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总是很惜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纪随州开始寻找别的突破口。他心里清楚,医院那边不可能为了他们几个人松口,反正即便他们都死,最后的责任也只会推到方成就头上。他太了解这些人的想法。

于是他劝对方:“你不如省点口水,坐下来咱们研究研究。”

“研究什么?”

“研究你怎么安全地离开这里。”

方成就露出犹豫地眼神:“你觉得我还能离开吗?”

“至少比你让院长过来靠谱一些。他们是不会过来的。”

“你又知道。”

“你也清楚这一点不是吗?你把炸药都用上了,他们怎么还会过来。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多此一举,你背这些东西过来不累吗?”

当然累,而且进楼之前他看到医院有保安在巡逻,惊慌之下把包扔在了楼下的花丛里。如今好不容易拿回来,他如何肯轻易舍去。

但纪随州说的也是实话,方成就发现这么一个愚蠢的举动,倒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他有点混乱,不知道该怎么跟电话那头的那些人交流下去。里间传来几个人此起彼伏地鼓励声,身为医生的他可以想到这会儿白陆正在用力生产。

平时不觉得怎么样的事儿,这会儿听起来却异常刺耳。他既讨厌这些人的声音,又厌恶这样的自己。为了自身的安全,他把一个无辜的产妇拖了进来。

这种矛盾交织在心头,让他彻底失去了平衡。纪随州还想再劝他两句,却发现他整个人突然跳起来,拿了枪就冲进了里间。

屋里四人这会儿正齐心协力帮助小宝宝的到来,被突然闯进来的方成就吓一跳。白陆憋了一口气在用力,听到声音忍不住抬头去看,这一看就破了功,疼痛让她尖叫出声,好不容易被推出一点的孩子,又一次缩了回去。

郑铎恼火地骂了一句,冲方成就吼:“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我想让你们都给我闭嘴。”

白陆彻底崩溃,开始放声大哭。她在惊吓中待得太久,这会儿已控制不住自己。她越哭方成就就越生气,手里的枪不住地砸墙,命令她安静下来。

白陆却不听,哭得愈发大声。屋里就剩两人又哭又捶墙的声音。纪随州在外面听得头痛,走进来想劝白陆几句。刚踏进房门就看到失控的方成就举起枪,对准了白陆的肚子。

“你既然这么爱哭,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哭不出来。”

就像一点火苗点燃了整根引线,在场几个人都没来得及细细思考。离白陆最近的尹约下意识扑过来护住她整个人,纪随州却冲过去抱住她,将她整个人拖到地上。

枪声在小小的房间里炸开,震得尹约头皮发麻。她重重摔在地上,被纪随州牢牢护在怀里。

她吓坏了,半天没有动弹,耳边只剩那人的呼吸,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包围。巨响过后是无边的沉寂,直到咚得一声响,似乎有人摔倒在地,随即又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尹约第一反应是纪随州受了伤,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哭着问对方:“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没有。”纪随州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尹约却还是不放心,狼狈地爬起来胡乱摸对方的身体。

“真的没事吗?”

“没事,子弹没打中我。”

“那是谁…”

尹约愣了愣,有点明白过来。刚才那个声音是范护士的,被枪打中的人不会尖叫,而白陆睡在床上,即便中枪也不会发出那样的声响。

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她快速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郑铎身边跪下。他就这么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呼吸微弱,他的身体下面有血不断地从里面涌出,很快就流到了她身边,浸透了她的裤子。

这画面让她想起了隋意,想起了钟薇。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疯了般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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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一院人质劫持事件,最终终结在纪随州的手里。

方成就开了那一枪后人有片刻地失神。尹约扑击郑铎的时候,纪随州看到他甚至想冲过去救人。就是这么个千载难缝的机会,前者挣脱手上的束缚,冲过去将他一拳击倒,随即干净利落卸了他手里的枪。

外头的特警在听到第二下枪响后终于得到指令,强行突破房门,很快整间屋子充满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将他们这几个人团团围住。

