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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一回直接把宵夜送进紫宸殿之后,这是雪梨头一回又轮上这值。走在安静的宫道上心里直打鼓,望着星星祈祷“但愿今天陛下心情好、御前宫人们心情也好!”

正九品、从九品共去了十二人,一路上走得安安静静,整齐得像一个人。

秋风轻拂,刮过树梢又轻微沙响,她们的精巧绣鞋蹭在地上也有着轻微沙响,反衬得宫道愈静,规矩井然。

行至紫宸殿前,刚上了两阶,走在雪梨前面的苏子娴一停。

后面的人自也随之停了,守着规矩不抬头,只稍抬了眼帘悄悄看看…

咦?正有个年轻男子从长阶上一级级往下跳!

一行人连忙又退回长阶下,撤到一旁静静候着。

若是年长的宫人,必能对此情此景权当看不见,但偏她们都是小姑娘,实在好奇这是怎么回事,都忍不住斜眼看究竟。

夜色中看不清面容,从身高看该是十二三岁的样子,拎着直裾袍摆,一级级跳得很投入!

“咝…”有人轻一抽气,“是七殿下?”

人群中小小地乱了片刻。

谢晗很快就跳到了只剩四五阶的地方,口中松气,抬眼一看,看见了长阶边的十几个宫女。

“哎?”话中笑音很明显,一众正偷眼看他的小宫女见他不跳了、走过来了,齐齐地福下身去:“七殿下安。”

七王走到苏子娴面前,恣意地一挽袖子,伸手就要揭那食盒盖,问说:“宵夜?都有什么?”

苏子娴没敢说话,双目紧张地盯在他已伸在食盒的手上,不安唤道:“殿下…”

谢晗停了手,不解地皱眉:“嗯?”

离得太近,雪梨能清楚地听见苏子娴发沉的一呼一吸,又想起方才女官们的神情谨肃,愈发害怕会不会一不小心惹得这位七殿下不高兴。

万籁俱寂,苏子娴牙关紧咬,终于说出一句:“这是给陛下的…”

话音还没落,谢晗就见旁边的另一宫女揭了手里捧着的食盒盖子,接口接得很快:“这是殿下的宵夜。”

“…”说不出觉得哪儿怪,反正谢晗就是感觉到这一行人间有一股莫名的束缚感,弄得他意兴阑珊。

心里不痛快了就想发火,但看眼前的宫女们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又发不出来!

撇撇嘴,谢晗一边琢磨怎么算这个账,一边闷头回殿。

待他进了殿门,她们终于松了口气,行上长阶。

这一回,倒是没让她们直接给皇帝呈膳去。御前宫人接了给皇帝和七王的宵夜,又看看另外四个,告诉她们:“各位大人在侧殿,直接送进去就是。”

十二人齐声应“诺”,而后六个少使留在外面、六个中使进了殿门。

犹是现在小间将宵夜从食盒里取出来,用托盘托着呈进去。

雪梨和苏子娴因为方才拿着皇帝和七王的宵夜,眼下手头就空了,正好一会儿帮着端。

跨入侧殿殿门,六个少女规矩一福,苏子娴道:“奴婢是尚食局的宫女,来给各位大人送宵夜了。”

说着就走上前去,每人两道,雪梨和她恰好一人一道呈到案上便可。

苏子娴端了点心,雪梨拿粥。呈给第一人时雪梨目光一扫,登时心里一震!

卫忱?!

雪梨吓坏了,心里还没把这名字喊完手上就连带着一抖。碗中蜜豆粥经此一晃,倾出碗沿流下去。

“啪嗒——”

粥汁滴在衣料上其实没什么声音,雪梨眼睁睁看着那一滴落下去,却觉得这声音惊天动地!

无措地望着卫忱傻了一会儿,她忙将粥碗放在案上,伏地下拜:“大人恕罪!”

真是越怕就越出错!

里面一传出谢罪的声音,外面立刻就有宫人进来查探究竟。

一看见跪着的,先斥一句:“怎么做事的!”

卫忱暗自啧嘴,觉得“冤家路窄”——昨日刚把这姑娘吓哭过,今日可别再来一次。

雪梨低着头说:“奴婢不是故意的…”

卫忱当即扶了额:还真有点哽咽的声音了。

赶紧清了清嗓子,径自向那宦官解释说:“不是她,是我抬手碰了。”

尚未说完就被她带着讶异的清亮目光扫得走神一瞬,卫忱垂眸瞪回去,又问那宦官:“陛下和七殿下还没下完棋?”

卫忱一边扯开话题一边打量雪梨,见她没有要哭的意思,才得以把宦官的回话安心听进去。

那宦官赔笑说:“原是下完了。但陛下和七殿下打赌说谁若输了就跳长阶不是?七殿下跳了一回,不服气,非要再来一盘。”

此语一出,旁边的三个御令卫顿笑出声:皇帝已是及冠之年,七王才十三岁,再下一百盘,七王也赢不了啊…

只怕陛下闭着眼睛都能赢他!

