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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锅取下来,雪梨手脚麻利地将锅收进食盒里,又取了空碗搁进去,那宦官抢着拎起来,连声跟她说:“女官去歇着吧,小的送去就行了。”

如此她也没跟他多客气,她早累得眼皮打架了。塞了点碎银给他算是道谢,雪梨基本是一路打着哈欠回去的。

连沐浴解乏的力气都没了,她强撑着简单地盥洗了一番,换寝衣的时候系系带的手都打软,一头栽在榻上凑凑合合地系好了,好像刚扯过被子盖上就已然坠进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死沉死沉的,睡时总享受做梦过程、且第二天醒来总能隐约记住一点梦境的雪梨在睁眼后缓了缓,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连半个梦都没做,就这么“眼前一片黑”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真是越活越娇气了!想当初在尚食局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呢,偶尔有事要熬一夜也就熬过去了,如今真是要“死于安乐”!

揉揉眼睛坐起身,雪梨听见了外面的笑声。

不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的声音,是特别小的小孩子。她头脑发蒙地怔了好一会儿蓦地回过神来…

阿杳?!

她纳着闷,挑帘就要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已在她门槛边“蹲守”许久的豆沙起身就把她堵了回去。

雪梨更是一脸懵:“阿杳来了?”

“嗯!”豆沙连连点头,神色紧张,“今天平安帝姬生辰,早上陛下说要见帝姬的时候,淑妃夫人在悦和宫忙着为帝姬办生辰宴的事抽不开身就没一同到紫宸殿…陛下便带着帝姬过来了。”

豆沙一边说,雪梨一边在衣柜里找合适的衣服穿,听她说完就急了:“这是来了有一会儿了?怎么不叫我…”

豆沙低头:“陛下不让。”

好嘛,皇帝带帝姬在院子里晾着,她在房里睡得昏天黑地。雪梨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御膳女官当得脸真大!

想着出门就要见到皇帝,她虽然心里着急,更衣盥洗也不敢匆忙了事,至于早膳就顾不上吃了,收拾停当后推门而出,抬眸便见皇帝就在面前的廊下。

谢昭听到门响转过头,雪梨垂首深福:“陛下大安。”

他“嗯”了一声伸手扶她,阿杳的笑声再度传过来,雪梨循声望去,这一定睛让她脸都白了。

“鱼香!”她蹙眉低喝,皇帝一怔:“…鱼香?!”

他有点茫然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那一边,阿杳由两个乳母护着,小狮子在她面前窜过来跳过去。

…她给个狮子起名叫“鱼香”?!

那可是狮子啊!!!

谢昭神色复杂地瞧着她,雪梨可没察觉,又叫了两声,见鱼香玩得正欢不理她,心里一急就疾步走去,要把鱼香抱过来。

它最近正长牙呢,可能是因为长牙的过程有点痒,它就变得特别爱咬东西。小全子也好她也好,抱它的时候都常被它双爪扑住胳膊“吭哧”就是一口。

刚从牙床上露了个白尖的小牙倒是不锋利,他们都没被咬破过——可是阿杳还小啊!那么细皮嫩肉的,万一咬坏了怎么办!

雪梨存着“你敢伤了阿杳我就把你做成鱼香狮子”的心情,凶神恶煞地拽着它后脖颈的皮就把它拎走了,鱼香一被拎那块皮就浑身没劲,耷拉着被她拎回正屋门口。

待她折回来,谢昭终于皱眉不满说:“怎么给个狮子起名叫‘鱼香’?”

“鱼香多用葱、姜、蒜、糖、盐、酱油,炒菜之后汤汁多是它这个颜色…”雪梨一边低头摸鱼香一边认真回答,无意间一抬头看见皇帝眉头深蹙,知道是自己起的名字让他不满意了。

于是她扯扯嘴角,心虚地抚着鱼香低头:“奴婢随口叫的,陛下给赐个名?”

谢昭神色沉了沉。

他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但看她这个样子,又觉得“她高兴就好”。

给她的礼物嘛,没道理逼她随着他的喜好起名。再说,也真不能指望她起出什么霸气的名字…

她没顺着“红烧狮子头”这名菜管它叫“红烧”就不错了!

