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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铭远眼中也燃起两束炽烈的怒火:“你简直莫名其妙。好,就算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什么淑女。你要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又何必怕别人说。”

白露被他一激,眼睛全部红透了,既有怒火又有泪水:“如果不是有你们这种人,这世上的女子个个清白。章铭远,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你不就是有个好爸爸嘛。”

欧宇驰实在忍不住插嘴:“喂,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如果不是有我们这种人世上女子就个个清白。要知道,有些女人是自愿出来卖的,比如你。五年前是你要自卖自身,在希尔顿酒店主动过来勾引铭远。现在就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好像是铭远逼良为娼似的。而且那件事,你还做得很不地道。”

白露深吸一口气,她隐约猜想过章铭远可能已经认出她,但暗中总抱着侥幸心理。现在终于确定,他确实早认出了她,也早就把她对身边的朋友提及过。她就知道事情一定是从他这里漏了风,果不出其然。或许是在某个灯红酒绿的场合,一群喝得似醉非醉的男人们坐在一起谈女人谈风月,他是用怎么样的口吻提及她?一定不会太正经。

怒火愈发高炽,她恨恨地盯着章铭远,一双手攥得紧紧的:“没错,五年前是我主动找的你,那又怎么样?不——我找的根本就不是你,我找的是钱,你是送上门的冤大头。我当时是骗了你一万块,可你别以为这样就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来审判我。我若是□,你也就是嫖客一个,谁也不比谁高尚。不就是一万块钱嘛,章铭远,我明天就把钱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就两清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一口气说完所有想说的话,白露扭头就走,全然不顾身后那两个脸色铁青的男人。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路面犹有水洼处处,映着满城灯火倒似一地霓虹。高跟鞋一步步踩上去,马上就破了碎了,如同她眼下乱得不可收拾的生活。

她的生活,其实也不是现在才开始乱的。一开始,父母的早逝就注定了她这前半生的潦草零乱。尤其是五年前,她不甘心与大学校门失之交臂,一个人破釜沉舟跑到北京来,更是为今日这场变故埋下了诱因。

五年前,十八岁的白露独自跑来北京投靠邵蓉。她是她在这座偌大的繁华都市中唯一熟悉的人。她的学费问题,只能请邵蓉替她想一想解决办法。

当时邵蓉沉默着抽完一支烟后才说话:“还能有什么办法,一个女人如果急着要用钱,就只有一条路。”

虽然邵蓉不明说,白露也清楚地知道那是一条什么路。学生时代,她读过老舍的《月牙儿》,月牙儿母女都为生活所迫沦入风尘,当时读来只觉这个故事离现实是那么遥远,是万恶的旧社会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可是现在,她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区别仅在于月牙儿是为了生存,而她是想读大学——其实她也是为了生存,想读大学无非是想换取更好的生存。

邵蓉已经在走这条路了,她亦是为了生存,为了她父亲的生存。她高三那年父亲查出尿毒症,治疗费用很快就让家庭的经济状况陷入入不敷出的地步。为了保住父亲的生命,她没有参加高考提前结束学业来到北京打工。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想要挣到给父亲透析与换肾的手术费,靠在工厂做工或在酒楼端盘子的钱是绝对不够的。她就这样下了海,在一家夜总会做小姐。她从未对家人提过自己做什么能赚这么多钱,家人也从来不曾细问,或许父母其实心知肚明却难以戳破那层窗户纸,对外只说女儿幸运地进了一家大公司。

天真单纯的少女白露还真以为邵蓉在北京混得风生水起,巴巴地跑来投奔与求助。她和邵蓉一直都关系很好,哪怕她去了北京后还是始终保持着联系,所以遇到困难她本能地想到邵蓉或许可以帮她。

“露露,我赚的钱除了自己吃用度日,其他都一分不剩地全寄回家去我爸治病了。但凡我手头上还有一点钱,我也不想让你走我的老路。这条路像黑社会,进来容易出去难,即使你脱了身也还是一直有个案底跟着。你自己再好好考虑清楚一下。”

