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御膳小娘子/御膳房的小娘子上一章:第 13 章
  • 御膳小娘子/御膳房的小娘子下一章:第 15 章

尚食局那一亩三分地能有多大牵扯,值得九五之尊亲自劳心伤神把她们“稳住”?若真觉得尚食局里有什么不得了的凶险,从上到下全杖毙了撤换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几个行宫的尚食局立刻能调人来补这个空缺,这多方便啊?

可如果不是这样…

难道真像底下人嚼舌根瞎猜的那样,皇帝喜欢那个姓阮的小丫头?

徐世水知道,不止比他年轻的宦官中有这么想的,就连他师父陈冀江也有过这种怀疑——所以他才没好狠罚那几个胡思乱想的宦官,生怕打了师父的脸。

可是这比“陛下有要事要办,要稳住尚食局”的猜测更奇怪啊!

奇怪到他们御前的人不仅没见过,连想都没想过。陛下是天子,他们想想关于“万邦来朝”、“圣恩浩荡”之类的事情都正常,但要是去想“陛下喜欢个小宫女但是不敢说”…那是脑子被门挤了!

堂堂天子喜欢个尚食局的小宫女,有理由“不敢说”?直接封个位份搁后宫去多简单?

陛下干什么只字不提啊?

不仅是只字不提,而且还拐弯抹角地护那小姑娘、给那小姑娘铺路?

若不是蒋氏这事闹出来、陛下今早说了句“前几天被带去宫正司的那个尚食局宫女,有个同屋姓蒋,别让她留在尚食局了”,连他师父这在陛下身边从小跟大的人都一直不敢确信这层猜测、一直觉得太荒谬了!

没能想出什么新的进展,徐世水懊恼地仰脖将余茶一饮而尽,重重搁下茶盏就往外走,倒是没往恶狠狠地再叮嘱手下一句:“把嘴都管住了!”

陛下在干什么他看不透,但至少有一样很明白:陛下不想往外说。

尚食局里又出了两件事,还都出在同一件房里。于是,用宫女们说闲话时的话讲:“她们屋里怎么总出事?是不是风水不好?”

加起来都三桩事了。

一件是有惊无险:雪梨被押去宫正司问话,又平安回来了。

一件算平平无奇:白霁去尚宫局领完俸禄之后过了一夜突然病了,高烧不退还有梦魇,直说胡话。

另一件就听着蹊跷恐怖了:蒋玉瑶丢了。

真的是“丢了”。领完俸禄就没有回来,四处都找不到人,邹尚食甚至去宫正司打听过,宫正和颜悦色地答应帮着找,然后就没了下文。

这可真匪夷所思。皇宫这地方戒备森严,进出都有档可查,哪处有多少人、姓甚名谁也都有典籍可寻。莫说是个大活人,就算是宫里的小猫小狗,也不可能凭空没了。

但这最不可能丢人的地方,还就真把人给丢了。

整整三天过去,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感觉就像是一壶水一样,烧的时候没盖盖子,然后一点一点地烧得干了,什么都寻不到。

经历丰富的女官们在这三天里逐渐嗅出了点不寻常的意味——兴许是和哪宫主位有关。

那么,不管是哪宫,她们都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于是紧接着,该有的解释就很快传开了,尚食局上下都说,玉瑶是得了急病,怕染给别人,所以送出宫去治了。

而病中的白霁,整整做了三天的噩梦。

那日的情境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一次又一次地转着,好像每次都一样,又好像一次比一次更狰狞。

那天她和蒋玉瑶都吓傻了,蒋玉瑶反应过来后跪地哭着求那几位宦官放过她,换来的也不过是被塞住嘴强行拖走。

她看到蒋玉瑶挣扎到发髻散乱,正九品中使可用的仅有的两支银钗都掉了下来,被宦官一脚踩过去,孤零零地散落在地上…

白霁连去捡簪子的勇气都没有。

徐世水塞给她的那包银子她也不敢拿。那是玉瑶的月俸,而她连玉瑶今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根本就不想多看那银子。

她手忙脚乱地在离得最近的树下刨了坑,锦囊埋进去、又填好土,然后强作镇定地往尚食局走…

这几个画面就这么在她的梦境里转着,看起来灰蒙蒙的、阴森森的,时不时会冒出徐世水“教导”她的那句话来:

“这宫里头,真正不能得罪的,就一个人。”

