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帮中兄弟的祝贺声中,段无忌手执酒杯,看着众人。他终于做到了天龙帮的总堂主,在江湖上,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于他了。而美丽的孙海棠,现在也为他而改变,变得温柔多了。他终于能够实现他当日的愿望,终于出人头地了。

可是他的上面,仍有一个帮主孙浩,他仍得恭恭敬敬地听从孙浩的命令。上次交锋,千钧一发间,他逃过性命。可是孙浩的喜怒无常,令他如覆薄冰,他想到自己有太多的秘密:师父云无双的秘密、宁宁的秘密、百花山庄的秘密,还有他与林鹤的密约,还有采薇阵…天龙帮中,嫉他恨他的人不少,只要他稍不留神,不管哪一件事被孙浩知道,都是杀身之祸。想到那一日孙浩下手的狠毒,他不禁悚然而惊。但那一次的交锋,也带给他前所未有的信心,他想不到自己随口说的话,竟可以将这个老奸巨猾骗倒,更去了他对孙浩原有的许多畏惧。但是不是次次都可以这么运气,与其坐以毙,不如铤而走险。

他的手伸进怀中,他的怀中,是那块画有采薇阵阵图的手帕。首阳山中采薇阵,想到这儿,他的心,就象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烧,他知道,那是他逐渐澎涨的野心。

他向帮主孙浩禀报,要去百花山庄再联络一下林鹤,共同商议如何对付桃源别府。孙浩升他为总堂主,正是为了他能够有足够的身份,来进一步控制百花山庄,听他如此一说,便同意了。

但是,段无忌去的,并不是百花山庄,而是首阳山。

※ ※ ※

河南首阳山中。

段无忌行在山道上,只见前面的路越来越窄,有时窄得只能一人侧身而过,路面上的青苔也越来越重,几欲滑倒。走过这段长长的窄道之后,忽然眼前出现一个山谷,谷中云雾迷漫,道路难辨。谷口立着一块石碑,上写着“采薇阵”三个大字。

段无忌想到孙浩说过的话:这谷中云雾弥漫,只有在每日午时太阳照射最猛烈的一个时辰里,雾气稍为稀薄,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可通过山谷。若过了这一个时辰,则毒气弥漫,人若处在这毒气中,不论你有没有屏住呼吸都没有用,不论是武功多高的人,不到十步,立刻毙命。这是孙浩用了天龙帮上下五十余名帮众的性命才换回来的经验。

段无忌退后了十余步,在地上打坐等候。他知道前面的路必是一步比一步更凶险,简直是步步杀机,想要安然度过,达成目地,必须平心静气,灵台清明,处处小心,方能如愿以偿。

日上中天,已是午时到了。只见山谷中的云雾渐渐散开,只一会儿功夫,谷中只剩下若隐若现的淡淡的浅红色气雾。段无忌服下一颗避毒丸,一掠而入。

谷中百花盛开,更长着许多不知名的毒花毒草。一条笔直的大道横穿整个山谷,前面的一株艳丽的花树下,一株藤状的植物上挂着一些似是花瓣的东西,段无忌仔细向前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竟隐约可看出是天龙帮众的衣着颜色,再往下看去还可看到有几根溶化了一半的白骨。原来是前些时日随孙浩探险的天龙帮高手死在毒藤之下。

段无忌伸手从怀出取出宁宁所绘的阵图,仔细看了看,他傲然一笑:采薇阵虽然凶险,但是却困不住他这个云无双的弟子;更何况,还有宁宁的阵图。

他心中默想着破此阵的要诀:不合时宜,一切反其道而行。眼前虽有一条康庄大道,他却不走,专捡那些看上去花开得格外艳丽,路面格外崎岖,看上去格外凶险之处行去。谷中白骨无数,可是段无忌所行之处,是少见白骨。走了一个时辰左右,谷中雾气又快转浓了,这时候,眼前一亮,只见前面一处隘口,看来已经快出了这个山谷了。

段无忌一喜,正要向那谷口行去,走了两步,忽然心生警惕,忙停住了脚步,仔细向左右观察。眼见雾气渐重,再犹豫片刻,只怕谷中毒气更重,难以抵御。正是急切之时,眼见谷口左右均有无数长藤垂下。左边色泽鲜艳,开着黄花;右边色泽昏暗,长满倒刺。段无忌心中暗急:“不知哪边才是出谷之途。”想起那天龙帮高手死在毒藤下的惨状,越发不敢轻举妄动。眼见时间更紧,若不马上做出决定,就有杀身之害。他拿出手帕来看,却见此处只是斜斜地画了一个箭头写着“出谷”二字,并无明显的标志说明到底是由哪一条路出谷。这阵图宁宁匆匆绘就,也不是行或不行,他此来只是独自一人,可没条件象孙浩那样,用许多天龙帮弟子的性命来开路。

