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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呵呵笑着起身见礼,谢昭伸手一扶,再看看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的阿杳,他还不知道原因呢:“阿杳?不高兴啊?”

阿杳抬头望望他,眼睛就红了,从椅子上跳下来抱住雪梨,嚷得干脆:“我要跟姨睡!”

谢昭发现自己一进门就被嫌弃了!

雪梨满脸堆笑,一边让祁氏哄阿杳,一边劝着谢昭到里屋去,他一身早朝时的冠服还没换呢,得先换身舒服的衣服。

进了屋她要亲自动手却被他挡了,他让她去旁边歇着,她就只好坐到榻上干巴巴地求助:“阿杳这么下去不行啊…万一日子久了她觉得我不喜欢她了怎么办?或者,万一她再大一点的时候…自己躲开奶娘跑来找我怎么办?”

进了屋撞见活春宫多尴尬啊——小孩子不懂,但作为春宫上的人他们尴尬啊!

谢昭心里笑她担心得太多,想想,又觉得提前想到也好。要不然到时候阿杳真往这边跑了,有宫人挡着也白搭,她更容易觉得是不是雪梨不喜欢她了,居然让人强拦着不让她进屋!

更完衣再到堂屋的时候,皇帝开始跟女儿讲道理了。

他和颜悦色地说:“阿杳啊,以后父皇会常来,父皇来的时候你不许闹着跟你姨睡,知不知道?”

“为什么!”阿杳一下就急了,看看他又看看雪梨,十分地不明白!

“因为父皇娶了你姨,我们是夫妻,夫妻要一起睡,懂吗?”

阿杳似懂非懂,犹豫着先点了头。

谢昭又道:“还有,父皇过来的时候,你不许一早上起来就闹着你姨给你做吃的,行不行?”

阿杳又问“为什么”。谢昭一睇雪梨,道:“你姨会累。”

雪梨面色通红:什么太累啊!!!

她好生忍了忍才没让自己躲到屋里去。看阿杳听了这个理由之后立刻点头答应,大感阿杳你好懂事哦,又抱过她来放到膝上接着喂杏仁豆腐了,心里默默说:咱不理你这个没正经的爹啊…

谢昭看着她自己红着脸还要哄阿杳的样子强忍不笑,目光往桌上一扫,才注意到这几道点心里还有一碗玫瑰莲子冻。

“还没正经吃过这个呢。”他把碗端起来看了看,玫瑰花瓣凝结在透明的冻中色泽鲜亮,隔着琉璃碗能感觉到丝丝清凉透过来。

雪梨一怔,透过琉璃碗能看出那里面是什么,立刻明白了他这是想起什么了!

她头一回见他,是她去紫宸殿送宵夜的时候。不过那回她怕得头都没敢抬,压根就不能算是“见过”。

第二回就是她误打误撞去御令卫训练的小院了,那天她是拿着玫瑰莲子冻打算给浣衣局掌事女官送礼去来着。他和卫忱还以为她是谁派来打探的,几支飞镖吓得她哭得他一手眼泪鼻涕。

不过他也没把那玫瑰莲子冻扣下,还是让她送礼去了。

后来…怪不得丽妃娘娘突然到尚食局点名要这个、淑妃还索性把所有玫瑰卤都要走了啊!

肯定是他顺口跟谁提了一嘴,让后宫立刻就都上心了。以至于…等他再差人来叫膳的时候,尚食局反倒做不出来了,邹尚食灵机一动把这事推给淑妃,后来又听说淑妃做了送去,他也没怎么吃。

雪梨当时只觉得“陛下喜怒无常”来着。现在这么一想,估计是淑妃那边没做过,做出来让他看了觉得颜色不一样了才没多吃。

合着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啊!

她把思绪理顺后讪讪地放下阿杳,红着脸蹭到他面前,洁白的瓷匙往他碗里一放,声音轻轻:“那尝尝呗…”

他衔笑舀了一口来吃。丝丝甜香随着微凉沁入心脾,再看看她在面前束手束脚,他搁下碗一把把她揽了过来。

雪梨下意识地一推:“陛下!”

吃东西就吃东西嘛!怎么突然搂搂抱抱的!

他搂着她当没听见,反正他不松她就挣不开。他一边品那玫瑰味一边笑着感受她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放弃了,一声叹息之后问他:“那个…好不好吃啊?”

“嗯…”谢昭想了想,凑在她耳边说,“没你好吃。”

…讨厌!!!