在不知第多少次被这话吓得冷汗直流的时候,白霁终于被苦醒了。

“呀!”苏子娴一见她睁眼就笑起来,然后招呼雪梨也过来。

雪梨正在那儿数碎银呢。这钱是打算塞给晚上来给白霁看病的医女的,她们想让医女把白霁的病情说得轻点,免得白霁和蒋玉瑶一样被送出去治病。

送出去可就不一定能回来了。

是以一看到她醒,二人都特别开心,苏子娴立刻要去回禀给崔婉,雪梨则在榻边左看右看,然后一个劲地问白霁晚上想吃什么。

白霁却只是怔怔的。先是怔怔地看看苏子娴,而后怔怔地看看雪梨,最后一把抓住了雪梨的胳膊:“雪梨…”

“嗯?”雪梨被她攥得一愣,小感叹了一句病了三天刚醒就好有劲,继而问她,“怎么了?”

她张了张口,默了一会儿,又张口:“我想见阿婉姐姐。”

“哦,那我去请她来!”苏子娴说着就要去找崔婉,白霁却立刻摇头:“不要,我自己去。”

可是你现在看上去很虚啊…

雪梨和子娴都是同一个想法,便一唱一和地劝了她半天。性子一贯很软的白霁这回居然很坚持,任她们怎么说都仍是要见。

她们就只好遂她的意了,帮她多穿了些衣服,然后扶着她去崔婉房里。

白霁两度欲言又止之后,崔婉看出了她的意思,让雪梨和子娴都回房等着。

但是,她们在房里一等就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后,白霁是让隔壁屋的魏溪和岳汀贤送回来的,她晕过去了,这一路走得魏溪与岳汀贤气喘吁吁。

魏溪说,白霁无缘无故地找崔女史认错去了,承认先前往桃胶炖银耳里多加冰糖的是她,说当时是被去留的事急得冲晕了头,听崔婉说已晋位的也可被换掉,心念一闪就起了歪心思。

崔婉眼里容不得沙子,一听自然就恼了,二话不说就让白霁在外跪了一个时辰。

雪梨和子娴却被白霁的脸色吓得顾不上这些了,更无暇去想她为什么会突然跑去认错。

她的看起来气色更差了,脸上一点血色都寻不到,就连嘴唇都成了纸一般的白色。

子娴伸手一抚她额头,烫得比前几天还厉害,立刻火烧火燎地跑去找医女。

如此又高烧了两日,白霁才醒过来,整个人在一病间变得沉默,时常一整天也听不到她说一个字。

雪梨和子娴也因为近来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一边要照顾白霁,另一边,是新年渐近。新年时各样的事宜要开始操办起来了,宫宴多,尚食局当然闲不了。

除此之外,还有个让邹尚食既恼火又不能发怒的事情。

明年春夏,御膳房几个年长的宫女就要放出宫了,要有人来填补空缺,当然是用尚食局的人。

其实这也是给她长脸的事,何况陈冀江先前透出过御膳房该归回尚食局的意思,她大可不必为此生气。

但耐不住御膳房那边要人的态度太不客气。

一时间,尚食局众人都绕着这个话题走,有心想“高升”去御膳房担这美差的也不敢提,表面上都是一副“谁想去御膳房?你才想去御膳房!你全家都想去御膳房”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腊八

去不去御膳房的事上,尚食局众人的想法无非三类。

头一类是特别上进特别想去的,消息一放出来就已有开始暗地里走关系的了。往御前送送礼、去各宫混混脸熟,为了前程不怕花钱。

中间一类是无所谓、不操心、去不去都行的,随遇而安,指过去就去,轮不到自己就接着在尚食局做事。

末一类是不想去的,雪梨和子娴都算在这一类里。

消息下来的时候二人正在研究三个月大的小牛的腿肉炖多久口感最好,耐着性子在厨房里磨了大半日了,东一口西一口地一直尝着,便一直不饿也不饱。

乍听到这消息时二人同时被嘴里的牛肉片一噎,再嚼两下,就又都平静了,不约而同地弯腰继续看汤色,然后记录到手札上。

来传这话的小宫女说完就跑了,跑去下一个膳间继续传信。

雪梨咽下去这口,用胳膊拱了拱苏子娴:“你怎么说?”

“我才不去呢。”子娴撇嘴,“御前那么多规矩,想想就烦。看上去倒是风光,赏赐也多,但那是刀刃上舔血啊!”

雪梨重重点头!

