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能当上豪门总管,自有过人之处。打量岑三娘半晌之后确定了她的身份,也肯定了她的身份,于是揖首,谢赏,尊重她的意见,同意三日后来接她。

如果那日她兴奋激动的跟着回去。李家大门一关,脸放进荷包里外人瞧不见了。原本就厌恶不喜,如今再觉得她寒酸不知礼没骨气,谁知道会如何待她。

这三天时间的设定事实上充满了玄机。

时间能试探出彼此的态度。

李方回去禀告之后。李老太爷如果重视,想让长安的豪门交际圈知道自己外孙女回来了,三日后来接她便不会是总管带着两个小厮。好歹也会来几个知礼的婆子丫头。再隆重点,送贵重的衣衫首饰让她打扮好了风光回府。

没准儿她花出去的一千两银子还能赚回来。

李家不重视呢,来个婆子,一辆青布马车就能接了她去。

那样的话,李家大概和岑家三房一样,顾着颜面养她两年。也许,告诉岑家她落水后还活着,再把她送回去。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三天,足够李家想清楚如何对侍她。岑三娘也心里有数。

反过来。这三天,李家必定也会在暗中窥探岑三娘主仆。如果十来年间真的从来没问过母亲和她的情况,三天不够李家去隆州打听消息。他们只能凭借对自己的观察做出一定的判断。

大树底下好承凉。李家总管都带着人来了永平坊。裘家会怎样呢?彼时岑三娘主仆又哭又求,还硬生生赔了二百两银。此时,岑三娘当然要报仇。

补个觉起来,岑三娘叫来百草嘱咐了一番。在院子里支了短桌,燃了炭炉,慢吞吞的煎茶。

她虽喜欢喝散茶。可谁叫长安贵人们别扭着就喜欢手法讲究用料上承的煎茶?跟着岑老太太学了三年,摆出副高雅的姿态还是能唬人的。

裘家捧着礼物上门来的时候,院门虚掩着。因知道院子里住着岑三娘主仆三人,来的是个管事的婆子。和岑老太太身边的田婆子一个类型,未语先笑,教训府里丫头打死打残都是笑咪咪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赔礼讨好岑三娘的任务就落在花妈妈身上了。她带了两个捧着礼盒的丫头来了。

“三娘子在煎茶啊,茶香隔着门就闻到了,好手艺啊!”

不得不说,裘府花妈妈的功底确实深厚,鼻子也太灵了。她说着顺手就去推院门。

岑三娘使了个眼色,百草拎起桶,一桶水朝着院门浇了过去。

好处

门口响起尖叫声。

百草猛的拉开门,看着被浇湿半幅裙子的花妈妈大惊失色:“哎呀,这不是裘府的花妈妈吗?院子地上有血迹,我家姑娘不喜。我正提水冲洗院子呢,哪知道妈妈居然正巧站在门口,这这……”

她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转过头去看岑三娘。

岑三娘坐在院子里,四周方圆一丈被清水洗得干干净净。她穿着白色的丝麻布襦衣,广袖长裙,腰间束着粉红的腰带,头发结成一条长辫,半点首饰也无。她一手执着尺来长的竹夹,一手轻轻挽着垂下衣袖,旁若无人的炙着茶饼。那姿态那神情,仿佛她坐的地方不是破旧的院落,而是华美的高台亭阁。

茶香浮动,裙裾在风里轻轻飘动。一派大家风范。

花妈妈和两个丫头看傻了眼,忘记被泼溅了一身水。

百草转过身,静静的一福:“我家姑娘煎茶时不喜客人造访。我还要洗去院子里的血污,见谅。”

她轻轻掩上院门。

回头见岑三娘抬脸对她飞了个媚眼,那还有半点端庄娴静。百草赶紧用手捂住嘴,生怕笑出声来。

院门再次被轻轻推开,百草满脸疑惑的看去,花妈妈赶紧提起裙子迈了进去,笑咪咪的轻声说道:“百草姑娘,都是我们府上的家仆太过鲁莽,特意前来赔罪。”

