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后点了点头,她目光扫向脸带微笑,看不出表情的玉紫,头一昂,毫不掩饰地重重一哼,袍袖一扬,大步离去。

赵王后一走,嗡嗡低语四起。这一次,玉紫目光所到之处,所有的人都在躲避着她,刚才赵王后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她不喜欢玉紫。凡是站在玉紫一边的,便是与她做对之人!自古以来,这种宫闱争斗最是残忍,没有权贵会愿意无端掺和其中。

一众悄悄的打量中,玉紫依然嘴角微扬,笑容淡淡,她转过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一走出殿门,呼呼的夜风四面吹来,顿时遍体皆凉。

玉紫急走几步,跟上甘革和公子华。

甘革看到她靠近,咧嘴一笑,嘎声笑道:“原来妇人之间的争斗也这般有趣。”

公子华一直低着头,心思沉沉的模样,迎上玉紫时,他目光有点躲闪。在听到甘革的笑语后,他低低地叹息一声,尾音久久不绝。

玉紫笑了笑,坐上了马车。

回到驿馆,下了马车后,公子华讷讷地叫道,“玉姬?”

玉紫缓缓回头,目光盈盈地看着他。月光下,她的眼神那么明澈,那是一种温柔的、包容的明澈,她似乎了解了他所有的挣扎、恐慌,并且,没有半点责怪之意。

公子华对上她这样的眼神,心中的不安在消逝,他低低地说道:“玉姬,赵王之意,我不敢违也。秦赵之间已有宿仇,断断不能因为我而起了战事。我,担不起。”

玉紫温柔地看着他,点了点头,低低地说道,“我明白。”

公子华望着她,喃喃说道:“我,愿候姬自由之时……”说罢,他转过身,脚步沉重地向前方走去。

玉紫望着他意气消沉的背影,想到他刚刚在殿中初见自己的欢喜,暗暗想道:他对我,终究有几分真心的。

她望着公子华,不由想到了亚。亚现在对她来说,举足轻重。相信再给几年时间,当她的计划完全成熟时,就算面对赵国这个国家机器,也可以抗衡一二。

想到这里,玉紫抿紧了唇,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这半年中,再不会与亚联系了,就算见了面,也要尽量避嫌!现在的赵出,还限于当日所承诺的,不会计较亚那个匹夫所为。可他这样的人,真要撕破了脸,那手段也是极为可怕的!她不能让亚也步了公子华的后尘啊。

玉紫回到院落中,久久没有入睡。她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鞋子来,把它放在鼻前嗅了嗅,闻着上面的奶味儿。直过了许久,她才放下鞋子,仰躺在床上。突然间,她低声哧笑:“不愧是赵王后,竟是这么了解赵出的心思了?哼!”

第二天,玉紫一大早便起来了。她刚刚洗漱,便听到一个剑客的声音传来,“玉姬,甘公令你前去。”

“然。”玉紫跟在那剑客身后,向甘革的院落走去。

刚刚走到院门口,她便看到一队剑客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驶出了驿馆。

那剑客看到玉紫望着那车队发怔,笑了笑,道,“公子华也真是的,昨日匆匆而来,今晨又匆匆而回,连歇一歇也不曾。”

玉紫唇一抿,笑道:“我们进院吧。”

玉紫一进入甘革的院落,便听到贤士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当一袭白衣,少年装扮的玉紫出现在房门处时,他们声音一顿,同时向她打量而来。

这时,坐在主榻上的甘革哈哈一笑,叫道,“子玉,你如今可是贤士了!请上榻!”他说到‘贤士’两字时,似是忍俊不禁,声音中带上了几分笑意。

而众贤士,这时也都明白了玉紫的身份,有的摇头,有的跟着甘革哈哈大笑,也有的在对着玉紫上下打量。

玉紫缓步来到右侧最后一个榻几上坐下。

这时,一个贤士转过头来,朝着玉紫一叉手,朗声问道:“你便是玉姬?”

“然。”

“善!”那贤士点了点有头,他盯着玉紫,突然严肃起来,脸孔一板,认真地问道:“听闻姬很得赵出恩宠,却不知姬对他的性格为人,知道几分?”

玉紫抬起头来,迎上了那贤士。她对上的,是几双灼灼盯来的目光。只是一眼,玉紫便明白了。她苦笑一下,以袖掩脸,低哑地说道:“赵出是妾的故主,虽然不再侍奉于他,妾却万万不敢直说故主是非!”她声音悲泣,语气很果断。

几个贤士相互看了一眼后,另一个贤士问道,“那姬,对赵国之事?”

玉紫打断他,“妾在邯郸所呆时日,不足半年,这半年中,不是为行商之事奔波,便是呆于后苑当中。”

那贤士闻言眉头大皱,他冷冷地说道:“如此说来,姬对我秦人无用了?”

玉紫嗖地抬头。她盯着那贤士,突然哧笑道:“莫不成,君以为只有出卖主,背叛故国之人,方才对秦国用?”

