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扬看看陈星, 见他只穿着件毛衣, 外加一件夹克衫, 果然是没多少, 两人一比, 简直是两个季节, 再看自己, 昨晚还看着气象考虑过要不要穿上羽绒裤, 幸好没穿, 否则还要被笑话. 不好意思地笑道:“东北的冷与这儿的不一样, 再说我看冷空气要来的. 我包里有带大披肩, 你如果看着不好, 可以问我要.”

陈星哈哈一笑, 道:“我常常出入山区, 不怕的.” 于扬当即反问:“你既然经常去山区, 那今天还凑什么热闹?”

陈星笑嘻嘻道:“不是要诚心向你赔礼道歉吗?想不出其他办法, 我估摸着这个你应该有兴趣.”

于扬闻言笑了, 要是换作其他人, 可能是趁圣诞夜去订一桌烛光晚餐, 也就陈星这种喜爱野外的人才会想到圣诞夜出城进山. 不知怎么就想到昨天曹玉笙叫她进去说的话, 刘局还真是说到做到, 特意发了份传真过来给周建成, 说叫他春节前过去的时候带上于扬, 说她着实想见见于扬尽尽地主之宜. 不说周建成想不到, 曹玉笙更是奇怪, 那天于扬与吴总闹得不愉快, 大家哦度看见的, 走的时候, 刘局也没见提起过于扬, 现在怎么特特意意来张传真套于扬过去的, 可能是投缘了吧. 所以于扬被叫进总经理室的时候, 看见的是曹玉笙惊讶的脸. “小于, 你还真是投了刘局的缘. 你看她特意发书面邀请了. 老板交给我说要我替你把工作推一推, 让你和他一起过去, 小于, 这是个机会啊.”

于扬心知肚明, 天上哪会掉馅饼?毛主席说了, 全靠劳动人民一双手. 但当然不会和曹玉笙说明, 只是故作不知地道:“呃, 这真是太好了, 我还真想着去看看北方冬天的雪呢, 太棒了.”

曹玉笙听了都有点犯晕, 没想到于扬的回答是这个, 她好像就想到玩了. 便循循善诱地道:“小于啊, 这是去工作, 首先要把老板照顾好. 其次呢, 这个刘局刘大姐行内是出了名的有性格, 她不喜欢的人, 即使捧着大单子进门, 她也爱理不理的, 宁可不要这个客户. 难得你们一见如故, 这是你的机会啊. 进材料是个有挑战的岗位, 你如果有刘局撑着, 这个位置就无人可以于你争锋, 你是坐定了.”

于扬当时心想, 看来这曹总是铁了心要换她于扬走的, 可怜他也是手中无权, 否则一个总经理赶走一个秘书, 哪里用得着如此机关算尽的, 直接一纸通知给人事部就是, 他心里不知道多痛恨周建成垂帘听政, 怪不得会做出抽周建成墙角的事. 于扬记得自己当时一脸白痴地坚持道:“可是偶尔出差一趟满有趣的, 天天往外跑就受不了了, 人老得很快.”

不知道曹玉笙听了她的话是什么感觉, 只知道曹玉笙当下就挥手叫她“你准备准备”, 就不愿意和她谈了. 想到这儿, 于扬觉得好玩, 忍不住嘴角一勾笑容挂到脸上. 不想一记大大的急刹车把于扬惊出魂去, 忙收回思绪睁开眼, 看陈星一脸的紧张. 正好旁边一车超过, 并行时, 一人摇下车窗喊了一句:“老大, 旁边坐个美女也不用这么冲吧?还好你去西藏时候旁边全是男人. 否则这车还能活着回来吗?”

于扬见陈星一张脸羞得黑里透红, 忙帮他岔开话题, 问道:“你真是用这车去西藏的?”

陈星忙道:“是啊, 这还是广东一个朋友建议的, 大家一起凑钱买的这车, 我开到西安, 其他几个从全国各地飞到西安等我. 这车动力不小, 而且后面爱装几个大油箱都行, 不用愁路上没地方加油. 我们还算是小心的, 后面还绑了辆摩托, 万一车出了毛病可以骑摩托找人来修. 这要是越野车就不行了, 没法载那么多东西. 你看, 现在这车不还开得好好的吗?”

于扬点头道:“真对, 怎么想出来的, 确实是好办法, 而且这车开那路不心疼. 咦, 你怎么能有那时间又是骑车环游, 又是自驾车去西藏的?很占时间的.”

陈星解释道:“其实那次骑车走, 是我的工作游, 我学林业的, 那时候我正写一篇论文, 大致阐述南北植物的交替, 所以从大兴安岭一直骑到海南岛, 人晒得象非洲来的, 不过骑车有好处, 不会放过路边的花花草草. 那些志愿活动只是顺手做的事. 不过我佩服澍他们那些人, 他们还真有毅力在那么穷苦的地方扎上几年, 换了我可要天天上山抓野兔打牙祭了.”

于扬听着非常感兴趣, 悠然向往那种骑着自行车往野地里考察的生活. 哪天赚足了钱, 也一定要那样做. 她笑道:“这真是一个可爱的专业, 以前我报考大学的时候, 父母说你要报林业?你以后想去深山里种树吗?当时立马就打了退堂鼓, 现在看看那时的选择是错误的. 听说澍再过半年就要到期了, 她还准备继续扎下去吗?她好像不是本市的人, 回来后准备到哪里?”

陈星道:“澍可能不准备在那里继续呆两年, 毕竟她也要补充知识的. 她老家是本市, 但是她父亲到省里当官了, 她很小就跟了出去, 所以口音已经变掉. 我想她应该回父母身边的吧.”

于扬想, 那样的话, 范凯不是没机会了吗?除非他放弃他这么呕心沥血争来的位置. 正好于士杰电话进来, “小扬, 韩志军说今天要请你客, 说谢谢你帮了阿毛的忙.”

于扬笑道:“不巧, 我今天和朋友一起去山区玩, 现在正在路上呢, 明天才回来. 今天去饭店不是明摆着伸着脖子挨刀吗?给韩总省下一顿吧. 于总, 你回来了?”

于士杰自嘲地道:“是啊, 警报解除, 我可不是该回来了. 你也不说通知我一声, 我也想着进山区清静清静. 你好好玩, 回头我们再找个时间, 你领路.”

于扬笑笑, 硬是把一句话闷在嘴里:你现在可自由了.