谢昭自我安慰一番之后就觉得这名字还不错了,一边笑说“鱼香挺好”一边把它抱过来放到地上。鱼香脚一落地就又奔着阿杳去了,看得雪梨心惊胆战。

“朕听小全子说了它长牙爱咬人,不过你看着吧。”他话语平稳地淡声笑说,雪梨怔怔不解,甫一望他,他却换了个话题,“昨晚的粥不错。”

…哎?!

雪梨一听就眉开眼笑了:“陛下吃了?”

皇帝点头:“吃了两碗。”

这是头一回有人在他喝得大醉、吐得凄惨之后劝他吃东西,他当时只想睡觉,陈冀江在旁边连唤了两声“陛下”就把他烦坏了。

他睁眼一瞪,结果陈冀江欠身说:“雪梨做了虾仁粥送过来,说陛下趁热吃些能睡得舒服点。”

他当时迷迷糊糊地皱眉在想“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做什么粥啊!”,撑起身没好脸色地吃着吃着,就从胃里舒服到了心里。

之后一觉睡得踏实,早上起来头晕归头晕——毕竟喝了那么多酒。但对比起来,真是比从前大醉的时候感觉好多了。

他便真心实意地觉得应该来跟她道个谢,谁知话一出口,她看着比他还高兴多了,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像是浸了蜜糖似的,让他一时看得浅怔,话也自然而然地卡了。

“嗷呜!”鱼香在阿杳面前扑腾着一叫,雪梨蓦地回头又喝它:“鱼香!”

鱼香扭过头不解地望望她,她的目光同样全在它身上,弄得谢昭在旁边不知道接着说该说的话是否合适。稍作忖度,看出她这是真怕鱼香伤了阿杳,就索性先解释起这个来:“朕看了一会儿了,鱼香对阿杳挺小心的。”

…它还知道小心?!

雪梨明显不信,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时刻准备着再度把鱼香拎回来。

话被噎在喉里里的皇帝挑挑眉,心里竟有点跟鱼香较劲的感觉,气结于她一直死死盯着鱼香不往他这边看。

于是又等了一会儿之后他决定不等了,直截了当地吐了三个字:“多谢你。”

“…?”雪梨猛回神,惊异望着他,愣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怔然间鱼香又朝着阿杳“嗷呜”了两声都没把她的视线拽回去,皇帝瞥眼扫过,得意似的挑眉一笑,就把着雪梨的肩头将她转过身,推进正厅里。

正厅里,皇帝按着她坐下,道谢道得一本正经:“多谢你的粥,今天感觉舒服多了。”

“哦…那个、特别好做,没事…”雪梨别别扭扭,都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道谢,更不太明白为什么就这么一句话,他非把她堵回屋里再说。

谢昭神色和煦、面带微笑地悠悠抿了口豆沙刚奉过来的茶。他是背对着门口、正对着她坐的,挑了个略侧的位置,清楚自己坐的这个位置刚好挡住她看向北侧廊下的视线。

——这样她就看不到鱼香了。

谢昭按捺不住那点莫名生出的赌气情绪,搁下茶盏便槽牙暗咬,佯作随意地适当“提点”了她一句:“想看鱼香,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朕不吃这个。”

雪梨一滞,转而意识到他是在说她的小兔子。

怎么突然说这个。她抬眼奇怪地觑觑他,自己就提过那一回,也没说他到处吃别人养的宠物嘛!

第83章 明晰

二月末,正则宫冷不丁地扔了个石破惊天的消息出来:

七王身边的奉仪易氏有孕了!

这自然是个喜讯,事情禀到行宫,皇太后连夜差人送了令人瞠目的赏赐来给易氏,连带着一同赐给七王的楚氏都跟着沾光。除此之外,皇太后还体贴地主动说这回选家人子先不必给七王身边添人了,易氏安胎要紧,一切以孩子为重。

懿旨传到紫宸殿,皇帝听得心里五味杂陈。

眼下家人子都进宫待选了,七弟把他自己撂下了…

啧啧,忒不够意思。

不过好在这事他自己应付也没什么大差别。家人子们统居在毓秀宫学着礼数也不用他管,到了三月末,着惠妃淑妃一同去看一次就是了。

四月初的时候,惠妃拟了名册呈上来,“看上眼”的,一共五十三个人。

按惠妃的意思,其中有二十五个是打算放到后宫的,十五个是已及笄的,拟的位份都高些;另有十个十三四岁的,位份都低,且都留在了惠妃、淑妃和位列九嫔的两位年长嫔妃宫里,意思大约是先留着,等到规矩学全了、对宫里熟了人也大了,再召见也不迟。

