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笑道:“好、好,你连这样的话都对我说了,我还能信不过你吗。放心,段兄弟,到时候,我的百花山庄,就是你的百花山庄。”

段无忌昴首道:“如果我达成所愿,那么,天下就是我们兄弟二人的了。”两人握着手,哈哈大笑。段无忌忽觉怀中的宁宁微微一动,知道她快要醒了,忙道:“天快亮了,小弟不方便留在这儿,就先走一步,明天晚上再来,与大哥共商大计。”

林鹤点头道:“好,就这么办,你先走,这儿由我来处理。

第8章

段无忌抱着崔宁宁走出百花山庄,看见天色已经有点蒙蒙亮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想着这几日惊心动魄的一系列事的发生,当真令人觉得,象是做了一个梦一样。他回头再看一眼百花山庄,想着昨日莫易还是这山庄的主人,而今一夜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当真是世事难料,变幻无常。

宁宁已经醒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段无忌,问:“段无忌,这是在哪儿呀?”段无忌低头看着她道:“我们刚离开百花山庄,现在去找个客栈,让你休息一下,你昨晚也够呛的。”宁宁一听到百花山庄,脸上仍有惧意,一把抱紧了段无忌。段无忌心中顿生怜爱之情,轻拍着她道:“不要怕,有我在呢。”宁宁看着他,甜甜地一笑,神情就安定多了。

段无忌抱着她,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镇上,找了间客栈住下。吃了点心,见她昏昏欲睡,一摸她额头却是很热,忙找了个大夫来看,那大夫看了后说:“小姑娘是受了惊吓,再着了凉,不碍事的。”

开了药方,煎了药,宁宁闻了闻这药,摇摇头,就不肯吃,嘟着嘴说:“这种乡下土医,天知道是人医还是兽医,我可不吃这药,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吃还好,吃了这药,还不知会变成什么呢!”

段无忌见她病成这样,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嘴还不停,不想吃药,竟还掰得出这么大篇的歪理来,不由地又好气又好笑,道:“不管是人医还是兽医,这药你都得吃。你不是说自己是小狐仙吗,那么兽医不也一样。”

宁宁苦着脸叫道:“你真的要我喝啊?这么难喝的药,不要你喝,当然说什么都可以了。”

段无忌见她耍赖,道:“如果我喝,你是不是也喝。”

宁宁嘟囔着:“你又没病你怎么会喝。”却见段无忌端起碗,骨碌碌一下子喝了一半,将半碗药端给宁宁道:“你喝。”宁宁看着他的脸色,只好点点头,道:“好,我要一碗水,两块糖。”水来了,糖也来了,宁宁端起碗,一口气将药喝下去,立刻喝水嗽口,含着糖,才笑着问段无忌:“你现在嘴里是不是还苦苦的?”

段无忌的口中果然还很苦,瞧着宁宁的样子,喝药、嗽口、吃糖,却是极熟练了,问:“你喝药,并不很难,对不对?”

宁宁笑道:“我从小身体弱,会吃饭时就喝药了。你知不知道,喝药也是有技巧的。”

段无忌有点恍然:“原来你故意的?”

宁宁得意地一笑:“当然,我看你喝药的样子,才好玩呢,苦得舌头都裂开了,还不敢让我看见,真好玩。”

段无忌苦笑道:“都象只病猫了,还不忘记捉弄人,早知道,我就把你丢在百花山庄了。”

宁宁听到他提起百花山庄,忽然嘴一扁,哇地一声哭起来,才喝下去的药,都吐在他身上了。段无忌心中后悔,忙抱着她不住安慰。好容易等她安静下来,又哄她睡着了,早已弄得自己狼狈不堪了。一看天色,已经黑了。他想起与林鹤的约定,心中一惊。看了看熟睡的宁宁,虽然有点不放心,但想此事关系重大,还是换了衣服,匆匆去了。只临走时,吩咐店掌柜好好照看。

他调动所有人手,来到百花山庄,帮助林鹤作好一切事宜。幸好天从人愿,事事还算顺利。等一切都处理完后,已经是三天过去了。段无忌心中记挂着宁宁,忙赶回客栈。

他才迈进客栈大门,就听得里面有少女欢快大笑的声音,然后,就看见一个店小二焦头烂额,抱头鼠窜而出,抬头看见段无忌,如见救星,忙叫道:“这位爷,您来的太好了,快来救命啊!”段无忌惊问道:“怎么回事?”

