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紫昂头挺胸地走到那门房处,清咳一声,在令得这个三十来岁瘦小汉子注意后,她朝他双手一叉,朗声道:“我乃公子出府中之人,愿见过贵府中食客宫。”

这时的玉紫,依然是目光明澈,举止从容,吐词清脆。

可是,那门房接来送往,见过的人多了,他朝着玉紫打量一眼,便看向她身后,见到她并没有乘车过来,当下鼻孔朝天,不耐烦地说道:“府中忙呢,改日再来见过。”

玉紫暗叹一声,想道:终是捂不热啊。

她慢腾腾的在袖中一掏,摸出了一大把刀币来。

刀币一现眼,那门房便低头瞟去。只是瞟了一眼,他便不屑地移开了头。

玉紫无奈,只好再掏出一把。

眼见那门房双眼直直地盯着她的袖袋,玉紫一狠心,终于掏出第三把,这三把合起来,足有五十多枚刀币。掏出这些刀币后,玉紫把空空的袖袋甩了甩,无声地示意门房,她再也拿不出刀币了。

把这五十多枚刀币全部放在门房的手中,玉紫叉了叉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还请通告食客宫,有人在门外相候。”

那门房掂了掂手中的刀币,点了点头,道:“稍候。食客繁多,找到不易。”

“诺。”

她一直知道,要见到宫,没有钱开路是万万不行的。质子府的纵横面积,足有上百亩。那门房靠着双足,从大门走到食客居住的地方,再挨个询问找到要找的人,这中间,费的工夫着实不少。如不给钱,谁会给你尽心尽力地寻找?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门房要钱这么狠。

玉紫也知道,一般的权贵府第,如公子出府中,门房便不敢干这种事。在这阶级依然森严的社会,他们这些底层的士出身的门房,谁都有权利砍下他的脑袋玩儿。

只有公子子堤府,因为主人处境的缘故,根本没有食客前来投靠,也就没有有力的监督。府中的食客和剑客什么的,除了极少数是公子子堤带过来的,剩下的,都是一些对他别有用心的人送来的。如这个门房便是。

因此种种,质子府远比别的府第,来得不规矩。

玉紫足足等了二个时辰,眼看日过中天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才出现在玉紫眼前。

是父亲!

玉紫大喜。

她连忙冲上前,而这时,宫也瞟到他了,他哑着嗓子,欢喜地叫道:“玉,我的儿。”

玉紫冲到宫的父亲,翻身下拜,行了一个标准的跪礼后,扯起扶着她的双手,左看右看,眼眶红涩的父亲来到一侧角落中。

“玉,你怎地来了?听闻你成了公子出的人,他素有贤名,我儿,真是有福之人啊……”

玉紫打断宫的欢喜,径直问道:“父亲,你速速脱离质子府。儿现得公子出允许,可为商户,儿能安排你的食宿。”

宫怔住了。

他诧异地问道:“出了何事?”

玉紫犹豫起来。

她抿了抿唇,认真地说道:“父亲离开便是,何必多问?”

宫皱眉看着她,脸孔一肃,叹道:“我儿,父既入得公子子堤府中,便奉他为主。我岂能无故弃主而去?”

玉紫的唇,抿得更紧了。

片刻后,她低声问道:“公子子堤,这数日间可有形容郁躁?”

宫点了点头,道:“自那日出齐王宫后,公子不曾快意过。”

玉紫低下头,暗暗沉呤起来。她不知道,公子出得知的秦鲁攻齐的消息,是从他个人的渠道得知,还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如果人人都知道了,说出原委倒也无妨。

半晌后,她抬头看向宫,问道:“父亲可知,齐有战事了?”

宫点了点头,道:“听公子与众人议,秦鲁欲攻齐。”

玉紫松了一口气,她低声说道:“父亲,秦国攻齐,借道于魏。若齐王迁怒于魏公子子堤,父亲身为他的食客,岂不危矣?儿特意前来,便是为此啊。”

玉紫一边说,宫一边摇头,她的话音一落,宫便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儿,为人臣者,当为主效死,尽忠!父为公子子堤之臣,岂能在他危难之时弃他而去?如此,父与禽畜何异?与小人何异?”

义正词严地说到这里,宫抚上玉紫的头发,低低的,却严肃地说道:“我儿是妇人,然,就算是妇人,也当知忠义啊。儿,此事休得再提。”顿了顿,他还是教训道:“我儿是公子出的人,也当为他生,为他死,虽肝脑涂地,终不离弃!”

玉紫听到这里,一个白眼差点翻出。

宫看到玉紫无精打采地低着头,说道:“我儿甚孝,善!然,还得学一个忠字。”

玉紫吐出一口浊气,脑袋埋得更低了,她在宫地唠叨中,长叹一声,喃喃说道:“我知道了。”

“善,儿若无事,父去矣。”

“……并无他事。”

玉紫慢慢抬起头来,目送着宫越去越远的瘦小身影,目露坚定的神色,她暗暗想道:我的父亲,我是一定要让他脱离公子子堤的!