当天晚上,雪梨问了问,御前的人说陛下自己在紫宸殿睡了,于是她也安心地好好歇了一天。

又过一天,也就是三月初五,身上不再觉得那么累的她,心里头有点小别扭了。

自己感觉好的时候,好像就…不太愿意他去找别人了呢!

可是这不行呀。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每个月头五天召幸嫔妃。中间歇一天的时候有,但五天里有两天召同一个人的时候…没有!

她又不好去为这个缠他,显得嫉妒心太重了嘛!——她自己感觉着这种小情绪,都觉得自己嫉妒心好重啊!

之前她不想他见安锦的时候,都还不是这种心思呢。那会儿她主要是觉得安锦太漂亮了,怕他见了安锦就不喜欢她了,但那时他若去找别的嫔妃她就觉得很正常,根本没点吃醋的意识。

现在这是怎么了嘛…

就这么在屋里十分纠结地过了一天,她强压着这种心思还是有点魂不守舍的,带着阿杳念唐诗都总是走神,阿杳后来都奇怪地问她了:“姨,你怎么啦?”

到了晚膳的时候,雪梨决定稍微惯自己一下了。

——她不去磨他别的,但顺着自己的心思去跟他一起吃个晚膳总可以吧?

她觉得这个想法不过分,想明白了之后就去了,到了紫宸殿的时候,正好赶上刚传膳的时候。

谢昭并不知道她心里有事纠结了一天,看她来了还挺高兴,手里没看完的奏章也先放下了,打算吃饱了再说。

吃着饭就发现她情绪不对了。

他给她夹一筷子酱牛肉,她夹起来吃;他给她舀一勺冬瓜丸子,她也夹起来吃;他给她夹一口糖醋鲤鱼,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吃…

吃是都吃得挺爽快吧,可就是看着闷闷不乐的——她可是拿吃东西当享受的人啊,平时但凡吃到点合口的菜,她立刻就有笑脸。

那是他给她夹的这三样都不合口?不可能!

谢昭琢磨着,又夹了一个丸子起来,筷子送到她面前没把菜放下,他说:“张嘴。”

她又痛快地吃了,同时还绽出了个笑脸,笑得特别开心,看着还不像装的!

…这到底是有心事还是没心事啊?

谢昭都不知该不该问了,想了想,决定先不扰她吃饭,一会儿再看看就是了。

雪梨心里默默说自己有病,好端端的逼得自己满心委屈干什么呀!

他对她挺好的了,但后宫里的人也都是他的,他去后宫太正常了呀,自己干什么要执著于这个啊!

居然都弄得自己患得患失了!刚才被他喂一口丸子她心里可高兴了,至于吗!

她是骂着自己吃完这顿晚膳的,晚膳后他继续去看奏章,她就在旁边呆坐着。

等到没墨了她就起身到砚台边上给他研墨,还是发着呆在看,越看越觉得他好好看哦…

看起来一身正气的感觉,还有与生俱来的王者威仪,手头看的都是家国天下的大事他还一脸的风轻云淡…

雪梨想着发痴,同时另一个念头像一根小细针一样在这种痴念上一下下戳着:他一会儿就要去后宫了、要去后宫了、要去后宫了!

是以谢昭再执笔蘸墨时抬眼一瞧…

“雪梨?雪梨,行了行了…”墨都溢出来一圈了!

雪梨低头一看也慌了,又见旁边还有两只信封,眼下都沾了墨迹,也不知道要不要紧,失措地跪了下去:“陛下…”

这是怎么了?

他眉头稍锁着站起身一把将她拉起来,额头在她额上一碰,虽未觉出热来也还是没离开,双臂紧一搂,口吻镇定:“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碰到什么难事了?”

“没有…”雪梨贴在他怀里摇摇头,心知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不乐意他去后宫的话,便伏在他怀里沉吟了一会儿,平静说,“我今天精神不太好,先回去睡啦。”

然后又抬头看看他,露出微微一笑:“陛下也…早点歇着。”

第109章 酸辣

谢昭怎么看,都觉得她并不是“精神不好”这么简单。但看她又是竭力掩饰、似乎全然不想跟他说的意思,斟酌须臾,先揽着她进了寝殿。

宫女们一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刻端了水来服侍她盥洗。过了片刻,她近前的豆沙杏仁芝麻也都来了,殿里忙碌了一阵,最后她躲去屏风后面换了寝衣,出来时谢昭也正好从内殿刚回来,手里多了几本奏章。

他说:“这几件是急事,我得今晚看完,你先睡。”

雪梨有点懵地躺到榻上,心里好像因为他的这番照顾而舒服了点,又好像更难过了——看样子这是不打算召人来紫宸殿了,那他一会儿就会去后宫。她要独自躺在这里,想着他在后头和别人欢好。

雪梨叹口气,还是抱着被子睡了。许是白日为这事纠结费了太多心力,不过多时她就已神思模糊。正值辨不清是梦是醒的时候,身边稍一沉。

雪梨努力地睁睁眼,看清正要躺下的人,迷糊着脱口而出:“陛下不去后宫了么?”