就听到房中娇呼道:“来人哪,怎么没人了?”店小二一听这声音,如听催魂之声,浑身发抖,瞬间逃得无影无踪了。掌柜的忙对段无忌说:“客官,您还是自己进去吧。您看我这小店的伙计都逃得差不多了,要是您再晚来一时三刻的话,连小老儿也要先逃了。”

段无忌皱了皱眉头,一时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他向内走去,未到房门,忽然“嗖”地一声,一物飞来。段无忌伸手接住,原来是一只烛台,就听见“哎呀”一声,宁宁站在房门口,看着他,吃吃地笑,又有些扫兴地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最快也要晚上呢!”

段无忌走到门边,就走不进房了。只见房中一片狼藉,无立足之地。床上破了一个大洞,桌倒椅翻,东西满天飞,墙上烧了一大片,房内之物,没有一件不被破坏地彻彻底底的。段无忌有点明白方才掌柜之言了,看来他要是再晚来一步,连这间客栈也会被她拆了。

段无忌问:“宁宁,你这是在干什么?”

宁宁微微一笑:“我闷嘛,玩玩而已。”

段无忌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去哪儿了?”

宁宁抚着发辫笑道:“要是你够聪明的话,你前两天一定去百花山庄了。莫易一死,百花山庄群龙无首,你一定会帮你的朋友林鹤登上庄主的宝座,这个人不够聪明,你要掌握他易如反掌。他也一定会听你的,否则,我们前天就不会那么容易离开百花山庄了。”

段无忌听了,心中骇然,道:“你、你怎么会这么想?”简直象是她昨天跟在自己身后一一看到似的。一想,又决不可能,宁宁可没有这份武功。

宁宁撇了撇嘴道:“我是小狐仙嘛,当然什么都知道。你要是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可就太傻了。你还说你要做武林第一人呢。聪明人就一定会知道利用一切可能的时机了。”

段无忌心中暗惊,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宁宁点头道:“有一点儿。虽然你那天不管我就走了,不过我知道,要成大事的人,就不能太感情用事了。”段无忌看着她,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明白这小丫头了。他不禁问:“你小小年纪,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宁宁头一昂:“当然。我从小到大,在姑姑家中,就看着他们谈论的都是这些事。我五岁的时候,姑姑就把我抱在膝头,听他们议论朝政,还有玩这些花招的事。象我这么聪明的人,听听就会了。所以我自出江湖,从无敌手,不管别人玩什么花样,都瞒不过我。大家就很怕我,说我真是小狐仙,谁也奈何不了我。因为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她说到后半截,不禁有些自吹自擂了。段无忌听到后来,却笑道:“听了你这么多话,我只觉得你的名字真的很有趣,怪不得你姓崔,原来真是能吹牛。还有宁宁这两个字,也很有道理,你家里一定被你闹得鸡犬不宁,所以才叫希望你能够安宁一点。”

宁宁气得跳起来道:“这么说你是不相信了,好,你就来考我好了,不论什么,我都知道。”

段无忌心想左右无事,顺口道:“好,你说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么你懂不懂阵法。”

宁宁眼睛一亮:“哈,这可是我的看家本领。你知不知道,我十岁就在军中带兵布阵了…”

段无忌知道她一吹就不可收拾,忙道:“我就随便说一个,看你知不知道,你听说过采薇阵吗?”

“采薇阵?”宁宁怔了怔,喃喃地道:“采薇阵…真的有这个阵?”