没想到他们老夫老妻还真是心有灵犀, 这边于士杰的才放下, 那边梅欣可的接上:“小扬, 你在哪里?我打你家里电话都找不到你, 晚上来陪陪我好吗?今天这么热闹, 我一个人空虚得慌.”

于扬不得不再解释一遍, 然后道:“你随便找几个朋友去喝咖啡, 今天不愁找不到乐子, 宾馆什么的都有活动.”

不想梅欣可却是道:“我不要和他们玩, 和你说了才知道, 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都是酒肉朋友. 这样吧, 你在哪里, 我找过来.”

于扬不得不问陈星:“你知道市区哪里有好玩的地方?就今天?” 陈星想了想, 道:“体育馆不是有个俄罗斯国家马戏团吗?据说不错的, 又很热闹, 一个人去看都成.”

于扬忙转达给梅欣可. 不想梅欣可听了却问:“你是和男朋友在一起吗?那算了, 我不打扰你们, 我这人现在晦气, 还是躲开点的好.”

于扬一听, 哭笑不得, 一声“他妈的”冲口而出, 笑道:“梅姐, 你以前霸王似的, 于总看见你都一声不敢吭, 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体贴的, 我还真是不习惯. 这样吧, 你今天自己看马戏, 记下是些什么节目, 我明天回来你陪我看去, 或者你帮我去买张明天大剧院爵士乐的票吧, 我们明天看这个去. 还有我立刻要出差, 准备送一个快五十的大姐一些礼物, 你帮我想想你比较喜欢什么, 别闷在家里想, 你得上商场去看了才定, 给我列个单子, 我回头再和你商量.”

于扬想着这梅欣可能是在家里一个人憋得慌, 给她想出一天的事情来做, 她便不会想东想西了, 也免得找于士杰麻烦去. 果然梅欣可听了这么明确的指令立刻叫好, 立刻收线去做. 于扬放下手机, 笑对陈星道:“你瞧, 瘦田没人耕, 耕开人人争. 今天我怎么这么吃香了.”

陈星问:“你刚才给人家那么多事做, 她怎么忙得过来?”

于扬心想, 这人还真是实心眼, 怪不得. 笑道:“其实这些事我都是自己一下就可以做完的, 但是电话那头的那人现在正空虚得慌, 所以我得给她想点事情做做, 免得她闷在家里胡思乱想出事.”

陈星点头同意:“怪不得都找你出去玩, 你这人本来就仗义, 其实大家心里都记着, 所以一到节日都找你来了.”

于扬听了又是哭笑不得, 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我仗义. 说我心狠手辣的倒是大有人在.”

陈星连忙否认道:“那是他们不了解你, 你也就是看上去冷漠了一点, 其实是最肯帮忙的.”

于扬被他说得都忍不住反思自己, 真的是面冷心热的人吗?似乎不像啊. 以前帮过方志军, 那只不过是不费力的顺水人情, 后来帮梅欣可, 那是看于士杰面子, 而于士杰帮了她那么多忙, 她报恩都报不够, 怎么还可以说帮他呢?只有给陈星他们那次化解矛盾是比较仗义的, 但后来自己找上门变着法子去邀功, 这似乎又有点不够上路了, 于扬想来想去, 自己不是好人, 也不想做好人. 所以还是摇头道:“我不认为.”

陈星却道:“你别客气啦, 我第一次接触你, 是你大方留钥匙给澍和那些孩子住, 自有进出. 第二次是在劝解那个伤心的女人吧?第三次是你帮我们解围. 反正我相信我看见的.”

于扬心想, 还真巧了, 自己做好人的次数屈指可数, 却都给陈星看见了. 便也笑笑不再辩解, 道:“进山了, 绕山路是你的强项了. 不过拜托你别超车了, 否则我坐后面去眼不见心不烦. 我们要爬山吗?”

陈星果然山路绕得很溜, 还偶尔很冲地超车, 听于扬这么一说, 只得嘿嘿笑着减下速度, 道:“好吧, 不超. 安排的是有爬山, 但是那山路都不是风景区一样的石板路, 走起来不方便, 大家随便自己活动.”

于扬想着跟一个林业专家进原始山林, 这机会多么难得, 怎么可以放过, 要求道:“我们爬山吧?山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是山村是出来的呢. 再说现在冬天又没有蛇, 爬山都不用担心碰到这种恶心东西.”

陈星一拍防线盘, 笑道:“太好了, 就担心你不愿意爬山呢, 这样我也不好意思把你叫了来却丢下你自己去爬山.” 于扬笑道:“但愿不会拖累了你.”

到山村住下, 一看, 居然基本上都是一男一女的搭档, 还好有不是情侣的搭档, 于扬与那女子住了一屋. 山里的天气确实有点冷, 于扬拿出手套系上围巾, 简单中饭后跟着上山. 于扬在女孩子中算是走得快的, 但是与陈星比就象家猪碰上野猪, 看他走路的姿势都是爬惯山路的. 不过陈星忍不住快走几步后, 总是站下来等于扬, 弄得于扬不好意思.

当天是冷空气来前的返暖, 路上没有结冰, 但是也没什么像样的路, 都是前人进山踩出的小径. 小径依着山石上上落落, 有的时候需要手足并用, 手套早早塞进口袋里. 不少女孩打了退堂鼓, 不过于扬有陈星, 陈星几乎可以毫不费劲地把于扬拎上去, 于扬都要怀疑自家的健康秤是不是准了, 自己也不是什么扶风的弱柳, 怎么说拎就给人拎起来了.

陈星一路走, 一路介绍有趣的植物给于扬, 不知不觉, 两人拉到了队伍最后. “这是漆树. 古代人用的生漆就是这树的汁液, 你别靠太近, 很会过敏的. 闻到味道没有?”

“这棵是野花椒树, 对, 很不起眼, 但是小心, 有刺. 我住的地方种了一棵, 采收的时候总要挂点彩.”

“看见结着红果的草一样的植物了没有?这叫矮地茶, 一种中药, 小时候社会上肝炎疫情重了, 学校食堂会上山采些矮地茶熬汤给小朋友喝, 我喝到过一回. 长一辈子也就手指那么长了, 这东西只要种上, 第二年就会象竹笋一样从周围土里钻出嫩芽, 很快就旺成一片.”