邵蓉的话让白露整晚都睡不着,半夜她干脆爬起来,坐在窗边凝视夜空。墨蓝夜空中有一弯银白色的月牙儿,旁边一粒星子都没有,唯有它孤零零地在天幕上挂着,像一小片剪纸,光茫黯淡微弱,渐渐地被乌云笼罩…

第二天,白露就和邵蓉一起去了她工作的夜总会。妈咪听说她才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还是干干净净的处子之身,喜上眉梢:“现在的处女很值钱,如果你真是第一次,我绝对能替你找个肯出大价钱的好买主。”

白露臊得满脸通红,低下头根本不好意思接话,还是邵蓉见惯不怪:“妈咪,大价钱是多少钱?”

“孙老板曾经提过想找一个干净学生妹,渡夜资他愿意出五千块。按老规矩,钱我们三七分成。”

“孙老板。”邵蓉眉头一皱。

“怎么样,小妹妹你是不是考虑好了?考虑好了我现在就可以付订金给你,收了订金就不能反悔了啊!”

白露越听越紧张,她咬紧下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邵蓉一眼:“蓉蓉姐,我…”

“妈咪,要不今天先这样,让她好好想想再说吧。”

妈咪也不步步紧逼,只是款款劝说:“行,小妹妹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了,女人迟早都有这么一天,想要赚钱就别顾虑那么多。何况这年头观念越来越开放,男人对女人的贞操要求也没以前那么严,以后照样找男朋友结婚。就算真遇上一个较真的男朋友也还有□修复手术呢。”

私底下,白露悄声询问邵蓉:“孙老板是谁,三七分成是什么意思?”

邵蓉告诉她,孙老板是她们夜总会的一个常客,一个个头不高体重却超过两百斤的大胖子,最是色迷迷不过,她们背地里都管他叫死胖子。三七分成是指五千元渡夜资得分三成给作中间人的妈咪,也就是一千五百块。

白露一听脸都白了,一个死胖子男人将要享受她的初夜权,而钱还要分给妈咪三成。五千块原本正好可以交她第一学期的学费,可是这么一分,她还要再想方设法去凑钱。而且想像一下那个孙老板的样子,她都忍不住要反胃作呕。即使是卖,她也希望能遇上一个像样点的好买主。

邵蓉也不想把白露的第一次卖给那个孙老板,她想了想,打电话给了一个很久不曾联系过的姐妹。

“我这个姐妹叫朱丽叶,她以前是艺术学院的学生,也在我们这儿做过。但她现在不再混夜总会了,自己一个人单干。听说她都是在高级酒店找客人,又安全又赚钱。我问问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介绍给你吧。”

第三章4

4、

朱丽叶当然不是本名,是艺名,就如同邵蓉在夜总会不叫邵蓉,叫戴安娜。她们干一行的都不会用真名。朱丽叶很够朋友,一接到邵蓉的电话就过来了。到底是艺术学院的女大学生,她和夜总会那些浓妆艳抹的小姐完全不一样。她穿一件无袖绣花白上衣配一条民族风的艳丽条纹长裙,一头长鬈发弯弯曲曲直披腰际。姣好的面孔只薄施粉黛,浑身透着一种妩媚的风情。

一见白露她先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娇声笑道:“这个妹妹长得真秀气,一看就是江南美女。那个死孙胖子也想吃这么好的一块天鹅肉,做梦去吧。也别让妈咪再牵什么线,她太狠,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就想分走三成。凭什么?白露妹妹,你不如跟着姐姐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客人。自己找的,给也给得甘心一些。”

就此说妥,朱丽叶约好日子先带白露去见世面。当天她还带了一件她的衣服让她换上,那是一条通身纯白的棉布裙,乍看平淡无奇,仔细一看,却原来整条裙子上用银丝线绣了一整只凤凰。在阳光下或灯光下,隐隐光彩流转。