她转身往回走去。

挤在人流涌动的街道上,埋头赶路的玉紫脚步突然一顿。她慢慢地回头,看向质子府的方向,微微一笑:父亲是不愿弃主,不愿成为不忠之人。但,若是公子子堤亲自把父亲转送给我,父亲他还有何话可说?

第七十九章 再见公子子堤

令公子子堤把宫转送给她,是最完美地想法,但要如何实施,还需绞尽脑汁地琢磨琢磨。

公子子堤这个人,现在最让他担忧的,肯定是魏国借道给秦,生存受到威胁这件事。要让他把宫转送给自己,那就要在他最着紧的事上做文章。只要自己出的主意让他有一点点心动,都可以达到目的。

回途的路上,玉紫苦苦寻思起来。

毕竟有了几千年的知识垫底,玉紫在听到公子出说起秦鲁攻齐时,当时便有种不以为然。隐隐的,她感觉这其中,有某种可供利用的漏洞。现在,她要好好想一想,把这漏洞找到。

不知不觉中,玉紫回到了公子出府。

正殿处,人声喧嚣,马车停了数辆,看来,有人来拜访公子出了。

玉紫连忙把自己清洗一番换了姬妾的裳服,快步来到公子出招待贵客用的东殿。殿外,数十个剑客一动不动地站在屋檐下,殿中,笑声隐隐传来。

听着那些朗笑声,玉紫的脚步突然一顿!

她记起来了。

她嗖地转身,迅速跑回侧殿,换衣服去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个府中的剑客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

这一次,玉紫穿上了一套褐布袍服,戴上了贤士帽。这贤士帽很容易做,玉紫从一件素色的缎袍中撒下一块,稍一缝制,便弄好了。

在这个时代,因为物资紧少,很多国家为了显示自己俭约重民,令自/身的夫人姬妾,都要织布。如玉紫这样的公子姬妾,针线之类自是齐备。

这一次,玉紫没有在脸上涂抹灰尘,完全露出她那张白里透红,清丽青春的小脸。

玉紫很顺利地走出府门。

也许是在玉紫不知情的情况下,公子出下达了什么命令,现在她进进出出,还真是没有半个人拦阻了,连那嬖人管事,每次看到了也只是摇摇头,便不再理会。

走到公子子堤府外时,玉紫足用了大半个时辰。而这时,日已偏西,风一吹来,已有凉意。

玉紫大步走到那门房处,双手一叉,朗声道:“臣,曾城人也,求见公子子堤。”

她的声音清脆,大步而行的步伐中充满自信。那门房睁大眼,歪着头向她打量,暗暗忖道:这童子,好生面熟。

见他寻思,玉紫眉头一皱,怒喝道:“公子子堤府,便是这般对贤士的么?”

门房一惊,连忙抛开疑惑,低头道:“公子于半个时辰前已然归来,愿为君先驱。”

“速行。”

“诺。”

在那门房毕恭毕敬地带领下,玉紫大步向府中走去。

从这正门进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啊,地面的青石板光亮光亮的,显然铺就不久,两侧的林中不见落叶,稀疏的树干后,木屋和石屋相杂。这看相,比之公子出府中,并没差上多少。

玉紫打量了一番后,眼光一转,见到那门房正悄悄地向自己瞟来。玉紫傲慢地瞟了他一眼,门房迅速地转回头去。

约走了大半个时辰,那门房终于领着玉紫,来到了公子子堤所在的春和殿外。

殿外,十来个剑客和贤士正无精打采地守着,而那个呆在角落里,双手笼于袖中,正低着头,一脸忧虑的瘦小老头,可不正是宫?

玉紫只朝宫瞟了一眼,便大步向春秋殿走去。

这时,那门房责任已了,可以退了。他一边退去,一边还在歪着头盯着玉紫。

玉紫大步走到殿外的台阶下,双手一叉,朗声道:“曾城贤士玉,求见公子子堤。”

她的声音清脆,圆润,响亮,远远传出。

众人同时转头,向她看来。宫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便嗖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盯向她。

玉紫没有回头,她似乎不知道,宫正大步向她走来。腰背挺得笔直的她,板着小脸,严肃之极。

宫走了几步,朝左右瞟了瞟,突然记起,自己可不能当众拆穿了玉紫的身份。当下,他向后退出几步。只是他直直地盯着玉紫的眼睛中,已是焦虑之极。

这时,院门外,那门房嗖地伸出头来。他朝宫看了一眼,再朝玉紫看了一眼,目光中已是一片恍然。

站在外面的剑客,也有三四人转过头,眉头微皱地盯着她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看来,他们也觉得眼前这个少年贤士似曾相识了。

一个剑客走了出来。他朝着玉紫挥了挥,道:“我家公子身有不适,暂不见客。君可改日再来。”

玉紫一笑,她清亮声音地说道:“堂堂魏国太子,便是这般待士的么?怪不得府外车马稀少,府中冷冷清清了!”

