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共骑的一幕,若是在金京或江南,自然惹人侧目,在这云城的草场夕阳中却是如此自然。踏马而行时,两边的路人见到州牧大人与夫人共骑,反而纷纷脱帽致礼。

谢静竹呆呆望着这沐浴在夕阳中的一双背影,觉此景只应天上才有,忽然头顶被什么东西一拍,扭头看去,原来是江夔拔出插在腰间的折扇,敲了下自己的头,笑嘻嘻道:“小丫头莫不是眼红?这里后生不少,虽比不上你哥哥,勉强也能挑几个出来。小丫头要是看中哪个,说一声,我老人家给你拉媒做保,保管你爹没有二话!”

谢静竹脸发热,啐他一口翘嘴道:“这般为老不尊拿我取笑,瞧我明天还要不要陪你出来!”

边上的春鸢早笑得不行,任他两个斗嘴,自己催车夫赶车而去。

谢醉桥驭马往西,待人渐渐少了,一只手挽紧身前明瑜的腰身,催马放蹄而行。

七月的河西正是酷暑,此刻夕阳虽已西斜,白日里聚出的炙热却仍未消散,纵马这般飞驰,连迎面扑来的风也带了热气。明瑜觉到身后丈夫箍住自己腰身的臂坚实而有力,忍不住回头望他一眼。见他面庞正被夕阳镀了一层金光,愈显线条隽朗,棱角分明。想到自己嫁了这样一个如山般伟岸的男子,纵已与他有了两个孩子,此刻心中却仍涌上了丝丝如少女般的甜蜜情怀,忍不住往后把脸靠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道:“你早上说带我去个地方,是哪里?”

谢醉桥稍稍放缓马势,笑道:“到了你就晓得。”话说着,将她整个人抱着改分腿坐马背之上,低低吆喝了一声马儿,马便又疾驰往前。

草地坡势高低起伏,远望去深深浅浅处处是绿茵,近旁偶有牛羊在吃草,被马蹄声惊起而奔动。身下的这坐骑是匹驯化而来的宝马,背上纵负了双人,奔驰亦迅如闪电。

明瑜见谢醉桥一直往西,身后早看不见朵朵帐篷,再下去的远方,就是与西廷划界的荥水了,虽有些不解,却并未开口询问,又驰了段路,忽然见他拐马往一丘坡方向而去,到了坡前,吁一声,马终于停住。

谢醉桥从马上下来,托住明瑜的腰,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明瑜站定,左右看了下,睁大了眼,望着他道:“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谢醉桥放开了马缰,改牵住她的手,往丘坡大步而去,笑道:“跟我来。”执了她手登上坡顶,手指下方,“阿瑜你看。”

方才在坡下,不知这边风光,待登上坡顶,饶是明瑜已经见惯了草原风景,此刻也被眼前的美景夺去了呼吸。

她的脚下是道弯弯的峡谷。天边的云隙中间,落日的彩光漫射开来,一望无际的谷地上,成千上万的野花如地毯般密密铺展开来,一阵风过,花毯便齐齐沿了风向倾斜而去,美得不像人间。花海的尽头,汇聚了一汪从荥水流来的溪池,池面上铺洒了一层夕阳红光,风起之时,波光粼粼,几只黄羊正在溪边悠闲地饮水。

“阿瑜,这里是我有次巡边时无意发现的,想着你见了一定会喜欢,早就想带你来。只一直得不了空。”

谢醉桥低头,抚了下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低声道。

明瑜靠在他肩膀上,轻叹一声:“我想躺这花毯上睡一觉。”

谢醉桥哈哈大笑,笑声惊动那几只黄羊,抬头警惕地望过来,见有人闯入,立刻撒腿飞奔而去。

明瑜抱膝坐在溪边的白石上,看着谢醉桥在水中畅游。

“阿瑜,你也下来。”

他站在齐胸的水中,朝她招手。

明瑜已经被烈日蒸晒了一天,身上早也汗黏黏的,却抿嘴笑了下,只是到了溪边蹲下,用手鞠起清凉的水,洗了下自己的脸和手。不防他却已经敏捷地分水而来,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扯,她整个人便跌下了水中。

明瑜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双手死死抱住他脖子,惊慌道:“要是有人来了,看你怎么办!”

