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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想这一次远游

就能忘记你秀美的双眸

就能剪断

丝丝缕缕的情愫

和秋风也吹不落的忧愁

谁曾想到头来

山河依旧

爱也依旧

你的身影

刚在身后又到前头

5

白露第二天一上班就递了辞职信,还有一份交接明细单,决心立即离开。这个月的工资她也不要了,算是自己仓促离职的一点补偿。

经理很愕然,不明白她做得好好的干吗突然要辞职。他犹豫着不签字:“要不等欧总来了再说吧,你可是欧总介绍来公司的,现在要走也得先知会他一声我才好批。”

白露却不想见欧宇驰,和章铭有关的人她此刻都不想见。如果不是责任感让她过来交接工作,她甚至都不想再来公司。那份交接明细单她已经写得非常清楚,继任者按单行事不会有错,她就一刻也不愿意多呆了。

“经理,我现在有事要马上走,你替我和欧总说一声吧。我先走了啊!”

白露逃一般地离开了公司,外面阳光正好,她的心却阴冷潮湿,像阳光晒不到的角落,滋生无数青苔。形单影只地的走在人流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越发觉出自己的孤单,走得茫然又忧伤。

手机铃响,是陌生的来电显示,她信手接了。响起的声音确是章铭远:“白露,你辞职了?”

她没想到是他打来的电话,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她沉默不语,只静静听着他的声音:“你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昨晚我多喝了几杯,说了一些醉话,也有点举动失当,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生气。”

她摇摇头:“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就是想辞职了。”

“为什么?白露,你是不是怕我还会去骚扰你。我保证,保证以后不会再去骚扰你了,你不用为了躲我而辞职。”

的确是我为了躲他,但不是害怕他的“骚扰”,而是害怕自己的一颗心会失给他。她这颗心已经试着交付过一次,却被扔进了渠沟。好不容易伤痕累累地拾回来,她不敢再轻易支付。虽然他已经让她怦然心动,但他绝非她的良人,明知无望,她不想让自己再受一次爱情的伤。

她含着眼泪:“章铭远,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如果…”

正说这话,突然听到身后车轮与地面高速摩擦时发出的尖锐声音。她本能地一回头,看见一辆失控的面包车冲出机动车道,朝着人行道直冲而来。一位骑自行车的中年女子刹那间就被势不可挡的车轮吞噬进去了。而车子还在继续朝前猛冲,她正在车头前不足七八米远的距离,骇得整个人都呆了。

紧要关头,幸而有见义勇为的路人一把推开她。她惊呼着踉跄倒地,手机都甩得不知去向。而那辆小车从她身旁冲过去后,最终撞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轰然一声巨响,碗口粗细的树木应声折断,失控的车也总算停住了。车轮下还拖着那辆自行车和那个不幸的女人,一路鲜血淋漓。

无数路人围过来,抬车的抬车,拖人的拖人。拖出来的女人已经一脸惨白,毫无生气,嘴角源源不断地往外溢血。她没有坚持到救护车来,头就软软一垂停止了呼吸。

白露坐在一旁浑身发抖,刚刚与死神擦身而过,又这么近距离地目睹一个人的死亡。她不能自抑地失声痛哭起来,泪如雨下。

救护车来了,又走了;交通警察来了,又走了;殡仪馆的车来了,又走了;乱糟糟的人群潮水般涌过来,最终也散尽了;马路上有清洁工在清洗路面,一滩殷红血迹在水枪下渐渐稀薄至无。街道又恢复了平静,行人如常行走,店铺如常营业,车辆如常穿梭。一切入场,刚才的惨烈一幕像没有发生过,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白露浑身乏力地坐在路边的花坛上,脸上的泪干了,心里的余震依然不息,一个人就这样死了,死在她眼前。她也差一点就死了,只差一点点,生命就此画上句号。人这一生,总以为很漫长,却原来有时会如此的短暂和仓促。

她不知道自己在路边坐了多久,手机刚才甩出去后就再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掉在哪个角落或是被人拾走了。良久良久,她才坚持让发软的双脚站起来。

一进门,邵蓉见了她简直如同见了凤凰:“露露你可回来了,我们都快被你急死了。”

她还有些精神恍惚:“怎么了?!”

