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扬相信自己有敏锐的直觉, 这个刘局可能是她的希望. 所以, 于扬决定必须从现在起好好熟悉公司的业务了, 这样才能接近刘局的圈子. 她掏出刘局的名片, 从字面上了解刘局公司所从事的业务, 然后上网寻找同类公司, 仔仔细细通读其中所有的公司简介和产品目录, 再去相关门户网站寻找交易报价等情况, 一早上下来, 于扬感觉到自己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然后需要了解周建成的公司了. 于扬看见其他员工说起来一口一个“我们公司”的, 但是于扬不知是因为进公司才三个月, 还是因为真有拥有过自己自有产权的公司, 所以对“我们公司”这种称呼没有认同感, 所以想起来的时候都是“周建成的公司”.

所以觉得曹玉笙这个角色也是满尴尬的, 周建成一直垂帘听政, 他这个总经理的角色就一直会妾身未分明, 名不正则言不顺, 管理起来定是处处牵制, 处处抵制, 可他身处其位却又不得不做事, 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可能这就是他时常宴请手下的原因吧, 搞好关系, 说话才会有人听. 不过于扬已经不再相信酒桌上会交到朋友, 自己出事, 跑掉最快的就是那帮酒肉朋友.

以前, 每天都有报表递交曹玉笙和周建成, 都是放在于扬处过路, 于扬也是只尽收发室的作用, 除了出于习惯每月仔细看一遍《资产负债表》和《损益表》, 其他于扬都漠不关心. 但是今天送过来的报表于扬耐下心看了, 生产型企业与商贸型企业就是不同, 里面管理要复杂得多. 于扬一向自诩有精密的数字记忆头脑, 大不同于多数女性的形象记忆, 但是初次接触这些数字, 再加不熟悉产生数字的工艺流程, 于扬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本来就枯燥的数字更显枯燥. 罢, 还是踏实一点, 先熟悉生产工艺吧, 否则无法把那些数据有效联系起来, 如编网一样行成一个数据网. 但于扬就是不明白, 明明公司内部已经数据联网, 要看什么, 只要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就是, 还要这么浪费地打印复印出来干什么?据说老板和总经理的电脑还加了密, 他们可以看的某些内容别人看不到.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要经营核心内容谁都可以看, 还要商业间谍干什么. 或许是习惯吧, 习惯了看白纸黑字, 大概看着电脑屏幕思维活动不灵.

于扬一向是说做就做的性格, 反正下午没什么大事, 两个头儿又暂时不在, 便问办公室主任要了一顶安全帽, 操着手去车间看人家怎么做. 好在于扬以前开车, 她一直烦高跟鞋开车不灵便, 多的是舒服的软底平跟鞋, 所以进车间没什么大问题.

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车间里的技术员, 男孩子们都很喜欢给女孩子讲这些, 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掏给你, 只要你睁着一双妙目认真地听. 于扬学工科的底子, 三两点拨便已入门, 被电话催上去时还抱走两本参考书, 一设备, 一工艺, 于扬一脸热情地道谢, 但不知道看不看得进这些书, 不过既然已经下了决心, 看不进也得看了, 总不会比读书时候的那些三大力学叫人头痛吧.

回去时候人比较累, 逛了一下午车间不是玩的, 起码刺耳的声音就够折腾人. 但是原以为家里会热闹满门的, 没想到进去却是空空荡荡, 人迹全无, 忍不住就给范凯打了电话, 原来是两个孩子都已经安排了手术, 今天观察一天, 明天上手术台. 澍不放心, 在医院里陪孩子, 范凯自然也跟进.

于扬环视客厅, 见茶几上摊放着两张素描, 看样子是澍特意放显眼处给她看的. 一张一看就是她于扬, 难得的是澍画皮画骨也画精神, 她于扬嘴角一丝浅笑带出一脸的狡猾, 像一只微笑的狐狸, 看得她自己都乐. 另一张是一个陌生男子, 这人说不出哪儿长得好, 五官一般, 但是整张画活力四射, 这个陌生男子似乎随时会得“嘿”地一声, 朗笑着从画里蹦出来, 一看就是个热情的人. 看作画的日期是昨天, 难道是她昨晚错过的那个老志愿者?不会那么年轻吧, 看上去不老啊. 不过看神情也是应该像, 也就这么活力的人才会想到骑自行车环游, 也就这种热情的人才会做志愿者的工作. 于扬不排除澍画这画时候带进自己的景仰, 但是看看澍对她于扬神情准确的捕捉, 于扬相信澍的眼光.

就是比较不明白这种皮肉手术前为什么还需要观察, 似乎没有必要. 但是隔行如隔山, 也或许是那个老志愿者于医院的关系实在铁, 所以才会如此. 看来澍最近是会住在医院看护了. 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将要挑起多大的责任啊. 想到这儿, 于扬收拾了一些东西去医院. 她经常看见陪护的人睡在走廊, 或干脆趴在病床边. 他们经费一定紧张, 两个孩子不可能住双人间, 陪护的澍有得苦头可以吃了. 不过好在有精力充沛的范凯做苦力.

于扬拎着一大包东西进住院区, 看见有几个人进来在问询台那边闹, 有些人似乎天生的大嗓门, 不用脸红脖子粗, 就可以声震全搂, 于扬皱着眉头从那些人身边经过, 找到范凯电话里说的房间. 果然一个大房间里放着五张床位, 两个孩子占了两张, 其他几个看来是做过手术的, 但此刻被外面的吵闹声搅得睡不着, 都是没一付好脸色.

于扬见范凯正在吃饭, 心想有佳人在旁, 这种医院食堂饭看来都是香甜的. 把包交给澍, 道:“这里面是一个睡袋, 一些零食, 十一月的天气凉得快, 你还是当心一点的好. ”其实于扬心里想的是这个澍虽然去农村援教, 但女孩子的本性都是爱干净的, 睡医院的床和被子一定如卧针毡, 套一个睡袋方便干净, 多好.

果然澍非常喜欢, 拿着睡袋左看右看, 笑道:“还是于姐想得周到.”

于扬看一眼范凯, 微笑道:“那当然, 总比那些满脸臭屁其实啥都不知的人好一些. 对了, 你想看什么书, 听什么音乐, 我给你去找.”

范凯立刻道:“某些人一脸臭屁, 只会婆婆妈妈, 这些书啊, MP3啊早就准备下了, 你看看小男孩耳朵上挂的是什么?”