于扬看着有趣, 只见在周围枯黄的茅草丛中, 有一片冬日难得一见的碧绿的树叶, 树叶间滚珠般地托着粒粒鲜红的小圆果子, 非常漂亮. 于扬忍不住俯身过去摘了两粒, 爱不释手. 把玩之间, 笑对陈星道:“我说句外行话, 现在市区的绿化草坪都是什么马尼拉草黑麦草之类的天下, 单调得很, 为什么不发展发展这种有叶有果的东西呢?你说它很快旺成一片的, 看来应该是容易种植养护的, 哎哟, 你别拿那种眼光看我, 我说过我是外行.”

陈星却是欣喜地大掌一把拍在于扬肩上, 大笑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们老师以前说过, 值得驯化的经济类植物或许就在你身边, 只是你耳熟能详视而不见. 你是外行, 但是你却有独到的眼光. 太对了, 我这就采些去回家培植. ”说完, 东掏西摸, 拿出一把野外用的小铲子, 一个塑料袋.

于扬看着有趣, 边抢过来道:“我来好不好?你旁边看着对不对, 出声指导就是. ”说着便扒开茅草, 找到一丛枝繁叶茂的矮地茶, 一脚踩了进去. 陈星一看不好, 想拉时已经迟了, 于扬的脚早已踩进一个猎人布置的兽夹里, 一排钢牙牢牢咬住于扬的脚脖子.

陈星几乎是扑到地上, 惊道:“你别动, 别动, 这东西都是越挣扎越咬紧的. 我来替你拿开.”

于扬哭笑不得, 道:“这是哪个缺德的做的好事, 还好, 你别急, 幸亏听了你的话, 怕山上结冰, 穿了东北买的大皮靴来, 要是寻常的旅游鞋, 这脚脖子还不给咔嚓了. 哎哟, 这要是野猪中了套, 还不是死路一条.”

陈星清空旁边的茅草, 看了下道:“还好, 卡在靴子皮上, 否则你这只脚得挂彩. 痛不痛?别怕, 钢牙不利, 没穿透皮靴的皮. 你忍忍, 我找机关.”

于扬一边嘀咕着道:“还好, 倒是不觉得痛. ”一边掏出照相机, 对着脚来张特写, 这种镜头只怕是此生只有一次的. “陈星, 本来这一夹是你挨的, 我讲义气, 替你挨了.”

陈星道:“谢谢谢谢, 是我不对, 看见机关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来不及拉你.”

于扬一听, 苦笑道:“对啊, 换了你应该不会中机关的, 否则你常在山里跑, 这脚还不给废了. 这是夹野猪的吗?夹子这么大的.”

陈星眼看钢夹子看似简单, 但是一直找不到打开的机关, 怕于扬给夹痛了, 急得冒汗, 偏于扬事儿多, 一会儿拍照, 一会儿问题, 让他集中不起心思, 只得道:“于扬, 我用一种最笨的办法, 用力把夹子掰开, 你立刻把脚从靴子力抽出来, 靴子等一会儿再说. ”一边开始给于扬解鞋带.

于扬一听有理, 靴子太大, 要掰开到那么大的口子可能不易, 先把脚向上抽出来, 剩下靴子可以往下抽. 但是看陈星给她解鞋带, 却是很不好意思, 一张脸早红了. 还好陈星没看见, 只顾低头解开鞋带, 又尽可能松开鞋帮, 这才叫了声:“我开始了, 你看准了.”

说完两手发力, “嘿”地一声, 钢牙被他大力掰开, 于扬一感觉脚上压力小了, 立刻弯腰按住靴子把脚抽了出来. 陈星这才“呼”了一声, 收了劲, 道:“脚真的没事吧?看看有没夹出血, 这个夹子死紧.”

于扬虽然觉得脚脖子有点不舒服, 但是叫她当着一个男人的面拉起裤子卷下袜子看还是不愿意的, 刚才这么解鞋带已经觉得是太过亲昵了, 要不是情况紧急, 于扬是说什么也不肯的. 红着脸道:“好像没什么, 不要紧, 还是先把鞋子拿出来把, 否则老是金鸡独立着也不舒服.”

取下靴子, 于扬穿上时, 看陈星走进茅草丛中, 过一会儿从里面“哐啷哐啷”拉出一堆东西来, 个于扬看, “瞧, 就是这东西, 一头锁在一棵小灌木上, 一头埋在这里. 这害人的, 把它扔了.”

于扬忙拉住他袖子, 掏出相机立此存照. 陈星哭笑不得, 不知道换了其他女孩子还会不会如此镇静, 这种时候还不忘记特写留念的.

见她收回相机, 便甩起铁链, 象扔链球一样地把钢夹扔了出去, 可惜不是专业, 脱手后是往身后飞去. 不过劲道不小, 一下飞得无影无踪, 两人相顾大笑. 陈星伸手过去:“要不要扶你?不要客气.”

于扬笑道:“不用, 真的没夹痛, 靴子给挡住了. ”想了想, 又道:“这一路还会有夹子吗?”

陈星道:“应该还会有. ”边说边找到被于扬扔掉的刀子, 自己去挖那丛矮地茶. 于扬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坐到旁边一棵小灌木枝上, 对陈星道:“你别看过来, 我看看有没受伤.”

陈星应是应了, 心里奇怪, 这有什么可以害臊的, 夏天不都是光着脚脖子穿鞋的嘛. 只觉得匪夷所思, 心里却越是想看, 想起刚才叫她检查伤否, 一瞥之间于扬好似羞红的脸, 真是没想到这么泼辣的女孩子居然是会为小事脸红. 心里一时柔柔地, 脸上不由泛起莫名的笑容. 再想起开车进山的时候, 她原本好似满腹心事, 但最后狡黠地一笑, 很想澍画下地那种小狐狸一样的神情, 叫人爱煞. 当时就是贪看她笑得得意, 竟然忘了看前面, 差点撞车.

这一胡思乱想, 手下没了轻重, 铲断不少矮地茶. 好在要得不多, 这里又是一大片, 铲坏几棵也没什么大不了. 要待起身时候才想起, 忙问了一句:“可以出来了吗?”

于扬此刻早看完, 忙道:“出来吧.” 陈星出来, 看着于扬问:“没事?”

于扬讪笑道:“当然没事, 不过这么好的靴子破相了. 唉, 等下人家问起我们为什么这么慢的时候, 你可千万别说啊, 否则我糗大了.”