“怎么了,章铭远两个小时前来过。他说和你通电话时你突然惊叫一声,接着是汽车撞击的声音,然后就断线了。他联系不上你,担心你是不是出了车祸,现在正急得疯了似的到处找你呢。你回来了我赶紧给他打个电话,他交代我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他。”

邵蓉打过电话后,不到一刻钟章铭远就来敲门了。他白着一张脸走进屋,看着白露一言不发,只是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显现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章铭远接到欧宇驰的电话,得知白露今天上班突然提出辞职,并且已经从公司离开的消息时,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昨晚发生的事让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明显是要避开他。

他知道昨晚自己有些冲动了,原本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也克制得挺好。但是昨晚多喝了几杯,感触又多,就一时失态了。

在国外走了一圈后,他发现自己依然惦记她。回来的第二天就借故去公司走了一趟,小别多日,他很想见见她,她却偏偏请了假没来上班,说是朋友住院要去照顾两天。他知道她在北京朋友不多,能让她去照顾的就更少,应该只有一个邵蓉。邵蓉什么病要住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不好直接过问,就提醒欧宇驰去问一问。

欧宇驰当时就叹气:“我以为你这趟远游回来就会把她忘了呢,你倒好,一回来就问她。我说你是不是对她有点太上心了?”

他也知道自己有点太上心了,但嘴里不肯承认:“她身世挺可怜的,我家老爷子在电视上讲话动辄就说要关心弱势群体,作为他的儿子,我得力挺他响应号召不是。”

他还以为这次扑了个空,见不得她了。没想到却在电梯门将关未关的那一刻看见她匆匆走过,依然是水仙花般清秀的容颜。他只来得及对她微笑了一下,她的脸就消失在徐徐合拢的金属门后。

有那么一瞬,他真有种想要重新按开门键的冲动,手都伸出去了,却有理智地缩回来了。他已经不是十八岁的毛头小子,这么冲动的行为不应该再有了。

隐隐中已觉身心不由自主,他却还有自欺欺人,对自己说她就是一个特别的朋友。以朋友之名约她出来吃饭,他觉得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他还有一份小礼物要送给她,在英国他无意中发现她喜欢的茉莉系列产品时,想也不想就买了一套打算回国送她。

然后,她却婉转地拒绝了他,饭也不肯来吃,礼物也不愿收。他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受挫,以前还有过更大的失败,却都没有这一次令他沮丧。

因为以前他们是敌对的两个人,但现在,他还以为至少他和她已经是朋友了。可她的拒绝很明显是想和他划清界限,她看来并不愿意和他做朋友。他当初想她是不是还在恨他,可是她又否认。他想拿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因为他曾经破坏了她的爱情。理智上她或许能原谅他,但感情上她不想再见他。尤其是,他知道她还爱着杨光,那一夜她为他喝得酩酊大醉哭了又哭。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她哭得肝肠寸断,心里如同有兽在咬噬般的疼痛。

那头兽,是否名为嫉妒?他不愿也不敢去求证。

满心挫败地挂断了电话,他把礼物快递给了她。没有再坚持要她出来见面,却一整套都情不自禁地想着她。

白露…这个名字仿佛刻在了他的心版上,不思量自难忘。然后,她之于他,就像《诗经》中那位只可遥望不可接近的伊人。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他刻意不再联系她,也刻意地不再去想起她。他在与自己作斗争,坚持就是胜利。一日日地坚持着,他自以为恢复了良好的自制力。那天去公司招欧宇驰,原本子啊楼下打个电话叫他下来就行了。可是他想试验一下自己恢复的自制力,特意上了一趟楼。结果,在办公室外面一看到她捧着绣绷绣花的样子,如同着了魔一般,脚步不由自主地走进去了。

她浑然不觉他的走进,只垂首一心一意地飞针走线。一张雪白脸蛋在午后的阳光下有着晶莹如玉的光芒,空气中若隐若现飘荡着她秀发间的茉莉馨香。他像闻到迷香的蜂,难禁心神摇曳。情不自禁地靠近再靠近,一直走到她面前。

她有所察觉,霍然抬首,他也蓦然回神,仓促地武装自己,尽量让声音显得随意与漫不经心:“绣得不错。”仿佛他只是随便走进来看看,而且立即就转身离开,没有丝毫停留。

这一次试验,他不能不承认自己的失败。而第二天,他却彻底失败了。在宴请了那位回国探亲的老朋友后,因为想起了前尘往事而感慨万千,更因为多喝了几杯酒,他的自制力失守于酒精的威力,不能自控也不想自控地跑去了公司。