刚躺到一半的谢昭身形滞住,微愣地扭过头看看她,眉头微蹙:“你说什么?”

气氛便有点冷。他心里发沉,突然间很怕她说出什么劝他去后宫的话——把她放在殿后护着而不入后宫,他多少是担着压力的。但他自信能承住,因为她需要。

她若这会儿说一句向六宫示好的场面话,他也许忽地就不知该怎么做了。

雪梨的惺忪睡眼已完全睁开,她望一望坐在身边的人,踟蹰了半晌后,终于没克制住私欲。

她伸出双臂在他腰上一环:“没什么。陛下现在睡吗?”

他都换上寝衣了当然是要睡啊…

谢昭愈发觉得她今天不对劲,连说话都有一茬没一茬的。躺下后伸手一圈她,目光微落恰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

“你到底怎么了?”他问她,雪梨缩在他怀里还是摇头说没事,然后不给他多问的机会就已闭了眼,羽睫划出一道安稳带笑的弧度。

谢昭有点无奈,想了想,到底没再追问。凝神端详着她,一直到她呼吸平稳。

睡得真快。

他笑了一声,看看她在怀里缩着的样子,倏然觉得这个呆梨子还是好小。

——算起来,这事是他蒙她来着。当年他总说她“你还小呢”,把她说得不高兴了。他就在胸前比划了一个高度,说等她长到那里,他就不说她小了。

其实那会儿他就知道不可能,因为他这个年龄,每年也还长一点呢。虽然不如她长得快吧,但她一个女孩子想长到那个位置…基本没戏。

那时纯属存了坏心欺负她,现在瞧瞧,也不知她到了这个年龄还这么娇小,跟他天天念叨她有没有关系。

他胡乱想了一会儿也躺下睡了,手上不由自主地从她衣下探进去,一滞,又忍了。

算了,她精神不好,还是不闹她了。

翌日,雪梨又睡到日上三竿。

这回她在寅时压根没醒,醒时他已经下朝回来、正在寝殿里更衣呢。

知道他昨天没去后宫也没动她,她心里有点甜,又有点不好意思。就蹭下床去帮宫人的忙,帮他系腰带时一抬头才见他面色不好,她怔了怔,看向他侧后的陈冀江。

陈冀江略颔首示意她先别问。等到他收拾停当后回内殿接着处理政事了,陈冀江才又折回寝殿来,跟她说:“陛下今儿在朝堂上发火了,几个世家闹得太过。具体的啊…”他瞧瞧四周,“我不能说了。”

这个雪梨懂,她本来也没想问到太明白,知道个大概就得了。

然后雪梨发现,巳时的点心呈进来后,他一口都没动就让人撤了。

这是真的很不高兴呀…

但是这怎么行。早膳是在早朝前,掐指一算两个时辰过去了。那会儿刚起床胃口又没开,他吃得特别少——前几天她亲眼目睹了他吃了两个小馄饨两个虾饺就出去了!

雪梨啧啧嘴,这不行。

一次没事,但他要是每回一不高兴便由着性子不吃就该伤身了——他每天烦心事那么多,不高兴的时候还是挺多的。

于是雪梨跟陈冀江说:“我去御膳房。大人先别跟陛下说这个,若陛下问起来,先说我去看阿杳了。”

陈冀江应下,雪梨就朝着御膳房去了。她身后,几个宦官凑到陈冀江身边,望一望她的背影,压着声音说:“不好吧?毕竟她都跟陛下…万一陛下不乐意呢?”

再说,要论手艺,这位御膳女官可真不是顶好的,何必让她去呢?

陈冀江也犹豫了一下这个来着,想了想,缓缓道:“没事。口味上,她能摸清陛下的脉门,也能劝着陛下吃。陛下真要为她下厨的事问起罪来啊…”

陈冀江卖了个关子没往下说,呵呵一笑进殿去了。

陛下要真问起罪来,是她自己头一个有错——可她犯这点小错,还不是在陛下身边撒个娇就过去了么?

雪梨到了御膳房,正琢磨着做点什么好呢,听到信儿的崔婉火烧火燎地赶过来了。雪梨一瞧,没待她把她往外请就抢先说了:“我不动手!姐姐按我说的做,行不行?”