陈星笑着连声道:“不会, 不会, 要是说出去, 我也没面子, 还说满山跑的人, 照顾个人都没照顾好.”

于扬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真心, 但是也只有相信他了, 这以后心有余悸, 再不肯冲前面走, 乖乖跟在陈星后面, 看见好玩吸引人的植物也再不敢贸然上去了. 不过比起有个女孩子下山拐了脚, 需得男朋友背着艰难下山, 于扬觉得自己起码表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篝火晚会上, 大家忙着烤肉吃, 农家搬出一大盘瘦肉, 说是野猪肉. 于扬看那肉如牛肉般红, 相信不会是家猪肉, 忍不住挑了块烤了, 找到与一群男人一起喝酒的陈星, 笑问:“这个野猪肉, 是不是就拿那种夹子夹来的?这可是我的同情兄啊.”

陈星笑道:“哪里, 野猪劲大, 碰到这事不是拉着小树连根拔起, 就是壮士断腕舍下一只脚蹄跑掉, 这种夹子一般都是夹夹野兔麂子什么的.”

于扬自己都觉得好笑, 差点就成了野兔麂子, 要是没有旁人, 自己可不就得等在荒山上面等猎人来收拾来了, 不知道晚上会不会遭遇绿油油的眼睛. 便把烤野猪肉递给陈星, 悄声道:“奖励你.”

陈星不接, 看着她, 却是就着咬下那肉, 只见于扬只是抿嘴一笑, 黑暗中看不出她脸红了没有, 但是见她很快就转身走开. 陈星怕她生气, 想过去解释, 又不知怎么解释好. 可是后来于扬又烤了肉出来, 拿过来分了他一半, 就像其他人带来的女朋友一样做, 陈星非常高兴. 而于扬只是觉得理所当然, 大家都是男人们喝酒, 女人们烤肉, 虽然陈星刚刚就着她的手咬肉确实唐突了一点, 但瞥见他当时一手是筷子, 一手是酒杯, 可能腾不出手吧, 也没多想.

第十七章

“上山第二天, 起床就觉得冷, 但是走到外面一看, 满天满地的玉树琼枝, 一夜西北风, 降此老天的造化. 早餐过后, 阳光从云层中撒出, 雾淞似乎都成了无价的珠宝, 闪烁着五彩的晶光. 大自然每每叫人感叹, 感叹得五体投地. 明知山有夹, 偏向夹山行, 呵呵, 还是因为陈星的帮助, 才能拍到那么多美丽的雾淞. 虽然天冷了那么多, 阳光下的西北风如刀子一般, 但是陈星还是只穿那么少, 说什么也不要我贡献出来的披肩, 这就是血气方刚吧?男女有别, 可见一斑. 大家都在水晶宫一般的天地中玩疯了, 很晚才吃的中饭, 陈星直接把我送到大剧院. 我注意到梅欣可非常仔细地打量了陈星半天, 她当陈星是我什么人了吧?我的一身装扮与周围其他人格格不入, 爵士乐啊, 可惜我中途累得打盹, 让梅欣可暧昧地取笑了几句. 随便, 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元旦后便随老板周建成出差, 当然周建成不可能只走刘局一家, 一路要捎上几乎所有客户, 时间安排得很紧凑, 除了于扬外, 他还带了个业务员做跟班,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避嫌, 因为周建成以前都是一个人走的. 因此于扬对周建成心生好感, 觉得他这一着走得大方.

上飞机后,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安排, 那个业务员一个人远远地坐在后面, 据他自己笑嘻嘻的解说, 是因为他喜欢打游戏, 而周建成最讨厌别人没事打游戏. 于扬便知, 周建成有话要说.

果然, 安顿好随身行李, 大家才坐稳不久, 周建成便状似随意地道:“曹总来了后, 公司气氛活跃不少啊.”

于扬心想, 果然来了, 看来话题是与曹玉笙有关的, 且听他如何开展, 便将计就计, 也不退避, 也不紧跟, 也是随意地道:“是挺好玩的, 大家都相处得不错, 不过我来公司晚, 也不是很清楚.”

周建成笑道:“对, 你还是曹总来了后机构改革才来的, 说起来还晚了两个月吧. 不过时时看你们聚餐喝酒, 热热闹闹. 我这个年纪一把的人偶尔看着也是很羡慕的. 都是市里办公室的一帮人吧.”

于扬心想, 吃味了吧, 哪是羡慕啊, 恐怕更多的是担心. 也作若无其事地撇清自己:“我来得晚, 所以和大家也没什么交集, 再说生性不喜热闹, 所以没参加过聚餐, 不很清楚是谁. 我只有有次加班太晚, 曹总单独请了我吃顿饭, 面对上司似乎吃得不来劲. ”何必顺得哥情失嫂意, 周建成爱怎么说, 自己要是顺着说了什么, 他往后就可以拿这些话去对别人说, 看, 曹玉笙的秘书都如此这般地说话, 她于扬有得苦头可以吃了, 何必自找罪受.

周建成显然不愿意再捉迷藏, 直接道:“小于, 你是聪明人, 应该知道公司里谁是唯一, 谁是最终的决定人. 自从曹总接手后, 公司确实焕然一新, 销售节节上升, 但是利润并不见增长, 利润率更是比以前大幅下降. 我想知道原因, 但是从帐面上, 即使财务部经理都看不出什么, 所有的发票也开得中规中矩, 应收款比率也是不高, 问题会出在哪里?是不是有什么障住我的眼睛了?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于扬心想:咦, 你可终于看出问题了, 不过从这个途径看到问题, 说明周建成还是有很不错的经营头脑的. 既然周建成已经意识到有问题, 而且冲她这个不是圈子里的人摊牌, 说明周建成已经开始行动了, 对了, 他说的要于扬认清谁是公司的米饭班主, 基本上可以说是威胁了:你进不进我的圈子?不进则退. 叫你于扬知道了那么多后还能给你在公司里呆着吗?周建成可不比曹玉笙, 他动起手来是不会有曹玉笙那么多的顾虑的. 既然如此, 那就顺水推舟吧. 于扬想了想, 道:“我没看出什么来, 因为经手的报表都是曹总与周总各自一份, 没有不同的. 再说曹总可能看我不是很贴心吧, 最近一直在动员我离开总经理秘书这个职位, 最近的一次是叫我抓住这次出差时机转行做采购. 基本上, 我进不了曹总的核心.”