段无忌原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见状道:“好了,不知道就算了。你看这儿连站都不能站了,我们还是走吧!”

“等一等。”宁宁忽然道:“我好象听说过这个阵。”她苦苦思索着:“是谁呢?”

段无忌惊问道:“你真的知道这个阵?”

宁宁抬头道:“你将这个阵的大概说一下好吗。这个阵在什么地方,阵前阵后有什么?或许,我可以想得出一点线索来。”

段无忌的手微微颤抖:“你真的可以破这采薇阵?我没有见过这个阵,不过,我听一个去过的人说。这个地方在河南首阳山顶,采薇阵的门户,是一条山道的尽头,有一座石桥,有一股清泉从石缝中流到桥下。可是谁也过不了这个石桥,只看见对面是个山崖。去的人中,有许多阵法名家,可是他们谁也破不了这个阵,只有一人说了一句话,他说这个阵,照普通的阵法术数之理,是解不开的。其中另有奥秘。”

宁宁喃喃地说:“其中另有奥秘。我想想,嗯,这个阵为什么要叫采薇阵。天下的名字很多嘛,这个阵名一定有古怪。采薇采薇,天下已属周,伯夷叔齐,犹要在南山采薇。这两个人,都是不合时宜,不容于世的人。不合时宜,不合时宜,”她忽然大叫:“我想到了。”

段无忌惊问:“你想到了什么?”

宁宁兴奋地说:“我明白这个阵的布置了,就是因为不合时宜这四个字。采薇阵的一切布置,都是要由不合时宜这四个字去想的。我想到了,我小时候,看到过这采薇阵图,只是时间长了,刚才一时想不起来罢了。”说着,她取出手帕炭笔,将采薇阵图势画了出来。她一边画,一边口中哼着:“桥在水上流,人在桥下走…”

段无忌笑道:“现在还在唱儿歌。”宁宁叫道:“我画好了——”看着画好的手帕,道:“这个阵,处处都出人意料,一定很好玩。段无忌,你什么时候去这地方,可要记着带我去。”

段无忌接过阵图,微笑道:“这地方,你可不能去。你是个闯祸精,不该在这江湖上,早一天回去早一天好。这一次,我亲自送你回家去。”

宁宁拍手喜道:“好啊,你到我家去,在京城我是地头蛇,我带你去吃遍京城,玩遍京城。”

段无忌摇头道:“不行,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办呢,哪有时间陪你玩。”

宁宁嘟起了嘴道:“你不陪我玩,我就不回去了。”

段无忌开始觉得头痛了,他想了想,笑道:“好吧,不过,这一路上你可不许又乱跑。”

因为宁宁生着病,她从小身弱,便是伤风感冒也比别人严重得多。段无忌一路照顾着她。直到快近河南地界时,宁宁才又能活蹦乱跳,幸而如此,她这一路上才算是安份守已,没出太大的乱子,终于平平安安让段无忌把她送回了北京城郊的崔家集。

远远望见一座大宅,宁宁笑道:“我家到了,你看这围墙多高。”段无忌看那围墙,足有两丈高,时正已夜深,朱红大门紧闭,四周无人,只有写着“崔府”二字的四盏大灯笼高挂。

段无忌看着崔府大门,道:“人说你们崔家是天下首富,果然是富贵气象,高门深宅。我只是奇怪,这大府第,怎么就会跑出你这样的小狐仙来。”

宁宁嘻嘻一笑:“哈,你不知道,我们家修这么高的围墙,是因为我。”

段无忌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怎么什么事都要与你沾上边?”

宁宁笑道:“我小时候常常翻墙偷跑出去,我爹请一百个下人都看不住我,只好用这么个笨办法。修高了围墙,堵了边门,这样,只要有人守住大门,我就出不去了。”

段无忌当然不会相信她会就此变乖了:“你真的就这么乖乖地不出去?”