崔婉:“…”反应挺快啊。

这还是前几天苏子娴跟她说的来着,说崔婉为这事挺头疼。她到底是崔婉一手带出来的人,若平心而论,崔婉也乐得留她在手底下干活。

可她现在是陛下的人了啊,让她干活不是个事儿啊!

听她这么一说倒是个法子。御膳房她还是可以来,指点她们干活呗——至于她要是在她们忙着的时候自己悄悄帮了点忙,这个不怪她们!她们都忙着呢!没看见!

于是获得许可的雪梨开开心心地拉崔婉去了间空着的膳房,大致说了一遍要怎么做,崔婉想想,蹙眉:“这不就是酸辣粉嘛?”

在民间都吃过,她们在宫里偶尔也给自己做着吃,但给陛下备这个是不是太糙了点?

“没事。”雪梨笃然道,“酸、辣都要放足,弄成一端出来就酸辣香扑鼻的那种。粉不用太多,但汤必须足够。稍配几片肉…嗯,要卤的吧!不用入锅一起煮,但切薄一点再放上,菜放小油菜芯,三五朵就行,煮透!”

要求听着多,但对崔婉来说太容易了。她只是不明白雪梨这是哪来的想法、原因又是什么。这厢她闷头照做,扭头一看,雪梨开酒罐去了。

太淡了、太烈了、太甜了、太苦了…酒量不济的雪梨只能拿勺尖点着尝,尝到最后尝出个“应该合适”的来,欣然一笑盛了一小壶,转身叫人去取碎冰。

很快,酸辣粉就做好了,崔婉想想,给搭了一碟子肉饼,免得吃得太辣需要压味但找不到东西。

瞅瞅食盒里这两样,崔婉心说,呵,真够糙的。

雪梨拎着食盒,照例是先去侧殿将吃的换到托盘里再接着往里端。外殿刚走到一半,里头的徐世水匆匆忙忙出来把她拦了。

徐世水凑近了一闻,夸张地捏鼻子:“这什么啊?味儿这么冲,这是送去给陛下?”

“酸辣粉,大人没吃过啊?”雪梨用一种“大人您这些年真是白活了”的眼神看他,提步就要继续往里走。

徐世水又拦了她一回:“我看算了,反正再过一会儿就到了传膳的时候。”说着他把声音压低了点,“我跟你说…刚才陛下摔杯子来着。御前的规矩你还不知道?摔了谁呈的东西谁倒霉,师父出来就吩咐把人押出去打二十板子。”

徐世水心知搁到雪梨身上那是不至于——除非陛下亲自开口了,不然师父他不敢做这个主。但这不是没必要吗?本来俩人日子过得好好的,万一陛下在气头上真把这粉摔了,关系怎么也冷了吧?何必让她往上头撞啊?

可他这话劝了白劝。

雪梨客客气气地跟他说“多谢大人,我会小心”,然后就又往里去了——徐世水这心悬的啊,她一会儿要是出点事儿,那御前上下都得跟着不安生。

内殿里,皇帝正看着奏章泄愤呢。

每天看奏章累是累,但好处也有——比如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吧,碰上那种办事办得不妥、或者歌功颂德没点实在话的奏本,可以在批的时候不客气一下。

最过分的一回是四年前,有人在他正为西边地震头疼的时候写了一大篇溜须拍马的话,这不是不长眼吗?

于是他提笔就写了一个“滚”字!

后来吧…有朝臣为这事纠劾来着,说他九五之尊不该这么随性,但其实这种指责说说也就过去了,倒是那个拍马失败的官员到现在都是笑柄,还是挺解恨的。

手头上倒没什么这么气人的,谢昭认真读着,顶多语气上生硬两句,没什么再写“滚”字的机会。

正要再提笔,一股浓郁的酸辣呼啸而来…

也忒浓郁了,这是谁在殿里把醋罐辣椒罐打碎了?

他闻着不解,蹙眉抬起头,见雪梨正小心地端着东西往这边走。

“什么东西?”他问了一句,雪梨稍抬了下眼皮笑道:“酸辣粉。我看陛下刚才没吃御膳房送来的点心,就叫了这个。”

酸辣粉…

其实这东西谢昭出宫的时候见过,那家酒肉大坊就有,可他哪次也没敢点。

又酸又辣的,味道未免太刺激。还是滑溜溜的粉,怎么想都难以吃相好看。

这厢他正思量着要不要拒绝呢,雪梨已经把碗搁在桌上了:“陛下尝尝。”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