周建成听了不语, 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那么你看曹玉笙想要谁接手你的位置?” 于扬装了一回傻:“不会是小蔡吧?他们经常一起聚餐的.”

周建成侧了下身, 很刻意地看了于扬一眼, 才道:“小蔡?曹玉笙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他已经动手了.”

于扬被周建成那一眼看得心里毛毛的, 知道周建成看出她在装傻, 这一眼里含有警告的味道. 不由想, 他做到今天这种地步, 怎么说做人手段也是不一般的, 和他打迷糊眼可不成, 他都有数着呢, 不如有话直说了反而更容易沟通一点. 但是要把自己掌握的东西和盘托出给他吗?这可是和自己设想的时机不符啊, 还是先施哥缓兵之计吧, 一切都待见了刘局后再作定夺吧. 便一脸迟疑却又不失诚恳地道:“周总, 这个很突然, 我一时转不过弯来. 但是有一点我可以明确, 你叫我怎么做, 我就会怎么做的. ”周建成怎么说, 什么时候说, 都无所谓, 但等她照着做, 说什么也要等到见过刘局, 回到公司后的, 所以不妨大方表态.

周建成点点头, 坐直了身子, 道:“回去你还是坐秘书这个位置吧, 事成后我提拔你.”

于扬在心里“嗤”了一声, 空头支票. 那时候有的是他的老臣子需要按功论赏, 哪里轮得到她?而且她这么听命获取曹玉笙的相关证据, 周建成能不忌惮她或许有天把这手段用到他周建成头上去吗?千方百计请她走人才是最大的可能.

走出机场, 于扬赫然看见吴总迎候在外面, 一边与周建成握手寒暄, 一边贼忒兮兮地瞟着于扬, 叫于扬心头生出一股凉意:羊入虎口了. 周建成事前应该知道吴总来接的吧, 无论如何, 他也应该和于扬说一声, 叫她有个心理准备, 让她现在她也不至于如此失措. 罢, 既来之则安之, 不行不会自己走人吗?

吴总拍着业务员的肩膀说了两句后, 便一个转身, 冲着于扬大声道:“嚯, 大美人来啦, 看得起我老吴, 今天老吴给你开车当司机.”

于扬索性别转脸去, “哼”了一声, 道:“欺负上门来的女客, 不算好汉.”

吴总这下倒是难以下手, 要是于扬惊惶失措地躲开的话, 那他才会有猫捉老鼠的快意呢, 而且还可以继续玩下去, 现在给捣了兴致, 再玩就落下欺负女客的口实了, 再怎么说, 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趁酒劲耍耍酒疯可以, 否则还是要顾着悠悠人口的.

上了车, 因为是吴总开车, 周建成出于礼貌, 自然是坐在那个死亡位置. 吴总一发动就问:“住市里还是住我们县里去?”

周建成想都没想, 就道:“住你们那里去吧, 都在那儿的, 进进出出也方便一点.”

吴总道:“也好, 省得我晚上和你喝完酒回不了家, 媳妇打上门来找你. 别的没事, 碰到大美人我就说不清喽.”

于扬闭着眼睛当没听见, 这种人恨不得女孩子受不了激还嘴过去, 这下他一来一往有得可以发挥了. 不理他, 他也就没趣了. 要是与吴总有什么利害关系的话, 还愿意动一下脑筋怎么应付他, 现在什么都和自己无关, 自己也已经做好下手准备, 还与他客气什么, 不行的话, 高跟鞋伺候.

“我已经和刘局说了今天到, 要不现在和她约一下一起吃晚饭?”

“好吧, 我打他电话. ”吴总红绿灯的地方拨了号, “大姐, 我奉命把周总接来了, 怎么样?晚上一起吃饭?对, 他们住县招待所. ”不知道刘局在那里说了什么, 吴总又道:“行, 大姐, 那听您的, 我等下把房号发给您. 行, 行, 没问题, 一句话, 我会安排好. 再见.”

于扬听那口气, 似乎与刘局会面无望, 果然听得吴总道:“周总, 大姐今天晚上要和市里的领导吃饭, 她说饭后立刻会赶过来, 那种应酬饭不会吃很久, 我们哥儿自己吃.”

周建成听了问了一句:“听说刘局最近有麻烦?”

吴总倒也没有隐瞒, 道:“连你那么远都知道了. 是啊, 改制时候留下的一点尾巴没清干净, 现在离开机关久了, 关系都淡了, 谁还认得你刘局啊, 再要清尾巴就是公事公办了.”

周建成道:“什么尾巴?不会是产权吧?”

吴总道:“就是产权. 现在搞得她银行贷款都给卡住了, 急得团团转. 不过具体也不很清楚, 因为刘局这人好强, 要面子, 这种事不肯和我们这些小弟说.”

于扬一听, 心里有点凉. 兴兴头头地赶来, 却碰到希望有了阴影. 但是人都已经来了, 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继续在后面闷声不响听着, 一边却又想, 没想到机场到市区, 市区到县城, 这条路不短, 难为于士杰那么大老远不厌其烦过来, 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

周建成道:“他们现在每天生产还全负荷吗?一天开几班?”

吴总道:“你这话是问到点上了. 流动资金给卡住了, 你说她怎么维持生产?也就拿多少货款做多少货吧. 我现在进货都是看着, 她那儿有什么正是我要的, 就拿了钱去啦, 否则……”

于扬太知道吴总没说出来的话, 否则货款进去就是肉包子打狗, 有去无回. 天哪, 难道刘局这么多年做下来, 还没有充足的自有流动资金吗?如果真如吴总所说, 周建成来前打入的那笔货款不是有麻烦了吗?周建成如何且不管他, 刘局要是这么不死不活, 她于扬不就真的没指望了吗?可怜她近半年的策划就要落空了吗?

果然周建成变了声音, 紧张地对吴总道:“刘局流动资金那么紧张吗?我原先替她算算, 她每年即使只做来料加工, 积累下来的资金也够她很活泛了, 怎么可能会那么紧张?连生产都维持不上?”

吴总摇摇头:“这点我也想不通, 你说她钱都到哪儿去了?她最近又没买房子养小白脸的, 自己也穿着简单得很, 没地方大笔花销啊. 你说这怎么会断顿了呢?”