他其实并没有把握能在公司遇上她,她或许早就下班走了。他却想试试运气,她会不会在呢?是他给自己出的谜题。走出电梯时因为谜底的即将揭晓,他一颗心跳得很急。

放眼望去,她所在的那间办公室灯是亮着的,明亮的灯光顿时就让他心安定了大半。而推开办公室门的那一瞬,不出所料地看见她的脸时,他的心跳刹那间停顿了一下。

借着醉意,他说了一些感慨的话,字字句句都是从肺腑里掏出来的。她却不肯听下去,要走。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过,他突然冲动之极地抱住她不肯放手:“白露,那天在碧浪湾,你为什么要看我?”

如果那天不是察觉到她频频注目的眼神,他根本不会去注意隔桌的白衣少女。她并非那种能令人一眼惊艳的女子,他也没有对她一见倾心,只是渐生好奇心。而那一份好奇心如苗疆的蛊,当时当日种下后,今时今日却让他萌发情毒。

将脸深深埋进她散发着茉莉花香的长发中,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白露,我喜欢上你了。”

轻如呼吸的声音,与其说是告诉她,不如说是告诉他自己。她却分明听清楚了,用力推开他惊怯如兔般地逃走了。他知道不该对她说这句话的,说了就是这样的后果,会吓跑她。而后果却比他相像中更糟,她第二天就递了辞职信,要逃得他远远的。

他马上给她打电话,怕她会看见是他的号码不接特意借了朋友的手机打。他试图对她解释自己只是酒后失态,让她不要辞职,并保证不会再去骚扰她。但她的声音却很坚决,还说他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话没说完,她陡然一声惊呼,随即巨大的撞击声几乎震破他的耳膜,紧接着电话就断线了,急促的忙音声响得他心惊肉跳:发生什么事了?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手机没办法再接通,他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疯了似的四处找她。欧宇驰闻讯打来电话叫他不要急,可他怎么能不急,他急得都快疯了。一家家医院找去问有没有因车祸送来抢救的年轻女子,甚至还在某医院太平间辨认了一具因车祸丧生却身份不明的同龄女性尸体。掀开白布的那一瞬他的心跳都停顿了,看见陌生的面孔后长长松口气,感觉如蒙大赦。

到处找却到处找不着,在他几乎快要绝望时,邵蓉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平安回家了。他马上用最快速度赶去邵蓉家,进门看到她后,一颗高悬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胸腔,却还犹自余悸未消地乱跳一气。

章铭远进屋后,邵蓉借故离开,留给他们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白露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他也看着她良久无声,眉蹙得格外紧,眼神痛楚又无可奈何。期间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却欲言又止。然后他烦躁地掏出一支烟点燃,用那种特别的姿势一口接一口地猛吸着烟。

白露看着他吸完了大半支烟后,终于轻声开口:“你以后最好别吸烟了,对身体没有好处。”

顿了顿,她用更轻更轻的声音补充一句:“我这是在关心你。”

她的声音那么那么轻,章铭远却听得心头一震。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定她,要从她的表情、她的眼眸中去求证刚才那句话的真实性。

白露不躲不避地迎视着他的目光。黑眸与黑眸的对视,眸中都映着彼此的容颜,唯一的存在。虽然相对无言,但千言万语,都已经无声地写满在她眉梢眼底。

徒然间有所明了,难以言说的惊喜顿时涨满章铭远的心。按熄手中的香烟把它扔掉,他朝着白露大步走过去,双臂用力拥她入怀,无比喜悦与热烈地俯身吻住她…

第四章

日历翻到十二月,一年时光又将近尾声。

十二月的北京天气又干又冷,风特别大,冰刀子似的扎人,出门时围巾帽子手套一件都不能少。

在一家十字绣专卖店,白露正准备下班。当她还在穿外套戴手套时,老板娘就在一旁笑眯眯地说:“你男朋友的车已经停在店门口了,他对你真好,天天准时接送。”

来接班的另一位女店员看着店门外那辆名车无限艳羡,第N次表示不解:“白露,我就不明白你有个这么有钱又这么爱你的男朋友为什么还要来上班?我要是你,早就辞职回家享福了。”

白露浅笑不语,穿戴好拉开门走出去。章铭远下车替她开门,顺手捏了捏她穿的衣服,关切地道:“天气好冷,你要多穿几件衣服,小心着凉。”

她其实已经穿得够多了,鼓鼓囊囊臃肿无比,还要多穿的话那真成企鹅了。但他不管那么多,每次看天气预报只要气温有所下降就要叮嘱她加衣服。他对她的好,在这些细微处流露无遗。

欧宇驰就曾不无诧异地说过:“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么好过。”

她当时心一动,下意识地问道:“对他未婚妻呢?”

