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从没忘记过。

“秦萦。”余时安放轻了声音,“奶奶给你刻了一支钢笔,下次我给你。”

秦萦猛地抬头,不小心撞进他专注的目光里,好似时光瞬间倒流。

她愣了一下,终于点头。

看她眼眶泛红,余时安换了个话题,“怎么想到开火锅店的?”

“大学室友的主意,我只负责投资,其他一概不管。”一笔带过,没有多说。

秦萦侧过头,视线越过余时安的肩膀注意到他身后排排站,围观了他们很久的男男女女。

应该就是刚才与他一起吃火锅的朋友。

顿时,脸上再次火辣辣的烧疼。

“那个…”秦萦捏紧手机,“我还有朋友在等着,先上去了。”

余时安也回头去看,正看到许润朝他笑得意味深长。

“好,去吧。”他勾起唇,目送她进门。

秦萦迅速跑进火锅店,等门口的服务生关上门,她才转身。

门口已经没有了几人的身影,她陡然间觉得郁闷。

绝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自己在余时安面前认怂的模样。

包厢里,沈煜吃得怡然自得,见到秦萦回来,抬了下头又继续低头苦吃。

“辣锅里的呢?”秦萦盯着空空的辣锅,不满道,“我今晚就想吃辣的!”

沈煜轻飘飘瞥她:“我闻不得辣味,让服务生全部换成清汤锅了。”

“沈总,最近是不是进账多多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越来越强了!”

他用公筷给她夹了几筷子肥牛,“你现在这副模样比刚坐下来吃辣锅可爱多了,有些怀念你小时候蠢萌的样子。”

秦萦很不赞同:“再过几个月我就27了,还要7岁小女孩才需要的天真可爱做什么?”

沈煜手上的动作一顿,没说话,只又给她夹了几筷子已经煮熟的虾滑。

*

周六,秦萦开车到医院接下午没有班的傅瑾璇吃饭。

天气忽然变脸似的阴了下来,被阴云笼罩的急诊大楼显得格外压抑。

不知道是不是来到本就不喜欢的医院的缘故,秦萦从起床后就隐隐作痛的肚子疼得更厉害了些。

想了想,她给傅瑾璇发了条消息:车里等你,不上来了。

刚把消息发送出去,秦萦眼前驶过一辆蓝色的大奔,一如既往的骚包。

她记不清那天开在她旁边车道的大奔车牌,只觉得这熟悉的车子车速比起之前要慢上许多。

也许不是同一辆,她想。

秦萦忍不住盯着车尾看,目送它开进空车位。

距离她五六个车位斜对面的位置,车尾滑过一个弧度,一把稳稳的倒进车位。

然后,驾驶座被人从里推开,露出修长的、穿着牛仔裤的大长腿。

她吃了一惊,浑身紧绷的开始给自己洗脑。

将他当成普通的老友,而不是记忆里的少年,她这么告诉自己。

男人这次穿了件浅灰色的外套,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他低头在车钥匙上按了下,随手将钥匙塞进裤袋,目不斜视的朝急诊大楼走去。

离秦萦的车很近的距离,余时安忽的停下脚步,从另一边车里出来的男人笑容满面的迎向他,“余医生。”

“你好。”

“这么巧啊,余医生。”男人从兜里掏烟递过去,“来一根,这次我妈妈的手术真的太谢谢您了。”

余时安摆手拒绝:“谢谢,不用了。”

男人忙把烟收好,不好意思道:“对,我都忘了,你们医生都追求养生,尤其是你们麻醉医生这样幕后的无名英雄。”

秦萦难得听了次墙角,“噗嗤”笑了。

余时安余光往旁边瞥了一眼,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

“余医生,这次手术…”

男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秦萦索性整个人都趴在摇下的车窗上,歪头光明正大的听。

从她的角度看去,没有穿白大褂的余时安比照片里更随意了些,正耐心十足的听面前病患家属有些凌乱的东拉西扯。她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察觉出了他不远不近的疏离感。

终于,说了好半晌的男人开车离开了,余时安转过头,眼底是熟稔的笑意。

秦萦自我洗脑成功,撑着下巴不再矫情,坦然的朝他挥手。

“这么巧?”他径直走到她车边,目光落在她的发顶。

她笑了:“这是你们医院特有的开场白?刚才那位家属也是这么说的。”

“按照常理来说,我本人并不希望在医院跟亲朋好友来个巧遇。”

秦萦点头:“这倒是。”毕竟进了医院就没什么好事。

“怎么来医院了?”他问,“等傅医生?”