“这里很偏僻,不会有人在这时候来。就算有,我赶他走就是!”

谢醉桥揽住她腰,低声呵呵笑道。

暮霭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天穹深碧如一块翡翠,一轮明月从东南天际升起。

 

第一零二章 番外:边城浪漫(四)

 

“哗啦”水声中,谢醉桥终于抱着明瑜涉水上岸,顺手扯过自己方才脱了放在石块上的外袍铺展在地,将她轻轻放了上去。

身下碧草如毯,软得如同锦褥。明瑜浑身湿漉漉的,晶莹水滴沿她肢体不断滚落,鼻端闻到一股芬芳花香,她睁眼,头顶是高远的夜空,几颗星子撒落其间,幽幽闪着璀璨之光。

意识到自己席天枕地,她忽然有些羞赧,急忙拉上方才被他半褪的衣衫,以手撑地,刚想坐起身来,胸腹间微凉,他还带了溪水凉意的身体覆了上来,将她重新压于地上,炽热的唇已经沿着她的脖颈,游移到了她湿润的双峰之上。

“不要啊……”

明瑜伸手胡乱抓住他的湿发,想要阻止他。他抬头朝她一笑,目光如天上星辰般闪亮发亮,低头便一口含住她已挺翘的一边樱颗,唇舌戏弄,牙齿轻啮,另边也被他用手覆住,带茧的指腹肆意揉捏着掌下柔软而嫩滑的丰满,很快,声声低吟就从明瑜的喉间轻逸了出来。

明瑜微微睁开了眼,挣扎着侧头,见身畔野花丛密,高过半人,仿佛立了道天然的屏障,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半推半就间,他已下移到了自己身下的私密之处。

感觉到她骤然紧绷,谢醉桥低低唤她一声名字,双手握住她腿支开,埋头便含住了她腿窝间的花瓣。

一阵战栗沿他热情的唇舌扩散到了全身。明瑜无助地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些羞耻之感,脚尖却紧紧绷起,一条腿不自觉地缠了上来,无意识地慢慢摩擦他光裸的后背。

头顶星子闪烁,鼻端花香弥散,梦一般迷离的香艳旖旎。

明瑜全身发热,花房中的蜜露无声地漫渗而出,她感觉到了自己体内急切的渴望,忍不住扭动肢体,渴望他更深的侵入。

咔嗒,咔嗒……

心醉神迷之间,她隐约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之声在靠近。旖旎顿消,身子陡然惊恐地崩了起来,立刻去推仍埋首在她身下的男人。偏他恍若未闻,反而用齿轻啮她的花瓣,舌如灵蛇般地直刺而入。禁不住心中的惊慌和身体的刺激,下腹最深之处瞬间如烟花般绚烂盛放。

“天啊,有人来了……”

她蜷成一团,抱住了自己的胸,压抑住呻吟,又小声抖抖索索地哀告于他,见他若无其事,一双手反又大喇喇摸索上了自己的胸继续揉捏,不禁恼羞成怒,曲腿用力踹他肩膀,恨不得将他踢醒。

谢醉桥顺她这一脚,仰面倒在了地上,见她起身手忙脚乱地去扯方才被褪下丢于边上的衣物,不但不动,反而双手枕头悠闲地看着她。

耳边那脚步之声更近了,他竟还这样肆无忌惮,真以为这是他们自家的后花园了!