宁宁掩口吃吃地笑道:“当然不是。我会挖地道。”

段无忌糗她道:“只怕是钻狗洞吧!”若是别的女孩子听了这话,必不依不饶。宁宁却满不在乎地说:“出得去就是我的本事,管它是不是钻狗洞。”宁宁看上去天真无邪,但是别人若以为她真的天真无邪,就会常常上当。就因为她的言行举止,半点也没有故意掩饰,就算她所作的事,也多半出于好玩,而没有特别的恶意。所以,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会很容易就相信她的。

段无忌摇摇头,转过话题道:“要不要我去叩门?”宁宁忙摇头道:“那就不好玩了,最好咱们悄悄进去,吓他们一跳。”

段无忌微微一笑,此等小事,便依着她了。这段时间,只要身体稍好一点,宁宁是断不了惹事生非的,只要是无伤大雅,他也故意由着她胡来。她一向太有活力了,总要闯点事儿,若不让她在小事发泄,难免不出大事。

两人翻墙而过,宁宁熟门熟路,领着段无忌一路行来,只见崔府楼台精致,雕梁画栋,曲栏折阶,点水片石,移步换景,却大有江南园林之情趣,不似北方府第高大浑朴。

走了一会儿,转过一个月洞门,眼前景色大异。段无忌道:“快到你的房间了。”宁宁回头奇道:“你怎么知道?”

段无忌笑指道:“秋千架,小射场,石马石象,还不是你玩的地方?”

宁宁笑道:“我早玩厌了,算你猜对了,前面那间,就是我的房间。”说着,拉着段无忌的手,悄悄地溜进房中,点亮烛火,却听见有个声音叫道:“小姐。”宁宁本想吓人一跳,自己却先吓了一跳,手中的烛台掉下,幸亏段无忌早一步接住了。段无忌一踏入房中,就听到房中有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他不说明,也是要看看这小丫头的反应。

只见房内有两张床,一张华丽的大床空着,一张普通的小床上睡着两个少女,此刻都已经醒来坐起。看着失踪的小姐回来,自然有几分惊喜。可是半夜醒来,忽然见到一个男人,却没有平常少女在这种情况下惊吓之态。可见她们跟着宁宁这种主子,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天塌下来只当被子盖的镇定本领了。

宁宁忙“嘘——”地一声,跳过去坐在被子上笑道:“不要吵,就当没看见我回来,你们继续睡。”

床外侧苹果脸的丫环笑道:“不吵可以,可是你得让我起来给你打水洗脸,你看你的脸,象小花猫。”

宁宁偷看了段无忌一眼,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好了,你比我还大,你说什么就什么。”她跳下床,两个丫环也跟着起来了,偷偷看着段无忌,问宁宁道:“小姐,他是谁呀?”

宁宁介绍道:“他叫段无忌,是我的朋友。她们两个,是焚琴、煮鹤。”

段无忌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那两个丫环对于别人听到她们名字时的表情,早已司空见惯了。瓜子脸,较文静的焚琴笑道:“段公子,我的名字叫焚琴,她的名字叫煮鹤。人说天下最大煞风景之事,就是焚琴煮鹤,也就是我们两个。您一听我们的名字,就一定会记住了。”

段无忌头都晕了:“焚琴煮鹤,怎么会有人起这么绝的名字。”

宁宁满脸得意:“当然就是我了。”

段无忌微微一笑:“世上除了你,谁还会这么怪。”他潇洒地向外走去:“好了,已经送到家了,我要走了。”宁宁叫道:“你不留下来陪我玩了?”段无忌双掌合什道:“谢了,我只有一条命,不想这么快就被你玩掉。”

宁宁笑道:“你答应过了会留下来陪我玩的。你想甩掉我,可没那么容易。”笑着向他扑去。段无忌回头,向她笑了一笑,忽然施展轻功,高高掠起,只听得他在空中叫道:“宁宁回来了。”顿时府中人声鼎沸,一涌而出,宁宁耳听段无忌的笑声渐渐远去,自己却已经脱身不得,气得大叫道:“段无忌,我会再来找你的。”