十八岁的白露,留着圆圆的妹妹头,清澈的大眼睛,半透明如羊脂玉的皮肤,瓷娃娃般干净可爱。穿上这件白裙子,愈发干净得让人怜惜。当时邵蓉看着她,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那晚朱丽叶带白露去了希尔顿酒店,在大堂酒吧坐着喝东西。朱丽叶要了一杯酒,给她要了一杯鲜榨橙汁。她还是头一回进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一双眼睛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也都是怯怯的。朱丽叶告诉她,这种五星级酒店有钱人比较多,比起夜总会的客人来说层次也更高些。

“不过男人嘛,再怎么层次高也还是免不了通病,看到漂亮女人就心猿意马。区别只在于风流与下流。这种地方风流的男人比较多,工作起来也愉快得多。”

朱丽叶把她的小姐生涯当成一项工作,正儿八经地做着。也正儿八经地告诉白露如何找客人:“凡是单身男客你都可以留意,如果他一直是一个人坐着没有朋友陪,你可以试着过去问他是否愿意一起坐,或是请你喝一杯。如果他同意,那这单case就有戏了。有些风流男人甚至根本不用去问,一看见漂亮的单身女客就会先用目光来撩拔,然后再主动过来请喝东西。”

朱丽叶不光说,还现场示范给白露看。瞄准一位独自喝酒的男客,她端起自己的酒杯就款款走过去。只见她笑语嫣然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那位男客就马上起身替她拉椅子请她坐下,然后二人相谈甚欢。朱丽叶笑起来很好看,一朵解语花般的摇摆生姿。差不多聊了半个钟头后,她过来对白露说:“我和他先走了,这桌的帐单他已经付了,你可以留下来多坐一会,多观察一下。自己一个人知道回去吧?”

显然她这单case有戏,一击即中,白露又叹又心服:“好的,你先走吧。”

朱丽叶临走前回头对她说一句:“对了,你既然来了,看见有顺眼的单身男客也可以试试,算练练兵,不一定非要成功。别怕,试试没事的。”

朱丽叶和那个男人一起双双走了,她留下的话却在白露心湖里搅了又搅,搅出涟漪圈圈波纹重重。她一边啜着橙汁,一边小心翼翼用眼光溜了一遍酒吧里的客人们。角落里还有一个单身男客人,要不要壮起胆子过去试试呢?她有心要试,一双脚却如同有自我意识般地直往后面缩。

迟疑间,那个男客已经招手叫买单走人。他走了,她反倒松了一口气,如同一个备考不充分但忽然听闻考试因故延期的学生,暗自庆幸与轻松。

白露准备喝完橙汁也离开,这里的东西太贵了,一杯鲜榨果汁要好几十块,不喝完她舍不得走。就在她一小口一小口啜着杯中所剩无几的橙汁时,又有一个单身男客进了酒吧,而且就在她旁边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坐下。她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他穿得很简单随意,白衬衫配咖啡色长裤,乍眼看来似乎不是什么有钱人。但他左手腕上戴着的一只名牌手表,不动声色地说明了他的身份地位。

白露一眼就认出那只价格不菲的名表。原本她是不认识这些东西的,但是朱丽叶喜欢看时尚杂志,她此刻手边正放着一本她留下的杂志,其中一页恰好就是这只手表的特写页。价格后面的几个零她数了又数,方才确信这样一只手表至少可以让她吃用五年不愁。

毫无疑问,这是朱丽叶嘴里的有钱人。她的视线再悄悄地从手腕往上移,发觉这位男客还很年轻,侧面线条简洁清晰,浅棕色肌肤泛着健康光泽。虽然蓄一头长发,但发丝根根顺滑干净,不像一些留长发的男人会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这样一个男人,怎么看都比假想中的死胖子男人要强上十倍。

