走前多跟他见见面不是?

不然万一真是永别怎么办…

于是讷讷开口:“听说陛下又派良王殿下出征了。”

“嗯。”贺兰世渊一点头,开口就问,“十雨告诉你的吧?”

“…嗯。”沐容对于又一次这么快就被戳破很是阴郁。

贺兰世渊笑了笑:“她人呢?”

沐容指了指:“在侧殿…我去叫她?”

“不必。”贺兰世渊一抬手把刚要起身的沐容拽了回来,低声说,“让她自己先静静也好,晚上…一起出门一趟。”

傍晚再见到十雨时,脸上一切哭过的痕迹都已经消退,看上去神色如常,不过知道内情的沐容看着她强颜欢笑都觉得好累!

皇帝带着她们就上了马车出宫,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更没同十雨解释什么。马车上,看皇帝阖目小歇,十雨忐忑不安地冲着沐容直动口型:怎么回事?

沐容摇摇头回说:不知道啊…

十雨又说:你告诉陛下了?

沐容点头,遂见十雨打了个激灵。

其实贺兰世渊知道二人一直在悄悄嘀咕各种交头接耳…

就是懒得搭理她们…

直到马车停稳才睁了眼,一拍沐容的肩头,衔笑说:“下车了。”自己便起身先下了马车。

站在地上伸手去扶沐容,等沐容毫不文雅地牵着他的手蹦下来之后,悠哉哉地就往眼前的店门里去了,不理会十雨…

十雨被无视得很惨,心底愈发战战兢兢:皇帝这是真生气了?

正琢磨着怎么谢罪呢,一只手伸到了面前:“来。”

十雨浑身一紧。看着眼面之人眉目间的笑容,愣了半天才把手交到他手里。

在她往下迈步间,良王却是把另一只手也伸了上去,半抱半扶地让她下了车。十雨落地后脸都红透了…

良王颌首端详片刻,出言笑侃:“不至于吧?你当时在皇城门口可是…”

可是主动扑他来着!!!整个锦都城的百姓都看着呢!!!

现在脸红个什么劲!!!

十雨听得更不好意思了,当时皇城门口那事…真…真是黑历史啊…

良王伸手一揽她,悠哉哉地往里走:“走吧,别让皇兄他们等急了。”

“殿下…”十雨自然挣了挣,抬眼望了望面前店门上的牌匾“宜膳居”,知道这是锦都名气最大的馆子,又想想皇帝也在,她被他搂着进去多不合适…

于是嗫嚅道:“陛下和沐容也在,殿下别…”

“那又怎样?”良王毫不在意地继续强揽过她,大步流星地往里走,折扇轻摇间显得一副风流样子,“今晚这顿饭我做东。”

…所以呢?!

殿下您这个思维都快和沐容一样不着四六了啊!

“吃人的嘴短”这话对皇帝也适用吗?!

沐容和皇帝在小隔间中坐下,望着各种光看名字就很好吃的彩名垂涎欲滴…

看到良王和十雨进来的瞬间简直双眼放光——可以点菜了!!!

贺兰世渊淡扫良王一眼:“你小心被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