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又说了一些闲话,彼此很有默契地没再谈到尹约身上。最后纪父忍不住添一句:“多回家来,陪我吃吃饭,你这个不肖子。”

纪随州淡淡一笑:“行,过两天就回去,只要你有空,陪你一整天。”

电话终于挂了,纪随州站在那里出了片刻地神,直到听见尹约房里有动静,才起身过去开门。

门开后,露出尹约略显慌张的脸。

“不好意思,我打翻了一个花瓶,碎了。”

“没事儿。”纪随州看着满地碎片,很自然地就伸手把尹约打横抱了起来,“这里别住了,回头让人收拾下,你先去我屋里。”

尹约靠在他怀里,听话地跟着猫似的。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不想再跟对方针锋相对,也不想再伪装式地过活。她想就这么跟随自己的心意,哪怕和纪随州做不了恋人,也不必再做仇人。

进了主卧后,纪随州把尹约放在床上。他摸摸她的额头,问:“是不是做梦了。”

“嗯,不大好的梦,所以突然就醒过来了。我想出来倒水喝,听到你在讲电话,我就……”

纪随州笑得很温柔:“你都听到了。”

“听到一些,没听全。你是不是跟你爸爸通电话,他担心你了吧?”

“是有点儿,不过他更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儿。”

这话意有所指,尹约假装没听明白,不顺着他的话头往下,只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跟你爸爸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你别跟他吵架,吵架多了伤感情。”

“伤感情?”纪随州也坐到床上,和尹约并肩靠着,“我们以前也总吵架吧。”

“哪有。”

“没有吗?我记得你那时候脾气真大,我时不时就得哄你。我长那么大从来没哄过什么人,连我爸都没哄过,却整天哄你一个丫头片子。有时候哄烦了我就想,总有一天我得找个机会把你拖过来,狠狠地打一顿。”

尹约想想从前,自己好像是很喜欢提诸多无礼要求。纪随州是金贵的人,从小只有别人哄他的份儿。他能那么低声下气地哄自己,应该对她是有点感情的吧。

就是养条小狗,时间久了也得有感情呢,何况是个人。

纪随州像是读出了她的内心感受,揉揉她的头发:“你还真跟个宠物狗似的,看起来凶悍,半点杀伤力没有。”

“谁说的,小心我咬你。”

“咬吧咬吧。”纪随州凑过去贴着她的耳朵吹气,“咬死我才好。”

这感觉太暧昧,尹约后背直发僵,赶紧往旁边躲了躲,假装弄头发掩饰自己的尴尬。她没话找话:“你跟你爸刚才吵什么?”

“吵你。”

“我有什么可吵的。”

“他不想我娶你。”

尹约瞪着眼睛望着他,他们什么时候谈婚论嫁了。纪随州的爸想太多了吧。

“他这个人就那样,什么都喜欢掌控在手里,包括我的个人生活。还记得上回在t市,酒店里来的那两个陌生男人,就是他派来的。他大概想见见你,对你有点好奇。”

按他爹自恋的性格,肯定觉得全世界的女人都得爱他,而他就该对她们爱搭不理。像尹约这种能叫他这么上心的,他肯定好奇。

“他查过我?”

“当然查过,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查过。不过那时候他没多管。”

没管的原因不能详说,纪随州不能告诉尹约,他父亲知道自己故意接近他,只为了把害他妹妹的凶手找出来。

但尹约多少猜到一点,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提这一茬儿。

“你们家到底做什么的?”

“不经商,我爸一直对我经商很有意见。”

不经商却有这么大势力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么几个。

“你们家不会是黑/社会吧。”

纪随州乐了,想想点头道:“嗯,也可以这么说。合法的。”

“不是黑/社会,那是搞政治的,你爸是个什么长之类的?”

“差不多。”

尹约就开始盘算,纪随州他爸到底是个什么长:“科长肯定不止,上回那个杨厅长能跟你一道儿喝酒,你爸的职位应该比他高。杨厅和市长哪个大?”

