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分钟,秦萦推开麦当劳的门,很轻易就找到独自静坐的余时安。

他低着头正看手机,看不清神色。头顶暖融融的光打在他的身上,更显得男人温润美好。

她忍不住将手里的花藏到身后,悄无声息的靠近。

距离余时安只有几步远,端着餐盘的服务生从秦萦身旁经过,脚步声骤然打乱了她的节奏。

余时安抬头:“来了?”

“嗯,来了。”

见到他眼里的疲倦,她歇了别的心思,乖巧的坐在他对面。

“想吃什么?”他注意到她始终背在身后的手,却克制的没有去问,“我去买。”

秦萦觉得别扭,完全没了在办公室产生的礼尚往来送他花安慰安慰的冲动。

想了想,她豁出去的把花送到他面前,“诺,我闺蜜说要表达下对医生的敬意,顺便要我转述:幕后英雄最棒!”

“你闺蜜?”余时安狐疑的接过花。

“对,就是她。”

她眼神躲闪,他没有拆穿。

这姑娘平日里总是高冷又毒舌的模样,实质上最是心软不过。

“替我谢谢她,谢谢她这么理解我…”余时安适时露出释然又惊喜的样子,“理解我们。”

秦萦干咳一声:“板烧鸡汉堡、可乐去冰、还有薯条。”开始点餐。

他点头记下,将花仔细放在桌上,起身去柜台点单。

这个点的麦当劳并没有人排队,她扭过头去,托着后脑勺撑在桌子上去看。

男人的侧脸泛着柔光,大多数时候都含着笑,有时又执拗的让她不忍拒绝。

冷不丁的,她再次想起康敏告诉她的话。

等余时安回来,秦萦看到他给自己点了份饭。

“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麦当劳的时候,你是不是自控力特别变态的就光看着我吃来着?”她拆开汉堡,照例把里面的菜全部刮干净。

做完这一串动作,也好似懂了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挑麦当劳约他。

那会儿她因为外婆难过得要命,余时安哄她,就跟哄小朋友似的冒雨带她来麦当劳。

他以为大多数小朋友都会喜欢吃肯德基或是麦当劳,但实际上她一点都不爱吃这两个,不过是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余时安举着装汉堡的纸盒,替她接菜,顺便纠正道:“错了,不是看着你吃。”

秦萦咬了口汉堡,含糊不清的问:“什么?”

然后,下一秒,她就看到余时安将装了菜的汉堡盒放在他自己面前。

思绪翻涌,对面的人一刹那间与十二年前,记忆中的人重合在一起。

她挑食,他一直都是看不惯的,尤其是那会儿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挖空夹在汉堡里的菜。

这是她不爱吃麦当劳的原因,哪哪都是她不喜欢的洋葱和生菜,怎么挑都挑不干净。就像她至今都还是不爱吃披萨,一整块披萨,她就只吃肉和芝士边,再怎么努力的挑走上边的青椒洋葱,依然带着浓重的味道。

秦萦仍然记得那次余时安很不赞同的对她说:“就是因为挑食,你才爬两层楼梯就气喘吁吁。”

她也记得自己理直气壮的回他:“我吃蔬菜,只不过汉堡里的都是生的,我不吃生的,吃了肚子疼!不信你吃?”

没想到,他就真的当着她的面尝了一口。

在后来相处的时光里,她挑食的坏习惯更是暴露无遗。比如鸡肉除了手撕鸡和烤鸡别的做法绝对不吃,番茄除了番茄蛋汤连番茄炒蛋都不肯尝一口…

简直令人发指。

可他次次一边说她一边仍旧纵容着。

这么多年,似乎一点都没变。

秦萦觉得自己一瞬间竟尝不出汉堡的味道了。

她捏起根薯条,蘸了厚厚一层番茄酱,直接送进嘴里,转移话题,“除了最开始我阑尾进医院外,好像后来每一次见你都是在吃。”

不是吃饭就是吃宵夜,现在连麦当劳都吃上了。

说着,她自己先笑了出来。

余时安听到秦萦这么说,眼中神色更深,“秦萦,我始终相信能吃到一块的人一定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

她的笑僵住,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秦萦看到他用吃饭的叉子叉了一片干巴巴的菜叶子。

光看着就很难吃。

“我能解决所有你不爱吃的菜叶子,又绝不夺你所好,难道不完美?”