她偷眼看过去,岑三娘优雅的研着茶。

百草看了眼岑三娘,拎着水桶为难的说道:“妈妈也见着了,这可不是我要为难你。”

花妈妈既然来了,哪有离开的道理,叫来身边两个丫头把礼物捧进了堂屋,低声吩咐道:“把院子洗了,手脚麻利些,不得挠了姑娘的心境。”

百草正要劝阻,花妈妈已笑嘻嘻的拉了她的手坐下:“让她们忙活去。百草姑娘,先前多有得罪,都是为自家主子做事的奴婢,你就别再生妈妈的气了。”

百草没有吭声。

花妈妈见状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塞进了百草手里:“那几日委屈姑娘了,我家夫人特意叮嘱一定要将这个送给姑娘赔罪。”

百草打开一看,里面是只玉镯。圆润的白玉镯,上面还有一截浅浅的红色。不算特别昂贵的玉料,却如春日桃花般美丽。她忍着笑,板起脸将玉镯塞了回去:“难不成你们裘家还想再用玉镯来诬陷于我?”

她还了玉镯甩手就出了屋。

两名丫头卖力的提水冲洗院子,不敢弄出声响,只能用葫芦瓢舀了水去洗。百草撇了撇嘴,袖子又被花妈妈轻轻扯了扯。

她有些恼怒的回头。花妈妈满面带笑,不仅将那只白玉镯放进了她手里,上面还压着一只精致的荷包。手里一沉,百草就露出犹豫的神色。

花妈妈一见有门儿,赶紧又把她拉了回去。

几番耳语般的好话说出来,百草总算将东西收了。花妈妈长舒一口气。

敲诈

此时,岑三娘已冲水泡茶,端着粗陶茶盏,满脸惬意悠然。

花妈妈就笑着扯了扯百草的袖子。

百草心想,我折腾完了,可我家三娘子还没过足瘾呢。也不推辞,走到岑三娘身边俯身轻轻说了几句。

岑三娘点了点头。

百草就朝花妈妈招了招手。

花妈妈心头一喜,快步走了过去,行了个福礼:“奴婢是裘府的内管事,姓花。前两日请百草姑娘去交针线活儿,没想到府中一名丫头摔碎了夫人的玉镯诬陷百草姑娘。那丫头已被家主发卖了。今日特遣奴婢来陪罪。除了退还姑娘的二百两银,还置办了一只玉镯给百草姑娘压惊。听说姑娘三日后要盛装回去拜见外祖,备了些衣料钗环以示心意。”

银子还回来了,还赔送了礼物。错也不是裘家主子犯的,是丫头诬陷了百草造成的误会。这位花妈妈有耐心,也有好口才。

岑三娘浅浅啜着茶汤,眼皮都没抬起来。

今日裘家当着街坊邻里的面冒犯了人家,几句话就花妈妈也不恼:“哎,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那丫头平时看着老实,没想到却是这般狠毒,我裘家哪里出过这样的事情。夫人直接气得病了。叮嘱奴婢无论如何也要取得姑娘的谅解。只要姑娘能解了气,便是叫奴婢做什么都行!”

岑三娘抬起了头,微微一笑:“既然是误会,令主人又遣妈妈来赔礼。三娘便不追究了。”

花妈妈大喜:“姑娘不愧出身名门,奴婢谢过姑娘了。”

“只是……”岑三娘一垂眸,脸上露出淡淡的愁容,“那日贵府家仆十来人打伤了我的侍卫,让他伤重昏迷。大夫说伤势沉重,怕是要休养一年半载的。远行千里才到长安,我也不好带着受伤的人回去见我外祖父,人生地不熟的,住客栈也不是办法。听说这院子是裘家的产业,我想出银将这院子买下来让他静养。请花妈妈转告你家主人,说个价吧。”

花妈妈一口血险些喷出来,心想你那侍卫将我府上十来名家将揍得爬不起来,骨折内伤的,得花多少银子养多少日子?算起来谁吃亏啊?送还了银票,赔了一百多两银子的礼物嫌不够,还要讨要一处院子?