问出来后就暗悔失言,自知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欧宇驰顺口答了半句:“他以前对晴子也算不错,不过…”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摇头苦笑。

晴子——白露把这个名字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怀着小小的歉意:对不起,我现在和铭远在一起。不过我不会和你抢他的。明年十月之前,我会把他还给你。

白露曾经很努力很辛苦地躲,想躲开章鸣远。但她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也不想再躲了。生命很短暂,这一生也许转瞬即逝。不独个体,甚至这个地球也许明天就会毁灭于无知的灾难。既然如此,她何必把自己压抑得太辛苦。

这一刻,不想过去,不问未来,她只把握现在。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邵蓉也不再发表反对意见,见过章鸣远未来寻找白露而失魂落魄的样子后,她特别感触:“无论如何,一个男人能这样把你放在心里,那为他心碎一场也值的。”

白露也是如此想的,章鸣远是一个值得让她为之心碎一场的男人。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拥有过这样一个男人,哪怕无法与他长相厮守到白头,也是一种幸福经历。等到她垂垂老矣的那一天再回首,记忆中有过他,心底的惆怅也是甜蜜的。

白露又搬回了章鸣远的公寓,和他在一起后,她曾经生锈的日子又渐渐生出了绿芽。每一天都是明媚的、新鲜的。她很快乐,尽管值得这快乐是暂借来的,或者说是偷来的,但这一刻她毕竟是快乐的。浮生长恨欢娱少,所以得尽欢时须尽欢。

章铭远想让她回公司继续上班,她执意不去,而是去了她经常光顾的那家十字绣专卖店当店员。

那天她原本是去裱一幅绣好的十字绣,看见贴在店门口的招聘启事后她想也不想就应聘,老板娘都有些不相信:“白小姐,我们这的工资可比你写字楼要低多了。”

“我知道,没关系,我喜欢十字绣。写字楼的工作做久了也烦了,想换种工作试试。”

白露现在只想随便找个地方上报,不必努力地去适应新环境和人际关系,也不用劳心劳神地投入工作,当店员就很理想。以后如果她要离开,随时随地就可以走人。

章铭远没想到她会去十字绣店上班,她说是兴趣所致,他便很认真地对她说:“既然你喜欢,干脆自己开一家吧。我让人去替你张罗。”

她赶紧摆手:“不用,我只是喜欢绣十字绣而已,让我开店做生意我可没兴趣。”

他笑了:“我发现你和我挺像的,喜欢一些不切实际的东邪,切实际的却一样都不感兴趣。”

她也笑:“我听说了,他们说你哥哥姐姐都在商界政界颇有建树,唯独你,政治经济全不感兴趣。”

说起这个他一脸无奈:“老爷子为这个一直说我不务正业,还说如果不是他心脏够好只怕早就被我气死了。”

她颇感兴趣:“那你怎么个不务正业,说来听听。”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章铭远从小就备受父母和兄姐的宠爱。这种宠爱养成了他凡事我行我素的性格。小时候的种种淘气就不必说了,进入青春叛逆期后更是让人头痛万分。比如学校不准男生留长发他就偏要留,老师说不剪短就不准进教室,他就索性剃个光头来上学,总之是一个从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初中时他迷上了电玩,天天玩得废寝忘食,任何游戏到他手里都很快就能玩得出神入化。有回玩得起劲时连期中考试都给忘了,在网上和高手“华山论剑”了一天一夜。他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乎要给他一巴掌,却被他母亲拼命拦住:“这么大的孩子,打有什么用,还是让我来好好劝他吧。”

上高一后他对电玩的热乎劲过去了,又狂热地爱上了摇滚。迷得课也不去上,整天和一帮同好者混在一起搞乐队,又是排练又是演出,雄心勃勃地要搞出一点名堂来。学业因此几乎荒废,成绩单上一片大红灯笼高高挂。母亲又是苦口婆心劝了又劝,几乎不曾把嘴皮磨薄了。