就是这样,刀刃上舔血多危险啊?一不小心舌头都没了。

还不如安安稳稳地在尚食局里吃血豆腐解馋呢!

见同伴和自己一样“胸无大志”,俩姑娘就都笑了。苏子娴舀了舀已熬得微白的牛骨汤,盛了一碗出来,说要给白霁煮碗面吃,雪梨便去和面。

白霁的病情反反复复,人也是越来越闷了。问她究竟有什么心事她也不肯说,逼得急了就使劲摇头。几次下来雪梨和子娴便都只好作罢,不再逼问什么,只时常想法子给她弄些好吃的补一补身,免得落下病根。

冰糖的事三人有隔阂归有隔阂,但要说就这么眼看她病死…

心善点说,不至于到那份上;心狠点说,看着自己屋里死个同伴,她们也害怕啊!

天越来越冷,再过一夜就是腊八了。

初七这天晚上,各个膳间提前泡好了各种米和豆子,不易熟的几种已提前上锅熬上。

邹尚食亲自检查了一遍那几十只瓷罐,里面都是早先备好的腊八蒜。

翌日傍晚,惠妃宫中开宴庆腊八。

眼下没有皇后,惠妃是执掌凤印的人,各宫嫔妃有兴趣设个小宴邀交好的嫔妃或外命妇小聚一番无妨,但这种年节时广邀六宫的宴席只有她能做主开办,别人要办也得是她吩咐在先,否则那叫逾越。

这种时候,惠妃所住的柔嘉宫中总是显得特别气派,随居的几个嫔妃都到得最早,在清馨殿侧殿里候着,帮惠妃招待别宫的嫔妃,谈笑风生。

备宴的宫人们都在后面的小厨房。

腊八粥一类东西是尚食局先备好了送来的,但也多少有些菜肴是要现做才好,邹尚食就分派了宫女过来,在小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崔婉做好了一道椒盐明虾,四下寻人尝味,正好雪梨就在眼前,刚好被她叫住:“雪梨张嘴!”

雪梨没多反应就乖乖张嘴了,一个去头但仍带壳的虾仁落进嘴里,烫得舌头一麻,在口中倒腾了半天才得以好好尝味。

咸味包裹在炸脆的虾壳外,咬下去便是虾肉的嫩感,又因调味料简单,虾仁的味道在齿间翻出后全然不会被旁的味道掩盖,原被包裹在虾壳中的鲜香在一呼一吸间翻涌不停。

口感与味道皆绝佳,雪梨细品之下眼睛都亮了:“好吃!”

“送前头去。”崔婉把虾递给她,转身又忙别的去了,雪梨和子娴互望一望,都在念叨:今天心情挺好嘛?

前几日因为蒋玉瑶和白霁的事,崔婉一直可不高兴了。把白霁发落去做杂活之后当真就不闻不问了,弄得雪梨和子娴好几日都特别小心,生怕自己也被打发去做杂活。

今天见她心情好,二人也跟着松了口气。雪梨端着虾绕到清馨殿前,立即清馨殿里服侍的人来接手,互相福身客气一下,她就可以回去了。

清馨殿里设了好几席,每一席上都营造出一派和睦,嫔妃命妇们喝着香甜的果酒,推杯换盏闲说家常,时不时望一望最前头那桌的情况。

这盘虾便是呈到最前头的。

那一桌就惠妃淑妃丽妃三人,虾搁得离丽妃最近,但侍膳的宫女刚往她盘子里一夹,她就毫不掩饰地蹙了眉头。

离得近的宫人一怔,一位正要上前敬酒的宫嫔也在几步外猛止了步。

“怎么了这是?”惠妃和颜悦色地询问。

丽妃不舒服似的偏了偏首,缓了口气,才皱着眉道:“臣妾是真不喜欢这些要上手的东西,吃着不好看不说,还总留得一手腥。”

她这话一出,侍膳宫女就跪下了,叩首告罪了两句,惠妃也在旁边赔了个不是:“我这儿的人不知道,妹妹你不妨叫自己的人进来侍奉?”

丽妃摇一摇头说没事,甚至还亲自伸手扶那宫女起来了,楚楚动人的桃花眼却是一红。

这是还有话要说,刚才那句是抛砖引玉来着。

惠妃和淑妃对望一眼,淑妃懒得吭声,便还是惠妃笑道:“怎么还要哭呢?好端端的腊八节,有什么不高兴的,说来姐姐听听。”

她这个台阶给得好,温言温语的像个大姐姐似的。丽妃抽噎了两声,身子侧坐过来,前倾了些,看着可委屈了:“姐姐,臣妾有什么事从来不瞒着姐姐,喜恶也都摆在明面上让姐姐知道,但姐姐怎么什么都瞒着臣妾呢?”