衣物浸水皱成了一团,她也顾不得他了,慌忙抖开要裹回去。他看到她饱满的双峰在月光下如雪团般颤动不停,美景当前,欣赏了片刻,哪里还忍耐得住,一个翻身又将她扑倒,可怜她刚穿上的衣衫又被扯了下来。

“是我的马找了过来而已。我的阿瑜不分人马,看把你吓得,可怜……”

感觉到她在拼命挣扎,他终于在她耳畔低声笑道。那语气听起来像在安慰,只她却觉出了一丝幸灾乐祸。

明瑜拍开他还捏住自己胸口的手,坐起身回头望去,月光下,果然见那匹马儿正晃悠悠地过来。谢醉桥打了个呼哨,马朝这里望了一眼,对这荒唐艳景并没多大兴趣,只大约见到了主人,便停了下来,低头开始嚼食花草。

明瑜这才长吁一口气。方才慌乱的心跳还未平复,觉他又压了自己在地,身下已被一处火热的坚硬顶住。想到他方才明明早听出是马儿过来,却偏不跟她说,还要看她笑话,心中忽然起了丝报复的念头,紧紧闭上了腿。

谢醉桥全身早紧绷,恨不能立时便深埋入她温暖的身体里,觉她抗拒,正要发力顶开她的腿,忽听她轻声嗤笑了下,耳语道:“躺下,不许动……”又见她坐了起来,推自己躺了下去,迅速爬到他腿上。

谢醉桥陡然明白她的意图了,瞬间心花怒放,依言躺了下去,紧紧地盯着她。

明瑜跪坐在他大腿两侧,俯身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紧实的小腹之上,闭上眼睛慢慢摩挲,仿他方才对自己所为,渐渐下移,直到脸颊碰触到了一火热的□之物,这才睁眼,朝他嫣然一笑。

谢醉桥半撑着身体,一直屏住呼吸地任她调皮戏弄自己,终于盼到她的樱唇挪到了自己那早已肿胀难耐之处,正满心期待,忽见她睁眼朝自己一笑,月光下一张脸愈显娇媚,如狐魅般勾人魂魄,只觉全身一热,**处突突跳动,哑声道:“阿瑜……”

明瑜懒懒嗯了一声,终于伸出手握住那杆火热,慢慢上下□,听到他呼吸渐渐粗重,这才低头,伸出舌尖舔了下顶端,继而张开小口,努力含住。

谢醉桥长叹一声,躺了回去,闭眼感受着她用檀口香舌侍弄时的极端舒爽。身体随她不断舔弄,渐渐紧绷,就在他濒临爆发之时,明瑜忽然松口抬头,哎呀一声,拍了下额头道:“糟了,咱们出来这么久,芝儿和阿祉在家不定闹成什么样。芝儿还好,阿祉必要我陪她才肯入睡的。快回去了。”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匆忙从他身上爬起来要穿衣。

谢醉桥骤然失了极乐,睁开眼时,见她眉眼含笑,分明是在看自己笑话的样子,一下明白了过来,必定是在使小性子报复自己,哪里容她得逞,咬牙低声道:“最毒妇人心。看我怎么收拾你!”伸手将她脚腕扯住一拉,明瑜惊叫一声,整个人便已仰倒在地,还在扭着身子,沉重的男人躯体已经覆盖了下来,将她压得动弹不得,一双**被高高抬起,闷哼一声,瞬间已被他攻城略地。

两人共骑回城之时,已有些晚。白日的喧嚣消散殆尽,平原之上偶见点点尚未燃尽的篝火红光。

夏衫轻薄,戏水时被浸湿的衣衫经这一路,已干得差不多了。纵马到了府衙门前,两盏红灯笼早高高挑出。谢醉桥勒住了马,自己翻身而下,再抱明瑜下来。

方才在坡下花海边被他收拾得狠了,又一路长驰回来,明瑜站地时,腰腿一软,幸好他手未松开,这才没跌倒。

“夫人方才叫人兴味至极。下次得空,再带你去?”