再座谁都不知道吴总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按说他一直活跃在刘局身边, 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但是于扬与业务员两人是没资格插嘴的, 周建成则是在此时选择沉默, 估计他也不想知道刘局究竟是什么原因没有流动资金, 他现在最想的是见到刘局, 询问自己打过来资金着落的问题, 于扬现在都有怀疑, 会不会是刘局无法面对周建成的询问, 所以今晚才不露面的?于扬想到老板心情不好的情况下, 吴总如果再有出格的事情, 他必然会漠视不管, 所以后面只有自己小心了.

一时车上人人都是一声不响, 一言不发, 各自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心事. 怎么走下一步, 这是横亘在众人面前的一个大问题. 于扬想, 周建成此刻最大的心愿大概是见到刘局吧, 但是今晚刘局不出面, 明天她要是也不来单位上班, 那可怎么办?后天的活动可是已经安排好的, 最迟后天一大早就得离开, 不知道周建成现在怎么想的, 要是明天见不到刘局, 他会怎么办?

吃饭桌上, 想到下落不明的货款, 周建成郁郁寡欢, 所以吴总也不敢挑什么花样, 各自喝了几杯闷酒, 吴总还要找周建成去唱歌, 但是周建成一句“倦了”, 各自走开. 于扬倒是放下一颗心.

想到明天要去刘局的公司, 她送刘局盆花的事就会被周建成知道, 不如现在提早趁这机会说了. 进屋后就拨了个电话给周建成, 不想是业务员接的, 便随便拉扯几句, 放下, 随即拨打刘局的手机, 但是只听见忙音, 过一会儿接通了, 却又不接, 知道自动断掉. 于扬心里更是坐实了刚才的想法, 刘局真的处问题了. 现在她的心情也没比周建成糟, 本来以为这是根救命稻草, 没想到稻草自己也是沉了下去, 于扬搁下电话, 忍不住发呆.

但没发呆多久, 周建成的电话就进来, “小于, 你怎么总是忙音. ”声音里已经夹了风雷. 于扬实话实说:“我打刘局手机, 但是一直打不通, 或者是没人接.”

周建成略微沉默了一会儿, 道:“哦, 你看出什么来了?”

于扬道:“我记得公司有笔款子打进刘局这儿的, 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话, 哎呀, 不管怎么说, 我们都得先找到她. 我本来是想着前儿我大哥过来这儿出差, 我托他给刘局带来一盆花表表心意, 听说刘局见了很开心, 亲自打电话给我道谢. 我在想, 刘局不知道会不会看我这个情分上, 她前儿亲自写传真叫我跟周总来这儿了, 今天会不会给我面子接我的电话, 或者答应见面. 我反正也不是什么上台面的人, 打打电话先去找刘局, 即使找不到或者碰钉子了也没关系, 起码也是知道她一个态度, 可以给周总一个参考. 可是她一直不接电话.”

周建成听了, 又是沉默一会儿, 道:“难为你. 不过不用试了, 我招待所的电话和手机都打过去过, 我的手机她应该清楚的.”

那就是说刘局真的是存心避着周建成了, 看来已经不是猜测. 于扬想了想, 趁热打铁:“周总, 后天的事我从来没有接手过, 去了也只是做个摆设, 如果我们明天到刘局公司里等不到刘局, 周总你看, 我留在这儿继续等行不行?她总不可能一天都不来上班. 而且我又不是要紧人物, 她也不要太避着我, 起码, 我可以讨她一个回答.”

周建成的声音里明显的情绪低落, “看看吧, 明天要见不到她, 就照你说的做吧.”

放下电话, 于扬心里也算是落下一块石头, 周建成的货款且不管它, 但是于扬真的很想知道刘局到底怎么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刘局, 不管出什么情况, 不能叫眼看到手的机会失去.

第十八章

于扬本来就睡得晚, 今晚因着事情峰回路转, 内中似乎蕴藏无数奥妙, 即使看着电视, 脑袋也是急速运转着, 估计隔壁屋的周建成也是. 可怜那个业务员了, 和生气的老板住一屋子, 只怕连睡觉都不敢打鼾了.

这是, 拎包里的手机响起, 于扬几乎是扑着过去掏出手机, 打开一看, 原来是陈星打来的电话, “于扬, 我和上回吃饭你碰到的那几个朋友在一起, 我和他们说了你那天帮忙的事, 他们都很感激你, 说想见见你这个女侠, 认识认识.”

于扬心头隐隐有丝失望, 虽然没到埋怨“该来的不来, 不该来的来了”的地步, 但是心里还是不很愿意在这个时候接陈星的电话. “我出差呢, 在北方,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陈星大声和那些朋友转达, 随后立刻又回来道:“我们在酒吧喝酒, 都是些很爽气的朋友, 喜欢旅游, 你认识了后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对了, 那些矮地茶我已经种下去了, 根系基本没有什么损坏, 上面的红果都没有掉, 看来明春应该会长得好.”

于扬听了, 想起圣诞那快乐的两天, 脸上也是微笑, “那个自然, 矮地茶碰到土地爷了嘛. 你不是住在郊外吗?怎么总是见你在城里.”

陈星道:“以前还难得来一次, 这几天不是新年吗?都不知怎么想的要聚聚, 所以我只好开着老破车每天往城里跑.”

于扬也正是无聊, 道:“那你酒吧出去就这么酒后驾车回去吗?” 陈星不知不觉放低了声音:“没事的, 我有数的, 不会喝多, 你放心.”

于扬略略吃惊, 心里顿时有点了然, 陈星?他不会吧?心想他可能是误会了, 两人本就是两条线上的人, 怎么可能交集?便找了个借口, 道:“那就好, 少喝点对身体也好. 我在等个电话, 就不和你说了, 我挂了.”

放下电话, 于扬还是为陈星的态度吃惊, 他吃错哪门子药了?这么简单的人会找上她于扬这么复杂的人, 不怕吃苦头吗?不过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也难说, 他可能以为天下大同, 人人都和他一样热心好心快乐. 于扬不由看着手机发了一阵呆. 大学时候倒是有过男朋友, 但后来男朋友喊着出国, 就断了消息. 出来后一切朝钱看, 事业为重, 所以给自己定了个二十八岁再论婚嫁的横杠子, 也没想到真到了二十八岁, 适合的人都差不多已经结了婚, 一时拔剑四顾心茫然. 没想到此刻却是冒出一个陈星. 于扬想到一本书上说的, “他能给我快乐”, 陈星圣诞那天确实给了她半年多来最舒心的笑, 那难道就是他?于扬握不定主意, 总觉得没那感觉. 一时倒是忘记了想周建成的事.