就这么一怔的工夫,岑三娘便翻了脸:“百草,送客!”

起身就进了内堂,连多一句话都不肯。

百草满脸无奈,低声唱着红脸:“妈妈,那侍卫千里护送我家姑娘,原是要投到我家姑娘舅舅帐下效力的,有着大好前程。李家的孙小姐,还差这样的破旧院子?我家姑娘不过是想顺顺气罢了。”

花妈妈清醒过来,人家大舅舅可是幽州大都督!府里的家仆能和一名前程远大功夫身手绝佳的侍卫比?想来孙小姐极看好这名侍卫的前程,再说永安坊这样一座院子着实也值不了多少钱。她满脸堆笑:“应该的应该的,老身这就回府禀告家主。”

百草一看,不行,院子才洗了一半:“妈妈自去,留这两个丫头把院子清洗干净吧。这样,我家姑娘心情也好一些。”

又不是自己提水洗地,折腾两个丫头而己,花妈妈自然不会拒绝,对两个裘府丫头嘱咐一通后离开了。

不过傍晚时分,许氏大包小包采买回来时,裘府已叫来了知客里正,以一百两银的价格将院子卖给了岑三娘。

第二日,因裘府二公子在长安府衙做事,很顺利的在官府上了档换了契书。

岑三娘算是在长安城有了自己的房产。

夜思

拿着房契,百草神清气爽,看岑三娘的目光越发崇拜。

许氏欲言又止。

岑三娘笑道:“妈妈可是觉得裘府既然送还了银两还赔了礼,我便该大度一些?”

“三娘子,你如今的身份不比往昔。府里哪里会缺这么个一进的破院子。就算去牙行正经商买,不过就三五百两银子。犯得着花一百两银子逼着裘家卖给你?本来占了理,倒叫人说小气了。”许氏说道。

不等岑三娘开口,百草抢先说道:“三娘子哪里逼着他们贱卖了?不过说想买下来,裘家心虚理亏,自愿卖一百两银子。转手就能赚几百两,有何不可?再说,我差点就被裘家老不死的东西给纳了小,空青少爷还不知道怎样呢,三娘子只赚了几百两银子就放过他们,我还嫌少呢。”

许氏教训不得岑三娘,板了脸斥百草:“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救你!给三娘子惹出这么些麻烦事来,回了李家,叫老太爷怎么看三娘子?继太夫人又落得讥讽三娘子的话柄,你还逞强嘴碎?”

百草被骂得眼里浮起了泪,委屈的扭头跑了出去:“我才没有勾引那老色鬼!”

“好啦!”岑三娘淡淡说道,“我也不是瞧得上这几百两银子,不过做出来让外祖父瞧瞧,李家的人不是好欺负的罢了。”

许氏听了脸上浮起了笑容:“三娘子心里有数就行。奴婢担心……”

岑三娘站起身打断了她:“若不让裘家付出一点代价,李家的颜面往哪儿搁?事是我的丫头惹出来的,自然我得处理好。如果还让外祖父插手,未进府便惹来麻烦,阖府上下怕是更不喜欢我。这代价又不易过高,半卖半送一座破旧院子正好合适。妈妈不用担心。后日外祖家就来人了,妈妈手巧,抓紧时间将衣衫不合身的地方改了罢。”

“三娘子说的有理。”许氏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瞧着买回来的衣裙爱惜的说道:“三娘子放心吧,一天工夫就改出来了。”

岑三娘出了屋,轻轻叹了口气。

回李府是许氏压在心里多年的梦吧?还没回去,她已经开始用记忆中高门大户的规则来要求她了。

岑三娘不难想象,回去之后,为了让李府上下看得起自己,许氏还会列出多少规矩来改造她。

她知道,许氏一门心思为她着想为她好,只不过忘了主仆的名份,忘了问她的喜恶。在她付了二百两银平息了事件的瞬间,许氏害怕失去这个机会,再也回不了李家。她不顾一切的嚷出了自己的身份。