谢醉桥低头附她耳畔,低声笑道。明瑜用肘重击他肋,他假意呼痛一声,两人这才笑着步上台阶,正要叩动门上铜环,门却咿呀一声开了,一个家丁正满面愁容地探头出来,看见他夫妻二人,整个人便跳了起来,大声嚷道:“大人可回来了!出事了!姑娘丢了!不见了!”

明瑜一惊,谢醉桥已是一把抓住那家丁,喝道:“姑娘不是和外祖春鸢他们一道回来?怎会丢的?”

“我也不晓得……只知道丢了,如今大家都正在找人呢……”

家丁哭丧着一张脸道。

谢醉桥一把推开门,正遇到春鸢匆匆而出。一番询问,这才明白了个原委。

原来傍晚时分,两拨人分开后,春鸢三人便坐马车返回。江夔忽听到远处牛角声呜呜,数十马匹与骑手整装待发,原来是今日最后一场短程赛马,拼出优者数日后再入复赛。便命车夫改道过去看一眼热闹,道看过就走。春鸢见谢静竹也一脸雀跃,自己不好阻拦,便一道过去了。马场边人头攒动,观众挤得里外三层,赛马正要出发时,忽然有一匹立于火塘边的马被迸出的火星溅到了眼睛,狂性大发,将骑手从马背甩下,朝着人群狂奔而来,场面一时大乱。江夔年岁老迈,春鸢只顾扯着他避让到一边,待纷乱平息下来要走时,才发现谢静竹不见了。二人与车夫一道,遍寻了四周,也不见人影,眼见暮霭渐浓,匆匆忙忙便回去报知众人晓得。

州牧大人的亲妹子一眨眼便丢了,上从本地官员,下到高峻和府中之人,个个惊慌不已,偏这关头谢醉桥又不在,众人不敢怠慢,分派了人手到处去找,只直到现在还是没什么消息。

“都怪我不好。若非是我多事,小丫头也不会丢……”

江夔很是愧疚,本也要出去一道寻找,被春鸢劝住了,此刻正在屋子里急得团团乱转,一看见明瑜过来了,垂头丧气道。

明瑜心中也有些自责。若非自己当时与谢醉桥撇了众人离开,而是一道回来的话,谢静竹想必也不会丢了。只见外祖一脸羞惭,只得压下心中不安劝他放宽心,道这么多人去找了,必定会没事的。

谢醉桥安抚了下江夔,又叫明瑜先去哄两个孩子入睡,自己便出门纵马而去。

高峻听到他回府的消息,忙匆忙来见。

谢醉桥劈头问道。

高峻摇头,见谢醉桥脸色沉沉,忙又道:“公子放心,已有数百人去找。姑娘必定无事。”

谢醉桥眉头紧锁。

这时节正有狼出没。云城外的附近草场,因了这天神节会四方来人,野狼想必不敢靠近,再远些的地方就难说了。撇开这个不提,光是谢静竹的突然失踪,就实在叫他纳罕。当时场面虽有些乱,只天还未黑,谢静竹又并非三岁孩童,怎么可能会自己这样走丢?除非……

谢醉桥猛地抬头,问道:“我白日叫你派人去盯的那个少年,怎么样了?”

高峻听他问起这个,面有惭色道:“实在是我办事不力。那少年十分狡猾,似乎晓得我们的人在盯他,派去的人回来说跟丢了。”

谢醉桥心中咯噔一下,起了阵不详的预感。

高峻忽然猜到了他的心思,脸色大变,颤声道:“公子,难道姑娘是被那少年劫了?”