于扬笑嘻嘻看看他, 再看看澍, 见澍也是在一边乐. 这时一个病人嘀咕道:“还在吵, 还在吵, 昨天已经吵过一回了, 今天还要吵, 让不让我们休息了.”

澍问:“昨天也吵了吗?吵了多久?现在都七点多了, 病人快睡觉了啊.” 那病人道:“昨天都吵道九点多, 但听说他们占理, 医院有错, 所以医院一直拿他们没办法.”

澍道:“占理也不能影响其他病人啊, 我们大家还要休息呢. 不是说八点清退闲杂人吗?难道不会用强?” 于扬道:“谁愿意出那头得罪苦主啊.”

澍想了想, 慢悠悠道:“不,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苦主了, 他们试图通过骚扰其他病人要挟医院答应他们什么条件, 不管他们的出发点有多合理, 但是这种办法是以损害其他病人为基础的, 他们现在是在害人.”

那个被吵得睡不着的病人听了哼哼道:“我要可以动了, 第一件事就是挥拳揍他们一顿. 不过医院领导也不是东西, 问题不解决, 也不对这种人采取强制措施, 累我们吃苦.”

澍起身道:“要不我去和他们讲讲道理, 他们现在听不进医院里面医生的话, 旁人又不劝, 所以他们可能走极端了.”

于扬道:“我看他们情绪激动, 你一个女孩子话又说不响, 可能吃亏, 既然他们昨天知道九点多回去, 今天也会一样的吧.”

澍却是起身, 两眼精光闪烁, “我就尝试一下, 他们即使生气, 也未必会动手打我这么个小女子.”

于扬心想:人心岂是讲道理的. 但是范凯也站了起来, 道:“吵什么吵, 嗓门大就是有道理了吗?我跟着去, 不信没有讲理的地方.”

于扬哭笑不得看两人出去, 不过有澍的步子压着, 范凯无法冲得太快, 所以无法气势汹汹, 这样也好, 省得挑起对方情绪. 于扬不放心, 嘱咐两个小孩千万别离床, 忙也跟了出去.

但是才到门口就折返过来, 对其他三个病人的陪护道:“既然已经有人出头了, 大家也帮忙壮壮声势好不好?哄走这些人大家都好. 他们也就几个人, 看我们人多就不吵了. ”那几个病人家属面面相觑, 最终被那个发牢骚的病人激励了出去, 于是于扬如法炮制, 又去找了几个病房的陪护. 可是叫于扬叹息的是, 这些人出来是出来了, 但都没人肯领先, 于扬做人思量工作, 他们就在门边等着, 不过也好, 见人多力量大, 后面简直不要太鼓动, 里面的陪护亲戚们看见这么多人参与, 都愿意出来, 于是不要多久, 组织出浩浩荡荡几十人.

于扬率领这么多人过去, 简直有点威风凛凛的感觉. 见澍正比划着和那些人说话, 但是那些人哪里领情, 反而围过来冲着澍大声叫骂, 要不是范凯铁塔一般护着, 挡开那些人的手脚, 可能会推搡到澍. 于扬想, 自己身后的人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乌合之众, 看见有人出头才跟出来, 所以指望他们动手赶人出去是不可能的, 而形势看来讲理是没用的了, 难道只有动手了吗?于扬灵机一动, 壮着胆子过去大声道:“干什么?要吵去门诊吵去, 我们忍你们一天了, 再吵我们都不答应. 你们去门诊吵, 去门诊吵. ”于扬不断强调去门诊吵, 知道叫人气头上的时候硬生生地退步是很难的, 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但是给他们一个选择余地, 一个退路, 事情就容易水到渠成.

后面的人纷纷嚷道:“对, 去门诊吵, 去门诊吵. ”只要不动手, 很多人是愿意做动口的君子的, 很快“去门诊吵”便响成一片, 如口号一般. 那帮人见犯了众怒, 好汉不吃眼前亏, 嚷着:“对, 去门诊吵. ”不甘不愿地退走.

这时候这些跟出来的人都激动起来, 纷纷议论这些人的过分, 自己的勇气, 反而是出头的澍小脸涨得通红, 什么都不说, 范凯冲着于扬道:“你奸, 这办法好.”

于扬微笑道:“要不是有你们冲在前头, 我怎么发动得出这么多人. 澍, 别生气, 这是人性.”

澍仰头笑道:“我紧张死了, 其实我很怕的, 不过以后要学学于姐的策略, 有些事单靠自己是不行的.” 于扬道:“要我的话, 是没有勇气窜出来的,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范凯在一边听到这时, 对澍道:“你今天跟老扬回去睡吧, 不知道这帮人还会不会回来找你, 今天再说没大事, 我看护一晚, 你也可以养着精力明天对付他们两个.”

澍倒是爽气, 也没扭捏, 立刻答应了, 于扬越看她越喜欢, 以前还以为好心人有时候有点好得没原则, 遇事腻腻歪歪, 粘粘呼呼, 这个澍倒是有见识, 人又干脆, 而不是一味莽撞, 真是个难得的人. 她原先可真怕澍会说出一句“赶这帮人去门诊吵了也不好吧”, 这样的话, 于扬会立刻昏倒.

第十章

澍带来的两个孩子兔唇缝合的手术不难, 对山区穷孩子来说, 难的是凑足这一笔手术费用. 而于扬怕他们客气, 就自己出言安排这些人的吃饭问题, 其实也就自己多动动脑筋变花色, 多花点时间给别人, 但是换来的是打心眼里迸发的快乐.

这期间于扬试图捡起公司技术员借她看的书, 但是离校那么多年了, 想集中心思趴书桌上看书竟然会那难, 于扬总是忍不住看一会儿就跳起来找点别的事做做, 可是又想到远大目标, 只得乖乖趴回来. 可是现在的心思太复杂, 看着看着脑筋就要想到别的上面去, 但是于扬还是逼着自己钉在书桌旁不许动, 久而久之, 终于开始集中精神. 毛主席说,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 确实, 只要认真对待, 笨鸟多飞, 除非是天大的难事, 一般都是可以解决的. 于扬想到方志军, 此人天资并不怎么样, 但是好在一个“勤”字, 所以日积月累, 也有很好成绩.