岑三娘想起三年前那个极冷的冬天,醒来后看到许氏温柔关切的目光。她摇了摇脑袋,不想再让回忆与今日重叠。

她可以理解,可以原谅,却不能再放纵许氏去掌控她的人生。

选择

夜空蓝的深遂,一弯月牙儿像枚勾子嵌在上面,银光闪烁。

一夜过去,再等一天,李家就会来人。

她留出的三天时间,不仅是对李家的试探,也不仅是要从裘家找回公道,还是为了等空青回来。

从江中落水到躲进沙洲,从滕王放火放手到不远千里回长安,这几个月来,空青一直陪在她身边。坐船雇车,住店打尖,换季衣裳无不安排的妥当。直到他离开,岑三娘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了安全感。

她凝视着夜空,他会回来吗?喊他少爷的黑七分明恨透了她,觉得她拖累了空青。如果空青伤的重了,黑七会让他回来吗?

自己这个主子明确表示放弃他们,空青伤了心,还会回来吗?

百草挽着披风走到她身边,默默的披在她身上:“深秋了,当心着凉。”

岑三娘回过头,百草已擦干了眼泪。她往屋里望去,油灯将许氏穿针引线的身影投在了窗户纸上。她心里又一阵酸涩,轻声说道:“要回外祖家了,奶娘也害怕着担心着,怕外祖父对我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百草低着头,她已经及笄了,大半年来原来丰润的脸颊瘦了下去,渐渐显出少女清秀的轮廓:“三娘子,我们回去了就真能过得好吗?原来不是说好,到了长安隐姓埋名,等你来了立个女户,咱们想干嘛就能干嘛……”

“大树底下好乘凉。你瞧,永安坊这一片房屋,高门大户极少。裘家就算得上是坊间大户了。知晓身份来历后,裘家前倨后躬,不是他们自知理亏,而是屈膝于能居住在胜业坊的李家的权势。咱们主仆都是女子,哪怕得一夕自由,再遇到裘家之流也许连这一回的好运都没有。百草,咱们自己不强势,便只能忍气蛰伏。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可那是插进心里的刀,会让人疼,不会让人死。只要忍过去,就总会有好起来的时候。” 岑三娘柔声给她讲道理。

百草睁着大大的杏眼,露出了笑容:“奴婢明白了。三娘子你放心,奴婢再不会轻易寻死,也不会蛮着来了。”

岑三娘的目光无意中瞟向窗户:“百草,将来如有一天,我和奶娘的意见相反,你会听谁的?”

百草愣了愣:“三娘子为何要这样问?妈妈也是一心为了三娘子好,她怎么可能会……”

岑三娘没有说话,静静的望着天上明月,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今晚对你说的话,谁也不能说,奶娘也不能,你能做到吗?”

百草呆呆的点了点头。

岑三娘已经后悔不该对百草挑明了。都是她的错,是她纵容着她们在潜意识里忘记了和她的从属关系。将来的路只能她独自走下去了。

她转身往屋里走去:“天晚了,歇着吧。”

百草看看她,再看看窗户纸上许氏的身影,想着这两日许氏的言行,蓦的明白了岑三娘话里的意思。三娘子是那样厌恶回李家啊,她是被奶娘给逼回去的。她仿佛又看到岑家三人做低伏小生活的情景,想到了滕王,想到了空青,想到了走在岑家窄巷里,岑三娘说有天会飞出去。她下意识的伸手扯住岑三娘的衣袖,身体颤抖着:“三娘子,你千万别扔下奴婢。奴婢只有你……”

岑三娘忍着眼里涌出的泪意,淡淡说道:“若你忠心于我,我必不会弃你不顾。”

百草拼命的点头。

岑三娘再没有像以往那样亲呢的露出笑容,安静的回了屋。

三娘子变了……百草心里阵阵失落。

来迟

李府的人再次来到了永安坊这座破旧的院子。

巷子里堵的水泄不通。

三辆宽敞的马车,衣饰华丽的四名侍女,两名面容端庄打扮得一丝不苟的婆子,八名身着蓝色短褐,收拾得清爽整洁的家仆。骑在马上,身着箭袖锦衣,腰配长剑的年轻公子……平民区的百姓好奇的围挤着,等着看李家孙小姐的姿容。