眼见毒气更浓,段无忌心想:“难道说我段无忌今日竟过不了这山谷,竟要死在此处。以我段无忌之才能,竟不能实现这份抱负不成。”想起宁宁“不合时宜”的话,心中一动,仔细地看了看两边。现在正是六月天,可是左边的崖上开得竟是菊花。六月天哪来的菊花,段无忌眼睛一亮,不合时宜的东西,才是正路。

上了崖顶,回头一看,谷中雾气已经极浓了。眼前是一条青草小路,走了一段路,只听得流水淙淙,眼前出现一条小溪流,溪上架着一座小木桥,两旁生着许多大青竹。段无忌想起孙浩就是在这条小溪流前受阻,心中不禁暗暗奇怪,这条普通的小河流有什么机关能阻住天龙帮这般大举进攻。

走到近处,见此处正是一个高崖,小溪从更高的山上流下来,经过此桥不远,冲下高崖,形成一个小瀑布。桥边有一块断石,上写道:“入此桥者,有死无生。”段无忌心中想:“照此路径看来,只有这流水小桥才是唯一之路。”他正要向前行去,又拿起地图看了看,见地图画到流水小桥处,却不是笔直向前,反而是横向而行画了一小段路。图画到这儿,画了个圆圈,上面写着“山洞”就再也没有了。横向而行,岂不是到瀑布里去了,照此距离算来,正是过了瀑布再五尺左右,也就是跳到半空中。那一刻,他不禁怀疑宁宁这个飞扬跳脱的小丫头画的东西究竟行不行?

想起孙浩那次来此,前面的路径均能用许多天龙帮高手的性命打开通道,只有到了这流水小桥处,他不知派了多少高手前去,均是有去无回。段无忌心想:“难道说人人以为必经的路途反是错的,人人都想不到的路途反而是正确的不成。可是这桥下瀑布甚急,绝不能过。”

他站在桥边,来来去去走了十几二十来趟,也不知怎么是好。一不小心,一头撞到一根竹子上去。他摸了摸额头,见这大青竹比平常竹子要大一倍,约有七八寸粗,他想得口渴,拨剑砍了一根竹子来接水喝。抬头忽见水流越到上头,越是细小,从桥边侧流下来有一处只有七八寸粗。

段无忌心中电闪石火,想到宁宁画此图时曾道:“水在桥上流,人在桥下走…”水在桥上流,就是说要将瀑布之水引到桥上,由桥上流过;然后人才能在桥下走入瀑布。正是,所以这儿才故意种了这许多大青竹子。

段无忌砍了许多竹子将流水引入桥上,由小桥上的两道凹槽流向对岸,见桥下流水渐渐变少,他跳下小溪,走到瀑布边上拨出匕首,手脚并用爬下来。

爬了约五米左右,果见山岩上有一处凹道,黑黝黝地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段无忌刚扑进凹道,只听得“哗啦——”一声,上面的竹子承受不住水流的压力而破开,瀑布又恢复了急流。

段无忌取出火折子照亮道路,见果然是个山洞。只见山洞深不见底,曲曲折折也不知通到哪儿,他心中大喜:“终于到了——”

折过四五道弯,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石室,石室中画着许多壁画。正中一幅画,画着一个黑衣女子,高高在上,下面群魔拜伏。段无忌走近画面,情不自禁地伸手抚着壁画,叫道:“师父——”画的旁边写着几行字:“出洞之法…”

段无忌正在看时,忽然听得一声大吼,吼声似从隔壁传来,震得山壁嗡嗡作响:“谁?谁在这儿?我要杀了你——”段无忌吓得踉跄退后,扶着山壁,差点摔倒在地。他定了定神,叫道:“洞里可是天魔教端木教主吗?”