回头却见焚琴煮鹤笑得弯下腰来:“小姐,哈哈哈,原来你也有被人玩的时候。”

宁宁犹有不甘心,她向外走了两步,就听到一个声音:“宁宁。”再顽皮的宁宁,听到这个声音也犹如老鼠见猫,立刻停了下来,吐了吐舌头,叫道:“爹-——”

若说崔宁宁算是个孙猴子,那天下首富崔玄就好算作唐三藏了。唐三藏虽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孙猴子就独惧他的紧箍咒。宁宁就算再顽皮十倍,但天下再顽皮的孩子,依然是怕父母的。不是怕父母有多凶,但是怕父母的关心,严厉,唠叨等等。总而言之,逃不出父母的手掌心。

宁宁正要去追赶段无忌,抬头看见父亲站在面前,只好止步。但见父亲看着自己又惊又喜的神情,只见他的两鬓又见斑白了一片,想起段无忌前日所说的话,不觉心中有了几分愧疚之意,道:“爹,对不起!”

这倒是宁宁少有的时候,崔玄仔细上下看了看她,叹道:“宁宁,你总算回来了,让爹爹看看,唉,在外这些日子,你又瘦了,可有吃苦了!”

宁宁扑到崔玄的怀中,撒娇道:“爹,我回来了,我再也不到处乱跑了。我以后,都会乖乖地在家,再也不惹事生非了,从今天起,我都会做一个好女儿的,再不让您和姑姑为我操心了。”

崔玄怔了一怔,摸摸她的额头,道:“宁宁,你没事吧!是不是在外受了什么刺激了?”

宁宁不高兴地道:“爹——看你,象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似的,我说我要做个乖女儿,就这么稀奇吗?”

崔玄笑道:“你忽然变乖了,这当然比太阳打从西边出来还要稀奇。爹可不敢奢求太长时间,只要你有三五个月乖乖在家,让爹每天看见你,别惹什么事出来,爹就说你是个乖女儿了。”

宁宁睁大了眼睛,道:“三五个月,爹爹,到底是三个月还是五个月?”

崔玄微微一笑,道:“才一句话就又不安份了不是?那就三个月,你能不能做到?”

宁宁一口应下:“这当然没问题了,只不过是三个月嘛!我说到做到,我就做三个月的乖女儿!”

宁宁乖乖地在家过了两个月,只不过烧了一间书房,打坏了许多据说是很名贵的古董而已。家中的佣人,见宁宁在家时挺高兴,因为这位大小姐常常会给他们意外的惊喜。隔一段时间,宁宁跑出去时也高兴,因为他们过度紧张的神精可以松弛一下了。

崔家集这一带的人,对宁宁历年来的事迹也是如数家珍了。从宁宁出生以来,这个地方发生的任何怪事都能从宁宁身上找到原因。比如说有一年这一带所有的牛羊行走时都头向天望,那是因为七岁的大小姐要放风筝,不是放一个,而是放了上百个风筝,每只风筝上绑一只爆竹,风筝飞上天时,百只爆竹一起爆炸,方圆百里的牛羊都犯了狂病。

诸如此类,多不胜数,因此上崔府专有一个管事,每每为宁宁惹事生非,向这一带的村民赔付损失。

第9章

段无忌离开崔家庄,先去了一趟百花山庄,待得与林鹤将诸事都安排妥当,才动身回金陵。

刚进入天龙帮的大堂,便听得一声:“拿下——”只见两条人影分别自前方左右扑来,段无忌大吃一惊,身子向后一翻,躲过右边凌空一掌,旋而身子翻转,右脚踢出,脚尖点在左边来人的长刀上,借势一跃而出。这时已经看清,这两人竟是平时跟在帮主孙浩身边的左右护法“紫砂掌”陈析与“孤月刀”李标。

难道竟是孙浩对自己起了疑心?心念方动,便知道该怎么办了。他避开两人一击之后,反而站立不动,不抵不抗。

陈析一击不中,立刻变招,一掌已经击到他的天灵盖,见他不动,变招不及,手掌一侧,击在他的左肩,这时虽已经力道减轻不小,但听得“咯”一声,段无忌左臂关节脱节,李标的孤月刀已经架在他的颈上。

段无忌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犯了什么罪了,你们要这样对我?”