澍没有多留, 孩子身体一无恙她便计划买票回程. 离开前一天晚上, 于扬想陪澍逛街, 但被澍拒绝, 她说她怕的是万丈红尘, 软玉温香, 让她回了山村无法安心教书. 听多豪言壮语, 澍的话感觉特别实在. 人间能有几个圣女, 把自己拔得太高, 别人仰视着累, 自己做人何尝不累. 于扬想到了于士杰, 他在朋友圈里产不多已经是圣人了, 连韩志军都说他是好人, 不知他活得累否?

于扬没去送澍, 上班时间没法脱身, 范凯是当仁不让的, 但是澍走后范凯也失踪了三天. 第三天于扬正在看书, 范凯来敲门, 一身的烟味. “老扬你也看书?”看见于扬在书房里摆的架势, 此人便有损话说.

于扬对他也不客气, “什么事?有话说, 有屁放. ”一边调出扫描的澍的素描, “范凯, 澍有没有给你画过?她画得可真抓住精神.” 范凯沉默了一下, 道:“没画.”

于扬知道他心里一定有想法, 便宽慰道:“可能她在意了一点, 人就患得患失, 抓不住你的神了.”

范凯掩饰地笑笑, 道:“你又知道了. 没事, 公司派我出国读半年书, 我想把我房子的钥匙交给你, 有盆仙人球你偶尔替我看看.”

于扬取笑他:“还真是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 有这种刺儿头主人, 才有这种刺儿头盆栽.”

范凯急道:“老扬你少趁火打劫, 不是我买的, 那天农民挑到医院门口卖, 澍看见喜欢才买下的. 简单说一句, 帮不帮忙.”

于扬看他急, 晓得他对仙人掌认真着呢, 再挤兑他他弄不好跳脚, 便笑道:“正要趁火打劫你呢, 你帮我一个忙, 最近我那个公司越做越有兴趣, 但是公司经营最机密的文件是在总经理和老板电脑里的, 我只想了解那些客户资料, 和进料价格, 出货价格等, 你能不能进去帮我看看?”

“违不违法?” “我不用作商业用途, 目前只是做参考, 以后嘛, 这种价格都是一日三变的, 我保留记录也是无用.” 范凯想了想, 道:“什么好处?”

“伺候你的刺儿头宝贝还不够?”于扬也知道范凯是开玩笑, 因为他的眼睛已经看向于扬给的记录纸条, 手指已经按上键盘. “不够.”

“为了我们的友谊, 帮兄弟一个忙不行吗?” “你这个奸人心里还有友谊两字?”范凯坐得舒舒服服, 手眼不停, 可见已经在动手. “咦, 关机着.”

于扬一拍脑袋:“对了, 我怎么那么糊涂, 明天我下班时候把他们电脑开上. 那今天就算了吧.”

范凯得意地笑道:“傻了吧?冒了吧?你们公司采用的是对等网, 我现在控制了你们的路由器, 哪个电脑不能进了, 笨.”

“可是他们的电脑关着的呀. ”于扬像听天书一样, 真是隔行如隔山.

“说你傻冒你还不听, 现在的网卡大多有唤醒功能的, 只要有数据访问, 网卡会指令计算机启动的, 尤其是用作文件服务器的那台电脑. 你等着.”

于扬听着等于白听, 好奇之极, 笑道:“这么说现在公司里的电脑像撞鬼了一样的在启动了?这时候要是保安在巡逻, 听见一片开机声, 还不吓死?哈哈, 好玩. 明天他们上班一看电脑开着, 一定以为自己昨晚忘记关.”

范凯终于忍无可忍:“笨啊, 你既然控制了他的机器, 退出的时候不会关机吗?受不了你了, 你自己看, 要找哪个文件.”

于扬欢呼一身, 把屏幕转到自己方向, 嘴里犹自说道:“咦, 真快, 都没见你怎么动.”

范凯略微得意地道:“你以为是电影里面用DOS命令猛敲dir啊, 要那样, 我手指迟早得废了.”

于扬开心而笑, 进入曹玉笙的电脑如鱼得水, 但怕范凯等急了, 便动手把资料都存下来, 以后慢慢研究. 因为只求速度, 不看内容, 于扬抓文件就存, 做得很快, 心里高兴地想,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曹玉笙的隐私在. 然后又进周建成的电脑, 两人有一部分文件是重叠的, 不管, 也存着. 宁可错杀一百, 不可漏下一个. 除了目的达到的快意, 似乎快乐的成分里还有因做坏事引发的快乐. 完了这才转给范凯. “我过几天还可以这么进去看看吗?”

范凯拉过鼠标键盘, 白了于扬一眼, 道:“哪那么容易了的, 为了你进去这一趟, 我还得出手把脚印都擦了. 麻烦.”

于扬忙笑道:“你放心, 我一定把你的刺儿头宝贝照顾得油光水滑. 唉, 范凯, 我们公司的路由器是不是特别容易进?”

范凯道:“给你书你又不要看, 跟你说你也听不明白. 老扬, 我这次出国回来, 可能好位置要给人拿走了.”

于扬早见他自动登门的时候就已经怀疑他一定是心里有事了, 果然, “那也是正常的, 你不在的时候, 这个位置总得有人坐. 总比你把这个位置捂得火热, 等哪天掏空手头所有, 被人一脚踢出的好. 你脑子里有货在, 即使没这个位置, 公司再不给你位置, 你走哪儿不行.”

“这我知道. ”也不知道他是真知道, 还是原本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 问题是我要到正月以后才走, 半年下来, 七月已经过去.”

于扬听不明白他的话, 什么意思, 七月有什么要紧的地方?难道是和澍有关?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神话, 澍到七月会变成什么什么的, 非要他范凯在适当的时间, 适当的地点给澍公主一个吻才能力挽狂澜. 于扬想不明白, 但想到这其中一定有关联, 只是自己不知道.

范凯瞄瞄于扬, 见于扬一脸惘然, 知道她也不可能知道, 不愿多提, 管自己擦脚印.

于扬想了想, 终于说道:“我问澍要了那个老志愿者的联系方式, 你要想知道澍的情况的话……”

范凯抬眼有点不置信地看看于扬, 勉强笑道:“说你奸, 你真奸, 我都开始替你们老板和总经理担心了, 事事都逃不过你的脑袋. 也好, 那个老志愿者年轻活力, 还是单身, 弄不好大发慈悲收容你.”

