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把单刀根的说辞堵得死死,单刀根虽然脑子比卜芥那个大老粗灵活,但终究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要如何委婉地告诉她,白茯苓这些年来“威名远播”,身边高手如云,而且对待敌人从来都是心黑手狠,就算是蛮族的奸细,等闲也不敢招惹?

他狠狠瞪了卜芥一眼。都是这个家伙,好端端的吹嘘什么“一切尽在掌握”?!现在终于吹出问题来了!

单刀根憋了一阵终于憋出一番说辞:“大将军夫人身份贵重,虽然外边已经戒严,但毕竟是交战期间,夫人要有个万一,末将万死莫赎。”别的不说,他如果是奸细,绝对挑个大人物下手,好制造混乱,有什么人比镇北大将军的夫人更合适刺杀呢?

他这番话听在崔珍怡耳中倒很是顺耳,不过她依然不打算放弃计划,坚持道:“两位大人如果不放心,可以与妾身同去。”

单刀根心中怪她不懂事,真以为他们很闲么?还要陪着她四处观光。但是崔珍怡死死坚持,他们也没有法子,谁让人家是老大的原配夫人呢?人家要出门,他们还能把她软禁看管起来不成?

于是崔珍怡就这么风风光光地打着镇北大将军夫人的名号,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往城楼而去。一路都十分顺利,她在城上端庄镇定、温和体贴的形象也迷惑了一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如果没有那突如其来的混乱与刺杀,崔珍怡会觉得这是她毕生难忘的美好记忆。

现在……记忆依然毕生难忘,只不过不是那么美好……

车队仪仗回程的路上走过一条窄街的时候,横里岔路上忽然闪过一团火光,然后几辆堆满了柴草等物、红红燃烧板车被人推了出来,一下子把长长的队伍截开,单刀根与卜芥及半数兵丁被拦在了一边,崔珍怡的马车与另外一半兵丁在另一边隔火相望。

几个潜伏在路边高楼上的蛮族大力士从天而降,一举砸破了崔珍怡所坐的马车车顶,将她像抓小鸡一样从车里揪了出去,一柄明晃晃的尖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崔珍怡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成了这些蛮族内应们的人质,她放声尖叫结果被旁边赶上来的另一个蛮族奸细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当场把她打懵了,半边脸肿成了馒头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更没法子叫了。

几名离得比较近的镇北军兵士与崔家的家丁们试图救人,结果因为投鼠忌器反而又平白死伤了三人。

这些内应们都是草乌的亲信敢死队。他们这些年吃足了陆英的苦头,对他是恨之入骨的,这次抓住他的夫人,如果不是怕误了大事,恐怕就不是扇崔珍怡一记耳光那么简单了,什么龌龊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单刀根与卜芥能够在镇北军中混到参将的高职,领军应变的本领是十分强的,转眼就镇定下来,指挥兵将把这条窄街围堵起来,将挡路的着火板车清理掉。

几个蛮族内应仗着重要人质在手,也没打算逃跑,反而站定在原地与单刀根及卜芥两人谈判起来,要求他们打开城门。

单刀根一边与他们讨价还价拖延时间,卜芥则闪到暗处组织火速应召而来的几名神箭手准备冒险营救。

崔珍怡昏昏乎乎的早吓得双脚发软,被个持刀的蛮子夹在身前充当挡箭牌,脸上辣辣地痛,泪水把精心描画的妆容糊成一团,不用看都知道此刻的形状有多么狼狈。

蛮子身上的汗臭气味一阵一阵熏得她想作呕,羞愤欲死的沮丧感觉狠狠淹没了她,她现在的情状若是传回京中,她的名节声誉算是毁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她想不通,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混乱与抽痛,她茫然看着前面眼露惶急,嘴巴一张一合正在与几个蛮子交涉的单刀根与他身后数十名目不转睛紧盯着她这边的镇北军将士……这脸真的丢尽了!