“教主、教主、哈哈哈哈——多年来,已经没有人这么叫过老夫了。你——是谁,你怎么来到这儿的?”洞中人狂笑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让你离开这鬼地方。”段无忌走近一步道。

忽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虎吼:“你说什么——”

段无忌道:“我说我是一个能破解采薇阵,能够帮助前辈离开这儿的人。”

端木雄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应该是江湖中人了。这采薇阵是昔年云无双所设,无人可破。多少年来,老夫都无法出去。你一个后生小辈,难道还高明过老夫?”

段无忌笑道:“当年无人可破,并不表示永远都破不了,前辈是当局者迷,晚辈是旁观者清,自然不同。从来就没有人走过了流水小桥,晚辈已经走过来了,而且已经到了这儿。现在只要晚辈一伸手,前辈就可重见天日了。”

端木雄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站在这儿?”

段无忌微笑道:“晚辈与前辈非亲非故,况且采薇阵杀机重重,晚辈到这儿来实在是冒了杀身之险。前辈昔年也身为天魔教的教主,自然知道谁也不会无事献殷勤了?”

端木雄嘿嘿冷笑道:“说得好,小子,看起来你也是我辈中人了。”

段无忌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同道中人,怎会来此。”

端木雄淡淡地道:“老夫在此,已是一无所有,又有什么是你所图谋的?”

段无忌笑道:“前辈太自谦了,谁不知前辈的天魔九变心法独步武林,无人能及。晚辈是仰慕已久,只是无缘一见。若是晚辈今生有缘能够得窥天魔九变的心法一二,那晚辈真是此生无憾了。”

端木雄哼了一声:“原来你这小子是想拜我为师,学我天魔九变心法。那容易,看来你这小子也有本门的慧根,等我出来之后,便可传你。”

段无忌道:“前辈误会了,能够入前辈门墙,自是天下难得之事。只不过在下一向胸无大志,只是想与前辈作个交易,能够得天魔九变的心法足矣!”

端木雄冷冷地道:“好一个刁滑小子,那你要如何交易?”

段无忌道:“前辈先传晚辈天魔九变,晚辈得到天魔九变心法之后,立刻恭迎前辈出来。”

端木雄冷笑道:“好主意,打得好如意算盘。你既信不过我,我为何要相信于你?”

段无忌笑道:“前辈武功高强,晚辈唯有出此下策,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晚辈已经冒犯了前辈,若是前辈一出来,一掌打下来,晚辈岂不死得冤枉。而前辈则不同,即使是信错了晚辈,前辈身处此地这么多年,再高的武功又有何用,人生至此,也是无可再损失了。前辈细思量,这个交易,做与不做,但在前辈。”

静了半晌,才听得端木雄喝道:“好,我要你发一个毒誓,我才信你。”

段无忌大喜,跪下道:“小人对天立誓,若我得了天魔九变心法,不救端木前辈出来,便教我身败名裂,武功尽废。”

于是段无忌与端木雄隔着石室传功。

段无忌在首阳山中一月,尽得天魔九变心法。这日,已是最后一日,端木雄道:“今日老夫与你的交易已成,小子,你也该实现你的誓言,放老夫出来了。”

段无忌笑道:“其实出路就在老前辈自己的身边,老前辈只要肯动一下,就可出去。”

端木雄怒道:“你说什么?”

段无忌笑道:“老前辈的前面,可是有一道石壁上画着一把无双刀的画?”

端木雄怒吼道:“老夫早已将它打烂。”

段无忌笑道:“就算打烂了也没关系,此画就是出去的门户,在此刀前三尺,向此刀跪下,磕十个响头,就可出去。”

端木雄大叫一声:“原来如此。”只听得拍拍声响,端木雄向地面上连击十掌,接着就是“呀——”地长长一声,一直向下传了下去。

段无忌笑了笑:“老魔头还不算笨,不肯磕这个头。”他走到画像边,转动机关,石壁开了,正是昔年端木雄囚禁之处,只见地面上裂开一个大洞,通向地底,老魔头已经离开了。

段无忌走出首阳山,天色正好开始亮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一注,他已经押下去了,要么,死无葬身之地,要么,独霸江湖。

他看着手中的丝帕,这块手帕已经完成它的作用了,他伸手欲将它抛掉,忽又停手。闻着手帕上犹有淡淡的香气,他想起了手帕的主人,那个刁钻古怪的小姑娘,崔宁宁。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不知道,那个小丫头现在在干什么?