还有二十八个人就都是赐给亲王们的了,这二十八人的位份惠妃没给意见,要留给太妃们做主。

皇帝前前后后翻着名册沉吟了一会儿,先从二十八个人里划了十个,又从前面二十五个人里勾了一个家世较好、今年十七岁的出来赐给三弟。

然后他将册子一合递给陈冀江:“前面二十四个朕没圈过的,你看着安排女官位份,拨给太妃们吧。”

陈冀江:“…”

他心说您倒是孝顺啊,采选这么大的事儿,最后选一帮女官出来孝敬长辈?传出去又要气得礼部各位大人没词了好吗?

陈大宦官心里的腹诽犹如翻江倒海,一边犹豫地接了册子,一边终于忍不住问说:“陛下您…一个都不留?”

“不留了。”皇帝心思已然不在这上头了,看着北边雪灾后赈灾情况的奏章,随口回说,“选进来多拨个份例无妨,但何必耽搁人家姑娘?”

嘿,真行。陈冀江无话可说地应了“诺”,把这奏章收下,打算晚上用心琢磨去。

现在呢,他得先去柔嘉宫禀惠妃夫人一声——她爱不爱听他都得去说,和后宫有关的事不能绕着她走。

柔嘉宫里,惠妃如旧和颜悦色地让他免礼,还客气地着人赐了个座。

陈冀江当然也得客气,平日赐坐他敢坐一半,今天只敢坐一半的一半——差不多就坐了个沿儿。

他赔着笑缓缓地把皇帝刚才的交待一说,惠妃还没听完就傻眼了,懵了半天,问他:“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陈冀江心说我哪知道他怎么想的啊,嘴上回的,当然还是陛下的“意思”。

他一字不落地说:“陛下的意思,是选进来多拨个份例无妨,但没必要耽搁人家姑娘。”

这句话让惠妃突然懵了神。

陈冀江施礼告退的时候她好像都没太反应过来,怔怔地应了声“嗯”就了事了,若是平日,她会差人去送送的。

这是句听起来无关紧要的话,陛下不想选人的原因而已,击入她心里的时候,却让她一阵恐惧。

她前所未有的清晰地觉得,她好像离皇帝越来越远了,她根本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一点也不。

初时听到陈冀江说陛下的吩咐之后,惠妃心中惴惴,胆战心惊地在揣摩这般安排是什么意思——是在侧面讥讽她不会挑人、挑不出半个合他意的人?还是在暗示什么别的?

末了却是这么个理由。

“多拨个份例无妨,但没必要耽搁人家姑娘。”

惠妃眉头紧锁地反复默念着这句话,想试着理解皇帝是什么心思,却是怎么想都觉得荒唐。

——他现在对后宫的态度,摆明了后宫没有他看得上眼的人。那他一个皇帝,九五之尊,广招后宫挑一个能入他眼的出来才是要紧的呀,还有什么比合他的意更重要?他这是操什么闲心呢?

再说,就算是为那些家人子想,走这一遭不就为了飞上枝头么?能侍君是多大的福分?认谁都只能山呼万岁、觉得这是光耀门楣的事!

怎么让他那么一说,倒像是委屈了那些姑娘似的?

就算是失宠的日子不好过,那也是她们没本事罢了,不是他该担心的事啊…

惠妃愈想愈觉得自己与他的想法大相庭径,这种感觉让她十分无力。她一直把自己放在“做他的内助”的位置上,且她自认大部分事上她做得不错。

可现在蓦地腾起的感觉让她没有自信接着做这些事了——她都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又怎么合他的意?

还有,这采选的事,他做出这样的决断,真的…不要紧吗?

三天后,紫宸殿中的气氛冷肃至极。

陈冀江都后悔替惠妃夫人通禀了——皇帝把宫人都遣去了,只他一人在殿里侍候,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

惠妃夫人是带着皇太后的信来的,信呈上去给陛下一看,陛下脸色就沉了。

陈冀江心里直叹气:这不是等同于让陛下知道您和皇太后还亲近着吗…

御座上,谢昭冷眼看着信,却发不出火来。

惠妃刚把信交到他手里,眼眶便红了。他问了她两句这信的事,就听说皇太后遣了个老资历的嬷嬷来。

宫里能称得上“嬷嬷”的总共没几个人,一个个都算是德高望重,六尚女官见了她们都不敢大口喘气。

没大事根本用不着这些人出面,谢昭不再多问也知道,这嬷嬷肯定是奉懿旨来训斥惠妃来着。

所以他虽然恼火她背着他跟皇太后禀事又到底忍了,这会儿他若也斥她,她夹在中间就太不好做人了。

静了一会儿,皇帝平淡道:“以后后宫的事,你不用再跟母后禀了。不然朕把后宫交给你干什么,直接请母后回来执掌后宫不就是了?”