狂热一个学期后,他对摇滚又逐渐丧失了最初的热衷,把兴趣转移给了户外探险。暑假留张字条就背上行囊和一群旅游去了神农架。这一去足足一个月没有任何消息,急的家人坐立不安,正打算联系当地警方派人去搜救时,他终于像个神农架野人似的回来了,说起探险时的种种经历眉飞色舞兴致勃勃,他母亲却听得后怕不已:“以后不准你再参加这种活动了。”

十八岁那年,他喜欢上了赛车,考了驾照后马上就去考了赛车手执照。起初父母又当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玩玩就算了,但他对赛车的兴趣却有增无减,大学期间一直四处参加比赛,毕业后正式加入职业赛车手的队伍。当时他父亲非常生气,因为他已经为小儿子安排好了一个锦绣前程,可是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却如此一意孤行。

章铭远的职业赛车手生涯直到两年前那次严重车祸后宣布结束。大难不死后,他受过重创的身体不再适宜这种危险运动,不得不遗憾地放弃。家人倒是都因此齐齐松了一口气,他父亲就说:“很好,现在你不开赛车了,我夜里睡觉也能睡得安稳些了。”

“你说,我算不算不务正业?”

章铭远的问话,白露想也不想地摇头:“不算,你只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什么是正业?一定要走仕途经济的路才算正业吗?做自己有兴趣的事就不算正业了?只要自己喜欢,也是正当的爱好,那它就是你的正业。

他微笑着把她搂过来,响亮地亲一下。他身上有一种陶土气息,因为他刚从他的陶艺工作室出来,现在他的兴趣是陶艺制作。他书房中摆设的那些陶器她曾经以为是他的收藏品,如今才知道是他自己的作品。对于他这一新的爱好,家人都一致赞同。现在家人对他要求不高。只要不再玩危险的东西就行了。

白露支持章铭远一切不切实际的爱好,只要他喜欢就好。生命只要一次,能够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是非常幸运的。既然他有这个资本,为什么要浪费呢?一天到晚坐在会议室或谈判桌前有什么乐趣可言?

只是有一点,她再也不愿意让他开车了。虽然那场车祸在他的描述中很是轻描淡写,她却听得心惊肉跳。她一只手下意识抚上他的左腹,这个地方原本存在的脾脏已经被切除了,就是那场车祸造成的后果之一。她一阵心疼。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宽大的手温柔地覆上她的小手,声音也同样温柔:“现在没事了。”

现在是没事了,可是当年这场车祸让他多处骨折,腹腔脏器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不但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出院后还休养了大半年,才算大致上痊愈如初,她看过他身上的伤疤,每一处都令她触目惊心,心痛不已。

“你以后千万不能再开快车了,实在太危险了。”

“我知道,不会了,免得你们为我担心。那次我误以为你出车祸了,吓得一颗心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了。这才知道当初家里人听说我出车祸时的感受,我不会再让关心我的人再为我提心吊胆了。”

她把头偎在他的胸口:“你知道就好。”

他的双臂把她搂得更紧,带笑的声音问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她脸颊泛起红晕,不答反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很认真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搬走后我非常想你。跑去国外一个月,想断了这种想念,却还是无能为力。”

她声音细细:“我也是,搬出来后,才发现自己老是想你,忘不了你。”

在一起时她浑然不觉,分开后才蓦然知晓。原来,她心里已经不知不觉有了他。如一块很深的印记烙在心脏部位,也不知什么时候烙上去的。她曾经试过把它抹去,可是它却连着血肉连着心,已经没有办法割舍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不再问什么了,也不再说话。低下头在她脸上轻轻地吻,饱满双唇带着温暖气息。她闭上眼睛,感受他细细碎碎的吻春雨淋漓般落在她的双颊,最后长久地辗转吻在她的唇…

2

早晨起来刷牙的时候,白露一不小心把牙刷伸得太进,几乎触到了喉咙口。顿时一阵反胃干呕。

章铭远原本还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但听到她的干呕声突然清醒过来,一掀被子就跳下床跑进卫生间,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你怎么了?”