正当她方寸全失,满腹羞恼、后悔、怨恨、惧怕之时忽然耳际传来一声怪异的响声,跟着她感到架在她肩颈上蛮子的手臂一震然后一软,那柄尖刀在她肩上划了一下,叮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崔珍怡很后悔,后悔她不该不顾肩头上的伤痛扭头去看那个劫持她的蛮子。

那个蛮子五官扭曲,一双充血眼睛暴突而出,大张的嘴里露出一小截带血的锋利箭头——竟是被人一箭从后脑洞穿了!横死当场!

极度的惊吓令崔珍怡连叫都不会叫了,一跤跌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附近几个蛮子或被神箭手射杀,或被一拥而上的镇北军当场擒获,局势瞬间逆转。卜芥手提弓箭自街旁一处民居屋顶上一纵而下,快步走到崔珍怡面前,一脚踢开蛮子的尸首,连声问道:“夫人、夫人可安好?!”那洞穿蛮子脑袋的一箭正是他射出的。

卜芥是镇北军中的神射手,臂力惊人且百发百中,刚才他与单刀根简单一合计,知道必须速战速决,所以带了军中其他几个神射手一起动手,为了确保崔珍怡性命无碍,射向劫持者的那一箭便由他亲自出手,只是崔珍怡仍不可避免受了点轻伤,肩上被尖刀划了一下,虽然伤口不深,但当场血流如注,看起来十分严重。

崔珍怡低头看了眼自己被血染红的半边身子,终于支持不住,晃了一晃晕死过去。与她同车的粉萆与邓妈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送到车上,匆匆赶回镇北将军府。

白茯苓到时已经是半夜,崔珍怡由大夫包扎过伤处,喝了药睡过去了。白茯苓与几个丫鬟看见她露在被子外肿的变了形的一张歪猪脸,废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没有爆笑出声。

刘真真与同来的几个丫鬟仆妇凄凄惶惶守在一旁,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外人不知道陆英与崔珍怡之间的关系内情,崔珍怡此刻再有个什么,陆英面子上也不好过,所以白茯苓还是在石韦期待的眼神中答应这几天都住在镇北将军府。

第二天一早,白茯苓让红曲去把刘真真请了来,对她道:“昨天崔家两名家丁遇袭身亡,尸首现在暂时停放在前院,与镇北军殉职的兵士一起,你表姐如果醒了,看后事要如何处置,告诉石管家帮忙办了。”

刘真真没想到她把自己叫过来竟是说这事,随口道:“不过是两个家丁,火化了让人把骨灰捎回去再多给点安家银两就是了。”

白茯苓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发表意见,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却露出了一点鄙夷怒意。那两个人可以说是为了崔珍怡的莽撞不听劝告而死的,崔家这些所谓当主子的人却这么冷漠,可怜那些替她们卖命的仆人了。

刘真真全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看到崔珍怡半身浴血地被人抬回来,她只庆幸自己昨天不在现场逃过一劫,她现在是真的怕了,盘算着只等表姐一醒,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她离开。

成为陆英妾室的诱惑虽大,也抵不过她的性命珍贵,北关城这地方实在太可怕了,她们来了还不到百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再待久一点天知道又会有什么意外发生,这次她幸运躲过了,下回呢?

而且这些天来她冷眼旁观,觉得那位表姐夫压根没把表姐当夫人看待,更别说听她的话纳自己为妾了,她也不是没有试图努力过,可一来她接触表姐夫的机会有限,二来表姐夫看她的神情由始至终就跟看那些没有生命的家具一般,她实在没有勇气在那样漠然的眼神下向表姐夫表达倾慕之意。

她本来还颇为自负的美貌,在白茯苓的对比之下也变得不值一提,连番挫折之下,她其实已经放弃了借着表姐入陆家门的计划,只是心有不忿,所以三番两次挑唆表姐出面与白茯苓作对。