天子权奸

“段——无——忌——”随着一声叫喊,一只飞镖端端正正地射在墙上的画像的鼻子上。这张画像被戳了十几个洞,已经十分破旧了。一个黄衣少女,金鸡独立跳跃地过去,取下飞镖,一看画像已经破了,就叫了一声:“焚琴——”

“来了——”一个瓜子脸的丫环走上前来,手中已经拿着一张和那张被射破了的画像一样的画,走到墙边,将旧画像揭下,将手中的新画像再贴上,笑道:“小姐,这已经是第五张画了,我可是第一次看见你会对一个游戏这么百玩不厌,这个段无忌,可真是令小姐你印象深刻哦!”

崔宁宁脸微微一红,立刻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道:“焚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吧!”

焚琴与煮鹤两个丫环相对一眼,偷偷一笑,偏又被宁宁瞧到,气得她将手中的飞镖向地下一掷,嚷道:“不玩了,我要出去。”

焚琴笑着拦住她道:“小姐,你忘了你答应过老爷的话了吗?”

宁宁的眼睛转了转道:“什么话,我忘记了。”

两个丫环齐声道:“小姐你答应过老爷,小姐你要是三个月乖乖不出门惹事,老爷就准你可以到京城去,可以去姑太太府上和其他几位姑娘府上玩儿。要是一年都不惹事生非,才准你去出京城玩,不过,要有护卫们跟着。”

宁宁悻悻地道:“你们记得倒清楚!”她说着又懊恼起来:“我怎么会答应我爹三个月不出门,我觉得三个月应该很快的,可是现在才二十几天,就已经快闷死我了,真是的。这样吧,”她眼睛转了转道:“我偷偷地出去玩一会儿就回来,只要我快去快回,我爹什么也不知道,我只要出经常溜出去在附近玩玩,这三个月就会比较容易过的。”说着就要出去。

两个丫环对望一眼,焚琴道:“小姐,就算我们放你出去,可是外面那么多护卫守着,你能出去吗?”

宁宁露出狡黠的笑容:“这个吗,我自有我的办法,你们就别管了。”她豪气地拍拍焚琴煮鹤的肩膀就跑出去了。

看着宁宁出去,煮鹤看了看焚琴道:“琴姐姐,你说,小姐这一次出去,什么时候回来?”

焚琴笑了笑,点燃一枝檀香插入香炉,很有把握地说:“一柱香的时间。”

煮鹤不能置信地道:“什么,这么快,不可能吧!”

焚琴笑了笑道:“因为,今天老爷在家。”

煮鹤奇道:“老爷不是去田庄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焚琴道:“小姐刚才让我去书房拿画的时候,就看见老爷回来了,还吩咐把大门关了,今天所有的人都不可以外出,好象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吧!你想,这种情况,小姐怎么出得去吧!”

煮鹤不平地说:“哦,琴姐姐,你真是狡猾,刚才居然不告诉小姐。”

焚琴笑道:“我刚把画拿进来,小姐就叽哩咕噜的,我怎么来得及说。小姐一下子跑出去,我说也没用了。”

果然一柱香正好点完时,崔宁宁嘟着嘴走了回来。焚琴煮鹤相对望一眼,聪明地不说话了。宁宁一走进来,一声不响,就开始摔东西,将房中大部分能摔动的东西都摔了个稀烂,直到没力气了,才坐在地上。

忽然间,听见远处一阵异声,宁宁坐起来,道:“是什么声音?”

煮鹤仔细倾听道:“好象是老虎的声音。”

“老虎?”宁宁道:“难道是宝宝在叫?”

这崔家集附近,只有一只老虎,极出名,那就是宁宁的宠物宝宝。在宁宁七岁时,有一群猎户,打死一只母老虎,在虎穴中找到一只乳虎,那乳虎不过小猫大小。当这群猎户经过崔府附近时,被宁宁瞧见。当时,任性的宁宁不顾别人的惊骇与反对,一定要拿那只乳虎当玩具。终于众人拗不过她,被她如愿以偿。她还给小老虎起了个名字叫宝宝,整整三年一直抱着小老虎同吃同睡,后来老虎长大了,才睡在她床下。

