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御膳小娘子/御膳房的小娘子上一章:第 5 章
  • 御膳小娘子/御膳房的小娘子下一章:第 7 章

雪梨看了看,心中想继续拒绝,手上却不由自主地把那碟泡椒凤爪拿出来递了过去。她的神色不禁悲愤,嘟囔道:“大人请…”

卫忱满意地结接过,雪梨暗地里撇撇嘴,陡闻身后一声弓弦弹出的异响,同时一声闷叫入耳。

扭过头去,一御令卫正甩着胳膊缓劲,边甩边吸冷气。

卫忱皱眉,放下刚拿起的一截泡椒凤爪,一个白瓷瓶扔过去:“怎么还出这种错?”

“我不善射箭!”那人懊恼地解释一句,挽起衣袖便将瓷瓶里的药倒上去。

雪梨明眸一眨,回过身唤卫忱:“大人!”

突然清亮的声音让卫忱觉得正咽下去的豆沙一噎,垂眸看她:“嗯?”

“我买大人的药!”她伸手就把卫忱刚给她的碎银塞了回去。

御令卫这么要紧的地方,能用的药肯定比给宫女用的好嘛!

卫忱一愣:“你要这药干什么?”

“新来的小宫女不懂事,都是要‘立规矩’的。”雪梨吐吐舌头,“今天就是头一回,碗没洗干净,二十多个人被打手心,打肿为止。”

她一番解释说完,卫忱显有点意外和好奇,打量她一番,道:“新进宫的,岂不是比你还小?”

“是,七八岁吧。”雪梨道。见卫忱讶异不减,又说,“但都有这么一遭嘛,我进宫那时也有。这会儿不先长记性,日后在大事上犯了错才糟糕呢。”

大齐朝的宫女都是良家人子,自幼没见过什么严苛的事。家境差些的,觉得不就是干活么?自己在家也会,便易对宫里的规矩不上心;家境好些的则眼界高,觉得自己有主见便爱自作主张…

两种情况造成的结果都是“不知天高地厚”,是以性子必须提前压住、规矩必须早早立下。女官们就会挑那么两三回出小错的时候严罚,打过几回,再笨的人也知道天高地厚了。

这样远好过日后犯了大错把命丢了。

卫忱蹙蹙眉头,觉得不该如此。余光一扫显也在听的指挥使,把不满咽了回去,低头咬了口泡椒凤爪。

指挥使淡睇着雪梨,静了须臾,忽短促一笑:“尚食局这么苦,你还百般寻关系想留下?”

雪梨悚然一惊。

他端然是指她去浣衣局求人的事。但这件事,她却没同他们说过。

“这么吃惊干什么?”指挥使轻一摇头,目光复看向院中练射箭的众人,“我们是御令卫。”

所以…他们去暗查过?轻而易举地知道了始末?

雪梨不安地向后退了半步,定住脚,静了静气,认真道:“也…没有那么苦,只是头两年不懂规矩,挨罚的时候多些。现在已不会了,在尚食局比被发落去做杂役强,也比当上差舒服。”

她所说的“上差”是指在皇帝、嫔妃跟前服侍的人,指挥使听言轻哂,反驳说:“那是你没去过御前。”

“我去过!”她立刻顶回去。

虽然没敢抬头吧…

指挥使垂眸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雪梨有点心虚,俄而他轻“哦”一声:“还想去么?”

“不想!”她断然回道,见指挥使的眼中沁出几分好笑意味,执拗地又道,“真的不想!”

指挥使未予置评,还是一脸不信。

“他吃了我的小兔子!”雪梨气恼地脱口而出。

小兔子?

指挥使一愣,不知她怎么就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见她死低着头不再吭声,羽睫下隐有点晶莹,忍不住追问:“什么小兔子?”