于扬差点被口水呛死, 什么话, 此刻手头要是有低值易耗品在手, 一定一把扔过去. 忍了忍才道:“我奸, 那当然, 我还知道怎么舞双刃剑呢, 嘿嘿, 你走着瞧.”

范凯啪一下一按键盘, 满不在乎地道:“随便.” 于扬也“哼”他一声, 道:“我倒要看看, 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还是死鸭子嘴硬.”

范凯又是一个“随便”, 晃晃悠悠起身, 打个哈欠说着“回去睡觉喽”, 洋洋得意而走, 似乎很享受把于扬搞生气的结果. 但是于扬知道他心里定是被她那一句话安抚下来, 而且也知道她于扬会帮着她, 还真是吃定她了的样子. 于扬虽然牙齿咬得痒痒的, 但是也不得不哭笑不得地承认自己会帮范凯.

范凯走后, 于扬面对满堆刚偷来的宝物, 反而觉得无从下手, 打开关闭了几下, 不知从哪个下手才好, 干脆不看, 拿起电话找方志军, 接通电话后, 听见夹杂在方志军声音里的是嘈杂的背景. “于姐, 我在天津呢.”

“以后就常驻了吗?好啊. 应酬很忙啊, 这么晚还在外面.”

“几个朋友聚聚, 这儿的朋友都酒量好, 吃完饭店吃大排挡, 都还没醉. ”方志军的说话口气中带着以前没有的高昂, 看来他到新地方后, 背靠着韩志军的雄厚实力, 生意开展得挺不错.

于扬道:“那不打扰你, 我长话短说, 快圣诞节了, 我有个大姐在你们那里, 你这几天帮我给她送一盆花去好不好?地址电话什么的我等下传真给你, 要买的花我也写给你, 可以吗?”

方志军非常爽快地道“一句话, 于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扬听着心里觉得滑稽, 这话是韩志军的惯常口吻, 显然是方志军跟在一边耳濡目染地学会了, 再加现在独当一面, 配合现在的身份说那话有了底气. 还好没推荐错人, 方志军现在那样多好, 听都听得出他现在混得很好. “那好, 你去忙吧. 回去查传真.”

方志军却忽然道:“于姐, 于总也在天津啊, 昨天还和韩总一起叫我吃饭, 说还是逃难到天津好, 离婚的事交给律师交涉就是.”

于扬冷不丁听见这个, 吃了一惊, “什么?于总离婚?” 方志军可能是没想到于扬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愣了一会儿才道:“于姐, 于总挺开心的, 没事, 没事.”

于扬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但是也知道方志军不是可以商量这事的对象, 便寒暄几句, 挂了电话. 这才是真傻了, 于士杰会离婚?那还不会招人说翅膀硬了想单飞了吗?要单飞早就可以单飞, 早几年他岳父退下来时候, 于士杰的事业早已成型了, 那时候不离婚, 为什么现在却反而要离了?难道是老房子失火, 找到女朋友了?于士杰就不心疼必将割掉一半的财产吗?但是于扬心里又想, 话说回来, 这样的老婆, 早该离, 亏于士杰好脾气, 忍到今天.

虽然于扬也知道, 自己只是小字辈, 于士杰要离婚, 当然不会特意通知她, 但是怎么会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这就奇怪了. 于扬想了又想, 等清醒过来时, 却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敲开了范凯的门, 范凯也是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老扬, 还有什么没搞定的?”

于扬也是奇怪怎么就找上范凯了, 斗争半天才道:“还记得我上次被人敲诈, 带你一起去见的那个于总吗?他居然在闹离婚.”

范凯“嗤”了一声, “什么大事, 正常得很啊, 你替人生什么隔壁气?”

于扬又是犹豫了会儿才道:“不知道为什么, 我很震惊, 非常震惊, 从小到大, 他都是一个似乎很遥远很高大的神祗, 总觉得这种离婚什么的丑闻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似的.”

范凯道:“老扬, 你翻什么老皇历了, 婚姻不幸福就离婚, 离婚未必就是丑闻. 对了, 老扬, 该不会是因为人家于总离婚不是因为你, 是因为别人, 所以你才震惊生气吧?”

于扬听了这话, 这才神魂归位, 怒道:“胡说八道, 你胡说. ”但是说完, 却又是心里一动, “对了, 我刚才就在想, 都那么多年下来了, 除非是有外遇, 否则一般人不会伤筋动骨闹离婚的, 对了, 对了, 说实话, 于总离婚我倒是觉得早该如此, 我只是接受不了他可能有外遇的事实. 这么好的一个人, 我的偶像都要闹离婚, 那这天下还有好男人吗?”

范凯一听跳了起来:“什么?怎么会没好男人?我就是. 老扬, 我看你纯粹是吃醋, 嫉妒你不是那个外遇.”

于扬一听火大, 转身就回自己屋子, 理也不理他. 但是心里就是郁闷, 想不通于士杰为什么会闹离婚, 怎么也无法把这么个老好大哥一样的人与离婚外遇等名词联系在一起, 只是不住的、自言自语地“咦, 咦”连声, 更看不进偷载出来的资料.

第十一章

天气越发寒冷, 这天出门的时候, 在楼梯口被风一吹, 于扬便当机立断回屋去找件长大衣穿上, 正是夏天时候小保姆玲儿裹带未果的银狐领黑羊绒大衣. 今年似乎是流行毛领子, 每个女人, 无论是穿棉褛羽绒毛呢的, 几乎是无一例外地或脖子, 或胸襟, 都有点缀着几缕毛. 当于扬和小蔡在打卡处遇见的时候, 小蔡羽绒服上染色的兔毛立刻相形见绌, 小蔡忍不住伸手摘下手套, 艳羡地抚摸这柔软蓬松的狐毛和柔软舒适的羊绒, 嘴里嚷嚷着:“于扬, 你这件大衣要值好几千吧, 谁送的?羊绒的啊.”

于扬听出她话里的酸意, 但是懒得与她客套, 微笑着说声“自己买的”, 便旋身去自己位置. 走到办公室的时候, 看见紧闭的总经理室大门, 心里暗笑, 昨日又请范凯偷进曹玉笙的电脑, 别看这桃花木饰面大门结实华丽, 形同虚设.