“差不多儿。”

尹约看他轻描淡写不以为然的样子,就跟谈论小猫小狗似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纪随州…”

“怎么了?”

“你们家不会是住在那里的吧?”

“那里是哪里?”

“就是那里啊。”

纪随州看尹约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不用怕,我们不住那里。”

即便不住,肯定也离得不远。尹约看纪随州的眼神都变了。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土大款而已,没想到背景这么深。

想想也是,他年纪轻轻在b市的商界几乎一手遮天,要说背后没人谁也不信。她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惹上这么一位祖宗。

难怪江泰那样的见了他就躲,纪随州想捏死江泰,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我以后再不敢得罪你了。”

“已经得罪狠了,也不在乎再多得罪两下。”

尹约盯着自己的脚趾头看,看着看着想起件事儿来:“既然你爸这么厉害,当年那事出了之后,为什么他不让人去把我弟弟找出来呢?”

如果纪随州的父亲出手,应该很容量就能找到小含。这样一来纪随州也不用牺牲美色,跟她谈一场扯不清楚的恋爱了。

“这就是我们不和的最大原因。当年我让他出手,他却不愿意。他那时候正在关键期,不能让对手抓到一点把柄。他选择牺牲女儿来保全自己的政治前途。而我那时候手下的人派出去很多,却都没有消息。所以我才想到从你这儿下手。别人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如果你的生活发生比较大的变化,比如恋爱比如结婚,或许你弟弟会想要过来看看。这原本是最后一个办法,可我没想到,我爸对我妹妹感情这么淡薄。即便他和我母亲早就离婚,妹妹一直不在他身边,可我以为他多少总有点父女之情。没料到…他对权利的执念,比我想像得要深。”

尹约没想到强如纪随州这样的,也有走投无路的时候。

“人各有志,咱们也没办法。”

“既然你提起这个事儿,有个疑问一直在我心头。我当年虽说能量不及我父亲,好歹也不差,但你弟弟的行踪我居然一直没查出来。这事儿总让我觉得蹊跷。”

“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在想,”纪随州往床头一靠,“你弟弟背后,是不是有人在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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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尹约其实也想过。

按她对弟弟的了解,一个高中学生,从小家境富裕没受过什么苦,除了念书啥也不会,能在茫茫人海里隐藏五年不被人发现,简直难于上青天。

弟弟被逮捕归案后她几次尝试问他这五年发生的事情,但他始终一言不发。不仅她问不出来,连审讯经验丰富的刑警们,也没办法撬开他的嘴。

这些年他活得跟个哑巴没什么两样。只偶尔会写一些字,表达内心的想法,但绝不会触及当年隋意那桩事情的分毫。

为此尹约很烦恼。

她问纪随州:“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弟弟开口说话?”

“方法是有,但能不能起效果,多久起效果却不好说。我现在还在安排,等过段时间再说。”

他谈起弟弟的时候,神情总是淡淡的。尹约也就没跟他多说什么,抬手看了眼表:“已经早上了?”

这两天她过得稀哩糊涂,搞不清楚离劫持事件到底过去了几天。她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就问纪随州要他的。拿过手机后她熟练地解锁,点进日历里细细看。

纪随州的手机里东西不多,感觉他除了接电话外几乎不用它干什么。在纪随州的提醒下她才理清楚时间顺序。

劫持事件发生在周四,一直到晚上才解决。她在医院里睡到下午,被纪随州带回家后又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所以现在是周六早上。

而这期间她几乎没有吃过东西,尹约快饿坏了。但吃东西前她还是忍不住给医院去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郑铎主治医生的助手,他在电话里把情况详细和尹约说了说,最后不忘拖一句:“情况有好转,我们会尽力。”

病人的家属和朋友,其实很怕听到“尽力”两个字。

挂了电话后,尹约的食欲一下子降了很多。但身体总是比情绪来得更为直接,她精神上不想吃,可*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下床的时候她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纪随州赶紧拦腰把她抱住,重新摁回床上。