耳闻和自己没关系了,雪梨长长、长长地舒了口气,起身又接着给其他几位御令卫上宵夜。

带得最后一盏粥上完,今日的事变算完成了。雪梨轻松了些,目光复一扫卫忱,很想过去道声谢。

乍闻一声瓷器摔碎的脆响!

一众宫女面面相觑,四名御令卫眉头一皱。

依稀听见外面有宫人疾步赶入正殿的脚步声,她们也不敢问,垂首一福匆匆告退。

但愿只是皇帝或七王失手打了碗、千万别是对宵夜不满意,不然今晚当值的就都惨了。

雪梨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想扭头往里看,又使劲别回头来。本就因为心虚而有些苍白的脸因为这份纠结变得更不自然了。

余光还是使劲瞥着,终于,看见七王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后面两个宦官战战兢兢地追着,一边追一边连声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无缘无故发什么火!”谢晗抱怨着,稚气未脱的声音中满是怨怼。

宦官点头哈腰地劝:“您就少说两句,陛下在气头上,您别…”

“当了皇帝脾气愈发地怪!”谢晗又说了一句,两个宦官吓得面色都白了,恨不能上前去堵他的嘴!

雪梨这一干小宫女也都被他惊得目瞪口呆,眼看着他足下生风地疾行下长阶,都想他赶紧走远点,别一会儿再给自己惹上麻烦。

结果,七王到长阶下就停住了,转过身,忿忿地吁了口气,就地跪下。

“…”雪梨倒抽冷气,藏在袖中的手和苏子娴相互一握,“可怕…”

她们可是连尚食局的高位女官都惹不起的,眼下身处紫宸殿,面前数步外跪了个怒发冲冠的亲王…

雪梨向后缩了缩,真想找个角落躲到他走了再下去。

烹蟹

一行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往下走,经过七王身畔时,都禁不住将脚步放快了些。偏他重重地沉了口气,惊得她们倏尔后脊一凉。

“明早给本王呈个蟹酿橙来。”

七王说了这么一句,说得咬牙切齿。雪梨她们有点懵,不知他为何“咬牙切齿”。

福身应了声“诺”,她们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匆匆地回了尚食局。

将这话禀给崔婉和薛芹,两位女史神色皆一震,原打算盥洗就寝的心思也没了,推门就去见尚食。

邹氏一听,心里就犯了嘀咕,黛眉深蹙:看来这七殿下是真难伺候!

七月初点这道菜,真是头一回听说。

按规矩,七月初时尚食局会开始备蟹,但□□月进来的蟹才足够肥美可口,这头一个月进来的蟹从不拿来直接进膳,顶多做些蟹酱之类的辅料备着。

可如今,七王点名要这道蟹酿橙了,她们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做。

不仅要做,还要做好。

邹氏在房里沉吟了半晌,崔婉和薛芹都不敢吭声。好一会儿,邹氏终于起了身,一壁向外走一壁道:“去取我的围裙来。”

竟是要亲自上手了?!

崔婉和薛芹相视一望,均知这机会难得,跟在邹氏身后,薛芹笑提说:“让底下的孩子看看?”

邹氏正为怎么让七王满意而头疼,没顾得上多想就应了:“看吧。”

二人心里暗喜,遂各自去叫手底下的人来。正七品选侍到从八品长使是来帮厨的,正九品中使和从九品少使是来“偷师”的。

雪梨和苏子娴忙了一天,原打算栽倒就睡,结果还没躺下就又被从房里拎了出来,很是怨念。

等到了膳房,一看尚食女官亲自穿了围裙正检查食材,顿时完全清醒。

——尚食局上下几百号人,但尚食就这么一位,她自是厨艺最好的。可大多时候已用不着她亲自下厨,雪梨这一批小宫女进宫三年,还是头一回见这阵势。

四下看看,周围只有崔婉和薛芹两个女史手下的人。众人心下都明白,这是自家女史有心争机会,为她们抢到了。立即都提了十二分的精神,认认真真地看着。

毕竟,近来还是决定这些小宫女去留的时候,谁也不想落了选,被打发去做杂役。

四个洗净的橙子已放在案板上。精挑细选出来的橙子大小、颜色皆一样。邹氏取了柄狭长的刀,从橙子上方侧边刺入,有致地划着波浪般的线条,划满一圈后向下一刮,一朵花型的“盖子”就取了下来。

如此将四只都削出盖子,邹氏将橙子交予薛芹挖出橙瓤,自己着手调馅。

案上近二十种可用的食材排得整齐。邹氏刚要去取那碗荸荠,余光一瞥面前的十几个小宫女,手倒停了。

她温言问说:“告诉我哪样不能用。”

十余人心弦一紧。

在厨房里,除了怕自己出错,就是怕位高的女官提问了。那些在经验丰富的女官眼里算是常识的问题,许多时候她们都答不出来。

众人静了半天,谁也不敢先开口。许久,一贯被女官们看重的岳汀娴终于先答了,她指了指旁边的青椒:“青椒不能用。”

邹氏未说对不对,只问:“为什么?”

“青椒味道独特且重,会掩住蟹肉鲜香,喧宾夺主。”

岳汀娴一字一顿地答完,邹氏终于一笑。

点了头又看向旁人:“其他呢?”