尹约已经彻底乱了,这件事情给她的冲击太大,甚至超过当年弟弟杀人引发地一连串事件。关于这件事的某些片段,她甚至一段想不起来。

比如警察进来后都做了些什么,谁把方成就带走,又有谁在照顾白陆。她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的,更别提范护士,甚至是纪随州,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突然被人从眼前抹去,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倒在血泊中的郑铎。

他被人从地上扶起,他被放上担架,他被推进手术室。郑家的人很快赶了过来,有人哭有人骂,乱糟糟地不像话。

尹约只觉得好累,累得靠在墙上整个人不住地往下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身体,把她带离现场。

她一步三回头,像是自语又像是跟来人说:“你就让我等等吧。”

“等也没用,你先休息一下,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两人走到走廊的尽头,眼看再回头就要看不见手术室,尹约突然来了股力气,推开了纪随州:“不行,我得去看看。”

这一下力气太大,对方没被推出去,尹约自己倒是撞到了墙壁上。她用力地喘着气,目光有些迷离。过了片刻,她突然伸出手,捂着脸开始哭起来。

纪随州所有的气和恼,在看见她眼泪的一刹那化为乌有。经历这么大的生死考验,她是应该哭一下。如果说刚才郑铎中枪倒地时,她的哭是无意识的,那这会儿是真正伤心的眼泪。

有那么点酸意,但他还是任由对方为另一个男人流眼泪。到后来担心她哭得太凶体力不支,才上前把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抚道:“不会有事的。”

“流那么多血,子弹就打在胸口,真的会没事?”

“一定会,他命硬着呢,还要挣扎着爬起来跟我争你,没那么容易死掉。”

尹约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望着纪随州:“我真没想到他会替我挡子弹。”

说到这个纪随州简直牙疼。这个郑铎是个傻子吗,谁要他逞这种能。当时的情况如果他站着不动的话,他能轻易带尹约避开那颗子弹。结果他直直地挡在面前,简直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纪随州说不清该谢谢他还是该骂他。如果他真的有幸捡回一条命的话,说不准他真会骂他一顿。

争女人可以,拿命赌就没意思了。没这个能力何必冒险,当真爱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他倒是没料到,郑家老二和他哥一样,也是个痴情种子。

尹约实在太累,从下午被劫持到现在,过去了整整十个小时。她不眠不休紧张了那么久,现在终于脱险后整个人都虚脱了。

哭泣更消耗了她更多的能量,她扑在纪随州的怀里,整个人开始发昏。她记得对方似乎把她抱了起来,再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没了印象。等她再次恢复意识时,人已经躺在了医院的某间病房里。

没住套间,只是一个单间,尹约真心感谢纪随州这样的安排。她想她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走进医院的贵宾房了,甚至这辈子都不想再进去。

她还有点害怕医院,一见对方就问:“我能出院吗?”她一分钟也不想在这儿待,她现在只想回家。

纪随州过来摸摸她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你昨天有点烧,我让你留院观察了一夜。既然没事儿这会儿我就让人给你办出院手续。你爷爷和你爸爸知道了这件事,都过来看过你。你想回哪儿都随你。或许你愿意回我那儿?”

尹约还真不大想回家,无论回哪个家,面对的都会是扑天盖地的关心。她现在根本不想提那件事情,就像刚从噩梦里醒来,短时间内不愿意再去回想哪怕一丁点细节。

于是她点头道:“我去你那儿住两天。”

“行。”

纪随州爽快地答应下来,开始给尹约收拾东西。说是收拾,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就一身她换下来的衣服。那上面沾了郑铎的血,他本想直接扔掉,想想尹约的臭脾气,还是留下来问过她的意见再说。

果然尹约说要把衣服收着:“回家我自己洗。”

她身上穿了一身病号服,旁边沙发里摆了一套休闲装。她也顾不了管是谁替她换的衣服,慢慢从床上挪下来,拿了休闲装进浴室里换衣服。

外头纪随州把袋子里的血衣拿出来看两眼,又重新扔回去。

尹约换好衣服出来后,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她终于忍不住跟纪随州打听郑铎的情况。