陈析见他毫不抵抗,道:“对不起了,段兄弟,帮主有令,段无忌回到帮中,立刻拿下。”

段无忌冷笑道:“何须两位大护法动手,我回到帮中,本来就是要立即觐见帮主,只不知为何要以这种犯人的身份?”

李标冷着脸道:“这是帮主的命令,段无忌,有什么话,你见了帮主再说吧。”

两人押着段无忌来到龙威堂,段无忌一见孙浩,立刻跪了下来,叫道:“帮主,请赐属下一死。”

孙浩脸色一变,本来威风杀气的面容变作慈祥可亲,道:“无忌,你何出此言,快快起来。”手一伸,触到段无忌的左手,段无忌痛哼一声。

孙浩脸一沉,向陈析道:“我不过是让你们带段堂主进来,怎么出手这么重,你们好没分寸。”

段无忌见陈析变了脸色,忙忍痛道:“帮主,是属下不小心,不关左右护法的事。”

孙浩走上前来,按住段无忌的手臂,“咯”地一声,为他接好断臂。段无忌忙感激地道:“多谢帮主。”

孙浩挥手令其他人退下,坐了下来,慢慢地道:“段无忌,这两个月,你去了何处?”

段无忌微微抬头,只见孙浩阴沉的眼神,似要望进他的心里去。心中一寒,忙低下头来,道:“属下有一样东西,呈上帮主。”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孙浩接过,打开一看,饶是这一世枭雄,也不禁微微色变,阴沉的神情一扫而空:“百花山庄的盟贴。段无忌,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段无忌微微一笑,道:“不但百花山庄已与本帮联盟,属下还可以大胆地下一句保证,以后,有关于百花山庄的事,属下都有三分把握。”

孙浩哦了一声:“无忌,听海棠回来说,莫易狡猾异常,联盟之事,已经破裂,你是如何办到的。”他眯着眼睛,露出令人心悸的眼神。

段无忌心中现在正是最关健之时,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他天生胆大,越是危险,越是能将这一份急智发挥到极限。他微微一笑道:“帮主,请恕属下斗胆说一句,帮主当初让大小姐一个女人做这件大事,却是一个失策。”这话若换了平时,孙浩断断不容人说,段无忌也未必敢说。这会儿盟贴在手,段无忌的话便会是自有一定的道理了。段无忌道:“联盟之事,是男人们的大事,岂是女人一两句耳边风能奏效。这件事之所以不成,是因为莫易为人自负异常,他未必不愿意联盟,也未必不喜欢大小姐,只不过不愿受人摆布而已。莫易何等狡猾,大小姐岂是他的对手,一时不成,险些受辱于他。属下怕她会出事,只好先送走了她,想是她一定很生我的气了。”

孙浩微笑道:“海棠让我给宠坏了,尤其在你面前更是任性,这次你刹刹她的性子也好。后来呢?”

段无忌道:“后来属下就守在百花山庄之外,静候时机,并结交了莫易的爱徒林鹤,属下还与他结为兄弟,从他口中,探听百花山庄的消息。后来,有一天,属下与他潜入百花山庄,却偷看到一幕有关百花山庄生死悠关的大事。”

孙浩听着听着,不禁关心地伸过头来,问:“什么大事?”

段无忌早就想好说词,半真半假:“莫易拈花惹草,他妻子苗思诗吃醋之下,与莫易争吵,结果两人动起手来。莫易杀了妻子,自己却也被蛊毒所伤。林鹤就趁机向他师父献殷勤,莫易毒伤发作,急于离开,他托言携美女游山玩水,其实是觅地静养,临行之时将庄主之位交与林鹤代掌。”

孙浩冷冷地道:“苗思诗已死,莫易觅地静养,你可知他去了何地?”