朱丽叶的话又在心中盘旋开了:“你既然来了,看见顺眼的单身男客也可以试试…别怕,试试没事的。

心跳变得慌乱起来,呼吸也仿佛变得有些困难,白露深呼吸一下镇定自己。要不要壮起胆子走过去——过去试试?一念起,她的双脚又自动往里面缩。她终究是胆怯的,因为她毕竟才十八岁,经历和阅历都尚浅,浅到让她没法泰然自若地走出第一步——自卖自身的第一步。

心里像有两个意见不同的小人在拉扯她,一个叫她去,一个叫她别去。桌子下面,她的一双脚也随之一下子往外移,一下子又往内缩。她矛盾极了,不由自主地老是频频用眼光去看旁边坐着的那个年轻男客。次数一多,他似乎有所察觉,也漫不经心地扭头瞥了她一眼。她慌忙低下头,像只怯怯的小白兔般仓惶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

垂头半晌,想着那位年轻男客应该已经不再注意她了。她方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眼角余光留意他。他正拿着手机在通话,她听了几句,好像是约他的朋友临时有事不能来了。这似乎又是一个上天暗示她的机会。而他挂断电话后,目光无意中又朝她这边瞥了一下。这次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慌乱间,她又本能地扭头避开。

过了片刻,她再度小心翼翼将眼光往一旁斜斜溜去时,没想到又正正撞进他的眸子里。显然她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有些讶异地盯着她:“小姐,你有事吗?”

他主动开了口,如同一扇紧闭的门被推开了微微一线,引人走近。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横下一条心站起来走过去:“我…我可以坐下吗?”

他点点头:“请坐。”

坐下后,她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低着头,半晌都不知该怎么措辞。突然想起朱丽叶说的可以问对方是否愿意请自己喝一杯,便小小声地问:“你…能请我喝一杯吗?”

年轻的男客沉默片刻,她虽然一直低着头,却也可以感觉他的目光正在仔细打量她。半晌方听到他的答复:“可以,你要喝什么?”

“随便。”

他可能看到了她之前那张桌上那杯喝剩的橙汁:“那再来杯橙汁可以吗?”

她机械地点头:“可以。”

又一杯金黄的橙汁被侍者送过来,搁在她手边。她下意识地端起来吸了一口,又吸一口,藉此平静自己急乱慌张的心跳。

她知道自己这时应该要像朱丽叶那样,笑语晏晏地找话题与对方攀谈,尽快与之熟络。可是她的脑子里却空白一片,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是朱丽叶,缺乏她那种应对男人的老到经验。她不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展开话题,就连正视对方的视线都不敢,只是一味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那杯橙汁,仿佛那杯橙汁就是全世界。

还是那位年轻的男客人打破沉默,他的声音里有几分好奇:“小姐,你坐过来就是想让我请你喝杯东西吗?”

她当然不是为了喝橙汁特意过来搭讪的,她是来——用朱丽叶的话来说是来钓凯子的。问题是她不谙钓法,只会傻傻地坐着一口接一口喝橙汁。紧紧咬了一下嘴唇,她想,既然没有办法像朱丽叶那样手段高明不着痕迹地套上一个男人,干脆就别费时间了。反正也只是想找个人试一试,索性开门见山,权当练练胆。

于是她鼓足勇气豁出去了:“当然不是,我…我是想问问…你…需要人陪吗?”