“我养的小兔子,白白的,可好看了!”雪梨说起好久以前的事,还是伤心,小小的眉心紧拧着,“有好几只,司膳女官交待我们养着,我们就一人照顾一只。可是、可是后来…”

她的声音难免提高了点,带着些发泄情绪的味道嚷说:“被做成御膳呈给陛下了!”

“…”指挥使眼底一震。

“尚食局每日都备那么多山珍海味呈上去,他还是把小兔子吃了…”

卫忱原在旁吃着东西一直没吭声,听及此忽地长吸了口冷气:“好了!”

制止之语让雪梨陡回了神,神色一紧,忙向指挥使道:“我没别的意思…”

险些忘了指挥使是随时能去面圣的人。还好,她没把那“好讨厌陛下”的意思直接说出来!

指挥使放在膝头的双手扣在一起,淡看了她一会儿,轻吁了口气,摇头:“我不告诉陛下。”

雪梨稍放松了一点儿,打量他片刻,又说:“那您…也别告诉尚食女官!”

指挥使眸色微凛:“要求真多。”

雪梨低下头,见他不应,复又抬头央求:“指挥使大人…”

“咳。”娇滴滴的声音弄得指挥使不好意思逗她了,他清清嗓子,侧身将旁边的时候盖好,伸手递给她,“七殿下交代的事,还不快去办?”

…他又知道?!

雪梨腿上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离开那方小院,雪梨走路间脚步落得重重的。

内心一遍又一遍地发誓,以后再也不要招惹这帮人了!

头一回是走错了被拎进去扔飞镖、第二回是她主动道谢然后发现自己的情况已然被查了个底儿掉…总之回回都是把她吓得够呛,他们还是那副云淡风轻雷打不动的样子。

生气!

雪梨一路都拧着眉,拎着剩下的四道菜走到浣衣局门口,才强自缓了缓神,叩门。

这日她在浣衣局待了近两刻工夫,目的只有一个:从掌事女官嘴里得个准话出来。

不管帮不帮,说明白了总是好的。若明言帮她,她就可耐心等着;如是明言不帮,她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但是,掌事女官偏偏不给这个准话!

就像是没听懂她一遍又一遍的旁敲侧击似的,有的没的说了一堆,就是不说她最想听的。弄得雪梨坐在她面前干着急,沏来的花茶也喝不下去,直至最后拖不下去了、必须告退了,也还是没有准信。

太糟糕了…

关系没托成,还让御令卫知道了这个事。雪梨感觉像是一支搭在弓上的羽箭悬在头顶上了似的,那帮人有权有势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忧心忡忡地回尚食局,失落得太过,脚都没力气抬,过门槛时差点被绊一跤。

早先挨罚的那二十几个小宫女还在院墙边,应该是打完就接着罚站了,一个个抽抽噎噎的,又不敢大声哭。

呀…银子塞给了卫忱,最后却忘了拿那药了!

心情更不好了。

雪梨低着头往回走,推门回房一瞧,蒋玉瑶、白霁还有隔壁屋的四人围坐在案边,面前放着各自的手札,正闷头琢磨什么。

这场景也少见,雪梨愣了愣,看向在躺在榻上读闲书的子娴,指指六人:“怎么回事儿?”

苏子娴打了个哈欠,懒懒的:“尚食女官说,中秋宫宴让未晋位的中使和少使一同办,为几位位份低些的宫嫔备膳,一人备一道,挑十个做得好的晋恭使。”

雪梨在门口愕了半天,回过神来,知道不可能让她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刚要问苏子娴膳单如何分配,子娴递了个小锦囊过来:“女官们顺着膳单写的题,我估摸着难做的主菜都在后面,趁早替你取了一个。”

膳单是有规矩的。凉菜写在最前,小炒随后、汤羹再后,各样最难做的主菜因为常要有专人烹制便都写在最后。

位置固定下来,方便各人看膳单找自己该做的事。

雪梨接过那枚胭脂红的,屏住呼吸打开、抽出里面的纸条…

上面却不是个菜名。

“甜口点心,呈乔宣仪。”

竟是提了个要求让她们自己想菜?!