“子弹取出来了,还在icu观察,目前情况稳定。”

纪随州挑好的说了一些,事实上昨天晚上光病危通知书就下了好几张,郑铎的情况不容乐观。医生说目前什么可能都会发生,一切看运气。

但纪随州相信,这个家伙运气不会差。

尹约知道这个结果后,略微松了口气,但又不敢过于乐观。只是现在讨论郑铎的生死没有意义,在这件事情上,他们谁也没有能力决定什么。

“别担心,郑家连夜请了最好的专家,这会儿正在会诊。有郑家在后头撑腰,他不会有事儿。”

尹约走过来想拿自己的衣服,被纪随州抢在前头。他搂过她的肩膀带她离开病房,边走边说另一件事儿:“白陆生了,生了个儿子,裴南这会儿正在陪她。”

听到这个消息,尹约又觉得事情并没有太糟糕。毕竟现在他们都活着,只要郑铎挺过这一关,这件事情就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两人搭电梯下楼,老秦已经开了车子等在那里。一见到他俩他什么也没说,但明显能看到脸上细微的喜悦之情。

昨天那么多时间里,他也一直提心吊胆。

车子开回纪家,纪随州打发老秦回去,自己陪尹约回客房休息。这一路尹约总觉得哪里不对,一直到躺到床上,才想起一桩事情来。

“你家里人呢,没来看你吗?”

“昨天来过了,我叫他们都回去。我没什么事儿,你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尹约接过他递来的手机,简短地给家里去了两个电话。电话那头的爷爷和父亲似乎都跟商量好了似的,没有追问太多,只叫她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尹约说有些累,把纪随州支走后自己换了睡衣又开始睡觉。

这一觉却不像之前睡得那么踏实。人清醒之后,连梦境都变得清醒起来,最害怕的那些画面交织在她的梦里,一直在那儿纠缠着她。尤其是郑铎中枪的画面,她明明没看到,在梦里却变得异常清晰。

她甚至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说:“是你害死他的,是你害死他的。”

是郑铎的家人在指责她吗,尹约既内疚又自责。他本该是他们这些人里第一个脱险的,为了她他不顾危险重返绑架现场,最后又是为了她差点丢掉性命。

她觉得自己欠了巨大的人情债,到底要怎么才能还得清?

尹约睡觉的时候,纪随州在外头接电话。家里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妹妹、母亲,还有父亲。

他爸轻易不给他打电话,就算有事儿找他也让秘书打。但这回他亲自打电话过来,语气里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只叫他赶紧回家,说想要见他。

纪随州却不想见父亲。他知道要是回去将要面临什么,无非又是一通说教,说服他放弃现在事业,回到纪家这个跟牢笼一样的大家族里,走他父亲安排好的老路。

即便这次的事情和他的生意没半点关系,他那个做官做傻了的父亲,也会千方百计把它们联想在一起。

他一点儿也不想在官场上混,那种生活叫他觉得很不舒服。他宁愿跟人斗酒跟人扯皮跟人抢生意,也不愿意听人奉承被人拍马,最后过得连是生是死都分不清。

就让他那个继母生的弟弟继续这样的人生好了,反正他喜欢,一心一意往上爬,坚持这一原则从不动摇。

他自在惯了。

更何况,他要是进入体制内,他跟尹约就更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他又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尹约对他既依赖又拒绝,他能感觉到这两种矛盾的情绪正在她的身体里蔓延。

她既害怕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想要在他身上寻求安全感,可又对郑铎的受伤抱有深深的歉意,以至于不敢和他靠得太近。

可他一点儿不觉得他欠郑铎什么,也不认为该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出来。无论郑铎为尹约做过什么,他都不可能主动退出。

电话里父亲还在絮叨,说着说着又谈起白陆:“我听说有个女人生孩子,是你的朋友。那孩子是谁的?”