第三章5

5、

相遇是一种偶然,邂逅是一种机缘。人海人潮中,遇见谁,邂逅谁,有时真是一件非常玄妙的事。

章铭远那晚会去希尔顿酒店是因为一个朋友约在那里见面。他先到,坐下来等。等待的过程中,他无意中察觉到旁边那张桌一位独自坐着的白衣女孩一直在悄悄看他。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她立即像受惊的小白兔般慌忙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一排整齐的齐眉刘海如黑色流苏密密垂下,遮住她极其年轻的额。

他当时并没太在意,漫不经心地瞥过一眼后就接电话去了。朋友在电话中满怀歉意地告诉他,因为临时有事所以不能过来了。挂了电话他只觉索然无味,正准备起身离开,目光随意流转间,又对上了一旁那位白衣女孩偷偷打量的眼睛。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无形地一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立即又像惊起的蝴蝶般仓惶飞走了。

章铭远微微一怔,不明白素昧平生的陌生女孩为何频频注目于他,而她的表情也不像是对他一见钟情呀。她怯怯的眼神又慌乱又紧张,不知何故?

觉察到有些异样,他就干脆一瞬不瞬地看定她。片刻后,当她再一次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朝他看过来时,直直撞进他等待的眼眸。

这次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小姐,你有事吗?”

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可能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想找人帮忙,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索性主动询问。

白衣少女果然一脸为难。迟疑片刻后,她闭上双眼深呼吸了一下,似是鼓足勇气才朝他走过来,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不安:“我…可以坐下吗?”

他点点头:“请坐。”

坐下后,她还是低低垂着头,一付不太敢正视他的样子,并且一直犹豫着不说话。好半晌,才小小声地问:“你…能请我喝一杯吗?”

他闻言一愣,愣过后,有些难以置信地把眼前的白衣女孩仔细打量了一番。

清清秀秀干干净净的一个女孩子,非常的年轻,通身还带着一派纯稚的学生气。看模样她应该还是高中生吧?可是她说的这句话…

章铭远知道在这种星级酒店,经常有素质比较高的所谓“高级小姐”来此寻找客人。他也曾经好几次遇上过年轻漂亮的摩登女郎含笑问能不能请她喝一杯,这一杯当然只是引子。但他对这种所谓性产业工人不感兴趣,一条玉臂千人枕,两点朱唇万人尝,这让他觉得很脏,总是不假思索地拒绝。

可是这一次,他想了想没有立即拒绝。因为眼前这个白衣少女怎么看都不像是出来做的,他怕误会了人家。沉吟了半晌后点头答应:“可以,你要喝什么?”

“随便。”

他看到她之前那张桌上摆着一杯喝剩的橙汁:“那再来杯橙汁可以吗?”

她保持垂头的姿势,轻轻一点头:“可以。”

橙汁端上桌后,她就双手捧着杯子一口接一口啜着,一句话也不说,仿佛真的就是想让他请她喝杯东西。但他发现她捧杯的双手紧紧扣在杯壁上,指尖微微泛白,显见十分用力,她的心情紧张由此可见一斑。

等了半晌,他忍不住开口询问:“小姐,你坐过来就是想让我请你喝杯东西吗?”

他的话,似乎让她更紧张了。她紧紧咬着下唇,扣在杯壁上的十指也更紧更用力。他想她可能又会老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谁知,她却很快开了口,语速时急时缓,带一点结结巴巴:“当然不是,我…我是想问问…你…需要人陪吗?”

他闻言再次一愣。如果说之前她问他能不能请他喝一杯还可能会是有所误会,那么这一句则是不折不扣的明示了。她竟然果真是出来做的,这让他大感意外与吃惊,只觉难以置信,便索性追问得更明白些:“怎么陪?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女孩纤细的颈仿佛支不起美丽的头颅,她的头越垂越低,声音细如蚊呐:“你…如果想要人陪,我可以…陪你…去开房。”

章铭远惊愕地睁大眼睛,如同板上钉钉般无庸置疑,这个年轻的白衣女孩是出来做的。不过很明显她还是雏儿,可能还是头一回自己找客人,所以她紧张、不安、羞涩又窘迫,自始至终垂着头不敢看人,而脸颊上的红晕已经一路蔓延到了后颈根。他下意识地问她:“你是不是第一次干这个?”