惠妃禁不住稍挑了眉。

若不是为显尊贵,她们这一席离后面并列的后两席远了些,丽妃这话必定得被离得近的嫔妃听到,她都替丽妃臊得慌。

怎么就这么没长进呢?

于是惠妃没再看她,小啜了一口酒,淡淡道:“丽妃妹妹想听什么呢?凤印之所以只有一个,就是因为许多事只有一个人来料理才好。”

这话够直白。

她就差直说“你不配”了。

丽妃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又冷不丁地被她这么一呛,脸色都白了两分。

惠妃却在她发火前就把火气按下去了:“和你同乡的那个宫女啊…本宫见过了,手艺是不错,搁到御膳房里不是不行。”

丽妃顿时大喜。

她先前怨惠妃把后宫把得太严,各处的变动她总是很迟才能打听到。这回御膳房要调人的事更让她生闷气——那可是往皇帝近处送人,必须要抓的机会!

眼下看来倒是她小气了,惠妃其实是替她打算了的。

惠妃看着她脸上那份喜色,心里就忍不住再度念叨丽妃真傻——她是说“搁到御膳房不是不行”来着,可她也没说一定行啊!

摇摇头,惠妃执箸给淑妃和丽妃各夹了个蛋饺送进碗里,做足执掌凤印的贤惠大度。

“粥可以送过去了!”雪梨在小厨房里招呼着小宫女,立刻有人进来,将已盛好的粥放在檀木方盘里端出去。

嫔妃加上进宫来的外命妇,人不少,每人端六碗都还用了二十几人,鱼贯而出,瞧着也是霸气。

雪梨走在最前,领着这一帮头一回到宴上服侍、紧张得不行的小丫头们绕到前头。又是清馨殿的人来接她们手里的东西,这帮小丫头却有点躁,并未立刻告退,反倒交头接耳起来:“好多人啊!”

“陛下在不在啊?”

“哪位是惠妃娘娘?”

雪梨把脸一板,抬手敲在离得最近的两个小宫女头上,开口就训:“这是你们乱说话的地方么?还不回去!”

二十几个小丫头霎时安静了,低着头往回走,瞧着一个比一个乖顺。

眼见再拐过一道弯就到后面的小厨房了,前面一声嘹亮的通禀却震得她们再度齐刷刷地回头了。

“陛下驾到——”

宦官尖细的嗓音倏尔荡开,清馨殿前后皆静。雪梨想再喝这些小丫头一声,抬头一瞧,却见好多和自己同龄的宫女们也都跑了出来,扒在墙角好奇地看着,使劲地勾着脖子,却不敢再往前走。

她自己也忍不住扭头看去。

她一直觉得皇帝很难伺候,肯定是坐步辇来的,左看右看却没看见步辇,只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远处走近了。

这地方是清馨殿和旁边宫室间的小夹道,只两三丈宽而已,视野不够宽,许多小宫女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身子。

隔得老远,皇帝就注意到旁边小道的人头攒动了——这么多人,太明显了好吗?

眉头不觉一蹙,看得陈冀江在旁一缩。他知道皇帝目下心情正不好,刚为七王的事同礼部官员发完火,一路都铁青着一张脸。

“快去。”陈冀江压声吩咐了底下人两个字,让他们教训教训那帮没规矩的小丫头去。

皇帝再抬眼看那边时,就见七八个宦官贴墙而行,朝着那小道去了,当即脚下一停。

第25章 夜晚

一群小丫头还没反应过来,雪梨这些略年长的倒是回过味来了。这种礼数上的错不该出——早该记住,莫说不该抬头看皇帝的事早该记住,该行大礼也是立刻就应反应过来才对。

只是她们从前见过的宫宴太少、更不曾见过皇帝,才一时反应不过来。

一看御前宦官气势汹汹地齐朝这边来就回过味来,猛地收回目光跪行大礼,小道里登时稀稀拉拉地跪下去一片。

她们这般一跪,年纪再小的小宫女也得以反应过来,于是又跪下去一片。

已赶至她们面前的宦官们停了脚,扭头询问陈冀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