一会儿, 见曹玉笙急急进来, 于扬和他打个招呼. 自前段时间的不快后, 两人都很有职业道德地在第二天就旧事不提, 依然和平相处. 于扬还是很得力的助手, 几乎是不用曹玉笙吩咐, 该做的事都提前做完, 而口风又严, 平时不与其他员工多有接触, 所以曹玉笙用得非常满意, 但不知怎么的, 心里对于扬有丝排斥, 有丝忌惮, 总觉得这个聪明人不贴心, 放在身边总有一天会坏事. 所以曹玉笙对自己秘书的换人工作已经有了考虑. 不过年关将近, 手头事情太多, 这时候换人苦的是自己, 所以只能按兵不动.

而两个人, 两般心思, 于扬看着曹玉笙进门后开着的门洞, 心里却是一直盘旋着那些这几天来看到的很有疑问的数据. 别的不说, 很明显的, 曹玉笙手头有自己一本私帐. 而于扬从数据上慢慢推理, 里面一定有很大猫腻. 仅凭这些偷来的数据是说明不了全部实际问题的, 但是数据毕竟是最好的最能说明问题的证据, 所以于扬请范凯又一次进入曹玉笙的电脑, 挖出一系列新生成的数据. 对照一看, 对了, 确实是本很有问题的私帐.

昨晚, 于扬已经在心里理出了头绪, 公司里面有三本帐, 一本是曹玉笙的私帐, 一本是给税务机关看的帐, 一本是只有老板总经理和财务经理三人知道的私帐. 后两本于扬没觉得怎样, 很多生产型企业有两本帐的, 尤其是那种还没完全引入职业经理人管理机制的企业, 否则怎么会出现小金库的名称呢?但是曹玉笙那一本倒是出乎意料. 于扬本来没有要捉他们尾巴的意思, 自己做过公司, 知道其中艰难, 怎么可能会去管人家这种两本帐的事, 起码她自己觉得是不道德. 但是曹玉笙的帐就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老板眼皮底下做手脚. 于扬私心里觉得, 周建成垂帘听政, 对曹玉笙有亏, 但是曹玉笙这么做, 那就是犯罪了, 过分了.

不过于扬比较着这些不同数据的产生处, 慢慢理出头绪, 看来不是曹玉笙一人做出, 不过想想也不可能是曹玉笙一人单干. 但是, 那些产生不同数据的人看来似乎也不是经常与曹玉笙出去吃饭喝酒的人, 难道吃饭喝酒只是曹玉笙打出来的遮眼的幌子?于扬给自己今天定的任务是摸清曹玉笙造假的那条线, 和搞清楚如何造假. 正好需要催要各部门的年终总结, 于扬又一次来到郊外的工厂.

在车上时, 自有同路人与司机说话, 于扬本来就有不爱说话的名声

, 此刻就微笑着听他们说, 其实心里一直在继续昨晚的思考:查清楚这件事后, 是找曹玉笙摊牌, 还是找周建成摊牌. 摊牌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什么坏处, 摊牌时自己想要什么好处.

才到办公室, 迎面走来的后勤部管食堂帐的出纳就如撞到宝一样地拉住于扬, 摸着她的大衣道:“哎哟, 就是这件大衣啊, 真是好看, 我们以前看苏联电影时候也都是想着, 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件这种带大毛领子的大衣美美呢. 小姑娘们都盼着你来呢.”

于扬一听不对, 这件衣服今天才穿出来, 他们怎么就立刻知道了呢?可见自己在来郊外的车上时, 小蔡的电话不知已经打了多少个了, 不知道他们怎么评论于扬拥有这件比工资高好多的大衣的事实, 不过不问可知, 不会是好话. 否则要看大衣, 上商场看就是, 还要等她于扬出现?无非是要看好戏. 她心里冷笑一声, 干脆恶搞, 你们不是要看戏吗?顺你们的意. 装作不知道地笑道:“一般国内货都是很薄的羊绒, 穿着中看不保暖, 这件意大利产的虽然不是什么大牌子, 但是面料厚, 尤其是领子做得好, 银狐毛厚实, 看着喜欢就咬牙买了.”

于扬估计厚羊绒与银狐毛未必会造成多大影响, 不一定人人识货, 但是意大利产却明显是价格的标记, 他们未必猜得到真实的价格, 但是他们一定会猜到两个字:高价. 一个年轻女子穿着超值服饰, 三流小报写手就可以据此写出洋洋洒洒一堆八卦, 何况是全厂几百号人, 三个臭皮匠都可以凑成一个诸葛亮呢. 于扬相信在她转身离开食堂出纳的瞬间, 那人心头已经蹦出无数猜测, 而等她从办公室报备, 取了安全帽出来后, 估计消息已经传遍全厂, 猜测衍生猜测, 估计已经不下十个版本, 而市里的小蔡相信也会获得即时的反馈, 兴奋地添油加醋. 果然, 于扬在各处获得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接待, 于扬庆幸幸亏是件黑大衣, 否则不知会印上几多明显的黑手印.

有这件大衣做话题, 气氛很容易融洽, 东拉西扯便不会引人注意, 于扬就这样获得了第一手资料, 一步一步, 在脑子中把那些枯燥的数据联系到一起, 绘成一幅小团体密谋私利图. 于扬心中非常不齿, 即便是周建成有亏于他, 曹玉笙也不该做这等小偷小摸勾当, 大可利用手头掌权机会, 发展稳固自己的事业.

工厂食堂大而漏风, 饭菜还没到桌, 已经冷掉, 而且原本不认识的人都想着往她身边凑, 这饭吃得没滋没味, 但是与办公室主任一起出来的, 没有她还没吃完, 自己先走的道理, 所以只能等着. 恰好有电话进来, 于扬看见周围人的耳朵几乎都刷地竖了起来. 号码是望雪的, 自从知道于士杰闹离婚后, 于扬已经给望雪打过两个电话, 于扬没有直问出什么事, 望雪也是一碰到敏感话题就立刻避开, 所以于扬不知道, 望雪直接给她电话是想说什么. 这个电话一定有玄机, 于扬不想给别人听见, 与办公室主任打个招呼就走.

“于太太想见你.” 于扬一听就联系到离婚, 心想终于来了, 但是于扬不会那么快答应, 笑道:“她有什么事要找我?怕怕哦.”

望雪自然知道她的意图, 笑道:“你见了她不就知道了?你给定个时间地点, 或者是你自己给她电话?”

于扬道:“究竟什么事?她从来不找我的, 我不要见她. ”于扬是真的不要见她, 因为觉得这样做对不起于士杰. 闲事少管, 尤其是别人家事.