她一个妇人,这么一哧笑出声,当下那贤士脸色一青。

这时,玉紫声音一提,昂着头朗声说道,“不说别的,我玉姬的行商之才,世人知道的已然不少!就算行商户之能入不了诸位贤士之眼,我助赵出杀死前赵王后,坐稳这赵氏江山,也算有一份功劳。正因为此事,我一妇人,邯郸城中也有不少人想取了这一颗头颅去。难不成诸君还以为,我玉姬走到如今,仅仅凭的便是这赵王的恩宠?”她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众贤士怔住了。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这时,坐在主榻上的甘革已朗声笑出声,“诸君诸君,何必与妇人纠缠于这等小事?便是她身为赵出大子之母,前来奔我秦国,便不应该拒之门外。”甘革说到这里,朝着玉紫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姬请坐。”

玉紫施了一礼,慢慢坐下。她望着坐在前面的几个男人,心中暗暗冷笑,想道:这些秦人,不管是扮黑脸的,还是扮白脸的,都是想把我的作用最大化。哼,出卖赵出,出卖赵国,我一个妇人敢吗?

因为玉紫这一反驳,一时间殿中陷入一种沉默当中。这时的贤士剑客,都有反省自身,承担错误和责任的勇气和习惯。可是要他们对玉紫这个妇人服软,却实在太不可想象了。

玉紫呆坐了几息后,站起身来,朝着甘革和众贤士团团一揖,朗声道:“臣先告退了。”

众人一愣,最后甘革挥了挥手,道:“姬可是不适?退吧退吧。”

“谢甘公。”玉紫缓缓退出了房间。

她一走出,房间中便传来一阵低语声,玉紫自是不会去偷听,她大步向外面走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广场上,对八个剑客喝道,“出馆。”

“诺。”

马车缓缓地行使在邯郸城中。

城中来来往往的行人,在看到那八个剑客时,都会细细看上一眼。

这一路上,也遇到了几个赵国权贵,他们掀开车帘,期着玉紫的马车和剑客瞟了一眼,瞬时明了过来。明了的结果,是他们迅速策马离去,并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与玉紫寒喧。

是了,昨天晚上赵王后的警告,不可谓不重啊!

马车行使在邯郸城中,玉紫怔怔地望着车水马龙的人流,突然生出一种疲惫之感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招揽

玉紫往脸颊上轻轻拍了一下,吐出一口浊气。

马车驶过一条街,又驶向另一条街。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剑客的声音,“姬欲往何处去?”

往何处去?

玉紫苦笑了一下,清声回道:“转转罢。”

“诺。”

刚转了半个时辰,马车中再次传来玉紫的声音,“回去吧。”语气中,有点无精打采。

“诺。”

回道驿馆后,玉紫径直回到分给自己的府第里。

倒在床上,她翻来覆去了一阵,又在房中踱走步来。很明显,赵国人的势自己是无法借用了。不管是赵出还是赵王后,都防着她这一手。难不成,她现在只能被动地等时间流逝?

突然间,玉紫翻身而起,想到:“赵人的势我无法借,那就借秦人的势!

想到做到,玉紫大步向外走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甘革所在的院落外。院落中这时很安静,一看马车,甘革的已然不在,看来,他出驿馆了。

玉紫转身准备回返时,一阵喧嚣声传来,却是甘革步下马车,在剑客们地筹拥下走来。

玉紫连忙迎上,叉了叉手,“子玉见过甘公。”

甘革点了点头,他朝着玉紫打量了一眼,笑道:“子玉找我?”

“然也。”玉紫见他主动提起,索性把话说开。她一揖到底,朗声道:“臣蒙甘公收留,心中惶惶,唯恐效力不周被君所弃。”她说道这里,甘公挥了挥手,道:“子玉实不必如此。”

这时,玉紫继续说道:“臣思前想后,愿为甘公效绵薄之力!”

甘革眉头一挑,诧异地问道:“你想如何助我秦国?”他刻意提到秦国两字,看来还惦记着让她叛赵之事。

玉紫连忙说道:“臣擅商!臣愿成为秦人在邯郸运转,购买,销售,开通商道的干事。”

甘革诧异地问道:“秦人在邯郸运转商道的干事?”

他显然第一次听到这事。

玉紫抬起头来,明澈的双眸看着甘革,抿嘴笑道:“然。赵出为王之后,大开商路,与天下诸国都有商业往来,秦国自也不会例外。臣以为,”她刚说道这里,甘革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姬请入院。”

“然。”

两人一前一后院落中,甘革挥退侍婢,吩咐关好房门后;。便盯着她,说道:“听闻姬在农耕一道,颇有独得之处。于隔地种稻,亩产远胜常稻。姬如愿意,请离开邯郸前赴我秦国。但姬有所求,我秦人当尽量满足。”

他说到这里,站起来朝玉紫深深一揖!

在这个战乱频频的年代,粮食都是军管物资的年代,不知有多少次战争,是因粮而起,因粮而败!善农耕,可以说是掌握了一门终极武器!甘革也是直到方才,才从赵人口中得知此事。他急急赶回,也是为了此事。因此他这一礼,施得很是慎重,也很是客气。

玉紫怔在了当地。甘革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他见她犹豫,脸孔一板,严肃地说道:“我家大王为人宽宏,极为重才,我临行时,他曾经说过:凡赵之才,尽可用之。因此姬尽可放心,我的承诺,我家大王一定会兑现。”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如姬愿为我秦国所用,与沃西之野,愿割千户于姬!”