宁宁因为养了一只大老虎,自觉得十分威风,常常将老虎带出去耀武扬威。有一次正逢孔燕燕生日,朱祁锦送来外邦美酒,饮到酒酣时,四位大小姐都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朱祁锦忽发奇想,要看看老虎喝醉了酒会怎么样。结果,四个大小姐将按着老虎灌进整整两大碗酒。宝宝虽然平时十分温顺,但毕竟是一只老虎,一下子喝下那么多酒来,初时尚未发作,大家看着它昏沉沉地东倒西歪,还觉得十分好玩,带着醉意逗着老虎玩。不料这种外邦美酒后劲极大,初饮不觉,过得一会儿,酒的后劲发作,四位大小姐固然已经醉倒,可是那只老虎山林之王的野性忽然大发,一声虎吼,震得整个大厅簌簌发抖,接下来就是见物就撞,见人就伤。吓得孔府上下鸡飞狗跳,人人抱头鼠窜,也顾不得那四位大小姐。诺大的孔国丈府,直如乱兵过境。直到逃走的人报了官,官府迫于留在府内的四位大小姐身份特殊,不得不救。大队宛平县的衙役战战兢兢地走进乱七八糟的孔国丈府,一直搜到孔贵妃出嫁之前的闺房,才从绣床上找到了浑身发着酒气,呼呼大睡的大老虎宝宝。又从桌子下找到高昱,从走廊中找到孔燕燕,崔宁宁和朱祁锦,则是从花园中的草堆中找到。枉众人大张旗鼓,可是从始自终,这四位大小姐均是酒醉未醒,完全不知外界是如何地天翻地覆,如临大敌。

自此之后,崔玄不得已严加管教,将老虎锁在后山,再不放宁宁带老虎出门。这时候,宁宁听到老虎的叫声,眼睛一亮,道:“好,我不出门,我只是到后山喂老虎。”说罢就走,两个丫环面面相觑。

煮鹤道:“小姐又要去玩那只老虎,琴姐姐,我们要不要去报告老爷。”

焚琴看了看煮鹤道:“前面有围墙,后山又有一条深涧,小姐只是去后山玩玩,不出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宁宁来到后山,那只老虎正关在笼子里焦燥不安地来回走动。宁宁蹲下来,道:“宝宝,我知道,你是想出来是不是?我们现在可真是同病相怜,你被人关起来,我也是被人关起来了。我现在就放你出来。”

说着,拿出钥匙来开锁,开到一半,忽然一想又道:“不对呀!我们被关起来了,要是我把你放了,却没有人来放我,你自由了,我却还不自由,那就太不公平了,我太吃亏了。”这样一想,将已经开了一半的锁又关上了。

宝宝看她又要把笼子锁上,急得把脑袋伸到笼边乱晃,宁宁拍了拍宝宝的脑袋说:“没人放我,你就别想出来了,咱们难兄难弟,有福同享,也该有难同当,你也讲点义气行不行!”宝宝急得摇光晃脑,伸出舌头来不断地舔着宁宁的手,宁宁终于心软了:“好了好了,看起来你比我还可怜,我就做一次舍己救人的好人吧!先放你出来。”宁宁打开笼子,宝宝欢喜地大吼一声,扑了出来。一人一虎在草地上抱着打滚,嬉戏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宝宝伏下身子,向着宁宁不断地晃着头,宁宁指着自己道:“宝宝,你要我骑上去,是吗?”宝宝点了点头,宁宁骑上宝宝,但听得一声虎啸,宝宝驮起宁宁,风驰电掣,向山中驰去。

宁宁骑在虎背上,咯咯地笑道:“宝宝,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呀。后山是个深涧,你跑不了,我也跑不了的。不过,我们躲起来,让他们找找也好。”

崔府本依山而筑,后山有一道深涧,正是一道天然屏障。宝宝驮着宁宁,绕山涧而行,有些地方,林木茂盛,人不能行,但宝宝穿跃林木,如过平地,宁宁俯下身子,紧贴着虎背,心中觉得十分刺激好玩,喜得笑个不停。

过了这片林木,眼前又现平坦之势,再跑了十几步,前面又是一道深涧。宁宁下了虎背仔细看去,见这条山涧虽深,但是却比山顶那道山涧窄得多了,只不过两丈左右。宁宁回过头来,看着摇头晃脑的宝宝,喜道:“宝宝,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咱们可以从这儿过去?”宝宝点了点头,宁宁骑上虎背,宝宝向后跑了约十几步,长啸一声,向前飞也似地驰去。宁宁瞪大了眼睛看着,只见眼前景物一闪而过,耳边听得风“呼——”地一声响,还没看仔细,一阵巨烈的震动,已经过了深涧了。

