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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你哥哥!”对方却不给他面子,徐世水伸手一拎他耳朵,“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贼头贼脑的干什么呢?”

天冷,耳朵本来就被冻得够呛,这么一拎直痛得他要涌眼泪,强忍回去,倒抽冷气告饶:“哥哥饶命、哥哥饶命!小的也是受人之托来…来找位大人!”

“找位大人?”徐世水一听,松开了他。上下打量一番,也拿不准他是不是替哪位贵人办事,转过身去,询问背后之人的意思。

那小宦官顺着看过去,刚一定睛就吓跪了:“陈大人!”

陈冀江双手拢在袖中,站在五步外的地方睇着他,没挪脚也没开口。

晾了他一会儿,陈冀江一开口就是:“我看这小子不老实,给他松松口。”

他话音落时恰好寒风一刮,刮得那小宦官浑身都僵住了:“大、大人!小的说得是实话…”

徐世水又哪里容他多废话?还是打完了直接问出实情来得轻省。

他给师弟递了个眼色,二人不由分说地架着他就走了。一路架到偏僻无人的地方,几板子打下去,这小子就什么都招了。

“尚食局”三个字一吐出来,徐世水就心弦一绷——师父那日特意要他近来多当心尚食局来着,眼前这小宦官…

得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于是二人又把他架回紫宸殿后,扔进茶间见陈冀江。

那几板子打得不轻不重,没让他走路不稳或者看着太惨,只是十足的吃痛,面色也白了些。

一见陈冀江,他面色更白了:“大大大…大人!小的是尚食局的张福贵,御令卫的卫大人先前给小的塞过钱,让小的注意点儿事,今日小的听说…”

“停。”陈冀江连忙喝住他,有点心惊。

御令卫?牵扯上御令卫的事他还是不知道为好,何况同时牵扯上尚食局和御令卫?

他嘴里说是给卫忱办事,万一实际上是给陛下办事的呢?

眼睛一转,陈冀江把里面的利弊想了个透,知道这人必须让卫忱见——若是好事,他就当卖个人情;若是坏事,呵呵,那可不关他的事,他只是放人过去而已。

茶碗一放,陈冀江发了话:“去,瞧瞧卫大人干什么呢。若在侧殿候着就直接带他去见,若正禀事,一会儿出来时记得把人拦下。”

徐世水应了声“诺”就去了,片刻后,折回来带张福贵走。

卫忱原在侧殿吃着年糕喝羊肉汤呢,甜咸频繁交替让他感觉不太好,正琢磨要不要叫份咸的年糕来。

忽听宫人来禀说有个尚食局的小宦官鬼鬼祟祟地在后头绕,被陈冀江按了下来,说要见他,他顿时就没了吃年糕的心思了。

他本没什么大事让张福贵做,头一回是因为要找人送贡梨才寻到了他。后来,觉得那小姑娘挺可爱的,却没人脉还傻了点,估计日后吃亏的地方不少,所以就索性花了点钱把这人铺下了,帮他送送东西传传话,能有个人照应着点总是好的。

原是举手之劳的好心,权当做个善事,但今天…

这人赶着大雪过来,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胡想尚食局到底能出什么事,御前的人办事麻利,不一会儿就把人带到了。

张福贵本就挨了打,一进这天子居所气势更虚,虽只是侧殿还是吓得他站不稳,徐世水一松手,他就又跪下了:“卫大人…”

卫忱无声地递了张银票给徐世水,示意他出去,而后一扶张福贵,问他:“出什么事了?”

“卫大人…”张福贵过了年关才算到十岁,其实也还是个小孩。方才被那么一吓,现在又听卫忱温言温语,忽地就哭出来了。

话也说得磕磕巴巴:“卫大人让小的看着的阮姑娘…上午的时候让宫正司的人带走问话了,说是什么‘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这四个字弄得卫忱都是一惊。

福贵点点头:“是…小的打听了,好像、好像说是她同屋一个姓蒋的宫女揭出来的,说她熬夜给男人做荷包,还有、还有有位大人让小的转交的簪子也被翻出来了。”

“‘有位大人’?”