“刘小姐这两天得空便替你表姐收拾准备一下,待大将军回城了,也好安排你们返京之事。”白茯苓没心情跟她绕弯子,直接把赶人的话说了出来。

刘真真脸上一僵,她是想尽快离开北关城,但没想到白茯苓会这么公然开口,表姐不在身边也没人替她撑腰,她单独面对样貌、排场、气势处处远胜过她的白茯苓就有点忐忑不安了,更别说要跟她叫板,脑子里转了好一阵方才讪讪道:“这事待表姐醒来问过她再说吧,我不好代为决定。”

“随你。”白茯苓没兴趣跟她啰嗦,当即便端茶送客。

刘真真走后,白茯苓对白果道:“没想到这个刘真真看似头脑简单,其实也没笨彻底,遇事就往崔珍怡身上一推,也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撒泼什么时候应该装傻忍让。这两姐妹果然都是一个德行的,爱把对方当挡箭牌用。”

白果笑道:“她不装傻忍让也不行啊,她们受的教训还不够多吗?姓崔那个女人现在正受伤躺在床上呢。出了这样的事也好,想来她们是再不敢继续留在北关城了,就是可惜了白白牺牲的那几条人命……”

镇北军中死伤的人还稍微好点,治疗丧葬都有定例,抚恤甚厚而且家人也不愁无人照料,崔家那两个家丁怕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他们泉下有知,不晓得会不会后悔,做什么要拼命去救人呢?

白茯苓因为自身经历,对生死看得极淡,耸耸肩道:“生死有命,下辈子投胎挑户好人家就是了。”

她说的可是她的经验之谈,白果听了却颇不以为然,不过她也知道白茯苓就这个风格了,也不好去反驳什么。

经过这一场风波,单刀根与卜芥再不敢松懈半分,城里接连揪出了不少蛮族的奸细内应,再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崔珍怡那边也彻底消停下来,每日安静地在东厢房养伤,她带来的丫鬟仆妇也安分之极,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一口,只是老老实实伺候着,暗暗期盼崔珍怡早日好起来,陆英快点回来,他们也好启程回京。

相比而言,白茯苓所住的西厢就热闹得多,不管城中是否戒严,白大小姐对生活质素的要求都不会降低,连带将军府里的上下人等也沾光受惠,每日好饭好菜。

两边虽然只隔着一个小小的院子,但是仿佛是两个相互隔绝的世界一样,各行其事互不沾惹。白茯苓没有假模假样地去探望关心崔珍怡,明知道崔珍怡也不想见到她,何必非要过去互相恶心?不过她还是让管家石韦时时留意她们有什么需要,尤其是医药饮食方面,尽可能满足。

早些养好伤早些滚蛋最好!

白茯苓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百里山白家庄那边的情形,她极少突然离开父母身边好几天,虽然已经用驯养的猎鹰一日三次地送信报平安,不过想也知道,父母见不到她的人,定会十分挂念忧心。

都怪那些该死的蛮子!希望大哥这次回来后,好好给他们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远在数百里外的一个土坡上,陆英正与杨珩、列当一起勒马观战,前面不远处火光冲天,惨叫声混合着马匹的嘶鸣声响作一片,不断有人从被点燃的帐篷中窜出来逃生,被守候在一旁的镇北军士兵毫不留情地射杀。

杨珩与列当看见这一面倒的屠杀,都不由得有些动容,不过他们并不同情这些人,反而热血上涌兴奋不已。

昨日一早陆英便整肃军队,却没有急于回城,反而有条不紊地根据探子的回报分派人手,把草乌那批试图捡便宜妄想全歼镇北军的骑兵引入圈套。

杨珩以为他会下令把草乌的兵马杀个片甲不留,陆英却隐身不出,吩咐出击的镇北军故意做出力有不逮、无心恋战的样子,只把草乌的兵马扣下一部分,其余都放走了。

今日一早,陆英命令参与埋伏草乌的小部分镇北军护送伤兵往北关城方向而去,他吩咐一个身形与他相仿的士兵披着他的战袍,单独靠坐在一辆板车上。远远一看,任谁都会觉得陆英意外受伤正带兵急着返回北关城。