“我去,你先歇着,我给你找点东西垫垫。”

他下楼来到厨房,翻箱倒柜找东西。直到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不在家里留食物这个习惯特别不好,想给喜欢的人弄点吃的都成了一件难事儿。

到最后只能打电话让人送吃的过来,他则先给尹约倒了杯牛奶上去。

尹约喝过奶后精神好了一些,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就要下楼去。她对纪随州家的厨房也有些怨念,那么大却又那么空,简直就是一堆摆高。那些高级的家用电器,成年累月搁那里吃灰,却不能发挥他们的真正用途,尹约替它们感到心塞。

她在那里看那个烤箱的时候,纪随州突然来了句:“要不给你用,你天天在这儿做饭,让它们发挥点应有的价值。”

尹约发挥他最近有跟她和好的趋势,并且越来越明显。可她根本不想答应他,所以听了那话只能搜肠刮肚在那儿想词拒绝他。还没想好就有人过来摁门铃,这个话题就这么被生生打断了。

来人对尹约来说简直是天使,因为他不仅令她不必回答那么尴尬的问题,还送来了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但叶海辰对此表示有点不满。他是来附近见客房的,没想到居然被大老板抓包,当买饭小弟。他也懒得一家家餐厅跑,直接去便利店买了几盒现成的饭过来。

送进来的时候他看到穿着睡衣的尹约,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什么,意味深长看了纪随州一眼。

对方也回看他一眼,转身就下逐客令。送他出去的时候还添上一句:“别想太多。”

“我知道,这个时候你要还能干点什么,跟禽兽也没什么分别了。”

纪随州关了门才想到一个问题,他对这个首席秘书,是不是太过纵容了?

他从小到大朋友不大,裴南算很铁的一个。只是目前两人关系因为白陆有点紧张,联系不如从前紧密。另一个大概就算叶海辰。这人出身不高,打小父母双亡,但头脑非常聪明,进了盛世这么些年,几乎没犯什么错过。

他一步步从底层做到现在这个位置,比大部分同龄人都混得更为出色。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一个秘书,但实际上他在盛世拥有一定的股份,公司有重大决策的时候,纪随州也会跟他商量。

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是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他器重他也信任他,所以他开他几句玩笑话,纪随州根本没放在心上。

更何况他那一句话还提醒了他,男人和女人除了盖棉被纯聊天,还有很多别的事儿可以做。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吃饭。

纪随州送完人回餐厅一看,尹约已经吃了小半盒饭。看来她真是饿狠了,一盒饭几分钟就搞定,似乎还只是半饱。纪随州贴心地把自己那份也推了过去,示意她接着吃。

尹约有点不好意思,装模作样起身去拿个碗来,给纪随州分了一小碗。等把他那半份也吃完后,尹约总算彻底回过神来,撑得靠在椅子里醒神。

纪随州很优雅地把自己那小碗给吃了,随即去洗碗。尹约赶紧跟进去,想抢过那个碗帮他洗。纪随州笑着推开她的手:“还是我来吧。”

他说话的时候尹约正好抬头看他,原本脸上浅浅的笑意突然一僵。

“你额头怎么了?”

尹约直到这会儿才注意到,纪随州居然受了伤。额头上一大块纱布还挺打眼,即便有头发遮挡,还是能很清楚地看到。

她之前眼睛都瞎了吗?

纪随州在那里洗碗,低头专注的样子很好看。尹约的目光一直在他脸上打转,直到他洗完那个碗,抬起头问她:“你在看什么?”

“看你的伤。什么时候受的?”

“就那天。”

那天?那天那么混乱,尹约完全没注意到纪随州有受伤。跟郑铎的比起来,他这只算小伤,但跟自己比起来,这伤也不算太小。

“扑倒你的时候撞柜角上了,没事儿。”

“多大的口子?”