荷包的事,卫忱是清楚的,这话却让他再度怔住。

怎么还有别的外臣通过张福贵给雪梨送东西?真是和谁“有私情”?

想想那小姑娘的年纪,卫忱觉得太荒谬了。

可既然被查到这么个簪子,这事就不好办了。宫里对这种事尤其忌讳,就算是“捕风捉影”,结果也常是“宁可错杀”。

卫忱眉头深蹙,看得张福贵愈发慌了。他和雪梨虽算不得有什么交情,但到底吃过雪梨几块糖不是?这让他觉得雪梨不是那样的人。

“卫大人…”张福贵大着胆子催了一声。

卫忱稍定神:“那人叫什么你知不知道?若不知姓名,长什么样子你记不记得?”

“那人…”张福贵满是为难。名字确是不知道的,即便他看到那人写了字条放进盒里,却守着规矩没偷看。就连里面放的是支金钗,他也是今日才知的。

只好描述起长相:“看着比卫大人您稍年长一点、略高一点,还…更有威仪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此时此刻,卫忱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卧槽你找我帮忙还说别人比我有威仪?咋不直接说他比我长得帅呢?当我听不懂啊?滚滚滚!不帮不帮!什么雪梨?不认识!(?_?)”

前后

宫正司中,雪梨毫无骨气地被吓哭了。

而且已经哭了一下午了。

这是真的害怕啊…上午时被押过来,就关进了这一方牢房里——哦,不对,还不是牢房,是刑房。

四面墙里有三面都立着、挂着各样刑具,从竹杖皮鞭到夹棍钉板一应俱全,最中央的地方还摆着个大火盆,里面置着炭,炭上是烧得通红的烙铁。

于是,虽然押她来的宦官把她扔下就走了,这几个时辰里没有一样刑具用在她身上,还是把她吓得浑身发软。

连想嚎啕大哭都哭不出来,雪梨浑身发抖地缩在一个角落里,抱膝坐着默默流泪。

一抬头就是满眼刑具、然后就忍不住想象自己会被折磨到多惨,她简直觉得这一下午比熬了大半年还长。

终于,听到门外铁锁轻碰门板的声音,雪梨发抖到上下牙互打个不停,一边往后缩一边又按捺不住死盯着那边,直到房门打开。

三个宦官两个宫女走了进来,为首的宦官看服色级别不低。

扫她一眼,那宦官在火盆那边不远处的木椅上落座了,另外两个宦官两个宫女分列两边,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上去气势特别足。

雪梨犹在墙角缩着默默哭,那大宦官睇着她,一脸蔑然,而后拈着音慢慢道:“丫头,是你自己说,还是我们慢慢问呐?”

不阴不阳的声音落在雪梨耳朵里,就跟炸雷似的。

“大人…”雪梨心下跟自己强调着“再不说话就没命了”,才可算顶住恐惧说出话来,“奴婢没做不该做的事,那簪子是、是、是…”

她“是”不出来了。若她能把那小院的事“是”出来,也就不至于被带来宫正司这么阴森恐怖的地方了。

宫女也是人,好多家里还做个小官,和官员有个结交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像送个簪子什么的,就算被问了话,这便说了是谁,那边去一问,对上了也就得了,顶多因为“为什么不主动报上来记档”挨两句训。

但不说就很有问题了。

谁知道你们这种交情是怎么回事啊?是“发于情,止于礼”还是借着送簪子真有点见不得人的事啊?前者不要紧,宫女大了也是要放出去嫁人的,女官们对她们提前为自己铺路的做法很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万一是后者呢?改天让巡夜的逮了,算谁的?

再说得更可怕点,万一这送礼不是因为私交好,而是暗中要她办什么事呢?下毒什么的?