“嗯,一猜就中。”她犹豫了一下,示意他退后,自己打开车门,利落的下车指着显眼的大奔,“余医生,你的车?品位跟你不大相符。”

话说得尤为直白。

余时安一怔:“不是,我弟弟的,他今天在医院看个朋友。”

“难怪。”

看她笑得古怪,他觉得奇怪,“你认识我弟弟?”

“不认识。”秦萦看了看时间,感觉没话聊了,她委婉的提醒,“余医生,在停车场耗得够久了,不上班?”

余时安顺着她说:“谢谢提醒,我先走了。”

“不客气。”

她重新回到车上,几分钟后,傅瑾璇急匆匆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气喘吁吁,“艾玛,终于下班了,走走走,请你吃大餐去。”

秦萦从后座拿了瓶矿泉水给闺蜜,系好安全带踩油门,“吃粤菜吧,清淡点,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怎么回事?”

“不清楚,大概一觉醒来就中午了,饿得不舒服了。”

傅瑾璇皱眉,职业习惯胆肥的说教了几句

秦萦拉了把勒得她肚子更不舒服的安全带,“行了行了,别说我了,快去吃饭吧。再说下去我肚子更难受了。”

傅瑾璇歇火,打算等会儿在餐桌上接着说教。

订好位的餐厅离医院并不远,恰好饭点,上菜的速度不快,却没想到菜还没上齐,秦萦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冷汗直流。

傅瑾璇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带着人往医院赶。

“许师兄,我现在在来医院的路上。”

迷迷糊糊间,蜷缩在后座的秦萦听到说话声,她睁开眼调整了下姿势。

“对,我闺蜜秦萦,据我判断是阑尾炎,具体情况还要到了医院检查再看。”傅瑾璇正在打电话,神色严肃,“那麻烦你了,许师兄。我大概还有五分钟到,我…啊?哦哦哦,好,我知道了。”

秦萦探身抽纸巾,擦掉额头的冷汗,却听得傅瑾璇惊讶的一声,之后的话更是语调都变了。她用力抓住座椅上的椅套,从后视镜里看到驾驶座的某人惊讶的瞪着眼,似乎作势要回头看她。

她忙拍驾驶座阻止:“傅医生,别打电话了,好好开车!我可不想阑尾没整到我,反倒是落在你这个女司机手里。”

傅瑾璇强压下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带给她的震惊,全神贯注开车。

所幸一路畅通无阻,没有堵车,周围也没有车抢道。

停好车,几个护士早已等在门口。

秦萦被搀扶着下车,任由几个人将她放倒在床上,推着她不知去了哪里。

外科办公室,年轻的女医生接连问了几个问题,秦萦疼得连她的脸没看清,硬撑着断断续续答话。

“准备准备手术吧。”女医生一锤定音。

秦萦面如死灰,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得要在医院呆这么久。

“还要多久手术?”她虚弱的问。

女医生声音温柔:“等你的麻醉医生和手术室都准备好。”

秦萦蹙眉,闭目养神。

等待麻醉进手术室的过程简直度秒如年,在她痛得几乎要昏过去的时候,脸上忽的出现一片温热,轻轻柔柔的擦拭她脸上冒出的不知是汗还是眼泪。

秦萦以为是傅瑾璇,闭着眼一动不动没有吭声。

整张脸都被擦了一遍,下一瞬,温暖的大掌包裹住她因为疼痛用力捏紧的拳头,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温柔的安抚着。

秦萦努力睁开眼,模糊的却熟悉的轮廓逐渐清晰。

他说:“秦萦,别怕。”

第六章

秦萦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余时安带着安抚的俊脸。

她眼框一热,胸腔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秦萦。”他又对她说,“现在起,我是你的麻醉医生,别怕。”

她的手仍被他握着,很暖。

自被送入医院起滋生的恐慌竟真的奇迹般逐渐消散。

秦萦扯出一抹笑,调侃:“余医生,那我的小命可都交给你了。”

“胡说!”余时安轻斥一句。

秦萦转头看向守在一旁的傅瑾璇,叮嘱:“瑾璇,别跟孟钦讲,不然以他的脾气非闹得人尽皆知,我不想我妈就为了我这么点小阑尾特意飞回国。”

傅瑾璇不赞同的拧起眉,看到她苍白的脸蛋后,嘴边的话只好换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反正我今天下午没班,我亲自照顾你,这样行了吧?”