她用力点点头:“嗯,所以…所以…如果陪的话…价格会比较高。你要是不能接受…我就不打扰你了。”

别看她怯怯的,谈起价格来却毫不含糊。他不禁有些失笑:“哦,那么请问你价格是多少?”

她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考虑。半晌方才慢慢地竖起一极食指,同时眼眸悄悄地从一排漆黑浓密的长睫下看了他一眼:“一万。”

一万块钱买一个少女的童贞,贵还是不贵见仁见智。章铭远还从没有用钱买过女人,他没有这个必要,也不打算开这个先例。只是这个白衣女孩让他有几分觉得好奇,不由地继续和她聊下去:“你多大了就出来干这个,有没有满十八岁呀?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未成年。”

他的话可能让她有些害怕,慌忙抬头申辩:“我已经满十八岁了,是成年人,绝对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她终于在他面前抬起头来了,少女白瓷般细腻光洁的脸庞,在灯光下没有半点瑕疵。两只因惊慌睁大的眼瞳黑漆漆圆溜溜,两颗黑珍珠似的,闪着光,映着他的影像,完完整整。

看她紧张,他就更想逗逗她:“你真的满十八周岁了,有没有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她当真翻包要找身份证给他看,但找着找着动作突然停顿下来,瞄向他的眼神中带着几丝警惕:“对不起,我的身份证没带。如果你不放心,那就算了吧。”

他知道,她未必是真的没带身份证,只是突然警醒过来自己干这个绝对不宜对一个陌生人透露真实姓名。一边说她一边收拾翻乱的挎包,看样子准备立即离开。

这时恰好又有一个单身男客走进酒吧,并且在他们附近落座。她一双眼睛如逐花蝴蝶般下意识地就瞄过去了。他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能猜想到如果在他这不能取得成功,她可能还会在其他男人那不断尝试,直至把自己的第一次兜售出去为止,换取一万块钱。想到她可能和其他男人去开房,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好吧,不用看你的身份证了,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我们再好好谈谈。”

他放缓了语气挽留她,但女孩的警惕心理显然并未消除,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我…我叫霜霜。先生,你还想谈什么?如果你想要我陪…那就…那就干脆点。你付钱,我马上跟你去开房。”

顿了顿,她又强调一遍:“你一定要先付钱,否则我不会跟你走的。”

她看来很怕会上当受骗,所以坚持要先收钱再和他去开房。

他知道霜霜一定不是她的真名,她绝对不可能把真名告诉他。但他此时不想追问这一点,也干脆地点头:“好吧霜霜,一万块是吧?我这就开支票给你。”

他拿出支票簿来龙飞凤舞地开了一张现金支票给她,这个白衣女孩让他太好奇了。他想多和她周旋周旋,不想太早让她走,更不想让她走到其他单身男客身边去怯怯地问人家需不需陪。

看着他递来的现金支票她有些惊讶:“这是…支票?”

看来她以前从没见过现金支票,他告诉她:“没错,这是现金支票,你明天可以凭它去银行兑换成一万块现金。”

她不肯要,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这个,我要现金。明天再拿了它去银行领钱,谁知道能不能领到。你有没有现金?我只要现金。”

他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现在基本上走到哪都可以刷卡付帐,他的钱包里有卡万事足。谁知道会遇上一个坚持要现金交易的女孩子,她小心谨慎的模样让他哭笑不得:“那要不你跟我去附近的自助银行取钱吧?”

她意有所动,但刚站起来又摇头坐下:“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

或许是因为太过年轻缺乏经验,加上又是头一次出来做,女孩有点小心得过头了。在钱没有拿到手之前,她似乎哪儿都不敢跟他去,哪怕是以取钱的名义。

他无可奈何:“好,那你在这等我吧,我现在去取钱,马上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得有信用,不要再跟别人谈生意啊。”

谈生意这个词让女孩脸颊的红晕又添了一层,她赧然之极地低下头:“我…我会等你的。”

章铭远没有去自助银行取钱,因为他刚刚走出酒店就迎面遇上了欧宇驰。他正好被朋友叫来希尔顿打牌,身上带了不少现金。他就先找他要了一万,他给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么着急要用钱,有什么事吗?”