他拿手比了比:“不大,有点深,所以缝了几针。”

缝针这种事儿在他嘴里说来是那么理所当然,尹约也是服气。她也没打算问对方疼不疼这种愚蠢的问题,反正按他的性格,就算疼死也不会说。

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逞强得让人讨厌。

洗完碗不知道该干什么,尹约无所事事地十分无聊。纪随州工作却很多,把电视摇控器往她手里一塞,人就钻进书房开视频会议去了。

尹约开了电视随便换台看,又找到自己的手机上网刷新闻。方成就的这桩事情闹得很大,捂是捂不住的。但媒体那边似乎有人打了招呼,报道得并不热烈,很多只是写个大概,或是一笔带过。

少了媒体的刻意渲染,加上这两天有别的重大国际新闻,这事儿在网络上几乎没激起多大的水花,就这么掩饰了过去。

尹约关心那个被扎伤的护士,在新闻里重点搜索了一番,得知她没有生命危险后,不由松一口气。

新闻里说那一刀扎得挺巧,正好避开了主动脉。不知是巧合,还是身为医生的方成就故意为之。从头到尾他似乎也没真的打算杀人,除了最后被白陆搞得有些失控外,多数时间他也只是说说而已。

方成就到底想干什么,尹约竟有些不明白。她萌生了一个找机会去看看他的想法,但又觉得他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赵霜、何美希,听纪随州的意思,方成就已经承认,这两人的失踪都和他有关。但他始终不肯透露两人是生是死。这让尹约隐隐觉得有那么点希望。

或许她们真的还活着。

这么一想,原本抑郁的情绪又慢慢升了上来。大概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尹约发现自己这些天特别容易犯困,才吃饱饭没多久,就坐在沙发里看了半集电视剧,困意就一个劲儿地袭来。

她强撑着不想上楼去,楼上客房里还有她打碎的花瓶没收拾,主卧的话偶尔睡一下还行,主人没请自己就爬上去睡,回头真该给人留无限地遐想了。

于是尹约只能待在沙发里,不住地点脑袋。

正在那儿点着,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发现是白陆。她声音听上去很正常,似乎还有一点喜悦之情。两人经历了生死劫难后,感情似乎有点升华。上一来先关心了彼此的生活,尤其是尹约,对生产过后的白陆更为关注。

“我没事儿,有阿姨有月嫂,家里现在人满为患。裴南钱多得花不掉,厨子都请了两个。”

听到她过得不错,尹约也跟着高兴。两人又聊起亲生儿的事儿,白陆似乎得了失忆症,完全忘了自己那天又哭又闹的事情,也忘了疼得狠了在那儿大喊大叫,骂肚子的娃那种糗事儿。

现在这个小奶娃在她嘴里成了心肝成了宝贝,成了这个世上最亮眼的小太阳。因为不用自己喂奶,夜里也不必起夜,她对孩子的兴趣远比一般的产妇来得大。

孩子对她来说,就是逗乐解闷的小玩意儿。麻烦的事情一率不必她经手,她只需要躺着逗孩子玩玩就行,觉得累了就让人把孩子抱走,翻个身就能睡一觉。

所以说钱真是个好东西,尹约想起以前看表姐生孩子,生完之后整个人都抑郁了。身上伤口疼,还得抱娃哄他睡觉。吸奶的时候疼得要命,整个人都在打颤,一通奶喂下来,疼得脸色都白。

更别提晚上孩子动不动就哭,根本睡不好觉。

都说女人产后抑郁,就算不是产后,让人整日受这样的罪,搁谁身上都得抑郁。

想到这里,尹约突然对结婚生子丧失了最大的兴趣。

这一通电话打了很久很久,久到尹约必须把手机充着电才能不让它关机的状态。电话一挂尹约头一件事情就是去喝水,第二件事儿是去看纪随州。

他在书房里待很久了,久到她都有点不放心了。

第53章

冬天夜晚来得早,还不到六点窗外已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