宁宁一跃而下,看着已在身后的山涧,高兴地手舞足蹈:“啊——太好了,我自由了。”欢喜之下,又骑上老虎,向前飞跑。跑了一段路程,忽听得前面山头,隐隐传来一阵声音,似乎十分热闹。宁宁好奇心又起,拍了拍宝宝的头,道:“宝宝,我们去看看热闹。”骑上山头,欢呼一声,冲了下来。

宁宁在山上看下去,只见前面旌旗招展,一大群人骑着马围作一堆,不知在做什么。宁宁骑着老虎,“呼——”地一声从山上冲下来。她也没仔细看,冲得又快,只听得哗啦啦地冲倒了一大片,顿时人仰马翻,整个场面混乱不堪。群马乱嘶,还有人在尖着嗓子大叫:“不好了,有刺客,快救驾,救驾——”

宁宁还没看清楚,她和大老虎已经被陷入混乱不堪的人群中。人马来来去去,过了好一会儿,身边乱纷纷的人才散去,却有一大队武士,手执兵器,如临大敌地将她团团围住。

宁宁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围起来?”

只见圈子外跃出一人叫道:“大胆刺客,你是何人,从何而来,是谁主使你到这儿来行刺的,快快从实招来。”

宁宁见这人说话的口气,仔细看去,这时才看清楚对方的服饰,心中不禁有些吃惊。

原来对方一行人,都身着御林军与大内侍卫的官服,还有许多锦衣卫来来去去。宁宁心中暗忖:“瞧这架势,难道是宫里有什么人出来?”想着,跳下虎背,叫道:“谁是刺客了,我刺着谁了?你们一大群男人,穿着盔甲,拿着刀枪,却只会欺负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

圈子外那军官喝道:“好一个伶牙利齿的小丫头。圣驾在此,谁敢放肆?还不快将她拿下。”

宁宁心中暗暗一怔:“圣驾?难道是皇帝在此?嘻嘻,好玩,我可还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样的呢,今天可有机会见着了。”尚还在想,侍卫们已经冲上来准备捉拿于她。

宁宁在老虎背上一拍,那老虎大吼一声,众侍卫吓得连连退后。那军官也忙退后了十几步,见无凶险,才惊魂逋定,又惊又怒,喝道:“大胆女子,竟敢纵虎行凶,纵非刺客,也有惊驾之罪,竟还敢拒捕,罪加一等。”

宁宁嘴一撇:“什么纵虎行凶,从头到尾,凶的都是你们,我的老虎一点儿也不凶。它叫宝宝,它很乖,它是我的坐骑呀,我都不怕,只有你胆子这么小。说什么惊驾,你自己怕,却赖皇上,皇上是一国之君,哪有你这么胆小?”

只听得一阵哈哈大笑:“说得好,好一个又聪明又胆大的小丫头。王林,你胆子真的这么小吗?”

只见一个黄衣青年骑在马上,容貌俊美,宁宁心想:“他就是皇上吗?”这皇上就是明英宗朱祁镇。他八岁继承皇位,今年正好二十岁。

那锦衣卫指挥使王林的脸色更难看了,道:“皇上,休要听这小丫头胡说八道,天下哪有人骑老虎的?她分明是纵虎行刺,却来花言巧语,推脱罪状。”

宁宁抢过话头道:“从古到今,骑马骑牛,骑□豹,骑象骑麒麟的,多的很呢,只是你自己孤陋寡闻罢了。”

英宗笑道:“王林,你就别开口了,越说,你的不是越多了。小丫头,照你这么说来,你岂非完全无罪了?”

宁宁扁了扁小嘴,道:“皇上这么说,是要我认罪了,好啊,那我就自诉罪状了。”

英宗看着这小姑娘,虽然被侍卫团团包围,却是丝毫不惧,反而有说有笑,心中大感兴趣,笑道:“好,朕就容你一诉。”

宁宁笑道:“民女惊驾,实在是有罪。罪之一:天子狩猎,守卫当是何等森严,却让我这个小女子一直冲到了皇上驾前,幸而我只是个弱女子,若是刺客,岂还了得。禁卫军防守护卫天子,让我冲了进来,岂不是显得禁军无用。罪之二:千金之子尚坐不垂堂,天子万乘之尊,来此野外,自是全国大事,我却不见官府明文告示。可见我太糊涂。自然该死了。”

王林听了宁宁这话,脸色铁青。英宗却放声大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这不是在自诉罪状,倒是在说朕的罪状了。朕为天子,私自出游,你一个小丫头,倒是不知者不罪了。”

宁宁机灵地说:“忠言或有逆耳之处,圣天子从善如流,皇上英明,赏罚分明。”英宗笑道:“好个小丫头,朕看你出口成章,不象是个民女。你必是出身官家,还不从实讲来。”

宁宁故作大吃一惊:“皇上,你怎么会知道的?”英宗笑道:“说。”

宁宁低头道:“不完全是。我叫崔宁宁,我爹叫崔玄,并无功名,不过,我姑父是武毅候方荫。”她抬起头,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皇帝:“不过,皇上,祸是我一个人闯的,你别怪罪我的家人,好吗?”