这些自然是故意做给草乌的探子看的,综合前一夜的情况,草乌很容易得出结论——陆英在沙暴中受伤,镇北军也折损了不少,只要再加把劲赶在他们逃回北关城前死命截击,定能杀死陆英,解决镇北军这一众多蛮族的心腹大患。

夜色降临,陆英带了隐伏在古城遗址中的震北军主力,根据斥候与猎鹰传来的消息,突袭了草乌的据点。

连续作战一整天,与镇北军打了一场硬仗“侥幸”脱逃的草乌自以为已经探得了镇北军的虚实,认为他们虽然逃过沙暴袭击,却也元气大伤,只要己方加派人手,必然能够大获全胜将之全歼。

正当他激情洋溢地在临时据点的大帐中向着各个部落的头领发表演说,想说服他们增加筹码,把带来的人手全数交给他,好让他能够赶在镇北军的残部返回北关城前将他们永远留在戈壁滩上时,一枝火箭扎在了帐篷上,他们的营地转瞬成了一片火海!

一面倒的屠杀仍在继续,每分每秒都有蛮族人的性命结束在镇北军将士的手上,战争从来就是这样残酷,易地而处,蛮族也不会对镇北军客气。

几个蛮族头目大呼小叫着投降,却无人理会,镇北军士兵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依然刀剑利箭伺候,只一个时辰不到,哭喊声便慢慢消失了,火光之下,整个营地只剩下一地的尸骸血迹。

陆英吩咐部分镇北军将士将尸首拖到一旁辨认身份,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草乌。他在混乱中连中数箭,死不瞑目。

此外,根据服饰还辨认出了好几个蛮族部落的头领,陆英一一记下,吩咐手下将尸首抛入火中烧了。

杨珩看着面前映红了半边天的大火,忽然莫名其妙感到一阵冷意,眼角似乎看见那堆尸首中有些什么晃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闪身躲开,站在他身后的战马长嘶一声,嘭地倒在地上。

尸体堆里一个身影一跃而起,一蓬乌光向着杨珩激射而来,两者距离不到半丈,杨珩刚才突然闪避,行动仓促,此时已经力尽无法再次闪避,眼看着凶徒就要得手!

千钧一发之际,横里忽然飞出两块盾牌挡在了杨珩身前,只听一阵密集的叮叮声,那蓬乌光全数被挡了下来。

刺客见连续两击不中,脚下一顿,转身便退。他一掉头才发现退路竟然都已经被人挡住,十几名手持盾牌长枪的士兵团团围在身后。

刺客自知退无可退,忽然狂笑起来,发了疯一样再次转身再次扑向杨珩。这人身上显然装了发射毒针的机关,杨珩当然不肯与他正面对敌,顺手捡起地上两面刚刚救了他一命的盾牌挡在身前,一边向后退去。

危急之中,杨珩清楚看到刺客脸上那亢奋古怪的神情,心中顿时想起这不正是上次白阿十所说的那个向他射箭的刺客死前的模样吗?

果然这刺客也是只奋力冲击了几次就软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死。

陆英走上两步道:“殿下与先生所料不差,幸好早有防备,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杨珩扬了扬眉道:“也是陆将军治军严谨之故。可惜只得一人落网。”这也不是客气话,陆英的镇北军军纪严明,就是休息之时也不得随意走动,军中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五十人为一队,不得单独行动,所以刺客要混进军队之中十分艰难,杨珩身边虽然往来的人不在少数,却十分安全。

北关城外是大片的戈壁与草原,藏踪隐迹难度甚大,要不着痕迹地靠近并施以暗杀的可能性更低,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两军交战之时,混入人丛当中。

杨珩与列当早早想到这点,所以刚才看似毫无防备,实质上不过是诱敌假象,而那两块横飞而出的盾牌更非偶然。

身边的亲卫上前去把刺客的尸首检查了一遍,情况与上次发现的刺客基本一致,刺客身上除了发射毒针的机关之外再无任何可供追查的特征,杨珩也不失望,吩咐将刺客尸首火化处理。