纪书记问话永远这么直接,纪随州都习惯了。

“裴南的,跟我没关系。”

“真没关系就好。”

“就算有关系,你也有本事压下去不是吗?”

纪父在那头轻咳两声:“你知道就好,我做什么都是为你好。撇开那个孕妇不谈,还有那个尹约,你到底准备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知道她这次也在场,你是因为和她在一起才…”

“对方针对的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尹约她也没有错。”

他讨厌父亲这种一出事就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的想法。自己的孩子永远都对,错都是他人的。

纪父听出了儿子的不悦,有那么点尴尬:“我没说是她的错,我就是想问你,你跟她打算怎么着?”

“不怎么着,我在追她,等追到了我就跟她结婚。”

第52章

纪随州说完那句话,就把电话拿到半米远的位置。

大概十秒钟后,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暴怒的声音。他早知道会这样。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父亲,一点儿也不像他在人前表现得那样冷静稳重。相反他脾气很差,身边的人总是无辜遭殃。

他母亲当年就是受不了他这个脾气,才决定离婚。他现在那个后妈,要不是看在钱和权的份上,也不可能和他过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就是因为身处高位,他才有这样的底气耍这种威风。

只可惜纪随州一点儿不吃他这套。他把电话拿远后静静地等着,等那边发泄完声音恢复正常后,才重新接起电话。

纪父年纪大,一通脾气发下来气都有些喘不顺。他恨不铁不成钢地骂儿子:“你就是想要活活气死我。”

“没人想您死,我更加不会。你也说过没了你我什么都不是,那些人都不会跟我做生意。所以我怎么可能想您有事儿呢。”

他说的是反话,纪父岂能听不出来。想发脾气终究是不敢。年纪大的人比较惜命,万一有点什么得不偿失。

可他又实在拿这个儿子没办法。

“你怎么事事都不肯听我的。让你别做生意进机关你不愿意,这也就算了,我现在也不勉强你。但你好歹娶个我中意的儿媳妇吧。”

“我娶谁是我的事儿,那个人跟我过不跟您过。您要喜欢我就经常带她回来看看您,不喜欢就不带她回去,省得你看了生闷气。”

“明知道我会生气你还非要娶!”

“我不可能为了您,娶个不爱的女人回来。”

纪父发出一连串的咳嗽,旁边秘书递水给他也被他推了。他现在就想劝儿子赶紧回头。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个人过不到一块儿去。你马叔叔家的姑娘今年二十五,长得也端庄,刚从法国回来,跟你肯定有共同语言,你要不见见她先?”

“我不见,她这么好,该找个更好的,你给老二留着吧。”

“你弟弟比她小。”

“那又怎么样,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纪父被自己儿子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想摔电话。每次谈话都这样,说不到三句就要吵,他有时候也觉得没意思,可偏偏对方总有办法叫他火冒三丈。

这个儿子脑后有反骨,天生就是来克他的。可他又聪明无比,小的时候父子俩感情很好,他一直非常喜欢这个长子,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相比之下老二就平庸许多,虽然他听话又上进,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赶不上哥哥的十分之一。

如果离开他这个父亲,老二将一事无成。可长子不同,即便处处和他作对,依旧混得风声水起。

他其实是像他的。

纪父想重拾父子亲情,感情表达却很不得法,每次不见面就想,一见面就吵,闹到最后两人都有些倦了。

纪随州就劝他:“我的事儿您就别操心了,想开点高兴些。好歹我全须全尾地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过些日子我结婚,回头给您带个大胖孙子回去。你看在孙子的面子上,对孙子的妈好一点,我就这么一个要求。”

听上去有点退让的意思,只是那个女人他还是不肯放手。纪父想想只能长叹一声,不愿再提这个话题。

儿子的一句话触动了他的心弦,别的不说,孙子他是喜欢的。如果那个女人真能生个大胖儿子出来,他或许可以试着接受她。毕竟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只是一想到那些喜欢大儿子的名门闺秀,他又觉得可惜。明明可以挑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