“诺…”惠妃叩首,咬咬唇,又道,“臣妾是觉得采选的事太大了,才禀了太后一声。”

谢昭应了声“嗯”,抬手让她起来。

他也猜是这样,所以母后信里责备惠妃不明理、不知道在采选的事上劝他,他都替惠妃觉得不忿——旨是他下的,因为怕惠妃会劝阻,他才把后面的事直接交给了陈冀江。

他想这么做,别人根本拦不住,结果惠妃禀了太后,太后还反过来怪她?

皇帝神色沉冷地默了一会儿,又说:“你和南宫氏在宫宴上生过不快的事朕知道。朕不会册她为后的,你安心吧。”

“…陛下?”惠妃松气之余一哑。这是太后在信里提到的事,他这么说了,她可不敢这么回信给太后。

谢昭微颔首:“朕会自己给母后回话。”

他说罢也有点头疼怎么回这信合适——拒绝迎娶南宫氏不难,难的是拒绝完还不能让太后不快,不然万一太后回宫来说这事,又是他的麻烦。

皇帝揉着额头想着,惠妃稍上前了一步:“陛下…”

“嗯?”皇帝抬眼看向她,惠妃在御案前踟蹰着,良久,生硬道:“臣妾冒昧问一句…先前臣妾呈上的名册,陛下一个也未留,可是因为陛下自己中意哪位家人子,而臣妾没写进去么?”

皇帝一怔,继而满目不解。

她左思右想之后还是觉得这是唯一的可能了——陛下在嫌她没把事情办好,所以她选中的,他一个都不要,直截了当地让她知道他不满意。

谢昭被她问得直蹙眉头,睇了她一会儿,无奈而笑:“没有。朕没见过那些家人子。”

这是实话,他不仅没去看过,而且连名册都没翻过。除了她呈过来的那五十三人以外,他都不知道余下的还有什么人。

惠妃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不似敷衍便安下心,如此这般好歹不是自己的错了。

她静了一会儿,又问:“那陛下谁也不留,可还有什么旁的原因?比如…”她语中微顿,覆下羽睫不看他才有胆子继续道,“比如御膳女官阮氏。”

正继续想着如何回信的皇帝目光陡然一滞。

他看着信纸半晌未动,俄而有些愕然:“你说什么?”

惠妃被他反问得也一滞,忙道:“臣妾信口乱说的。”

谢昭莫名地心速快了一阵,快得心里发空。他睇了惠妃须臾,仍旧抑制不住这种感觉。

感觉似乎是被人戳破了什么遮挡,难言的滋味在心底迅速蔓延开来,他不愿去多想,又无可阻挡地顺着想了下去。

少顷,皇帝让惠妃退下,但心里的悸动并未随着惠妃一同离开,反倒愈演愈烈。

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雪梨,也知道自己待雪梨…不太一样。只是,从来没有往那一面想过。

也没有人“提醒”过他。

天啊!

胸中又两下猛跳,让他甚至有点恐惧。他放下那封信伏在案上,想跟自己说“她还是个小姑娘”,一闭眼,看见的却是她两个多月前站在院子里呵斥小狮子不许伤阿杳。

身姿娉婷、眉眼弯弯,那小姑娘早就长大了。

那他对她…

谢昭将头埋在臂弯里都仍是双颊发热,说不清是为什么不想承认,好像很丢人似的,让他一想就觉得面红耳赤!

——他、喜欢、了、一个、姑娘?!

谢昭窘迫得直捶桌子。

“陛下。”骤有脆生生地一唤,皇帝捶桌子的手僵住:“…”

雪梨一头雾水地望望他,见他不抬头便又望向陈冀江,不知手里的点心还要不要呈上去。

这情状有点怪,看起来好像出了什么事了,可是刚才她端着点心经过外殿的时候又并没有人挡她,到了内殿门口时才见门口的宦官踟蹰着看向陈冀江,但陈冀江也是点头示意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