玉紫嗖地抬起头来。

甘革见她意动,咧嘴一笑,转眼又板起脸,严肃地说道:“这千户,如果我家大王不愿兑现,我身为甘族族长,愿履行此约!”

他望着阳光下,玉紫秀美动人的脸,暗暗想到,从昨晚的事情看来,赵王对她并未放手。

妇人都易眷恋易主,何况她已为赵出生了一个孩儿?这一千户虽然给得实在多了些,可不是如此,也不能打动这个才智颇为不凡的妇人。大不了,便让这个妇人入我甘氏族中。只要我甘族的田地大为丰收,那我族的兴旺,岂不指日可待?

玉紫万万想不到,会有人愿意给她一个妇人千户,为的,却只是她的什么种稻之能。

其实,她的种稻本事,在隔地时已经施展得差不多了。他们如果愿意用隔地的那些游侠儿,一般可以成事。只是这些人总会以为,自己还有着层出不穷的技艺罢了。这几年中,她时不时冒出的技艺,已渐渐让时人根深蒂固地以为,她实有大才!

同时,她也知道,秦因为历代以来,夷化很深,一些中原人的固执,过往几百上千年延续下的贵族陋习,都影响颇少,如秦地巴蜀,便有不少妇人成为统领一方的商业领袖。

玉紫沉思中,见到甘革目光炯炯地,一脸期待的望着她。

玉紫再次一揖,低声道:“请容妾思之。”

甘革点了点头,依然叉着手,“愿姬深思。”

“诺。”

玉紫向后退去。

不一会,玉紫便回到院落中。院落中的侍婢们,这时也都听到了这事。她们迎上玉紫时,目光中既有惊诧,也有难以掩饰的尊敬。对她们来说,做一个女人,能做到被一个强国以万户侯相许,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开天辟地的事。

就在玉紫呆在自家的院落中,寻思来寻思去的时候。甘革的承诺,以飞一般的速度,传向王宫中。

土台八层的夏长宫中,那须发苍白的大臣朝着赵出深深一礼,朗声道:“大王,玉姬者,大才也!如此人才,大王岂能让给秦人?”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不时传响,却久久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大臣抬起头来,幽深的大殿中,他看到那个负着双手,站在纱窗处的王,一动不动的背影。

大臣叹了一声,“大王?甘革开出千户之价,天下间,怕是无人能抵挡得住。”

赵出没有回答。

直过了半响,他才低沉地说道:“秦人从来不守承诺。妇人若是应了他,悔之莫及。”

大臣苦笑一声,道:“臣也如此以为。只是大王,玉姬只怕不知啊。她若是信了,应了,她若是真能助得秦人多得良稻,于我赵人,终究是祸。”

他说到这里,低低地说道:“这妇人如此大才,王不能用之,天下人也会耻笑我王无识之明。无容人之量!”

他知道,玉姬因为名头太大,不知不觉中,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被史官记载在史书上,也被暴露在世人眼中。她虽是妇人,实际上已不同世间任何一个妇人,她已是一个贤士了。

赵出直直地盯着前方,半响半响,他低哑地说道:“我知她有才……*。”

玉紫这一天,一直在寻思着甘革地提议。说实在的,她很心动。

不知不觉中,一夜便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玉紫还坐在院落中寻思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寺人尖哨的声音传来。“玉姬何在?“

玉紫一怔,她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秋风中,一袭白袍的她亭亭玉立,宛如风中之荷。

她诧异地看着站在院落外的两个寺人和四个剑客,皱眉道:“何事?”

这些人全部做赵人打扮,莫名的让她有点心中不安。

那寺人上前一步,朗声道:“大王令玉姬进见。”

赵出?

玉紫呆了呆,抿着唇应到:“然。”

她犹豫了一下,便这般裳服也不换地向众人走去,“去吧。”

那寺人大量着她,“姬不换过裳服?”

“无需。”

“如此,玉姬请。”

玉紫来到驿馆外时,二十个剑客一字排开,正向她看来。在马车旁,还站着四个侍婢。

玉紫望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眉头皱了皱,忍不住脚步一顿,向那太监问道:“不知大王何事见我?”

那寺人朝她一礼,“不知也。”

这时,另一个剑客催道:“玉姬,行罢。”

玉紫没有动,她问道:“大王是在土台见我,还是?”

“是玉苑。”

玉苑?那是她居住的院落了,看来不会是赵王后的主意。

这时,另一个剑客不耐烦地说道:“玉姬,走吧。”

玉紫回过头,朝他们瞟了一眼。她的目光有点冷,所到之处人人低头。

她回过头,大步走到了马车旁。众剑客看到她上了马车,纷纷上马。不一会,浩浩荡荡的队伍,便驶向玉紫三天前还住过的无名院落。

马车走的很慢,前呼后拥中,玉紫向塌后倚了倚,她透过车帘缝,看向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流,皱眉忖道:无端端的,赵出为什么要见我?不是打了赌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