秦萦满意的嗯了一声,再次闭上眼。

等麻醉生效,她被推进手术室。

手术开始前,姓曲的女医生先打开MP4,歌曲的前奏很是轻快。

秦萦眨了眨眼,看见余时安戴着口罩已经全副武装的站在她边上,她笑起来,话却是对着曲医生说的。

“原来电影里都是真的,手术的时候,你们医生还真有放音乐的习惯。”

曲苑从护士手中接过手术刀:“放点音乐,放松心情。你放心,你的情况并不是最严重,只是小手术,不会有问题的。”

跟手术的护士闻言在心里嘀咕:能有问题吗?不过是这样的阑尾小手术,麻醉就有余医生出马,上台的是曲医生亲自操刀,会有问题才怪了。

秦萦朝曲医生看了几眼,发现她整张脸在口罩的遮挡下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声音也柔柔的,很是好听。

尽管看不到她的长相,但仍旧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Pity Party》?”秦萦听完前奏问。

“嗯?你也知道这首曲子?”

“对,没想到曲医生会喜欢这首歌。”

曲苑神情专注:“我喜欢的比较杂,听了不排斥的都会下载下来备用。”

音乐声下,某些让人害怕的声响完全被隔绝,假如不是依然能感受到的痛意,秦萦还以为她此刻并不在手术室。

她侧过头,只能看到余时安戴着无菌手套的手。

“余时安。”

听到她叫他,一直保持沉默、好似不存在似的男人微微下蹲,让秦萦毫不费劲就可以看清他的脸。

“怎么了?”戴着口罩,余时安的声音闷闷的,“还是疼吗?”

她摇头:“我就想问问我今晚能出院回家吗?”

他眼睛微眯,她猜他在笑,“最好在医院住一个晚上。”

“这样啊!”秦萦有些苦恼,“可你们医院的菜太难吃了,简直淡得没味道。哦,还有什么医院一绝的蛋饼,哪里好吃啦!”

大约是生着病,她的声音弱了几分,软软糯糯的,远远没有余时安之前几次见到的强势。

他强忍住想摸摸头的冲动,温声轻哄,“那你想吃什么?”

“烧烤!”不假思索的答。

余时安敛起笑:“秦萦!”

护士忍俊不禁,盯着两人揶揄:“我就说嘛,怎么阑尾手术能劳动余医生的大驾来麻醉,还全程守着,原来是旧识啊!”

秦萦怔愣,反应过来后也笑,“余医生,原来你这么厉害?”

余时安移开目光,掩住情绪,避而不答。

“对了,余时安,你怎么会想到要做医生?”

她冷不丁的发问唤回余时安的注意力,他看到的姑娘面色依然苍白,嘴唇并没有血色,只一双眼睛格外有神。

一时间,手术台上漂亮的脸蛋逐渐与多年前趴在他奶奶病床前,兴致盎然听故事的女孩重合。

“大概是为了遇到像现在这样的时刻,能够守在手术室里。”他索性蹲在她的旁边,眸中漾着笑意,“而不是只能干等在手术室外。”

这不是余时安第一次参与阑尾手术,却是他第一次全程跟着,对象还是从前最爱哭鼻子的小姑娘。

秦萦细细将他的话反复默念了几遍,发现在冰冷的手术室中,自己的确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无措。

更没有往日对手术室的厌恶与恐慌。

她抿唇,轻声问:“为什么是麻醉科的医生,当曲医生一样的外科医生不是更好?能亲自操刀,掌控全局。”

余时安起身,小腿微麻。

他的目光凝在曲苑手下的刀口上,眼神黯了黯,压低声音回了一句。

歌曲的高潮部分恰好掩盖住他的声音,秦萦没有听清他的话,追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说着,余时安已经转了视线,低下头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

原本全神贯注的曲苑却诧异,余光不禁瞥向一旁的男人。

刚才,她听到他说的是“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呢?

*

秦萦在单人病房里睡了很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床边只有傅瑾璇守着。

“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点疼。”她动了动,浑身发软,“千算万算,没想到败在自己的阑尾上。”

傅瑾璇扶着秦萦坐起身,小心安置好她刚拔了消炎药水针口的手,又给她倒了杯温水,“别说是你,连我都吓得半死,你是没见到自己疼得冷汗直流的模样。”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所以,大小姐,请你以后务必保重自己,注意饮食。”顿了顿,她又说,“算你身体够争气,这么快就能排气进食。晚饭想吃什么?虽然我们医院的伙食确实不大符合你平时的就餐风格,但站在医生的角度,我还是建议你吃医院的营养餐。”

秦萦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嚷嚷:“不吃不吃,太难吃了,我宁愿饿着也不吃,你看着办!”

“秦萦,你…”这割的到底是阑尾还是年纪?

傅瑾璇看着难得耍赖的闺蜜,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僵持间,病房外有人敲门,随即,房门被人从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