英宗笑道:“朕不怪你,你回家去吧。”

宁宁喜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皇上。”英宗见她说得天真,不禁哈哈大笑。宁宁退后几步,看了看皇帝,微微一笑,带着老虎,飞快地跑了。

当崔玄知道这事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也知道,要想宁宁会乖乖地呆在家中不生事,那简直要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难。这个女儿,从小到大,任性惯了,闯的祸早已不计其数,可是闯出这么大的祸来,还是叫人心脏受不了。

宁宁站在崔玄面前,一副没事的样子:“皇帝都已经放我回来的,还有什么事。放心好了老爹,普天之下,还没有谁能拿我怎么样。”

崔玄简直要两眼翻白了:“对,没有谁能拿你怎么样,我从来就管不了你。你知不知道,这可是诛九族的罪。”

宁宁笑道:“九族?爹——开玩笑啦!我们哪有那么多亲戚,最多两三族而已。”

崔玄气得毫无办法,道:“你还在这儿说笑。我只要你在家好好地呆上三个月,只要三个月,你也做不到。才一个月不到哪,你就可以闯出这样的滔天大祸来,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呀。我、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了,这个祸闯得太大了,我也做不了主,你不能再留在这儿,我送你进京,到你姑姑家去,只有她还治得住你一二。有什么事,我留在这儿顶着。”立刻叫道:“来人,立刻备马车,送小姐去方府。”

如果说宁宁是被宠坏了的,那么,这个宠坏她的责任,她爹崔玄只能负三分,有七分倒是要由她的姑姑武毅候方夫人负责。即使方夫人已经出了嫁,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子女,宁宁仍是她最纵容的心肝宝贝。宁宁在方夫人心目中的地位,不但胜过方荫前妻的女儿方瑞莲,也胜过方夫人的亲生儿子方宏。

方夫人对宁宁的纵容,甚至到了鼓励她去闯祸,做了坏事还为她大声叫好的地步。就象现在,宁宁一进府,就道:“姑姑,我要五到十万两银子,还要许多能工巧匠。”

方夫人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好,我立刻就派人去办。”只是问了句:“宁宁,你又要去和谁去赌了。”

宁宁居然还不高兴:“姑姑,我就只有上次去花舫赌过一次,你怎么老记着。”

方夫人笑道:“怎么,不去了?”宁宁哼了声道:“没意思。姑姑,我要在城郊划一片地,盖一座大庄园。”

方夫人道:“做什么?”宁宁走了几步道:“你有没有看见。刚才我进城时,发现满街都是落第的士子。今年是三年一次大比之年,有许多举人一跃龙门,可是更多落第士子却不得返乡,流离失所在京城。我想到了一件事,姑姑,你还记得唐朝时初开科举之制,唐太宗曾说过一番话吗?”

方夫人惊问:“你是说…”

宁宁自负地笑道:“天下才子,皆入吾彀中矣。”她继续道:“京城天子脚下,天下有才之士,汇集于此,待价而沽。只可惜,能够出头者不过百中之一二,但是,落选的人之中…”

方夫人接下去道:“只怕这些落第之人中,有更多的才俊之士。”她停下话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宁宁,又惊又喜,犹如忽然发现了稀世珍宝,她一把抱住了宁宁:“好宁儿,真不枉姑姑疼你一场,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甚至超过了我的想象之外。可你还这么小,你是怎么想到的,你简直是个天才,天生的帝王之才。”她看着宁宁,眼中已经有喜悦的泪光。

