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这么可怕?”她将签完的报表和请款单一股脑全递过去。

“哪能啊,你一向最护短,我们抱大腿还来不及呢!”

“行了,去工作去,别偷懒!”

小彭哦了一句,又想到什么,“小秦姐,今天中午财务部的苗淼说她打算离职。”

“苗淼?”秦萦在脑中搜索了一下,想起那张只能算得上可爱的脸蛋,“为什么?”

“听说是她在财务部闯了祸,在什么□□勾选平台错确认了一张190万的□□。他们财税上的事情我也不太懂,反正是接连闯了几个祸,自己也觉得呆不下去。不过,她不是…”

小彭没说下去,秦萦秒懂。

苗淼是J大研究生,非财会专业,却被秦萦的表哥孟钦直接塞到了财务部。人事部的几人都对这个关系户的由来心照不宣,也好奇过孟大少与她是否有那么点不得不说的关系,连秦萦这个亲表妹都曾追着他问过原因。

没想到向来大嘴巴的霸王花表哥这次嘴巴出奇的严。

“公事公办,走正常流程,她要是填表申请离职,就给她办。”秦萦一锤定音。

小彭比了个ok的手势:“行,了解,那我先出去了。”

“去吧。”

做了一下午的数据,五点一到,秦萦准时下班。微信上一直都没有傅瑾璇的消息回复,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忙着做手术。

她跟着大部队坐电梯下楼,顺便给沈煜发了条微信。

下班高峰期,几个电梯同时到达,下楼的人群全部涌向门口。秦萦不紧不慢的跟在人群后面出了电梯,走到孟氏大厦的一楼前台与几个相熟的同事打招呼。

同事们在讨论孟氏附近新开的餐厅,她转着自己的车钥匙,偶尔插上一句,等人流高峰结束。

不过一会儿,旋转门口已经排起了队,秦萦看了一眼,拧起眉。

正对着大门的位置,最开阔的视野,在人群中于她而言最显眼的人。

秦萦转过头,定睛细看。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恰恰都是她能准确叫出名字的。

余时安和…

苗淼?!

第四章

秦萦几乎是目送着那一男一女离开孟氏大楼的,她暗自思忖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按捺住了给表哥孟钦打电话去询问的冲动。

距离与沈煜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她顺路去超市采购了未来几天的口粮,这才不紧不慢赶到火锅店。

占据了商场正对门极佳地理位置的火锅店,仿造古镇复古小楼的装修。华灯初上,门口的两个大红灯笼已经点起了灯,照亮了牌匾上“康城豆捞”四个大字。

这是她大学毕业不久就与大学室友兼闺蜜合开的火锅店,她只负责砸钱投资,就这么当了四年的甩手掌柜。

雕着水莲的檀木大门开了半扇,门口的男服务生见到秦萦,热情的用上海话打招呼:“秦小姐,您来了?沈总还没有到。”

“好,我知道了。”

“秦小姐,包间一直给您留着,还是骨头汤锅底吗?”

秦萦在收银台前停留了一瞬,手指在菜单红辣辣的锅底上轻点,“今晚来鸳鸯锅。”

服务生诧异:“咦,今天换口味了?您跟沈总都不吃辣。”甚至很多时候,还要让厨师单独给她准备吃的。

“嗯,突然想吃点辣的。”说完,她拒绝了服务生带路,自己去包间。

火锅店的内部也仿照了古代客栈的格局,左右两边分别架了个通往二楼包间的楼梯。

秦萦随意选了右边那个,步伐悠闲,主动避开忙得都快找不到方向的服务生们。

快上楼梯,右侧楼梯旁的位置,一男一女两个服务生正给客人上菜。

“来过这么多次一直没机会问,你们火锅店怎么会想到做方糕这道点心?”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秦萦放慢脚步看过去。

上菜的服务生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到餐车上那一盘白糯糯的方糕,猪油豆沙馅的,上面撒了花生画着笑脸。

正摆菜的女服务生笑盈盈的接下话:“我们一个老板说方糕有小时候的记忆,开店的时候特意加进菜单的。”

还是刚才的声音说:“撒花生画笑脸的做法挺少见的,倒是恰好合了我们余医生的意。”

话音一转:“时安,没骗你吧,之前你还不肯来,这下物超所值了吧!尝尝看味道是不是也一样?”