待战场打扫完毕天边已经露出一线曙光,头顶上方传来一阵熟悉的猎鹰鸣叫声,一道黑影在镇北军上空盘旋两圈俯冲落到一名负责通讯的随军斥候臂上。

那名斥候解下鹰脚上的小铁筒,检查过开口上的封条完好,然后将之双手送到陆英手上。杨珩见了目光一闪,故意走上两步站到陆英身边。

昨日傍晚陆英也是收到这么个猎鹰送来的小铁筒,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军报,怎知陆英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神色就变了……变得柔和了不止一两分,当即遣散众人把信细看了一边贴身藏好。

杨珩当时眼光一扫,也已经大致知道信上的内容,无非是向陆英保证城中无事,要他小心保重,不必冒险赶回北关城云云。字迹歪歪斜斜,像是刚刚学写字的小孩子所书,不过他一看陆英的神情,马上猜到这信很可能是那个刁蛮的小美人白茯苓所书。

也难怪,那小美人儿不过一介商贾的女儿,识字已经不容易,想要她写出一手娟秀字体未免强人所难,就刚才所见,那字迹也如她的人一般,不守规矩、嚣张随意,比起他在京中时常收到的那些才女佳人缠绵悱恻的手书情诗,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不过不知为何,杨珩却觉得有些羡慕陆英……同样是身处危机,他却想不到世上会有哪个女子会自信满满地写信对他说:家中有我,你安心做好自己的事,不必担心挂念。

那小美人儿莫非真的像陆英所说的那么有本事么?杨珩满肚子好奇,忍不住想看看今日收到的信又会说些什么。

陆英不动声色取出铁筒里的信笺展开一看,两个男人同时失望了——信是参将单刀根写的,只简单报告了一下北关城的情况,再无其他。

陆英收好信简单回了几个字,然后吩咐全军退到附近扎营休整,他们奔忙了一整夜,都已经颇为困乏,听闻可以休息,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抬了从蛮族营地中抢救出来的物资欢天喜地跟着陆英退走。

杨珩可开了眼界了,这些镇北军行军打仗时军纪严明军容整肃,可是抢掠搜刮起蛮族营地的财物时专业程度怕是连正规的土匪都要甘拜下风。

蛮族营地付诸一炬,不过逃出来被杀死蛮族人尸首火化前都被仔细“清理”了一遍,连没烧完的帐篷都被彻底翻找了好几遍,所有值钱的东西统统装箱带走,一件不留。

陆英指挥部下干这些事的时候,半点不避杨珩、列当两人,全部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倒让他们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陆英大大方方当着他们的面在收缴上来的物资中取出一个别致的羊角形螭虎纹玉杯,又示意两人有喜欢的大可以自行拿去。

杨珩在宫中见惯珍品,就算这些物件里真有他看得上的,他也不想要死人身上夺下来的东西,他摇头拒绝,列当自也不会要,陆英扬手吩咐身边的亲兵把东西收了起来。

全军休整过后,陆英便带着大部队去与之前负责诱敌分队汇合,大军浩浩荡荡往北关城而去。

之前草乌派到北关城外滋扰的小股蛮族骑兵风闻陆英回来了,当即一哄而散跑得不见踪影,北关城里的人也松了口气,官吏敲锣打鼓满城奔走通告这个大好消息,同时也取消了戒严,百姓们蜂拥到城门附近迎接镇北军回师,场面热闹不已。

崔珍怡在房间中听到外边的喧嚣,大吃一惊,正要开口唤人,粉霜已经走了进来喜道:“夫人,老爷回城了,城里解除了戒严,百姓们都去迎接呢。”

崔珍怡知道不是蛮子进城,顿时松了心神,冷淡道:“回城便回城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粉霜猜不透她的心思,不敢多说,低头打算退出去,却被崔珍怡叫住:“西厢那边什么动静?”