宁宁的确是个天才,这一点,方夫人在宁宁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并悉心培养这一点。宁宁才两三岁的时候开始,她就抱着宁宁坐在自己的膝头,与武林中人策划江湖事件,与天下商贾谈论生意,与军队将领们谈行军打战,与官员密议朝廷政务,宁宁都会在场。然后,她会在会议结束后,一一回答宁宁所有的问题,甚至也会听听宁宁的意见。小孩子的想法有时会异想天开,有时会很荒谬,但是有时候,会有一种天生的敏锐直觉,反而会提醒陷在混乱中的大人某些事情。而方夫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将宁宁种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化为实际。方夫人亦是个极聪明的人,这十多年来,她才是天下首富崔家与候门方府的实际操纵者。

这些年来,宁宁果然不负她所望,已经渐渐成为一个玩权力游戏的高手。她的意见,对方夫人也越来越重要。虽然宁宁玩性太重,而且任性不可捉摸。但是方夫人还是故意宠着她,为的就是要养成她独断专行的霸主之气。

如今看到宁宁果然不负自己这一番苦心栽培,方夫人自然是又惊又喜:“如此一来,天下才子,皆入我之掌握了。”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禀夫人,石亨大人来了。”方夫人点了点头,对宁宁笑道:“你这小坏蛋,每每你闯祸,受累的总是别人。自那日你骑马惊了圣驾,却害得王林丢了指挥使的官职,如今接任的就是这个石亨了。”

宁宁笑道:“姑姑不谢我,反而骂我,是何道理,这石亨是不是你的人手?”

方夫人笑骂道:“小鬼,你怎么知道的?”

宁宁漫不经心地说:“否则他一个堂堂指挥使干嘛来见你?”方夫人一笑而出,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神情就有些紧张了:“宁宁,王振要见你。”

宁宁一怔:“王振,就是那个权倾天下的太监王振?”方夫人神情凝重,点了点头:“我已经叫石亨先代我送上一份厚礼,三天后,我要带你上王振府。这件事危险无比,这次我也没把握了。”

宁宁笑道:“听说朝廷之中,只知有王振,不知有皇帝。想不到我的名气已经大到这样了,连王振这种大人物都想要见我。”

方夫人白了她一眼道:“你还笑,准是为了他侄子王林被罢职的事,他要向你问罪?”宁宁笑嘻嘻地说:“要是这样的话,他直接下令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见我。”

方夫人摇头道:“我也不明白。不过,王振这人权倾天下,喜怒无常。我们的势力,可还远远比不上他。”

宁宁道:“姑姑,我只听说这王振是个太监,他是怎么得到今日这么大的权力的,咱们可要好好地研究研究。”

方夫人点头道:“好,我就将王振的事告诉你,三天后我带你去见他,也会有个准备。”

方夫人倚在炕上,宁宁蜷在她的怀中,听她细说:“王振的发迹,要从本朝的内官之制说起。自靖难之役中,成祖皇帝打天下时,就有许多宦官出过力,立过功。所以自永乐朝开始,太监的权势日大,逐渐有出使、专征、监军、分镇、刺官民隐事之权。先帝时,又设内书堂,令太监识字掌批红之权。那王振本是个蔚州的教谕小官。赴科举屡试不中,又犯下了官司,眼看前途已是绝望,就狠下心来自已净了身,入宫作了太监。宫中原有的太监,多半粗鄙无文。独他是个出色的,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就由王振教他读书。所以对王振十分尊重,畏惧三分。当了皇帝之后,就封王振为司礼监,掌批红之权。”

宁宁问:“什么是批红之权?“

方夫人道:“因为皇帝日理万机,由司礼秉笔太监代替皇帝对内阁票拟的谕旨以朱笔裁定,这就叫批红。”

宁宁诧异道:“生杀予夺之权,岂能轻付于人?这皇帝真笨。”

方夫人叹道:“可不是,连你都知道这个道理。当今皇上初登基时,朝中有杨溥,杨荣,杨士奇等三位大学士作主,宫内有太皇太后,王振倒也不也太大胆。等太皇太后驾崩,三杨也先后受王振倾辙,老的老,死的死。这皇上,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太监之手,却自以为英明盖世。王振就挑唆皇上,不要听老臣的话,凡事要自己拿主意。他年幼识浅,有什么主意,自己拿主意,到头来,还不是听从王振的主意。王振就乘机弄权,王爵天宪,悉出其口,生杀予夺,任已爱憎。他的两个侄子王山,王林任锦衣卫指挥使,近在皇帝之侧。朝中文武,只知有王振,哪知有其他!”

宁宁道:“姑姑,这个王振这么坏,那我们为什么不杀了王振,我们有能力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