秦萦脸色骤变,下意识就转身。

没想到,眼尖的女服务生快了一步叫住她:“秦小姐,您的方糕今晚很受欢迎。”

本意是恭维,却让秦萦拧起眉,只想彻底隐身。

平复几秒,她挤出笑,淡定的回过身。

上菜的两个服务生稍稍侧开了几步,原本被遮挡住的一张俊脸清晰的暴露在她眼前。

男人穿的还是中午在医院的浅色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已经被解开,肩膀处有些许褶皱。许是因为吃火锅的缘故,他已经摘下了眼镜,面上还带着点点红晕,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锅底的热气给熏的。

他没有像中午时主动与秦萦搭话,只是安静的坐在深色的木质长椅上看着她,眼里流露出几分了然的笑意。

很坦然,毫不掩饰。

她却几乎破功。

天花板悬挂的镂空造型小灯泛着暖暖的光,映照得余时安那双黑眸格外的亮,也格外温和。

一个晃神,秦萦仿佛觉得面前的画面有些看不清了,只模糊的勾勒出他炫目的微笑。

她又一次觉得自己脸颊似烧起来一般。

不是羞赧,也不是春心萌动,恰恰是她最不愿的被抓包的狼狈。

她在他面前,其实并没有故作坚强的底气。

“秦,秦小姐。”

糯糯的叫唤声插入,让秦萦骤然松了口气。她自然的转了个方向,视线落在余时安对面的苗淼身上。

等看清几个人的座位顺序,她不动声色的在苗淼和她身侧的许润身上打量几眼。最后,她控制住心底的好奇,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对面的余时安。

苗淼倏地从位置上站起来,面朝着秦萦,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今天中午本来想去人事部找你。”

“然后呢?”

服务生上完菜离开,秦萦已经敛去笑,等她的下文。

“抱歉,我觉得自己可能不大适合从事财务工作,我…”

话未说完,就被秦萦打断:“关于你的人生规划并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如果你要离职,请你走正常的程序。只要你的相关领导在你的离职单上签字并且流转到我的手边,我一定公事公办。”

苗淼脸色爆红,不知所措。

许润皱眉,正要给妹妹解围,却见对面的余时安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嘴。他压下心中的疑问,无声叹了口气。

“我给公司造成了损失,也给你们添了麻烦。”苗淼顿了一下,“我去了财务部几天就闹得鸡飞狗跳,让同事为我收拾烂摊子,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秦萦简直对孟钦咬牙切齿。

也不知道他对苗淼说过什么,才会让这个傻乎乎的姑娘对自己说出这么傻里傻气的话。

脑门隐隐作痛,但她对苗淼跟孟钦、余时安的关系更迷惑了。

她只能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压低声音说:“有用没用都是你自己的人生,由你自己决定,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不可能帮你去做些什么,毕竟你的人生与我无关,也跟别人无关。”

这话说得有些冰冷,甚至没有多少人情味,可秦萦其实是好意。

她犹豫了一下,问:“还有,我很好奇,你跟我…”表哥是什么关系?

话就在嘴边,然而,余光一瞥,秦萦又一次看到余时安唇边淡淡的笑。

她突然就问不出口了。

“秦萦,我来晚了。”

自身后传来的声音给她解了围,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不少。

秦萦回过头,朝来人笑:“不晚,我也刚到不久。”

沈煜面上带笑,站在她的身侧,旁若无人,“那就好。”

“沈总,秦小姐,可以上菜了吗?”门口收银台的姑娘捧着菜单追了上来,“还是再稍等一会儿?”

“上吧。”秦萦没再关注余时安,抿了下嘴唇对苗淼说,“有些事你自己考虑好,就这样吧。”

等她和沈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许润轻轻揉了揉妹妹的脑门,“淼淼,这些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苗淼没吭声,余时安默默的吃方糕也不插嘴。

“本来还想亲上加亲,让你做我妹夫的,现在看来是没戏了。”许润低头,自顾自的嘀咕了一句。

余时安抬头看他一眼,依旧什么都没说,唇齿间都是方糕的香甜。

因为秦萦是火锅店的另一个老板,厨房备菜的速度很快,不过一会儿,菜就上齐了。

沈煜状似无意的扫过其中全是辣油的锅底,在另一半不辣的菌菇汤底中加入秦萦爱吃的几个菜。

“沈煜,你来多久了?”纠结了一下,她问。

他已经脱了西装外套,因为下菜,他挽起了衬衫袖子,面不改色的撒谎,“没来多久,叫你的时候刚到。”

其实是早就看到她了,也看到了另一个看着她时目光专注的男人。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出声。

“哦。”秦萦从锅里夹了煮沸的金针菇在辣锅里刷了一下,“最近很忙?你再这样就真找不到对象了。”

沈煜放下筷子,看到她被辣椒辣得满脸通红仍自虐的在麻辣锅里扔肥牛。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泪眼朦胧的看他:“怎么了?”