雪梨再度看向那六人,这才注意到她们拿着手札前翻后翻,显然都是在挑选的样子。

再看看已然顺利晋位所以心安理得看闲书解闷的苏子娴…雪梨觉得好羡慕!

“走,出去说。”苏子娴从榻上坐起来,踩上鞋子就把她往外拽。

这举动引得那六人一同看过来,神色皆有不忿,临关门时,雪梨注意到蒋玉瑶狠摔了手里的狼毫。

“怎么了?”她压声问。

苏子娴撇撇嘴:“我跟表姐打听了些事,她们非要问。”她说着还警惕地朝房里瞅了瞅,见无人扒在门边偷听,才又续言,大是无奈状,“可是这回就十个人哎!都知道了,你机会就少了,我还想咱们都留下呢!”

苏子娴说完便附到她耳边,雪梨安静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

是乔宣仪的一些日常喜好。不一定有用,但记下总是没错的。

“对了…可不是做好了就一定能呈过去!”苏子娴又补充一句,“那天要做出两份,女官们先尝了,合适的才能往上送的!”

这“要比试一场”的感觉弄得一众小姑娘都很紧张。一连好几天,谁都不跟谁说话。

贡梨

尚食局的十一二岁的小宫女们都开始跟纸笔较劲了。

每人都是差不多的情状,挑好菜肴又划掉,觉得不够好、或者觉得自己做不好。有的甚至把自己逼得哭了一场,雪梨也天天紧锁着眉头,对着写了几道甜点的一页纸左看右看,觉得定哪道都不合适。

上次定了十个人,目下未晋位的还剩六十二个,为防疏漏,女官们肯定也会做菜备用,想做出能端上乔宣仪膳桌的…

真是越想越难!

雪梨额头磕在案上,手挠着案面很是崩溃。

“笃笃。”

门声轻轻一响,听上去好像外面的人很胆怯似的。雪梨怔了怔,起身去开门,外面是个小宦官,问她:“可是阮姑娘?”

尚食局以宫女为主,打杂的小宦官虽不少,但她们多是不熟。雪梨见他来敲门就有点奇怪:“什么事?”

那小宦官看着□□岁,比她矮了半头。贼头贼脑般地向里望了望,问她:“没别人。”

雪梨摇头,答说都当值去了,今日只她一人得歇。那小宦官便松了口气,告诉她说:“大门外面、往东角走,有人找姑娘有事。”

雪梨更奇怪了,懵懵地就往外去。那小宦官又拦她,样子有些为难。

“怎么了?”雪梨睇着他,他不安道:“姑娘就当咱没来过,可别、别跟别人说这回事,咱得罪不起。”

他扔下这句话就跑了,看着跟要逃命似的。

连自己叫什么都没提,她想跟别人提也没法提啊…

雪梨心下咕哝一句,怀揣着好奇朝外头去。

方才那小宦官的话自让她有点怕,但一来这是宫里、尚食局门外,怎么也不能是杀人放火的;二来,能让那小宦官怕成那样,她闷头不去没准反倒惹麻烦。

尚食局里忙忙碌碌有点给她壮胆的作用,但踏出那道大门骤然安静下来,就有点虚了…

走得蹑手蹑脚的。

二十余步,到了东角。正是晌午阳光明媚时,雪梨抬眸一看,拐角那边三五步开外,一片太阳的金辉和衣料的淡银交映。

“…卫大人。”她屈膝一福,眼眸偷偷向两边和他身后扫了扫,确定那位指挥使不在。

卫忱一笑:“雪梨。”

他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小丫头肩头一绷,好像对这叫法十分不适应。想了想,又改口:“阮姑娘。”

…在雪梨听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雪梨觉得别扭,只是因为她从来没跟他们说过自己的名字,他就这么连名带姓都知道了,再一次让她清楚了他们御令卫的本事!