他此刻无暇解释:“你先去打牌吧,以后再告诉你。”

拿着钱回大堂酒吧后他就直接给了白衣女孩。厚厚一扎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崭新红色钞票还打着封条。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如同拿块烙铁般脸上闪过一丝痛楚。这样的自卖自身,她应该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吧?

他想钱付过了她应该会好接近一些,或许一会开房间后他可以试着与她深谈。正想着,手机响了,是欧宇驰打来的,带着坏笑的声音:“喂,你对面坐着的白衣小妹妹看起来很清纯可爱呢,刚泡上的?这样不好,要爱惜祖国的花花草草知道吗?”

他和欧宇驰进酒店后虽然分开走,但他显然留意了他的去向,所以打电话来取笑。他此刻没心思理他:“去你的,话那么多,快去打你的牌吧。”

“好,我打牌去也,你慢慢泡妞吧。话说我有时间还想拈拈花惹惹草呢,你可别把花花草草先拔光了啊!也留点好的给我。”

电话挂断后,他看着女孩试探地问:“怎么样?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那个…如果你不介意,能不能再等一等,我想…我想让我朋友先把钱拿走。”

他惊愕地一扬眉,只因实在没想到她会不放心至此,钱都到手了,却还觉得不安全,还要找朋友来先把钱拿走。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点头:“好。”

女孩去大堂借电话打给她的朋友,大概二十分钟后,她的朋友来了。那是一个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打扮得很艳丽,妆化得也很浓,带几分明显的风尘味。她没有走近,而是站在不远处和白衣女孩交谈着,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视线频频朝他望过来。

谈了大概十分钟,白衣女孩低眉敛目地回到他身边,轻声细语:“先生,我们能不能就在这里开房?我不想去别的地方。”

他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在前台开好一间房就带着女孩上楼。进房间时,她有些许瑟缩,一双眼睛满是惶恐不安,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隐隐发白。进屋后,她眼神中的惶恐不安更是有增无减,尤其透过套间中的房门看见卧室那张床时,她胆怯地后退一步,雪白的牙齿把下唇咬出一排深深齿痕。

看她这付样子,他不想太吓着她,找话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你饿不饿?我叫点东西来吃。想吃什么?”

她不置可否,摇摇头又点点头,显而易见已经慌得乱了神。他径自打电话点餐,让西餐厅送了两份西式套餐加一瓶红酒上来。

她显然是头一回吃西餐,用不惯刀叉,笨拙地切着牛排,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酒根本不肯沾唇:“我…不会喝酒。”

他也不勉强,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喝:“霜霜,你干吗要出来做这个?”

他问话的语气已经尽量轻描淡写了,但她还是闻言一惊,手里的刀叉一滑,整块鲜嫩牛排飞出盘子,连汤带汁飞上了他白衬衫的胸襟处,脏污一片。她慌忙抬手来拭:“对不起。”

那只纤小的手只在他的胸襟处微微一触,就忙不迭地缩回去了。盛夏八月,衣衫单薄,隔着薄薄一层白衬衫,她的手几乎就是直触他的胸膛。她显然不惯这样的亲密接触,所以马上缩回手,只涨红着脸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青涩与保守让他心中一动,这样的女孩子出来做,一定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吧?心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他语气温和地道:“没关系,我去洗洗就行了。”

卫生间在卧室里,他离开客厅进了卧室。因为之前一直在喝东西,所以在卫生间里他先关上门“放水”方便了一下,再拿块毛巾蘸点水擦拭胸口弄脏的那一片。

粗略洗净污渍后他走回客厅,迎接他的却是一片空旷寂静,白衣女孩已经如聊斋中花精树魅所幻化的美女般消失不见了。一怔之后,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房门,房门半敞着,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第三章6