那宦官淡睃着她,好像在看一只待宰的小兔子。见她不说也没什么恼色,只一挥手:“把她绑上去。”

雪梨木了一瞬,“哇”地一声哭崩了。

于是大哭着被绑到了长凳上,绑得笔直笔直的,她哭得泪眼迷蒙都觉得自己像条带鱼。

那宦官就随她哭,嗓子尖尖细细的,又开了口:“打。”

第一板子立刻就落了下来,本就哭蒙了的雪梨就觉得身上一沉,倒没觉得多疼。

第二板子落下来的时候,就疼得实实在在了。

她一声叫,闭眼咬牙等着第三下。却是在她喊出下一声之前,一个声音先响起来:“停。”

宫正司的五人齐回过头。雪梨偷偷把眼睛睁了条缝瞅了瞅,才敢完全睁开。

卫忱是挑了十几个亲信同来的,阵势看着唬人。他踏入房中目光一扫雪梨,转而朝为首的宦官举了腰牌:“在下御令卫指挥同知,卫忱。”

说着“在下”,这语气可分毫没客气。那宦官听得出来,这是故意压人的。

但御令卫要压人,他们就只能心甘情愿地服软。

那宦官点头哈腰:“久闻卫大人大名…”

“别废话。”卫忱随手将腰牌收了,无甚神色,公事公办的口吻,“把人放了,空穴来风的罪名给我忘了。”

那宦官就傻了:“大、大人,这可是…秽乱…”

他那句“秽乱后宫”还没说出来,就被卫忱拎着领子按在墙上,卫忱凶神恶煞:“这是我干妹妹!”

“可是…”宦官跟他争辩之前及时反应了过来,“您是说…”

“疑我什么,找陛下说去!”

宦官被他喝得脸色煞白,哪还敢多话,满眼都是“大爷饶命”。

给雪梨松绑的御令卫起初在卫忱的气势逼人下也是一脸严肃,看了雪梨几眼就绷不住了。

这小丫头可怜兮兮的样子太让人严肃不起来了…

他们给她解手上的绳子,她就泪眼婆娑地看着,松开一只手还不忘呢喃一句“谢谢”。

解脚的时候倒听不见她说谢谢了,不过解开一边就见她扭扭脚脖子,两边都松开后她犹豫着四处踢了踢。

之后,似是终于确定自己被完全撒开了,她重重地舒了口气,整个脊背都一松。

宫正司的人被卫忱吓得找了个空当就跑了,卫忱转回身来扶她,见她抬眼望一望他,双颊突然红了。

雪梨回过神来,顿时觉得自己这样挺丢人的…

被绑得跟条小带鱼似的,被一群人看,没怎么挨打就哭得撕心裂肺。

脸上好热!

是以卫忱伸过来扶她的手她都没好意思接,死低着头撑起身。刚才打的那两下子已经不痛了,雪梨松快地翻下长凳,站稳身就深福下去:“多谢大人!”

她明明正经起来了,周围反倒响了一圈低笑。雪梨面红耳赤,卫忱忍着笑顺手拿起案上放簪子那盒子,打开一看,眉头微蹙:“指挥使大人说里面有个字条,字条呢?”

“有个刚晋位的恭使让宫正司的人带走了,现在又平安回来了,连是什么罪名都打听不出来。”

——这说法在尚食局、乃至六尚局里四散开来,很是让人咋舌。

雪梨与同屋三人的关系一日之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微妙。这是她第一回见识宫女之间的算计,可算是信了苏子娴从前说的:宫女之间互相捅刀的事可多了!

蒋玉瑶从雪梨回来开始,便没说几句话。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心中的复杂可想而知。

她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狠是狠了些,却是不得不为自己狠。有了这么一桩事既能把雪梨挤走、又能让自己出个头,雪梨空出来的位子肯定是她的。