 

103、第一零三章 番外:边城浪漫(五)

 

大昭朝在去年底的时候易帝,说来也巧,就在数月之前,西廷王朝也发生了一次王权的变更。只是比起大昭,这变更却浸染着血色的残酷。西廷老汗王有三子,大王子与二王子俱是鹰派铁血人物,与大昭多年争战,和这两位野心勃勃的王子在推波助澜不无关系。除了觊觎大昭,这两人于王位在暗中也从未停过较量。年初老汗王病去,按照国礼由大王子承位。新大汗探听到自己的弟弟凭了岳家克离王族的支持,暗中在对己不利,岂会容他得逞?借了一场宫宴在酒水中暗中下毒,数日之后,二王子咯血而亡。王妃愤而唆动克离王族之人起兵,一场内乱之后,新汗被乱兵戗于刀下,王室共举老汗王的三子利丹继位成汗王。

据密探回报,老汗王的三子利丹生性温和,早些年大昭与西廷交恶之时,他与自己两个手握实权的兄长所持政见不同,因而一直半退居于自己的属地之中。如今由他继了汗位,于大昭来说,也未尝不是个好消息。

刚上个月时,谢醉桥曾接到金京过来的秘旨,命他注意西廷王都的举动。今日那缁衣少年,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只谢醉桥凭了自己的直觉,断定他十之**会和西廷王室有关。

利丹的儿子当中,除了世子少烈已十八岁,次子和幼子都不过十岁出头。难道那少年便是世子少烈?若是的话,他今日先是偷越边境挑衅自己,继而劫走自己的妹妹,背后动机不过两个,一是西廷汗王的授意,二是他个人所为。

以谢醉桥的判断,应是后者居多。

“去驿馆!”

谢醉桥吩咐了一句,当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这天神节会也是西廷人的重大节日,早小半个月前,西廷便派了使节带商队过来。谢醉桥把这看作是西廷新汗对大昭示善的举动,将使节安排住在驿馆之中,以礼相待,互赠礼物。

使节名安都,熟知大昭礼仪,精通汉话。从前两国议和之时,他便参与其中,出了不少力气。此番西廷朝中刚历过大变,他被派遣而来,临行前曾被新汗秘密诏去谈话,命他过来之时,尽量探听下大昭的口风。

大昭与西廷俱是新帝即位,此时难免存了相互试探之心。安都身负王命而来,他自然晓得这谢州牧乃大昭新帝的心腹之臣,不敢怠慢,与他盘桓数日,只期间任他费尽心思拐弯抹角,却听不出半点口风。今早被邀了一道去参加开节之会,赫然竟见到了世子少烈,大吃一惊。

说起来,这位世子虽然年少,但在西廷的王都煊城,却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老汗王尚在世时,他的父亲在几个兄弟中虽最不起眼,生母王妃亦早早故去,只他却因了自小敏慧骁勇而深得老汗王的喜爱。三年前西廷与大昭最后之战时,他当时年纪还不到十五,便闯入王帐请求上阵,被老汗王拦下了。后西廷军队被谢南锦父子打退,老汗王深感力不从心,便从了朝中温和派的言论,与大昭议和。如今利丹继了汗位,派安都来云城时,世子曾请求一道前来。利丹汗知道自己这个长子对数年前西廷战败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怕他年少气盛要寻事,不予许可。故而今早他骤见世子少烈,自然吃惊不小,立刻便猜到他必定是瞒了利丹汗偷偷跑来的。因了事关重大,所以当时也不敢出声,等到散了之后匆匆再去找时,又哪里寻得到他的人?本就忐忑了一天,待到了傍晚时分,竟听闻州牧大人的妹子走丢,找遍了附近也未见人。忆及早上那一幕,他凭了直觉,立刻便联想到世子少烈,哪里还睡得着。此刻已夜深,突然又听到谢醉桥竟找了过来,心中咯噔一下,忙整了衣冠迎出去。

谢醉桥见了安都,并无客套,径直便问道:“今早那向我生事的少年,大人可认识?”