“秦萦。”他的语气严厉,“别吃了。”

想了想,沈煜补充一句:“我不会找女朋友,没有兴趣。”

秦萦动动手腕,硬是挣脱他的钳制,一股脑将肥牛塞进嘴巴,呛得眼泪鼻涕横流,“我发现辣的火锅才带劲!还有,你那事都过去多久了,还这么念念不忘的不肯找女朋友,当心再把阿姨气得高血压。”

他无奈,索性关了火,沸腾的锅很快平静下来,“从没考虑过结婚的人没资格训我。”

“我跟你不一样,男人的甜言蜜语和婚姻对我而言是世界上最不值得相信的东西。”她朝他笑笑。

沈煜怔然,顺着她点了下头,“男人的承诺有时确实不可信。”

秦萦闻言笑出了声,却压根没注意到他话中的语病。

“今天我遇上周致林了。”知道沈煜会问,她拣了遇到周致林的事半真半假的解释,“他摔断了腿在医院,看到他我就会忍不住想起他爸。”

就像是看到余时安就会想起在医院的日子。

沈煜重新开火,决定不再阻止她吃辣,也半真半假道:“秦萦,我不打算找女朋友,你也不打算跟别人结婚,要是家里逼得紧,实在不行我们凑合着过算了。”

秦萦忍不住笑喷了,见了鬼似的看他,“别逗了,我可想象不出来跟哥们一起去民政局领证是个什么景象。”

“嗯,提前清场。”他想象了一下,一本正经的说,“应该就跟你满百日,我抱着你拍照差不多。”

在袅袅的雾气中,两人沉默的互看了几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吃到中途,失联了一下午的傅瑾璇终于打来电话。

秦萦看看手机,再看看对面吃火锅都吃得赏心悦目的男人,“沈煜,我去接个电话。”

沈煜体贴的什么都没问:“去吧。”

她捧着手机跑出包间,又觉得不放心,选了与上来时相反的楼梯下楼,直奔火锅店门口。

辣锅吃得人浑身发热,外面的凉风一吹,秦萦打了个冷颤,在店门口来回走。

“今天忙死我了,做了四小时的手术,做完又跟着我老师去看了另一个病患,忙到现在才有空回你。”傅瑾璇开着自己的小别克回家,“至于余医生,嘿嘿,你们认识的吧。”

面对她的笃定,秦萦舔了舔被辣得没知觉的嘴唇,硬气的顶回去,“谁说我们认识的?”

“不管你认不认识,人家余医生肯定认识你。今天他虽然不是跟我一场手术,不过我快进手术室了,他也在准备一台手术,他…”

“你能不能说重点?”她忍不住给自己的嘴唇扇风。

傅瑾璇笑笑:“行行行,重点就是他特意过来找我说话,顺便问起了你。但我觉得他应该是特意来问你,顺便找我说话做铺垫的。”

秦萦愣住,忽然捂住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中午在余时安面前一定就跟个傻子似的。

可这辈子除了家人外,她也就只在他面前才这么一次次的丢人过了。

很矛盾的,她其实一直都记得他的好,又想忘了他曾给予的温暖。

“诶,你跟我说说呗,你什么时候见过的余医生啊?”

傅瑾璇还在秦萦耳边碎碎念个不停,门口同时响起服务生送客的声音。

她随意看了一眼,顿时,僵在原地。

“就现在。”她对着电话说。

“什么什么?什么现在?”

秦萦回过神来,迅速挂了电话。

两波客人前后脚出来,人群中,高挑清瘦的身影很是醒目。

红色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着,暖融融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隔着几个人,他忽然撞上她的视线,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然后,秦萦看到余时安穿过挡在他前面的两个人,走向她。

而她已经挪不动脚步。

“我有很多年没有吃到过这种方糕的味道了。”

男人嗓音醇厚,语气中弥漫起笑意,让人无法抵抗。

第五章

“我有很多年没有吃到过这种方糕的味道了。”

他目光灼灼,安静的看她,看似淡定,眸底却如破浪翻涌,仿佛能将人卷进去似的。

秦萦心底一软,弥漫起一丝说不清的愧疚。她努力说服自己把面前的人当作最普通的、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没有余奶奶做的好吃。”微微偏过头去,她连声音都软了下来。

那个味道,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方糕。

余时安笑了笑,对她忽然转变的态度闭口不问。

秦萦盯着门口的红灯笼说:“余奶奶还好吗?”

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下一秒,忆起刚才他说的话,面上一阵懊恼。

果然,他没有立刻接话,犹豫了一会儿才答:“奶奶前两年已经不在了。”

“我…”秦萦的喉咙如同被遏住了一般,“余时安,我…”

余时安仍旧笑,嗓音温和,“如果奶奶知道你一直都没有忘记她,她一定很高兴。”

怎么会忘记?

她彻底说不出话来。

四月里的微风带着凉意,吹开了被深藏的记忆。

秦萦眼中浮起湿意。

记忆里,那是个与她外婆一样慈祥和蔼的老人。

那时,余奶奶与外婆同住一间双人病房,时常坐在一起言笑晏晏,也曾拉着她的手耐心的听她叽叽喳喳,更曾在医生宣布药物对外婆失效,她独自躲在安全通道嚎啕大哭时,与余时安一起陪她坐着、抱着她,一遍遍对她说“秦萦,别怕。”

一晃多年,竟依然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