众人认真思索起来。

到底都是小孩子,争强好胜的心格外强,谁也不肯落在人后,很快就有了下一个答案:“香菜也不能用…同样的原因!”

有人说一样,没说的人就少一样可说。

雪梨思来想去也没主意,求助地看向崔婉,崔婉却忙着低头打鸡蛋,全然没理她。

“啊!”她忽地一喊,连邹氏都微一惊,周围一圈笑声。

雪梨大觉窘迫,红着脸低下头,支支吾吾说:“鹅肉不能用。”

邹氏眸色一凝:“为何?”

雪梨指了指崔婉:“鹅肉和鸡蛋同食损伤脾胃。”她犹豫地抬眸偷觑尚食,不知为何觉得心虚,总之声音低了下去,“阿婉姐姐说无损身体比味道重要。”

崔婉听言望过来,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朝尚食一欠身。

邹氏却是很满意,赞许地点了头:“不错,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再好吃也不能往上呈。”

这一关可算过去了,尚食不再多问,着手挑了要用的辅料。

雪梨一一记着,有荸荠、青笋、姜末,猪肉末挑了带一点肥的,香菇总共只取了一朵——大约是香菇的味道也比较“独特且重”,虽然需要用它调味,又怕掩住蟹肉香吧。

到了调味一步就是难点所在了。各样辅料切成的末装入一碗后,尚食女官加了三五样调料进去,手上动得很快,看不清加了多少。

而后取了干净的筷子点了一点轻尝,竟没再做任何改动,味道刚刚好。

一众小宫女看得讶异,心里再度呐喊:尚食局里最难的就是调味了!

旁的用料多还有个“几个”或“几钱”、“几两”的规定,一到调味这步,女官们都是靠自己的舌头决定,显得格外玄妙。

剔取蟹肉的宫女端着碗走来,眉头蹙得厉害:“这是最好的几只蟹了。蟹黄几是没有,肉也还不够鲜。”

邹氏无甚反应,气定神闲:“取两钱鱼露来。”

小宫女们又赶紧记住了:鲜味不够,可用鱼露提鲜。

馅料终于调好,白嫩的蟹肉中有猪肉的淡粉、青笋的淡绿,荸荠与蟹肉颜色相仿,只添了些许晶莹的感觉出来。

填进挖空的橙中,橙白两色相配得宜。

邹氏将先前挖好的花型盖子盖上,又把四只橙子一并放入蒸笼中。

这一番忙完之后,已经四更天,该准备早膳的宫人们陆续到了,一见尚食在场都是一惊,纷纷见礼。

再过一个时辰七王那边恰好来取膳。邹氏吩咐宫女仔细看着,需用小火慢慢蒸、将各样食材的味道都蒸出来。

雪梨和子娴终于得以回到屋里,栽在榻上歪了一会儿又重新爬起来,趁热打铁地将方才看过的蟹酿橙的做法详细写下,又接过对方所写的看看、压声探讨一番,而后收进各自的手札里,这才能安心就寝。

小睡了两个时辰,就又该起床忙活了。

盥洗后简单用了早膳,进了膳间见崔婉正切冬瓜,她们便要上前帮忙。

崔婉却说:“雪梨,去把那边小锅里的螃蟹吃了。”

…啊?

雪梨一脸茫然,还是依言去了。打开小锅一看,里面竟是只蟹酿橙。

明显就是尚食女官先前做的,她一时便未敢动,望向崔婉:“姐姐?”

“吃吧。陛下说了不给七殿下送去,让赏给底下人。”崔婉淡笑,“尚食说你们昨晚答了话的一人一个,还有送给来传话的宦官了。”

雪梨更好奇了,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不让给七王送去。眨眼等了等,看崔婉不解释,默默忍下了,不问。

然后背地里打听就是了…

和子娴一起把一盏蟹酿橙分了,一边吃一边赞叹尚食女官手艺就是不一般:一切味道都刚刚好,少一分则太淡多一分则刻意。

当然,光赞叹还是不够的,这味道也需私下记住。万一日后轮到她们来做这个呢?不知道调料该放多少,知道大概的味道也能容易些!

过了晌午偷得半刻闲暇,和早起当值的同龄宫女们一聚,就知道了这蟹酿橙是怎么折回来的。

同屋的蒋玉瑶说:“今天刚要把蟹酿橙送出去,太医院就来人了。说七殿下在紫宸殿外跪了半个时辰,沾了风寒,得吃些清淡的。”

太医这话一挡,蟹酿橙就成了个难题。荤腥必不算“清淡”,可尚食局又不敢直接把菜扣下。

末了给御前的人塞了银子,托大监陈冀江去询问皇帝的意思…

隔壁屋的白馨宜叉腰:“后来御前回话说,陈大人是被陛下斥出来的,陛下说‘吃什么吃,安心养病’!”

几人闲谈的动静有些大,嬉笑间最外侧的姑娘突然一捂头顶。

转身,一句“谁啊!”还没问出口,就猛地闭了嘴。

旁边几人也忙站规矩了,一扫方才的欢笑,齐整欠身:“阿婉姐姐。”

“口无遮拦!”崔婉厉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