安都抹了下额头的汗,赔笑道:“谢大人说笑了,那人我并不认得。”

谢醉桥凝视他片刻,忽然微微笑道:“既不是,那我便放心了。方才有人来报,道那少年窥探我城中的军机重地,被抓了起来。我心想那少年乃是贵国之人,故而先来向你通报一声。大人既不认识,我便放心了。这就告辞。”说罢起身欲辞。

安都大惊失色,忙上前拦住。

谢醉桥见他脸涨得通红,话却说不出来,道:“大人若是有话,便只管讲。谢某虽不才,只也分得出轻重缓急。不管何事,总有解决之道。”

安都知他年纪虽轻,行事却少见的稳重,这才长叹一声,无奈道:“谢大人方才所提那少年,不是别人,乃是汗王世子!此番我受遣而来,汗王并未准他同行。他何以竟会去窥探军机重地?此一来,绝非我汗王之意,二来,莫非是有所误会?还望谢大人明察!”

谢醉桥双拳已捏紧,道:“安都大人,我实话与你说了,贵国世子并未去窥探我军机之地,只不过……”他顿了下,冷冷道,“我妹子丢了,你想必也知道。我的人寻遍了附近之地也不见。方才听两国交界荥水侧的一处军士来报,道隐约仿佛见一快马涉浅滩入了贵国国境。那马奔跑太快,军士阻拦不及,故我怀疑与世子有关。本想派人越境去寻,后想了下,还是先知照大人一声好,这才寻了过来。还请大人这就领我一道入境去寻下。”

天气炎热,安都后背冷汗却涔涔而出。

利丹汗一直颇喜大昭趣化,从前尚为王子之时,王府中请了汉人西席教导诸子。如今登上汗位,一来体恤子民连年征战之苦,而来,他本人也有意与大昭真正交好,这才派了他来探路。不想正在这关头,世子先是挑衅谢醉桥在先,后又被怀疑做出这样的举动。若真属实,万一这谢家小姐有何变故,到时只怕真会惹出纠纷。

安都抬头,见谢醉桥盯着自己,一脸阴沉,晓得事关重大,不敢再怠慢,立刻道:“谢大人放心,我这就随你去寻。”

明瑜哄了一双儿女去睡了,又劝了江夔也去休息,自己才与春鸢一道熬夜等到天亮,听下人回报,说谢大人回府。急忙迎了过去相询,见谢醉桥一脸疲倦,身后并不见谢静竹,心便凉了,鼓足勇气才颤抖发声:“静竹……”

谢醉桥摇了摇头,一语不发。

明瑜只觉耳鼓里嗡嗡作响,若非谢醉桥及时扶住,只怕已是摔了下去,定了下神,眼泪已是止不住滚了出来,哽咽道:“她到底……如何了……”

谢醉桥见她一张脸青白,晓得必定是因了担心,昨夜一宿未睡,柔声道:“阿瑜你莫担心,人还在找,静竹一定会没事的。”

明瑜已不能成言,只紧紧攥住丈夫衣袖,靠他身上默默流泪。

“大人!夫人!姑娘回来了!”

谢醉桥正低声安慰明瑜,门被人咣当一声撞开,竟是高峻,也不顾礼仪地冲了进来,一脸狂喜。

谢醉桥与明瑜对望一眼,猛地往外而去,果然见谢静竹正站门口。身上昨日的那套衣衫完好,虽脸容稍显疲乏,却正望着自己兄嫂在微笑。

明瑜方才刚止住的泪又滚了出来,这回却是欣喜之故,几步奔至她身侧握住臂膀,上下摸了几下,这才擦了下自己面上的泪珠道:“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谢醉桥也是神色一松,眼中绽出喜色,只很快便问道:“静竹,到底出了何事,为何一眨眼你便不见?”

谢静竹面带惭色,小声道:“哥哥嫂嫂,都怪我不好,叫你们担心了……”

高峻忙道:“姑娘是被一牧人家的老太太送回的。道昨晚正巧遇到她迷路,本是想送回的,只当时已不早了,这才留了姑娘一宿,今日大早地给送回了。”

“可是真的?”