卫忱走上前,手中的竹篮向上一拎,口气温然:“听说你要在中秋给乔宣仪做道点心?这是今年的贡梨。”

…?!

雪梨惊呆了。

“乔宣仪是宁州人。”卫忱解释得很自觉,“这是她家乡贡来的。”

雪梨却顾不上这个,连“他明知她叫雪梨还送梨来让她做菜有点怪”这想法都只是一闪念。转而目光就全定在了那些黄澄澄的梨上…

她太清楚这些梨的来头了。贡进宫时曾到过尚食局,只放了两天而已,尚食局自上而下都知又这么一批品质极佳的贡梨,却是谁都没尝过。

听说今年宁州一地梨产得不多,精挑细选之下贡进宫来的不过百余个。就成了极珍贵的东西,有五十个分赏了各宫嫔妃,余下的则是得脸的宗亲朝臣才能捞到一二。

把这一番全想明白之后雪梨向后一躲,连连摆手:“这不行…”

“没什么不行。”卫忱笑向前踱了一步,“我知道你们尚食局食材数量皆有记载。放心,我已在你们的梨的总数上加上这几个,你用了,数也还是对得上。”

…作假都作好了?

雪梨僵住,他说的是“我已在”不是“我会”,若她不接,这数反倒对不上了。

雪梨觑觑他,还是不敢接。

“无功不受禄!”她脆生生地拒绝,摇头间银钗上的流苏晃个不停,“若是普通的梨奴婢也就受了,这个…”

“上回你忘了拿药,就当拿那银子买梨了好了。”卫忱截断她的话。

雪梨浅怔,他又接道:“不必怕女官们尝出来,她们也没吃过。”

他想得太全面,雪梨还没来得及说出的推辞之语蓦被他用事先准备好的理由噎回来。

雪梨受宠若惊:“大人您…干什么这么帮我啊?”

她不解地望着他等着答案,却见卫忱轻松而笑,然后悠哉哉地转过身…跑得飞快!

跑、跑什么啊…

雪梨被晾在原地,思绪有点跟不上他的行事方式,而后既来不及追脚步、也来不及追思绪,他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雪梨低头看看地上的竹篮,似乎也只好收下了。

觉得受之有愧,她原地默了半天才蹲下身去揭开篮子上面覆着的锦缎。定睛一看,一只白瓷瓶躺在黄梨间。

把药也送来了?

嘴角轻轻一扯,回想刚才卫忱的话,显是故意哄她。雪梨有点赌气,心里又还是有一片温温软软的感觉漫开,好像被蜜糖浸透了。

卫忱为什么如此细致的帮忙…他跑得太快,雪梨也没办法问清楚了,这到手的贡梨横竖都要好好用上。

事情还真因此变得容易了些。

至少菜式好定了——此前要从甜点里挑,范围太宽,眼下专注于“用梨”的甜点,范围一下子就小了。

而且她会做的用梨的甜点本也不多,搜肠刮肚全想出来写下,也不过七八种。

卫忱给她的贡梨一共六个,雪梨把它们洗净了在案上摆开静看了半天,个头、颜色皆一样,果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啊…

一想到总共只有百余个的东西目下有六个在自己面前,她就有点哆嗦。

然后,哆嗦着给自己削了一个。切片,轻尝。

到尚食局三个月后开始初步接触各样食材,女官们教她们的头几项规矩中有一条,就是料理各样此前没见过的东西前,必须自己先品一番味道。

瓜果蔬菜等能生尝的要生尝,鱼类肉类和部分不能生吃的蔬菜则以清水煮熟,品最原本的滋味。

用女官们的话说,自己对食材的味道了如指掌了,才能对如何调味、怎么搭配有大概的想法。所以在食材的品尝上,尚食局谁都不会小气,再珍贵的食材都要狠下心以最粗简的方式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