没想到不想它的时候, 刘局的电话反而赶来了, 倒叫于扬吃了一惊. “小于啊, 你没睡吧?” 于扬忙道:“还早着呢, 正看电视.”

刘局道:“那就好, 我这儿和几个领导说话呢, 我跟他们说起又这么个妹妹特意圣诞节送花来, 现在又特意来看我, 他们都说要见见, 怎么样, 你给大姐面子, 过来坐坐, 我已经叫司机从家里开车过来接你, 是辆白色广本. 估计十分钟里面就可以到.”

于扬立刻应了声:“唉, 好的, 我立刻准备. 太棒了. ”也不问她有没有请了周建成, 明摆的事, 要叫了周建成, 就不会直接打电话给她于扬了. 于扬略事打扮, 穿了套淡灰色的裤装, 里面配绯红色丝质衬衣, 披上大衣就出去. 知道这儿与南方不同, 处处都是充足的暖气, 又有专车接送, 根本就不用怕冷. 只是出门时候轻轻的, 左顾右盼, 便如小周后划袜步香阶, 手提金缕鞋, 生怕被周建成或者其他人看见了就不好.

车子直奔市区, 经过一段白茫茫的野地后, 进入灯光已经开始黯淡的市区. 商店早就关了门, 时间真是不早, 看看手表, 已经是夜里十点半. 于扬的包里放着一只数码相机, 给刘局的儿子买的新年礼物, 一般送孩子东西, 母亲接了, 比送她自己东西都开心. 只是不知道, 这礼物还值不值得送. 于扬心里把今天飞来的这次见面看作那种战前的侦探了. 还真感谢于士杰, 要不是他代送的一盆花, 和随花送上的美言, 只怕刘局是不会对她另眼相看的. 而此时, 刘局大概当她是一个亲密可爱懂事的小妹妹了吧, 所以才会放心见她一面, 也算是还个人情. 那么说来, 周建成明天是肯定见不到刘局了.

唱歌的包厢里男男女女一屋子, 现在全国各地都一样, 进门说是叫两个女孩子点点歌, 其实都是心照不宣. 到最后两个女孩子与先生们喝酒猜枚, 不亦乐乎, 哪里还管得到点歌. 于扬进去时, 见刘局与一个偏瘦的男子在说话, 那男子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 戴着眼睛, 像是个机关什么出来的人. 于扬想, 这人难道是关键人物?

看这阵仗, 于扬不由庆幸自己的衣服选择得对, 这年头都是先认衣冠后认人的, 要是自己穿着前卫而来, 非要与陪唱女子争个风头, 遭了这帮喝酒过的男人的轻薄, 事后还得怨自己咋就招蜂引蝶了. 果然经刘局介绍, 大家都是从灯红酒绿中客客气气伸出手来和于扬规矩地握一下, 虽然有人还开句玩笑, “呵, 大姐, 没想到你有这么位漂亮的妹妹. ”象吴总那样无聊男人毕竟属于少数.

在刘局的介绍中, 这个小屋子几乎是汇集了县政府的四大班子要人. 不过于扬好歹也是经历过的人, 知道花花轿子人抬人, 这些人是不是要人还未知, 不过可想而知, 刘局介绍这些人的时候心里一定是不平衡的, 想她的资历一定比在座的要老得多, 要换了以前, 那还不是别人跟在她屁股后面追着喊刘局, 但是现在却不得不求靠他们, 于士杰真是看得准.

寒暄过后, 于扬文文气气地挨坐到刘局身边, 旁人看着自然是很亲昵的样子. 刘局轻声道:“小于啊, 大姐今天向你道歉, 本来是准备好去机场接你的, 给你在周总面前长脸, 可是临时有急事, 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啊, 所以只好叫吴总顶替一下了. 不过我给小吴撂下狠话过, 要是感对你不三不四, 小心他的皮.”

于扬忙笑道:“果然是大姐预先嘱咐了, 我还说吴总今天怎么这么老实了呢, 连荤话都没说. 还是大姐镇得住啊. ”可是她的话真管用吗?吴总都在背后揭她老底了. 但是有旁人在的时候, 自然得把一顶高帽子顺势送上, 正好抚平刘局此刻颇位不平衡的心.

旁边那个据说是县农行行长的金行长道:“是桥北那个小吴?”于扬看出他脸上不是很以为然.

刘局笑道:“还能是谁, 这个二愣子, 还是我看着他光屁股长大的呢, 刚见我时候赶着叫我大姑, 我说不行, 我比你娘小一辈, 咱可不能乱了辈分. 这小子最初叫大姐的时候还叫得听憋屈的呢.”

于扬听了抿嘴笑, 心里却是在想, 往往当事人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尤其是对于刘局这样一个还把自己身段放得很高的当事人. 看得出金行长都有点知道内中问题. 按说此刻于扬是应该顺着势再来一句的, 但是她实在嫌肉麻, 说不出口, 只好作文气状. 金行长也是客气地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经历在. 我以前在市分行的时候就常有听说大姐的名声, 到了县里工作才得以认识大姐. ”于扬想, 这人说话很不卑不亢, 直说听说过大姐, 但是没说听说过什么具体的内容, 很客观. 也是, 他确实是没必要拍刘局的马屁, 最多是大家场面上过得去就是.

刘局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爽朗地笑道:“什么名气不名气, 都是虚的. 金行长啊, 我跟你说的二百万才是实的. 大姐不要你为难, 你只要给我渡过年关就成. 最近其他朋友也都是碰到年关, 资金回拢, 一时周转不出来, 没法给我调头寸, 所以大姐只好找你了, 你说什么也要帮这个忙. 不说别的, 我那些设备可都是值钱的.”