粉霜道:“她们一早出门了,说是要去官衙搞什么拍卖会……”

什么拍卖会?崔珍怡有听没有懂,也懒得去探究。

陆英回来了,想必第一件事就要把她赶走,无所谓了,她也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她要离开这里,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回京后要怎样向兄长、向大殿下交待,她养伤这两天已经想好,就算再难也总比留在这里强。

白茯苓知道陆英回城的消息要比别人早,是单刀根专程派人到官衙通知她的,听到消息时,祁国史上第一场拍卖会刚刚结束,官衙里的商人神情兴奋,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刚才拍卖会上的几件被高价拍下的异域珍品,盘算着日后把库存的珍贵宝物也送到这拍卖会上来卖个好价钱,浑然忘记了被困官衙的彷徨焦躁。

人逢喜事精神爽,接连听到好消息的白茯苓眉开眼笑拉着白商陆道:“你找的那几个托儿真给力,幸亏有你这两手准备,不然拍卖会效果一定差得远了,还是你考虑周到。”

白商陆甚少表情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几丝疑似笑容:“拍卖会这种买卖模式也亏得小姐能想到,可惜这里并非京师之类的繁华之地,否则必然更是轰动。”

牙行上下这几天来的忙碌,换来了不菲的收益,最重要的是,在众多客商面前大大露脸,现在人人提起通财牙行都是交口称赞,几个富商更声言以后的生意指定都让牙行代为交涉,这样的信誉收获是拿钱都甚难换到的。

白茯苓又说起陆英即将回城的事:“等到城里戒严解除,我会先回百里山去,城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就靠你了,记得去找那些商号结账,我看这次赚的,估计今年牙行的营收任务你又能提前完成。”

白商陆奇道:“你不等大将军回城见过面再走?”

“不了,大哥说稍后会去百里山看我,六殿下与他一道回城,刺客还没抓干净,大哥怕他又惹祸。”

白商陆点点头不说话,心道:怕六殿下惹来刺客,更怕他来招惹你吧?

就这样,杨珩与陆英回到北关城,白茯苓的马车已经从南城门离开,直往百里山而去,她还不知道,一个意外的消息正在家中等着她。

杨珩回到城里知道佳人芳踪已逝,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他特意派亲信在城中转了几圈,发现虽然经过数天戒严,但是城里的百姓却镇定得很,也并无太多怨气,甚至一些才从官衙、商署里放出来的客商,虽然神情有些疲倦,可个个神态从容,极少有焦躁忧虑的,很多人甚至还不急着离开,打算继续留在城中做生意。

杨珩细细听手下人打探回来的关于白家这些天以来的种种作为,不由得长叹一口气,难怪陆英中了草乌的调虎离山计后,仍这么放心地设计扫荡了草乌的残余势力,然后才启程返回,

白茯苓这小丫头看似蛮横嚣张,没想到却是个一等一的“贤内助”呢。

陆英返回将军府,把琐事交待一遍,吩咐城中官员照旧各行其是,然后就出发去了百里山,中间只到后院去简单梳洗了一番,甚至过东厢而不入,没见崔珍怡就走了。

崔珍怡歪在床上听粉霜战战兢兢报告着陆英的行踪,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她越是这样手下的人就越是害怕,也摸不准她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每个人都心下惴惴,只是一个劲儿地祈求上天,让夫人快点好起来吧,我们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正文 054 富在深山有远亲

054 富在深山有远亲

百里山一向客人不算多。来去就那么几个,白茯苓一行进山门的时候,却意外看到山门前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

马车款式别致,一眼就看得出来是附近镇上所能租到最好的一种,马车旁站了两名家丁打扮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款式一致做工优良的细葛布衣衫,前襟角落处绣了一个繁复的徽记,恭谦但笔直的站姿,不必问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仆人。

白茯苓心中奇怪,不过她现在一心只想回家见过爹娘然后好生休息一下,所以也不去理会,马车径自入了山门驶入山中。

果然走到山庄里就见甘莲与另外几个丫鬟正准备去收拾给客人住的地方。她招手叫来甘莲问道:“来了什么客人?”