这指责一出,那剑客一噎。在这个时代,权贵们对有识之士,着实十分礼遇,这般拒而不见,着实是主人无礼。

安静了少许,公子子堤沙哑的声音响起,“是子堤错矣,君勿怪,请允许一见。”

玉紫把袍服一提,大步跨上台阶,朝着殿中走去。

在她的身后,是焦虑不安的宫,以及双眼溜来溜去,侧耳凝听的门房。

玉紫进去时,公子子堤双手收拢外袍,忙着套上木履。此时的他,玉白细腻的胸膛,露出一小半在空气中,赤着的双足,也是精美之极,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玉紫脚步一顿。

现在虽是冬天,殿中却燃烧着十来盘炭火,暖和之极。而公子子堤被炭火熏得红朴朴的清美之极的面孔上,隐隐有泪痕残留。在他的身后,是衣被凌乱的床塌。

莫不成,刚才他正缩在被褥中痛哭?

看到这样的公子子堤,玉紫的心中,不知不觉中,已生了一些怜惜之心。

对上玉紫,公子子堤头一低,声音低而无力地说道:“子堤自身难保,君请别投他处。”

他以为,玉紫是前来投奔的食客。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她真是前来投奔的食客,看到这样的主家,多半是要转头就跑。

玉紫摇了摇头,她看着公子子堤,嘴张了张,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哑了。

纵使刚才前来时,她对自己是信心满满,可真要拿出手时,不知为什么,她的心,砰砰砰砰,急跳如鼓。

第八十章 说策

玉紫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公子子堤双手一叉,缓缓说道:“臣之所以来此,是闻公子有难。”

公子子堤抬头看向玉紫。茫然地盯着她,他摇了摇头,叹道:“我的苦楚,无人能解。”

说罢,他低着头坐回塌几,当他坐下时,他的肩膀已在轻轻抖动,隐有哽咽声传来。堂堂一国太子,竟然当着她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哭泣起来。

玉紫暗叹一声。

她径自来到公子子堤对面的塌几上坐下。

坐好后,她望着公子子堤,说道:“臣知,秦鲁攻齐,借道于魏。公子为魏太子,必招齐王之怒。”

她说到这里,公子子堤的哽咽声一重,他以袖掩嘴,呜呜哭泣起来。

玉紫等他哭泣的声音稍低了点,声音一提,清声说道:“然而,公子此刻,并末陷入绝境!尚有自救之机!”

呼地一声,公子子堤抬起泪汪汪的脸看向她。这张梨花带雨的面容,着实美得惊人,直灼得玉紫不由自主地侧过头,不敢直视。

玉紫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很严肃了,才转头对向公子子堤,“请屏左右。”

公子子堤从善如流,他哑着嗓子挥了挥手,“退去,都退去。”

殿中众人一一退出。他们一出殿门,一个剑客迎了上来,他朝里面的玉紫看了看后,回头朝着低头不语的宫,重重瞪了一眼。

众人一退出,公子子堤便挪着塌几向玉紫靠近两步,迫不及待地说道:“请君教……”刚说到这里,他声音一哑,盯着玉紫的脸,喃喃说道:“君,好生面熟。”

玉紫没有理会,她迎上公子子堤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公子此次之祸,盖因齐王因魏国借道之事,迁怒于公子。公子何不求见齐王,一表忠心?”

公子子堤听到这时,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道:“今日才见过,无用。”

玉紫微微一笑,她缓缓说道:“公子哭求于他,自是无用。”顿了顿,她加重语气,“若是公子晋见齐王,告诉他,你有一计,可令得秦魏生隙,齐王又当如何?”

公子子堤嗖地睁大双眼,他直直地盯着玉紫。迅速的,他站起身来,朝着玉紫深深一揖,颤声道:“请先生救我。”

玉紫笑了笑,她扶起他,道:“公子请细听。”

“诺。”

“公子可面见齐王,献一反间之计:齐王向秦人放出风声,说:齐魏早有约定。魏借道于秦,是想等到秦与齐大战之时,突然封了秦兵去路。到得那时,秦人回国无路,粮草用尽时,便是灭亡时。”

秦借道攻齐,这在兵法上,是犯了大错误。以前玉紫看电视时,曾好几次听到一个词,“远交近攻。”数千年来,各国都依从一个传统,对于离自己远的国家,便交好,对于自己的邻国,便攻打防备。

而跨过自己的邻国去攻打远方的国家,是得不偿失的。这也是玉紫一听到秦鲁攻齐时,感觉不对劲的地方。

公子子堤低叫一声,这一转眼间,他已是容光焕发,惊喜交加。

就算他没有多少政治智慧,在听到玉紫这一计策时,也立马明白过来:自己得救了。自己这个魏国公子,献出这种不利于魏国的计谋,足以证明,自己对齐是忠实的。

看到欢喜的公子子堤,玉紫暗暗叹了一口气,想道:这事如处理不当,你公子子堤便完全得罪了自己的母国魏国了。哎,我肚中也只有这么点货色,实在没有办法想个更完美的计策来。

在玉紫暗暗唏嘘时,公子子堤嗖地站了起来。

他转身便向外面冲去,一边冲,他一边急急地说道:“我,我迅速求见齐王。”

刚冲到门外,他便脚步一刹,转头看向玉紫,深深一礼,羞愧地说道:“先王救是我的性命,子堤感激不尽。请先王稍待,公子归来时,定以国士之礼相待先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