6、

夜已经很深了,白露还迟迟没有入睡。酒精还在身体里烧灼着,思绪乱纷纷,她几乎彻夜难眠。一直抱膝坐在窗前,尖尖下颔搁在膝盖上,一双眼睛久久凝视着漆黑夜空中那弯细细的月牙儿。

新月如钩,一钩毫无温度的灰白,冷冷地高悬在窗前。清冷月光落入她的瞳,仿佛有一种刺痛感,眸中一点点地溢满晶莹泪水。

五年前,在希尔顿酒店,当白露壮起胆子鼓足勇气朝着邻座的年轻男客走过去时,根本没有想过会成功。她只不过是去试一试——成败与否都不重要的一次尝试,像朱丽叶所言的权当练练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一次怯怯的尝试居然非常顺利地就成功了。

最初那个年轻男客其实表现得淡淡的,但接下来却逐渐显得好像对她有兴趣了,问长问短的,还要看她的身份证。她差一点就给他看了,好在陡然警觉。

邵蓉曾经对她详细说过干这一行的种种禁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千万不要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与身份。有了警惕之心后,白露都不想再跟那位年轻男客继续交谈,本能地想脱身。但他却又积极地表示想跟她“做生意”,说:“好吧,不用看你的身份证了,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我们再好好谈谈。”

她还是很警惕,迟疑了一下,随口编了一个假名回答他:“我…我叫霜霜。先生,你还想谈什么?如果你想要我陪…那就…那就干脆点。你付钱,我马上跟你去开房。”

想了想,她又特别强调了一遍:“你一定要先付钱,否则我不会跟你走的。”

白露曾经听邵蓉说过,有某某姐妹陪客人去开房,结果“服务”做完后却收不到服务费。客人耍赖不给,弱女子一个拦又拦不住打也打不过,被人白嫖了一回也只能自认倒霉。

而白露这回不得已打算出售自己的童贞,一个女人一生一次的贞洁,是她身为妙龄少女的唯一亦是最佳资本。如果也如此这般被人白白享用去了,那真是亏不起这个本。

白露知道自己提的这个要求有点刁难,还没验货就要付钱,一般人是绝对不愿意的,到时货不对版怎么办?他如果不答应她一点都不奇怪。不过她也无所谓了,因为越是往实质性的地方谈她就越是紧张害怕,谈不拢正好趁机走人,松驰一下她绷得太久的神经。

但没想到这位年轻男客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很干脆地点头:“好吧霜霜,一万块是吧?我这就开支票给你。”

一万块这个价格,是白露想到他手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时说出来的。之前夜总会的妈咪说可以替她要到五千块渡夜资,用这五千块作参照,她想对于这种一块手表几十万的有钱人来说,一万块应该是付得起的吧?便试着开了这个价。

开价时,白露的心情其实是很忐忑的,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嗤笑她。可是他却一口答应了,还马上开支票。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张现金支票她想也不想就摇头,因为那么薄薄的一张纸看起来是那么不可靠。她坚持不肯收支票,一定要收现金。厚厚的一摞钞票拿到手里,对她而言才更具可靠的真实感。

白露知道自己的要求又刁难对方了,但年轻男客也没多说什么,立即又去取了现金来,还同意她先把钱交给邵蓉拿走。行事如此之大方,如果朱丽叶在,一定会惊叹遇上出手阔绰的豪客了。

这桩“生意”就这样顺利地谈妥了,一万块现金一收,接下来就该进入实质性的交易环节。

可是白露却不由自主地害怕了。

对于白露来说,和年轻男客的“谈生意”原来只是起念试一试的行为,结果却出乎意料的顺利,顺利到马上就要和他一起去开房。虽然一早就决定好了靠出卖自己来换取继续求学的权利,但真正事到临头,她却还是本能地紧张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