谢醉桥有些狐疑地盯着自己妹妹。

谢静竹脸微微一热,低头不敢看自己哥哥的眼睛,只轻轻嗯了一声,道:“昨日傍晚马场里生乱,我被挤散了,一时心慌竟找不到路,越走越远,幸而遇到了那老妪好心收留我一晚……”

明瑜见她说话时,一双手不住扭着裙幅前的系带,忙打断了她话,笑道:“回来就好。昨夜你想必没睡好,嫂嫂带你去歇息。”说着一时挽了她胳膊要走。

谢静竹松了口气,忙低头跟了她。

谢醉桥望着自己妹妹背影,沉思片刻,吩咐高峻道:“赏那老太太十金。叫出去寻的人都回来。此事就此打住。”

高峻得话,应了声忙下去处置。

明瑜叫陪了自己一夜的春鸢等人都去歇了补觉,自己亲自送了谢静竹回房,叫丫头们送上盥洗之物。待梳洗一番换了身家常衣服,又陪她用了碗乳羹,便催她上榻去养下精神,见她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便柔声道:“你心中若有事,跟嫂嫂说便是。”

谢静竹咬了下唇,终于还是摇头。

明瑜笑了下,握住她手道:“先睡一觉吧。”

谢静竹嗯了一声,目送明瑜轻巧离去的背影。她此时感觉十分疲惫,却仍毫无睡意。脑海中不觉又浮出昨夜那少年张扬的一张脸庞,望着自己肆无忌惮地大笑之时,一双眼亮如草原夜空上的星辰……心中忽然涌出一阵似酸带甜的烦闷,急忙用力闭眼,扯过被衾蒙住了自己的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这恼人的记忆给驱散了去。

谢静竹既安然回来了,众人便都放心下来。天神节会一直继续,江夔也继续拉着人到处溜达,颇有些乐不思蜀。谢静竹前些日刚到之时,与江夔一样,也是看什么都新鲜,跟着他到处走,这几日却有些心不在焉,跟着江夔游玩了两日,便推说日头太大不出门了,每日只躲在府中陪着芝儿与阿祉。

转眼十来日过去,天神节会就要结束。这日午后,明瑜哄了一双儿女去歇了午觉。谢醉桥有事在外,她便自己回房,也不觉得困,拿出前些时候给女儿做了一半的一件里衣,正低头收最后的针脚,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见是谢静竹过来了,便笑着朝她招手。

谢静竹坐到了她身侧,低头看明瑜压针脚,一双手轻轻抚摸着柔软的小衣料子,半晌却不出一声。

“静竹,嫂嫂之前就跟你说过,要是有心事,只管放心和我说。”

明瑜放下了手上的针线,看着谢静竹笑道。

谢静竹像个孩子般地把脸埋在她膝上,半晌,这才闷闷道:“嫂嫂……我有事,瞒了你和哥哥……”

明瑜伸手抚了下她乌黑柔软的发,嗯了一声,道:“我和你哥哥都猜到了呢。只是见你不愿说,这才没追问。有事闷在心里很难受,嫂嫂会帮你的。”

谢静竹抬起脸来,两颊微微发红,低声道:“嫂嫂,前次你们寻我的那夜,其实不是我自己走丢,我是被那个坏小子掳走的……”

赛马受惊,发疯般地朝人群冲撞而来,众人慌忙闪避,场面一时大乱,谢静竹被人流挤开,与江夔春鸢他们远远散开,正要回去找,忽然看见几步之外一个五六岁的男娃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倒在地,扁了嘴在哭。怕他被人踩到,正要过去扶起来,已有一戴了大笠的人弯腰下来抱起那娃娃,顺手往他手里丢了块麦芽糖。

附近有兜卖小零嘴的贩子,那糖想必是买来的。小娃娃得了糖,立刻紧紧攥住,脸上还挂着泪,嘴巴却已是咧开,露出两颗大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