段无忌心中一凌:莫非他要对付百花山庄?这可不成,以林鹤的功力,可挡不住天龙帮,若是孙浩要对付百花山庄,那么不但自己所做的一切要前功尽弃,而且让孙浩知道自己的图谋,更是杀身之祸。心中急转念头,暗想不如来个以毒攻毒,故作惊喜道:“属下明白帮主的意思了,莫易中毒,我们正好趁此机会,灭了百花山庄,杀了莫易,以报大小姐受辱之耻。我就不信现在莫易还能有什么办法对付我们。灭了百花山庄,桃源别府就不敢对我们怎么样了。”

孙浩哈哈大笑道:“好,好,说得好。无忌,你果然聪明伶俐,你当莫易是易与之辈吗?你停留百花山庄,结交林鹤,莫易会不闻不问?你是我天龙帮的护法,他会料不到你会将他的伤势报告给我?他岂会坐等我们行动?段无忌,我知道你是不忿海棠受辱,不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莫易是因为中了蛊毒,势单力薄,才让百花山庄已经与我帮结盟,我现在去对付百花山庄,岂不是自己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岂非让桃源别府得利。你毕竟还是太嫩了。”

段无忌忙道:“是,是,属下怎比得上帮主高瞻远瞩,雄才大略。”

孙浩哈哈大笑:“那也未必见得,段堂主你也高明得很啊!你与那个冒充鬼姥姥的小丫头,是什么关系?”

段无忌脑中轰地一声,想不到连带宁宁上京这件事也逃不过孙浩的耳目,那么自己究竟有多少事被他知道了呢?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忍住心中惊恐,伏下身道:“帮主英明。”心中惴惴不安,这个时候,最好的方法也只能是不说话。

只听得孙浩缓缓地道:“四十多天前,你已经离开百花山庄,那个时候,是林鹤刚刚成为代庄主,也就是说,莫易已经中了蛊毒。你却不回帮中,反而带着那小姑娘一路上游山玩水上京城,是为了什么事?”

段无忌早已汗流浃背,不敢抬头:“属下举动,虽大异常理,帮主英明,无所不知,自是早就知道了。”要是临时再编谎话,一定瞒不过孙浩,他也实在不知说什么了,这个时候,多说多错,随便孙浩他怎么想吧!这次要是不死,他段无忌真是有九条命了。

孙浩冷笑道:“听海棠说,莫易喜欢这小姑娘,难道说是莫易受了伤后,自知无力护着这小丫头,因此命你送她上京?”

不用往上看,也知道孙浩此言,大有不屑之意。但于段无忌来说,不亚于救命稻草,不管怎么样,也是个较合情理的解释,故作骇然道:“帮主,您怎么知道的,难道您当时在场?”

孙浩皱眉道:“果真如此,怎么会这样?”

这个时候,段无忌已经是边想边说了:“莫易曾经召见过属下,属下早就向他解释过帮主与百花山庄联盟的诚意,而且,那日与大小姐也只是一场误会。因此莫易对属下的印象也不坏。那个假扮鬼姥姥的小姑娘叫崔宁宁,莫易已经查得她是天下首富崔玄之女,崔家富可敌国,听说暗中也藏着不少武林高手,莫易留下崔宁宁,乃是为了宠络崔家。那日他中毒之后,就让属下护送她回到京城。属下也就是因为替他作了这件事,才得到他的认可,得到了这份盟书。只不过属下是一个小小的护法,莫易轻看属下不够身份以代表本帮与他谈结盟之事,以致这次困难结盟困难重重,要绕这么多弯路。”