望雪为难地道:“真的, 你一见她事情就全清楚了, 我怎么说也只是旁观者的话. 好于扬, 别为难我, 给个准信吧.”

于扬见她这么说了, 也就不便多问, 给了她一个时间地点, 相信她会定好座. 但是挂掉电话前, 于扬还是说了一句:“望雪, 你究竟是在维护于总, 还是在维护上司. ”听得出, 望雪那里一下沉默了, 于扬没要她回答, 自己刮掉电话, 她心里自有答案, 本来还不会觉得, 但是这几天坐过与望雪同样的位置后明白, 自己再怎么做都无法做到望雪这一步, 因为望雪是在用心这么做. 那么, 于士杰知道吗?或者说于士杰是为了她离婚吗?如果于士杰是另有外遇, 望雪还能如此镇定, 如此维护于总吗?于扬虽然心里好奇, 但是还是不愿意去见于太太, 对此人没好感是其次, 怕因此而湿手抓面粉, 引起于士杰的误会.

既然是望雪做的中间人, 于扬也就不与于士杰联系了, 望雪当会通知到他. 但是于扬不知道自己怎么把立场摊给于士杰看, 说自己打小看见大嫂趾高气扬地和他一起回家过年时候就对大嫂很反感了吗?还是不说了吧, 于士杰是个聪明人, 那么多年看下来, 还能不知道她于扬几根肠子.

餐馆是于扬选的, 是个价格与环境都比较合理的地方, 于扬怕的是由大嫂选的话, 她一定是选好地方的, 然后万一她一言不合, 摔手而去, 高昂的价格单就得由她于扬会钞了, 以前没问题, 现在可不行, 现在得量入为出, 把钱花在大嫂的面子上, 不如给澍救济贫困孩子去的好.

公司与家很近, 家与餐馆很近, 都是十几分钟的步行圈内, 走走过去就是. 于扬没回家, 背着大挎包直接去了餐馆, 进门见大嫂还没来, 里面暖气打得很舒服, 便脱掉大衣, 单穿着厚毛衣. 看旁边一桌已经热热闹闹地吃上了, 都是年轻人, 菜上来一道抢光一道, 看着非常好玩, 于扬只有自己拚命喝水. 其中一个高大黝黑的男子看着脸熟, 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由不得多瞧了几眼. 那男子大概也感觉到了, 侧眼看见于扬时候也是露出一丝迷惘, 好像也是在想什么地方见过于扬似的. 于扬见他时时看过来, 心里倒是觉得尴尬了, 便偏过头不再看过去, 叫来小姐点菜. 不一会儿, 于家大嫂就来了.

说起来, 于扬都不知道大嫂叫什么名字, 姓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见到她始, 仿佛她就是于士杰的老婆, 她的身份就是于太太或者大嫂, 其他面目模糊, 没有她自己. 要是以后他们离了婚, 不知道见面后叫她什么, 大嫂再不适合叫了吧.

看得出, 大嫂憔悴很多, 似乎有什么大力把她身上的精气给抽走了, 以前颐张颐使的感觉全没了. 被小姐领到于扬面前坐下, 眼球慢慢一轮, 算是打量四周了, 叫于扬想起祥林嫂. 不知道于士杰看见多年老妻成了这个模样, 会不会回心转意. 不过于扬相信于士杰不会回心转意, 他这人做事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 看大嫂的样子是不会先说话的, 于扬只得自己找话:“大嫂, 我已经点了菜, 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大嫂却是抬眼道:“你还叫我大嫂?你们于家的人不是个个都讨厌我吗?这回都拍手称快了吧?”

于扬不敢搭话, 来前就已经活动开了身子, 准备大嫂要是动蛮她拔腿就溜的, 谁都知道大嫂这种年纪叫更年期, 都知道有个更年期综合症, 天雨偏逢屋漏, 大嫂这时候抓狂谁都会觉得是应该的, 所以见她前只有做好心理准备, 免得吃了眼前亏, 不值.

大嫂见她不说话, 紧盯了一句:“你说话啊, 是不是?”

于扬不得不轻咳一声, 老老实实道:“我才知道这事. 我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自从有清晰记忆以来, 似乎你就是于家大嫂了. 我还没有从震惊中还过魂来.”

于扬本意只是把自己撇清, 免得大嫂把火气转移到她头上来, 但是没想到大嫂听了这话却是深有感触, 眼看着她的眼泪一滴两滴地从眼角流出来, 抽抽答答地哭道:“还是你说了句实话, 我家的人都帮着我骂他, 他家的人都说话心口不一, 不知道在他面前怎么诋毁我. 是啊, 我做了那么多年于家大嫂, 我自己也只记得自己是于姐大嫂, 怎么一下就不让我做了呢?连面都不见我, 电话也不接, 一句商量都没有. 人怎么可以这么绝情.”

于扬没话好说, 这个大嫂以前讨厌归讨厌, 但是现在着实可怜. 不过要叫她谴责于士杰, 她也做不到, 因为她也觉得早该离婚. 但这话怎么可以说出来, 弄不好被抓住打都有可能, 只有掏出包里的纸巾全递给大嫂. 已经有人频频冲这儿看. 于扬忙道:“大嫂, 这儿人多, 你先缓口气, 吃点东西, 瞧你都瘦了好多, 等下上我家去吧. ”话说出口, 自己忍不住打自己嘴巴, 答应吃饭已经是给望雪面子了, 怎么自讨苦吃还要把人往自己家引. 别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

果然大嫂道:“现在都在敷衍我, 像躲瘟神一样躲我, 也就你实心, 以前我怎么就处处防你呢. ”擦干眼泪, 真的开始吃饭. 不过此时胃口可想而知, 除了喝汤, 就是吃粥. 于扬见她这样, 自己乖乖过去一趟把帐结了, 心想自己不是不像个妇联志愿者的. 想到志愿者,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隔壁桌的男子可不是很像澍笔下的老志愿者吗?原来还真的不老, 而且看上去活力四射. 想了一想, 掏出手机找到澍留给她的号码, 试拨了一个, 斜睨过去, 果然见那人筷子一搁, 掏出手机. 但是于扬现在不便与他相认, 只是不说话, 看着那人, 等那人“喂喂”半天没有声音刮掉后抬眼环视撞到她的眼光时, 于扬才微微笑着, 举起手机冲他一扬. 那人一呆, 便起身过来, 问道:“我们认识?”