于扬听了心惊, 什么, 二百万?连自己把三所房子抵押了都有二百万, 她刘局竟然连这么些都有困难了?那么周建成汇入她公司的六百万呢?难道都是填了什么不可知的窟窿?事情难道真有那么糟?不过她说得对, 设备抵押抵押都有不少呢, 银行应该可以贷出钱来. 但是为什么不是土地抵押?即使这儿的地价不高, 一般银行也是认准企业的土地才肯抵押的, 设备于工厂来说是命根, 对银行来说, 如果没人接受, 等于是废铁. 废铁能卖多少钱?可能金行长是这么想的吧. 于扬心里盘算, 不知道今天侧面可以了解到多少内情, 看样子, 直接问刘局的话, 是不会问到什么的, 甚至有可能惹怒她. 只有旁听着, 或者主动地旁敲侧击, 获得真实内情. 心里是越发的凉, 都感觉快转寒了.

只听那金行长道:“大姐, 不是我不肯, 你也知道我们县的企业情况, 今年到现在我的存款还是全市最低的, 市行都放出话来了, 要把我这儿的贷款指标压掉一点, 前儿有几个贷款报告拿上去批, 话都没有给打回来了, 行长叫我把存款抓上去了再说, 否则他就是不签字. 大姐. 我是有心无力啊.”

于扬在心里暗批:什么行业, 只要想拒绝人了, 任何理由都找得到. 银行最喜欢找的理由就是没指标, 难道你还去他们内部查出指标了不成?一般银行都是嗅觉最灵敏的, 手法最保守的, 只要有个风吹草动, 他们就立刻把贷款收回去, 免得出现坏帐. 可见刘局是真的有事了, 连贷个两百万都要被人拒绝, 妄顾她还有那么大一份家产. 难道说她公司的产业已经早一步抵押掉了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这样的话, 刘局公司差不多该资债相抵了吧?或许还资不抵债都难说了, 所以拿了周建成的六百万也充了数, 否则有这六百万打进来, 起码在交货前维持短时间的日场运转还是有的. 刘局连自身都难保了, 难道还可以指望她拉兄弟一把吗?于扬都看见希望如泡沫一样在眼前碎裂.

但是于扬不甘心, 千里迢迢而来, 机关算尽而来, 难道就这么算了?不行, 起码得把情况坐实了. 她看到刘局一时沉吟不语, 便心一横, 冲着金行长笑道:“金行长啊, 其实我倒是有一个皆大欢喜的办法, 你看行不行. 大姐呢把设备抵押给你们, 依大姐的规模, 即使把设备当废铁卖了, 也差不多可以卖个两百万了, 所以银行做这笔抵押贷款是不会吃亏的. 不过大姐是最体恤提携后进的不是?大姐这就转手把这两百万存进银行里, 给金行长的存款出点力, 然后金行长凭这存单做抵押, 给大姐开张承兑汇票, 这个应该是最容易的了, 这么一来, 大姐损失点银行费用, 但是把事情都办了, 大家也都开心, 不是最好吗?”

这一下, 刘局开心了, 一掌拍在于扬肩上, 笑道:“刚才我说我的小妹妹能文能武, 他们还都不信, 非要叫来看看. 现在都信了吧?金行长, 你说这个主意成不?这可是时下时髦话里的双赢啊.”

金行长这下落入推无可推的尴尬境地, 而于扬就是要看他此时怎么反应. 这么好的热煎堆送到他面前, 他如果还是推托, 那么看来刘局的公司是真的问题严重了. 但见金行长愣了一下, 可能是没料到于扬不声不响给了他一个大意外, 才尴尬地道:“于小姐说的我还有点接受不了, 前一阵听说南方有些小支行存贷款做得很灵活, 但是具体我没了解过, 于小姐的话我还得回去消化消化, 大姐, 我改天给你答复.”

一般人说出“改天”两字的时候, 那意思就是否定了, 场面上的人谁都听得出来. 于扬偷窥刘局的脸色, 只见稍微呆滞了一下, 但是立刻又若无其事地道:“那没事, 我等着你, 接受新事物总得需要一点时间. 哎呀, 光顾着说话, 都没有听你亮亮歌喉, 大兄弟喜欢什么歌?大姐给你点.”

于扬此时正式失望, 看来刘局也要加入自己这个歇业或破产业主的行列来了. 心里一阵灰. 此刻手机响起, 于扬一看, 是个陌生号码, 懒得接, 直接摁掉. 才要把手机放回包里, 金行长微笑着伸手过来道:“给我看看, 这种手机还是第一次看见. ”于扬奇怪, 自己都已经用过一年了, 他怎么可能没看见过. 但他既然这么说, 就把手机交给他. 见金行长拿着手机翻看一会儿, 随即飞快按了几下, 等一会儿才把手机合上, 交给于扬. 于扬看了略有醒悟, 对了, 自己没发名片, 这个金行长通过这个方法在留她的号码呢. 他要她的号码干什么?难道是想咨询这种贷款擦边球的具体操作事宜?这个几乎不用问啊, 他是银行里做的, 按说是一点就明的. 那么他还要做什么?

第十九章

此后, 刘局就没再提起贷款的事, 若无其事地喝酒唱歌, 大方爽朗地笑, 形象一如当年文革电影里面的正派女干部. 不过夜也深了, 大家唱了几曲也就散去. 于扬看见是一个县府的什么头头付的帐, 刘局抢着要付, 被他挡了回来, 嚷嚷说怎么可以叫大姐付, 大姐只要负责召集兄弟们玩就是, 其他事兄弟们来. 于扬听着没味道, 这话也就现在还会说几句, 象方志军当初也是说于姐你什么时候搬办公室我来搬云云, 再过半年倒是看看, 怕是刘局想出钱请玩都找不到人了.

一起出来, 各自找车离开. 刘局的司机把两人送回家, 于扬坚持着一定要司机先送刘局, 随后才把她送进县机关招待所改造的宾馆. 跳下车后, 也不用再掩饰什么情绪, 于扬很是垂头丧气地推开门, 走进空空荡荡的大堂, 每一脚落下去, 都会激起回声, 幸好灯光亮堂, 否则真是恐怖电影的绝好音响.

才进门几步, 就听茶座那里有人叫道:“于小姐, 这边移步. ”声音不响, 很正常的说话声, 但是在寂静的大堂里似乎非常嘹亮. 于扬看去, 见是金行长坐在那里, 冲着她这边摆摆手, 于扬过去, 心想他真是有事说, 所以才会处心积虑先飞车来这儿等着. 他要说什么?这么晚的, 不过好在这儿是公众场合, 不怕不怕.

“于小姐是江南人吗?听口音不是长江以北的. ”金行长一付款款谈心, 心一点不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