她干呕两下就已经没事了。漱干净口摇头道:“没什么,你快回床上去睡,小心着凉。”

他却拉着她一起回到床上,温暖的被子裹着两个人的身体,他抱着她,再一次又紧张又兴奋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

她明白他欲语还休的那半句话是什么,不想让他误会,忙正色道:“没有,怎么可能,我一直在吃避孕药。”

章铭远一愣,白露原来一直在吃避孕药,他一点都不知道。他还以为她有了他的孩子呢。他其实挺希望和她生一个孩子,所以和她在一起时从不采取任何措施。可她显然并不打算和他有一个共同的孩子,自己私下采取了措施。

章铭远感到失望,虽然也知道自己失望得有些自私。他有什么权利要求她为他生孩子?他另有未婚妻,没办法和她结婚。她现在肯这么没名没分跟着他,已经很委屈了。他也隐隐约约能猜到,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久。至多在他结婚前夕她就会离开。

或许其他女人会选择继续留在他身边做地下情人,尽管没有名分,但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后也能不愁后半世的安稳茶饭。但他知道,他绝对不会,他也无颜对她提这样的要求。他至今犹记得那次她酒醉后的哭诉,其中说得最多一再重复的一句话就是“我想有个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作为一个父母双双早逝的孤女,半世飘零如浮萍,她最想有的就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安宁幸福的小家庭。可是她最想要的东西他却给不了,那他有什么权利要求她为他生孩子?她觉得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身份暧昧的私生子,不能在完整的家庭中长大,还要和别人分享父亲。他自己想一想,也不愿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活得如此委屈。

白露离开去上班了,大强开车送她。

一路上她都在回想着刚才章铭远由紧张兴奋到大失所望的表情。她能约摸猜到他的心思,但她实在没办法满足他。她前半生已经吃够了无父无母无家的苦楚,如果她要缔造一个新的小生命,前提绝对是要先为未来的宝宝建立一个完整温馨的家庭。她不能让她的孩子一出生就顶着私生子的头衔,成长过程中免不了被形形色色的眼光与非议纠缠。

这天店里的生意很好,不少顾客来选购并学习如何绣十字绣。白露的任务就是教她们基本的入门技巧,闲时自己也坐在一旁陪着绣。

下午老板娘又进了一批新货,件件漂亮精美。她看中了一款狗狗图案的抱枕,章铭远的生肖就属狗,她想绣这一对狗狗抱枕给它。她已经绣了很多小玩意给他了,比如手机袋、钱包袋、福袋等等,这次想绣一个大一点的物件。

下班后章铭远过来接她,她把那对抱枕带上车,喜滋滋地展现给他看,问他喜不喜欢。他一看就笑了:“那么卡通啊!”

她也笑,颊上两粒茉莉花苞般的就我露出来,嗔道:“卡通一点才可爱呀!”

看着她的笑靥他只有点头的份儿:“好,卡通一点就卡通一点,只要是你修的我就喜欢。”

白露很认真很投入地绣这一对抱枕,绣得格外精心仔细。既怀着甜蜜,也怀着酸楚,她终有一天是要离开他的,希望这对抱枕在她走后的日子,可以代替她陪伴他。这个念头,让她指下的每一针每一线,都缠满绵长情意。

他时常坐在一旁看她绣抱枕,有时候说话,有时候不,只静静地伸出一只手臂环抱着她,有回他突然冲动起来,一把将她搂进怀用力地吻。猝不及防间,她的针不小心扎伤了他,扎得很深,豆大的殷红血珠一颗颗玛瑙珠子似地掉在洁白绣布上,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吻她,吻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那么强有力的拥抱和霸道火热的吻后,他的眼神却是沮丧颓然的,还带一点点绝望,他什么都不说,就那样久久地看着她,看得她泪盈于睫:“铭远,你别这样。”

天越来越冷,往常这时候应该下雪了。可是北京人冬后的第一场雪却迟迟没有下下来。

早晨白露准备上班时,章铭远还在床上睡着。她临出门前,又踮手踮脚地返回卧室,替他把掖实的被子掖得更实一点后,又站在床边看了他片刻。她很喜欢看他熟睡的样子,安静得像一只温顺的绵羊,深深打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不知道,她转身走出卧室时,章铭远的眼睛就悄然睁开了。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后,他若有所思地躺了半天,也起来穿好衣服离开了家。

一个上午的工作平静如常 ,直到欧宇驰意外地找到店里来才被打破。白露见他来了十分意外,愣怔过后马上猜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顿时脸色有些发白:“是不是铭远出什么事了? ”

欧宇驰眉头蹙得紧紧地要她跟她走:“有什么事上车再说。”

白露假都顾不上请就跟着他走了,老板娘也没有阻拦。上车后她再一次急切慌乱地重复一遍:“是不是铭远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