万没想到雪梨竟然回来了,听说还是被她御令卫的干哥哥给送回来的。

蒋玉瑶气得牙痒痒。

但好在,尚食局里还是为她记了一笔功,知情的几个女官觉得她公私分明,给了她个长使的位子,她的出路也算有了。

又过几日,到了月底,是领月俸的日子。

六尚局的月俸统归尚宫局管,到了这日,宫女们多是挑得空的时候轮着去,也有关系好的顺手待取的。

雪梨和子娴就经常替对方一同领回来,然后一半留着以防平日里需要打点,另一半给自己买好吃的。

蒋玉瑶刚晋了位份,这月的俸禄已是按从八品长使来算了。她心情好,早早地就出了门往尚宫局去,还拉着白霁一起。

一贯软到没什么脾气的白霁看她这副样子都有点不痛快了,差点害死同屋换的位份,有什么好得意的?再说,雪梨和子娴还比她高半品呢,也没见过她们这么炫耀啊。

于是她虽不呛蒋玉瑶,也不怎么捧她,一路安安静静地走路,低头不看蒋玉瑶。

二人领完月俸往回走时正值晌午,和暖的阳光刺过冬寒直照下来,若走得急些,甚至会有些热。

六尚局位处后宫最东最西两边,每边三局,都是比较偏的地方,也没什么景致可看。

蒋玉瑶得瑟了一路可算安静了,两个姑娘在红墙间的小道上走得安静。再拐三次弯就该到尚食局了,可刚转过第一道,二人就齐齐停了。

眼前五六个宦官等在路口,原是慵懒地倚着墙,见到她们才都执起身子。

瞧着高瘦的一位打量打量二人,目光落在蒋玉瑶手里的锦囊上。

给宫女的月俸都是拿锦囊装,为了方便区分,不同的位份颜色也不一样。

蒋玉瑶手里这个是玉色的,白霁还是正九品中使尚未晋位,是淡粉色的。

“你叫蒋玉瑶?”那宦官问她。

蒋玉瑶怔然点头。

“呵。”那宦官皮笑肉不笑地一挥手,“带她走。”

“大人?!”蒋玉瑶一嚇,未及多问,手上一空,手里的锦囊也被拽走了。而后双手猛被反剪身后,痛得她一声惊叫。

瘦高的宦官往远处走了几步,向站在墙根下的宦官作揖,讨好地把锦囊奉了过去:“徐哥哥您收着。”

徐世水接过锦囊掂了掂,从阴影下走出,一步步踱向白霁。

白霁直往后退。

“拿着。”徐世水一执她的手,把那锦囊强塞到她手里。

白霁下意识地想挣,却被徐世水握紧了,想松开锦囊都不行。

徐世水压音,若隐若现的笑意让白霁后脊发寒:“拿着这钱,把嘴巴闭紧了。今儿你没跟她一起出来,也没见过我们。若非要往外说什么,有本事,你这辈子别再走这条道!”

末音的狠戾让白霁周身打了个颤,头都不敢抬地偷觑他:“大人您是…御令卫的人?”

带蒋玉瑶走,是为雪梨的事?

“御令卫?”徐世水嗤声而笑,复沉了口气,用不入六耳的低语道,“丫头,洒家今儿教你个要紧的——这宫里头,真正不能得罪的,就一个人。”

收拾

料理完蒋玉瑶的事,徐世水带着手下回到紫宸殿。

在殿后找了个没人的茶间进去歇着,他一坐下,热茶立刻奉了上来,外加一句特别热情的:“徐哥哥,您喝茶。”

徐世水想着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直喝了大半盏猜恍觉旁边氛围不对。斜眼一睃,原站在墙边正偷瞧他的几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宦官同时一缩脖子,不敢再看了。

就知道这帮没出息的得吓得够呛。

但吓着归吓着,方才就算是强撑气势,这差事也还办得不错。徐世水一掂量,也就没拿重话说他们,只清冷一笑:“怎么着?心疼那丫头啊?那你们去浣衣局把人捞回来,养自己房里,我就当没看见。”

那几个哪里敢应,一个个作着揖赔着笑说“不敢”——徐世水说“当没看见”不顶用啊!传到陈冀江耳朵里去,还不照样弄死他们?

徐世水对他们这反应很满意。

“当没看见”本也就是那么一说,他们要真那么干了,他就给他们穿小鞋到死。

他自认还是有点良心的。那个蒋氏心思不正想害死同屋,发落到浣衣局去算是她罪有应得,可要是哪个宦官借这个空当想糟蹋人家小姑娘,那就是缺了八辈子德,下辈子还得当宦官!

简单地理完了这点不要紧的是非,徐世水又饮一口茶,开始琢磨那个有点要紧的是非。

他是真想不明白,陛下到底在干什么?

是,陈冀江跟着陛下的年月最长,可他也有五年了,已经许久没遇到过这种让人横想竖想都觉得想不通的事了。

要说皇帝是有什么事要办、所以要稳住尚食局…徐世水怎么想都觉得这个说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