于扬道:“不认识, 但我们都认识澍.” 那人这才恍然大悟, 道:“对了对了, 我见过澍给你画的素描. 怪不得这么眼熟.”

于扬这才微笑道:“以后联系. ”此刻大嫂在旁边淌眼抹泪的, 自己与别人说说笑笑似乎不大好. 那人果然识相, 这桌也就两人, 于扬有事, 一眼就看得出来, 便也笑说“好, 以后联系”, 退了回去. 伺候他频频冲这边看, 不过也看不长, 于扬吃得没兴致, 早早携大嫂走了. 走之前穿上大衣, 到那人身边礼节性地打个招呼, 这才看仔细这个人, 澍的画真是抓住了此人的神韵.

第十二章

大嫂想必此时也是非常的空虚, 居然就很顺从地跟着于扬爬上七楼, 中途气喘吁吁站了一会儿, 害得于扬心想, 十年后自己会不会也是如此?要不爬不动的时候搬去最早的一套小房子里住去.

请大嫂上阁楼小客厅, 只有十个平方米大, 里面面对面放着两把低矮柔软宽大的双人沙发, 地上是长毛地毯, 于扬跑去其他房间拎来一只电热油汀, 这玩意儿慢热, 要过了一会儿房间才热起来. 大嫂只是坐在沙发上木木地看着于扬跑进跑出, 拿来切好的水果, 一瓶洋酒, 还拿来一套煮咖啡的器皿. 完了才问:“大嫂喝点酒怎么样?现煮的咖啡, 加朗姆酒, 我觉得很好喝. 或者喝水, 我加了两片柠檬在里面.”

大嫂欠起身来, 沙哑地道:“酒吧. ”随即想了一想, 道:“你还叫我大嫂干吗, 已经不是啦.”

于扬坐在地毯上, 一边操作着矮茶几上的咖啡壶, 一边道:“既然到我家里, 没有外人, 我也不怕说出来的话不中听了. 说实话, 我不知道除了叫你大嫂、或者于太太, 还应该怎么称呼你. 最先知道你是某大工厂厂长的女儿, 然后一直就是于太太了, 我不知道还应该称你什么, 所以听见你们闹离婚的事我转不过弯来. ”最后一句话是于扬怕前面的太刺激大嫂, 才不得不加进去的. 但是说完自己也不由愣了, 还真是的, 大嫂这一辈子都不用自己的名字, 怪不得古代女子都是姓后面加个氏就算数, 嫁人了再前面冠个夫姓. 像这样再加从父, 出嫁从夫的人, 还真不需要名字.

不想大嫂听了不知哪里来了精神, 急切地道:“什么?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姓什么总知道的吧?”

于扬知道闯祸, 忙赔笑道:“这个怪我, 我还真不知道, 也没想去问问, 只知道看见就你叫大嫂, 对不起, 是我这人没礼数.”

大嫂却是低头不语, 半晌才抬起头道:“你听着, 我叫梅欣可, 欢欣的欣, 可以的可, 你以后叫我梅姐.” 于扬忙一句马屁送上:“这个名字简单大气, 好名字.”

梅欣可道:“那当然, 我父母好歹也是老大学生, 给女儿起个名字的本事总还有的.”

于扬忍不住道:“是不是聪明强势的父母对儿女管教也很严, 事事都要儿女服从他们, 就像电影里将军家那样独断?”

梅欣可立刻道:“没有, 怎么会, 这种父母才讲道理. 啊, 你是不是说我和于士杰的婚姻?你以为于士杰是什么人, 我们当初也是相爱的, 否则依他的骄气, 他未必会因为我父亲是厂长而与我结婚, 我也不会, 我父亲更不会逼他. 当年我好歹也是师范毕业, 在厂校教书, 人也长得不差的.”

于扬把加了酒的咖啡端给她, “小心烫着.”

梅欣可继续道:“当时谁都说我们是最幸福的一队, 郎才女貌, 前途光明. 谁会想到竟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男人有钱就变坏, 看来还是对的. 小扬, 你知不知道于士杰在外面有人?”

于扬道:“你问我也是白问, 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何况我不知道, 我心目中于总是个好人, 没瑕疵.”

梅欣可居然连连点头道:“还是你说实话, 望雪我一直看她好好的, 真要问她什么, 她却一问三不知了, 比薛宝钗还奸. 说实话, 我原本也一直说像于士杰那样的好人算少了, 但是他现在怎么就一下子变了呢?话都不给我说一句, 就是要离婚, 叫我有什么事与律师说. 我倒是偏不答应了, 看他一个人能离成不.”

于扬看看可能依然很烫的咖啡, 犹豫了一下, 也不怕她泼过来了, 大起胆子道:“呃, 听见你们俩闹离婚的消息, 我也是对于总是不是好人产生了一下怀疑, 但是最终还是认定他是好人. 还有吧, 你现在身边都是说好听话的人, 以前也是, 其实我从看见你们起就觉得你们不幸福, 大了更这么以为, 所以于总到现在才提出离婚我很奇怪, 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机, 其实他早就应该提出来了. ”一边说, 一边看着梅欣可的眉毛慢慢竖起来, 到后面简直像要杀人.

“你这是真话?你小孩子懂什么?”

于扬眼看着梅欣可握咖啡杯的手使劲得青筋暴绽, 忙伸手按住她的手, 但想事已至此, 得罪也得罪了, 算是帮于士杰做件好事, 让梅欣可看清现实, 早点解除这段婚姻. 当下冷静地道:“梅姐你听我说, 别激动, 你既然要听真话, 就不要忌惮听见不爱听的, 我说的只是我眼睛里看到的. 你要听, 还是不要听?”

梅欣可抬起头, 愣愣地看着于扬, 忽然不知怎的抬起手来一把推开于扬, 捶着沙发嘶吼着哭叫着:“我不听, 为什么要我听, 我被人抛弃了, 你们还要踩上一脚说死我吗?不就是因为靠着于士杰有好处吗?你们这帮白眼狼, 没一个安好心的, 我算是看透你们.”