孙浩点头道:“原来如此,无忌,这么说,你为了这份盟书,也是受了不少委屈了。这一次,你办得很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争取得百花山庄,不但是一份大功,更让我了解了你的能力。本座有功必赏,那莫易不是轻看你只不过是个小小护法,不够身份吗?那本座现在就提升你为总堂主,位在四大堂主之上,天龙帮中,你只在我一人之下,瞧瞧莫易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段无忌大喜,磕头道:“多谢帮主提拔之恩,属下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孙浩哈哈大笑道:“起来吧!想不到天佑本帮。莫易中了蛊毒,百花山庄已经不足为虑,等到桃源一灭,天下还有什么人是我孙浩的对手。”

段无忌忙道:“其实,这一切也都是天意,是天佑本帮,天佑帮主您。等我们灭了桃源别府后,天龙帮一统江湖,也是属下的光荣。”

孙浩哈哈大笑。段无忌已经是惊出一身冷汗,见孙浩正转过头去,他悄悄伸手捏了捏袖中的手帕,犹豫了一下,待要将采薇阵一事说出,话到口边,忽然心中一阵凛然,又将手悄悄放开。见孙浩并未留意他的神情。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心中暗笑自己道: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宁宁之小丫头在一起久了,也学了她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瞎掰本领了。连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这么能装模作样。

忽来一阵香风,就见孙海棠袅袅而入,嗔道:“爹,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原来她听得段无忌已经回来了,就忙到孙浩这儿来,要出当日这一口气。却见孙浩哈哈大笑,半点也没有处罚段无忌之意。

段无忌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恨她不知轻重,竟凭一已意气向孙浩胡乱告状,方才自己稍有失措,早已性命不在了。只是此刻当着孙浩的面,不敢表露,只是淡淡地道:“海棠,你也来了。”

孙海棠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理他,只是对孙浩道:“爹,你不是答应了我,要重重处罚他的吗?”

孙浩摇头道:“海棠,你太任性了,这次若不是无忌,事情就坏在你的手中了,你居然还好意思怪他。”

孙海棠料想不到父亲竟是帮着段无忌,跺脚道:“爹,你听了他什么话了,还来怪我?”

孙浩笑道:“无忌可什么也没说你,倒是说我不好,不该让你去冒险。你看他多关心你,你还发大小姐脾气。无忌,我不管了,这丫头交给你了。”说着,哈哈笑着走了出去。

孙海棠这些日子,心中早就想好了,等无忌回来,要让父亲如何地责罚他,要让他如何地来向自己求恳,自己要如何地刁难他。这些年来段无忌对她千依百顺,谁知他在百花山庄时竟敢如此对待她,岂能轻易饶过。

哪知道父亲反而对段无忌赞赏有加,段无忌竟也并无向自己低头之意。她的骄气不由地少了许多,只是放不下脸,转身便走。谁知长裙不小心勾到了门钉上,走动不得。她用力扯着长裙,正气极之时,段无忌已经走过来,拢入她的腰,帮她解开钉子,道:“好了,到现在还生我的气,你这脾气也太大了。”

孙海棠一回头,只觉得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她用力捶打着他道:“都是你不好,你这坏蛋。”

段无忌假意笑道:“我知道,你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只不过是一时还搁不下这个脸。那日在百花山庄,我是态度不太好,不过你想想,那日究竟该怪谁?”

孙海棠的气恼本已经平伏了许多,一听他这话,重又生气起来:“你说,难道还是我的不是?”

段无忌双目炯炯,盯住了她道:“海棠,我是一个男人,我有我的自尊,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躺在别的男人怀中,不管你是为了任何理由,都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想杀人,我想杀了在场所有的人。我知道,这也不是你的本意,而是帮主的吩咐。但是,你不该瞒着我,你应该告诉我,我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孙海棠看着段无忌,段无忌的眼神中,有着前所未有的霸气,那股令她慑服的霸气,更胜于她父亲孙浩。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眼前的段无忌,跟从前有了极大的不同,令得她的骄纵之气,也不敢再随便在他面前发作出来。她,心中仍是委委曲曲地,却不由点了点头。

三日之后,孙浩发布命令,在四大堂主之下,设总堂主,仅位次于帮主,段无忌为天龙帮总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