甘莲道:“好像是京城什么国公府派来的,是两个女管事。”

京城的国公府?白茯苓想起白参那夜对她说的往事……那是亲戚上门了?她忍不住有些自恋地想到一句话:富在深山有远亲啊!

不过国公府再怎么破落,也不至于跑到这边城来向娘亲讨钱吧,一定是她想太多了。白茯苓甩开这些有的没有的诡异想法,打算自己到厅上去看看。

不等她去,听闻女儿归来的白氏夫妇已经打发了人来请了。

白家庄大厅上灯火通明,白氏夫妇坐在主位,厅正中站着两个中年妇人,一个长脸一个圆脸,见了白茯苓马上躬身行礼。

这两个妇人样貌只是普通。都是一脸的精明干练,双目神采逼人,筋骨强健明显身带武功,并非普通仆妇管事。

白茯苓虽然文也不成武也不成,但胜在接触的人极多,一眼就可以看出练武者与普通人的区别。

左边长脸妇人目光投向白茯苓时,眼中除了惊艳赞叹,还有一些白茯苓很不喜欢的东西,类似于奸商看见元宝的算计神情。右边那个圆脸妇人相对而言要收敛一些,不过同样不是什么好鸟。

白茯苓心中不喜,随意点头回礼就走到爹娘身边。

木佩兰神情中带着些自豪地拉过自家的宝贝女儿,指指两名妇人介绍道:“这位是王嬷嬷,这位是张嬷嬷,她们都是你外祖母身边的人。”

长脸妇人也就是木佩兰口中的王嬷嬷,满面堆笑地赞道:“孙小姐生得真如天仙一般,与小姐当年相比也毫不逊色。”她说这话时神情真诚,口中的小姐分明指的是白茯苓的娘亲木佩兰。

白茯苓如果不是听过白参说起往事,定以为这王嬷嬷是睁眼说瞎话,现在她与娘亲的容貌差了不是一点两点,根本没有可比性。不过当年,木佩兰曾有京师第一美人的盛名,是京城里著名的才女加美女,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她也不会变为现在这丑陋可怖的模样……就说嘛,丑八怪又怎么可能生出像她这么绝色的女儿?!

白茯苓心里默默盘算:听这王嬷嬷的口气,她当年是见过娘亲的……外祖母,按参叔的说法。应该是忠国公夫人。她忽然派人到这里来是什么缘故?定不会是探亲那么简单。

木佩兰似乎是心事重重,王嬷嬷在那边一个劲儿地说老夫人时如何想念女儿、外孙女等等,又说老夫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夜里不得好眠,白天也没有精神,食不知味,只盼着能见女儿、外孙女儿一面。张嬷嬷话不多,但每每开口插话,总是能说到点子上,两人好像说相声一般,引得本就有些想念母亲的木佩兰越发*切。

白茯苓偷眼打量父亲的神情,父亲的丑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担心又无奈地看着娘亲,阿爹多半是不想回京的,但是娘亲这模样,他又无法狠心拒绝。

哎!可怜的爹爹。

今天这两个妇人忽然到访,白丑就知道要坏事了,但是夫人就在身边一脸哀求地看着他,他又不能拉下脸拒绝不见。

把两个妈妈打发下去休息,白丑拉过女儿,对妻子道:“兰儿。若是真的思念岳母,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她接到这儿来与你相见。我们不要回京,可好?”

“进京?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京城?我不去!”白茯苓马上连声支持。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地方是她最不喜欢的,京城必然名列榜首。天子脚下权贵多如狗,忍让这个避讳那个,眼线众多规矩随便可以数出一箩筐,事事都要小心在意,虽然赚钱机会也多,但远不及在北关城当土霸王来得痛快舒心。

白茯苓刚到这个世界时,也曾跟父母在京城住过两年,印象十分地差,所以一听说要回去,马上抗议。

木佩兰没想到女儿反应会这么大,迟疑一下苦笑道:“娘亲她年事已高,如何能长途跋涉……罢了,当日离开京城我就知道,我此生怕是没机会再见她了,注定要做个不孝女儿。”

两父女对视一眼——娘亲这是在使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