然后,余时安又一次当着她的面,面不改色的吃了她的菜。

哦,脸皮厚出新高度。

第二十一章

秦萦又咬了一口汉堡, 无意识喝可乐。

混着可乐的汉堡, 真是难吃的可以。

但她仍旧面不改色的咽了下去。

余时安仿佛浑然不觉, 自问自答:“我觉得挺完美。”

秦萦:“…”没想到余时安居然是这样的余时安。

她放下汉堡, 再次扯开话题,“问个问题,医生做久了见多了生离死别,会不会就麻木了?”

余时安摇摇头:“不会,反而会更挂心。”

想了想,他看着她补充:“俗气点说, 除了阎王爷外, 没有谁能真正做到视而不见。”

秦萦僵住,意识到无论他话语间带了多少玩笑的意味, 终究还是有情绪在。

而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回到刚才的话题。”余时安忽然笑了,“既然你对于我们最近见面的日常活动产生了质疑,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该有进一步的行动了?”

“比如?”

他含笑看她:“比如看电影。”

几乎没有犹豫, 秦萦点头, “可以。”他不开心,她就哄哄呗!

这下,反倒轮到余时安意外。

他难以置信的盯着她的眼睛, 看清她眼里的笑意, 又生怕她反悔,他迅速拿起就放在手边的手机开始搜影片。

“最近的电影有哪部是你看过的吗?”

秦萦也点开自己的手机, 阻止余时安的动作,“我来订。”

她一只手捏住他的手机, 声音很是坚持。

余时安微愣,很快就想明白了,他顺势松开,笑着说:“好,你想看什么?我随意,近期的电影我几乎都没有看过。”

秦萦诧异的从屏幕里抬起头:“不会吧,傅瑾璇说当医生的压力大,很多医生护士一下班都去电影院看电影减压,尤其爱看喜剧片和惊悚片,简直两个极端。”

“嗯,许润就爱这么干,专看惊悚片,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回家闷头就睡。做了医生后才知道睡眠这东西有多珍贵。”

她心软得一塌糊涂,却没搭话,单手在app里搜索,“看银河护卫队2?听办公室的助理说挺好看。”

“可以。”

“好,我订票。”

趁秦萦订票的间隙,余时安抓紧时间吃饭,等她放下手机,他将薯条都推到她面前,又给她挤好番茄酱。

“半小时后的电影,就在万达。”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薯条,其实肚子并不饿,更有些后悔带他来吃这么没有营养的东西。

“嗯,我很快就好。”他埋头吃饭。

秦萦默默抿了下嘴唇:“不急,不过回家闷头就睡这个习惯不错,省钱又省事。”

余时安看向自己面前装了菜的汉堡盒子,许多话往上涌,又好似说不出口。

他瞅她一眼,玩笑道:“我也觉得不错,能够保证剩余时间都归女朋友。”

趁机再次表白。

秦萦想,如果当事人不是她自己,她真要给他点个赞了。

“快吃快吃!”她只得催他。

余时安不再看她,嘴角却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住。

秦萦订的座在放映厅的最后一排中间位置,买完两杯HEY JUICE入场,放映厅里已经坐了一半的人。

“以前跟康敏每次来看电影都看不到片头。”她戴上眼镜。

余时安侧过头去。

黑暗中,只有屏幕透出来一点点的光,让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

“不知道,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错过。”说着说着,秦萦自己也说得没趣,词穷得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

她干喝了口果茶,有心照康敏说得试着接触,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果然还是不适合干这事。

他顺口接下:“没关系,以后看电影,我负责记时间。”

秦萦:“…”更觉得接不下话了。

所幸电影开场,她将注意力放到屏幕上。

总体还算欢乐的电影,接近尾声,秦萦包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她拿出来一看,眉头拧作一团。

从她还在云南起,她那个老爹就坚持不懈的给她打电话,也不知道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心烦。

“怎么了?”余时安见她迟迟不接,问她。

“没什么。”

周围已经有人听到嗡嗡声,回过头来看她。

秦萦起身,离开放映厅。

走到灯火明亮的走廊,她靠着墙不耐的接起电话,“有事?”

那头似乎顿了一下,嗓音里带出了些迟疑,“秦萦。”

“有事快说,我很忙。”

“怎么跟爸爸说话的?”

秦萦嗤得笑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才想起来要演父慈女孝的戏码了?”