于扬被她一把推到地上, 伤心的女人原来力气可以这么大, 还好下面是厚厚的地毯. 于扬从没接触过这种情况, 看着捶腿痛哭的女人不知所措, 心里也有点抽紧, 是啊, 对梅欣可来说, 家庭和丈夫是她毕生经营的所有, 就像公司是她于扬的左右一样, 当时公司歇业的时候若是有谁来跟她说你自己也有不对, 早怎么没看清楚政策导向云云, 她于扬也是会毫不犹豫老大耳括子扇过去的. 梅欣可现在的心情当然也是如此, 无可厚非. 于扬愣了一会儿, 才起身坐到梅欣可身边, 连连道:“是我不对, 这时候还说这个干什么?是我不对.”

梅欣可一转身, 握住于扬双臂连摇, 哭诉道:“你哪里错了, 你们现在都对, 只有我错了, 所以我老公才会不要我. 你知道于士杰说什么?儿子成年了, 考进大学了, 他会知道家庭是不可以勉强凑合在一起的, 啥?以前他就那么勉强?那为什么以前不说?非要今天算总帐了一起说?他到底外面有没有人?”

于扬见她又纠缠到这个问题了, 也难怪, 遇事的时候, 谁都是想着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的, 谁愿意血淋淋地解剖自己啊. 但知道此时要是助纣为虐的话, 于士杰就惨了, 便毅然决然地道:“于总不是这样的人, 别说是因为你盯得紧, 于总没机会, 男人要坏你是管不住的, 但是我没听说也没看见于总有问题. 于总是个太珍惜自己面子的人, 他做不出这种事.”

梅欣可噌地抬起头来, 盯着于扬道:“那你的意思是他于士杰是个好人, 他不要我是我不配他?”

于扬发觉她现在走进死胡同了, 怎么说都有自己一套歪理, 终于忍不住道:“你白痴啊, 离婚的人多了, 除了第三者就是没感情, 你还能逃出哪一种?你以为你神仙啊, 于士杰一定要天天当你宝贝一样哄着你, 他哄你到儿子大学考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还要人家怎么样?不过也就是个凡人, 你要他做得像神仙菩萨一样好吗?做神仙也是要抛下妻子的. ”边说边觉得这活脱是范凯的口气, 不得了, 给这土匪传染了.

见梅欣可一时被她轰得发晕, 立刻趁热打铁, 继续轰炸:“还有, 你现在再哭再闹, 面前还是这么几条路, 一条是干干脆脆和于士杰离婚, 大家好合好散, 给你们儿子一点面子, 以后儿子结婚还可以站一起. 第二条, 你拖死他, 但是他有钱, 可以到外面住, 现在小姑娘连已婚男子都来者不拒, 看见于总还不是苍蝇一样, 所以你想拖死他, 累的反而只有你, 拖死的是你自己, 再说父母吵架儿子会怎么看, 儿子看你这个娘丧心病狂的, 第一时间找女朋友寻安慰去, 到时你两头落空, 左右不是人. 没有第三条路了, 我看不出你与于总还有复原可能, 你们到今天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你现在撞死哭死反正都要走这两条路, 不如自己想想选哪条路走, 怎么走得漂亮.”

梅欣可居然听了进去, 呆呆地看着于扬问:“真的只有这两条路?” 于扬道:“我是姓于家的人, 你信我干吗, 回头你问问你家老子去, 他老奸巨猾, 一定想得比我周到.”

不想话越是拧着说, 梅欣可越是相信, 忙收了眼泪, 急急问于扬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呢?好像是第一条路比较好一点, 但是你说的做得漂亮是什么意思?”

于扬白了她一眼, 没好气地道:“那你放开手, 我手臂上一定都是乌青了. ”梅欣可忙放开, 还尴尬地咧咧嘴, 算是陪笑吧. 只要她理智了, 那于扬也就不怕了, 也没想到歪打正着, 大概现在除了安慰她的就是帮她骂于士杰的, 这么骂她笨的人可能还没有, 所以她听着新鲜也就接受了, “可是你做得漂亮就是于总做得失算了, 所以你说我会帮你吗?笨. 我姓于, 不姓梅.”

梅欣可叫道:“于扬, 你不能这样没人性吧.”

于扬道:“没人性也是姓梅, 总来没听说过于人性. 算了, 算我有人性帮你一把, 你以后还要活吧?那现在就不要到处哭哭啼啼丢人现眼了, 你以前是阔太太, 现在落魄了, 不知道多少人心里称原呢, 你再到处丢脸给他们, 不是自己送话柄给他们吗?还有啊, 你又不可怜, 于总一半财产是你的, 也不少了, 比我富得多, 这笔钱以后支配权全归你, 你不知道可以多趾高气扬呢, 哭什么. 再说儿子那么大了, 都是你一手拉扯大, 也不怕他跑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每天提心吊胆守着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男人有什么好.”

梅欣可不闹了, 脑子便清楚了, 呆了一会儿, 道:“小扬, 你没结婚过不知道, 我现在生活中只有老公儿子, 现在要抽一个人走, 他说他不要我了, 我最初还只是生气, 但是三天不见他影子, 心里真是跟掏空了一样, 只想到处找到他, 就是吵架打架都可以, 你怎么会知道我这种心思呢?你还小, 不会理解的, 我现在天天心都会痛啊, 痛得没法睡觉, 我离开他我会死的, 只有半个心的人还怎么活. ”说着又哭了起来, 不过这回不是原来那样拍着沙发哭, 却是绵绵的哽咽, 反而看得出她是真的难受.

于扬这是嘴边所有不耐烦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看着梅欣可捂着脸抽泣, 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不习惯和人太近距离接触, 还是挪过去抱住她的肩膀, 温言道:“我明白, 我明白, 我经营了三年的公司关掉的时候, 我也是生不如死, 心像掏空了似的, 要不是对面一个朋友拉着我玩, 我可能就每天窝在家里哭了, 何况你经营这个家经营了二十年. 但是再难受又能怎样呢?除非一了百了, 否则还是好好活着吧, 找点乐子, 开开心心, 回头不就又是一条好汉吗?”

梅欣可只摇头, “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但是她终究没说不一样在哪里, 她也说不出, 这回哭得没什么声音, 但是上气不接下气.

于扬也没招了, 只有抱着她让她哭舒服, 矮几上面的东西几乎没动过. 终于梅欣可哭痛快了, 摸着脑袋摇摇晃晃起身道:“好了, 小扬, 还是和你说出点东西来. 我走了.”

于扬看着忙扶住她, 道:“不行就睡我这儿, 有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