她讥讽的话激得周父怒火中烧。

他压下怒气:“致林连续两个学期挂了宏观经济学,这次第三个学期重修,前段时间作业又被打回来。”

“呵,这关我什么事?”没想到打来的电话还是因为周致林的事,她彻底没了耐心。

“宏观经济学的教授是你外公当年的学生。”

“什么意思?周致林自己挂了科,难不成还要我外公和我妈妈背这个锅?别逗了!”

周父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惹火,声音尖锐起来,“曾持盛是你外公的得意学生,听说近几年一直在追求你妈,他…”

秦萦忍不住打断:“你讲点良心,积点口德吧!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吗?一个周致林还值得曾叔叔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出手?”

周父哑口无言,几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

“真是奇了怪了,我读大学的时候怎么想挂个科就这么难呢?”她刻意拖长尾音,“哦,我懂了,可见我比较幸运,遗传的是外公和妈妈的基因,博学多才。”

“秦萦!”周父恼怒。

秦萦笑容更甚,眼中却全无一丝笑意,“周致林自己挂了科关我们家什么事?怎么不想想是他自己人蠢?不过,也没什么,反正您这个爸爸怎么也称得上是个老板,要是差了学分毕不了业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大不了砸点钱出国不就可以了?”

“秦萦,他是你弟弟。”

“弟弟?我说过我只有一个亲表哥,他姓孟,还有一堆表哥那边的哥哥姐姐侄女侄子什么的,但那其实都跟我没有血缘关系。除此以外,我还真没有一个跟我流着同样血脉的亲弟弟。”

“秦萦,爸爸…”周父停顿,有些说不下去。

“说啊?为什么不说了?”秦萦几乎咄咄逼人,“我还真不信了,您老今天特意打个电话过来真是为了周致林?又想从我这里打探些什么?哦,对了,你刚才提到了曾叔叔,我妈妈有人追,你见不得她好了?凭什么呢?”

“算了,就当我没有打这个电话吧。”

秦萦板起脸:“外公教出来的学生个个都是好的,除了您这个例外。”

她永远都忘不了外公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落寞和痛苦。

外公说,他教书多年,桃李满天下,却唯独没有教好自己的女婿,这个他曾经的学生。

说完,她挂断电话,伸手捂住眼睛,无比厌恶刚才的自己。

可她怎么都控制不住。

平复情绪良久,秦萦重新回到放映厅。

影片已经快要结束,余时安见她回来,什么都没有问,只简单解释了下她出去后的剧情。

屏幕里,大战进行到最紧张的时刻,曾一度被认为是背弃信条而被唾弃的勇度拥抱着皮特,渐渐闭上眼睛。

秦萦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眼前的画面模糊起来。

“勇度没有会飞的汽车,但他有支会飞的箭,他声音不怎么样,但他会吹响最好听的哨声…我有个很棒的爸爸。”

告别仪式上,皮特目送勇度这么说。

眼眶里的湿热汹涌而出,在成片的黑暗中,秦萦终于可以随大流的、不用掩饰的哭出了声。

余时安听到抽泣声,眼中已经没有银河中最绚烂的告别仪式。他抬起左手,在黑暗中停留了几秒,仍旧作罢。

他想抱抱身边其实不是为勇度和皮特哭泣的姑娘,但他并没有。

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余时安转头,重新看着大屏幕开始播放的片尾彩蛋。

放映厅中的人逐渐散去,大多数人都挤到前排去等着下一个彩蛋。

秦萦擦干净眼泪,好似又恢复了平日里精明的姑娘。

她盯着屏幕,声音平静:“十五岁之后,我所感受到的父爱就是我爸对周致林那样,还有我外公和姨父对我。从那以后,他们两个在我的生命中始终扮演着父亲的角色。”

可是,无论他们有多爱她,也始终代替不了一个父亲的存在。

毕竟,他们都不是她真正的父亲。

余时安不作声,再递张纸巾过去,秦萦却推开了,慢慢笑了起来。

他怔了怔,抬手揉揉她的发顶。

而她这次并没有躲开。

*

翌日,秦萦步行走出小区,门口停着余时安的车。

昨晚回家前,她还是答应他送她来上班了。

“早。”她自然的上车系好安全带。

余时安手长的已经从后座拿出便当包递过去,“早啊,早饭。”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