李尚之任京畿折冲府的果毅校尉,本是带兵之人。眼神锐利的往四周一扫,四周的声音被眼风割去了一大半。他满意的下了马,径直走进了院子。

“这是……是二公子!”许氏惊喜的认出了他来。

李尚之看了她一眼,终于有了印象:“大姐身边的丫头?怎老成这样了?”

许氏激动的朝他行了福礼:“隆州乡下地方……哎,没想到来接三娘子的竟是二公子。不对,我该叫二老爷才对。”

李氏十七岁出嫁的时候,李尚之才五岁。李氏成婚一年就有了岑三娘,算起来他今年才刚满二十岁,还未成婚。被许氏一声二老爷噎的一窒。心想,来了个外甥女,平白的就增了一辈。

思索间已走到了门口,抬头看到屋里走出来一个纤纤少女。她穿着件银白色绣花鸟百蝶的大袖衫,石榴红的高腰裙子,挽着杏黄色的披帛,梳着双丫髻。行走间,髻上的金步摇发出了簌簌的轻响,腰间垂着压裙的玉饰,长长的流苏在风里轻轻摆动。面容像春日堤岸初绽嫩芽的新柳,如雾如画。

他怔怔的站着,突然想起了藏在孩童记忆中的李氏。娇弱妩媚的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她讨好她。

“见过二舅舅。”岑三娘柔弱的福了福。

李尚之被这个娇嫩的声音惊的回了神,虚扶了把:“免礼。怎生住在这破院子里?”他不是嫌这院子破旧,而是觉得岑三娘这一身打扮实在和这院子不协调。

岑三娘低垂了眼眸,没有回答。

看在李尚之眼里就是副委屈样。他咳了两声吩咐前来的婆子丫头:“扶孙小姐上车。”

众人一拥而上,给岑三娘戴了顶帷帽,扶着她往外走。他撇见许氏和百草手里挽着的包裹,点了两名家仆接了过去,看着外面密集围拢的人群,一刻也不想多待:“回府!”

待到人出来,却是戴着帷帽,众人不免又阵阵失望。却有人瞧着她的步履身段,议论猜测着必是美人儿之类的。

还是来迟了一步。空青穿着身短布褐,戴着斗笠,默默的看着岑三娘被迎上了车。

黑七站在他身边不时担心的望着他。

人群渐渐散去,空青轻叹一声:“走吧。”

黑七跟着他走了一程,小心的问他:“少爷,李府势大,瞧今日李二爷亲自来接,李家必定待岑姑娘不薄……”

空青淡淡问道:“你是不是想说,既然她回了外祖家定能富贵安逸的生活,我便不用再留在她身边保护她了?”

黑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少爷,她现在明明不需要你保护!”

空青没有回答,直到上了永安渠上的船,他才低声说道:“我承诺过师傅,替他找到手执那枝钗的人,带她去见他。我也答应过她,会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就算她去了李府,没了危险,我也不能把她扔在那里不管。”

黑七用力划着橹,心里闷闷不乐:“好不容易你才从滕王身边脱了身。少爷,当了滕王九年侍卫,难不成现在又要去李家当个侍卫?”

“也未曾不可。”空青觉得这办法也不错。

黑七怒了,把橹浆一扔,转身像石头般跪在他面前:“李家会让个男人进后院呆着?少爷你醒醒吧!将来她出嫁了呢?难不成你还要当侍卫跟她到夫家?”

他重重的磕头:“少爷,你别犯傻成不?”

磕完头他站起身抓着橹浆奋力的划着,像是宣泄着心里的不满。

空青沉默的看着他。黑七说的不错,李家不是那么好混进去的,去了他又有多少机会能进后院?如果把岑三娘劫走呢?长安不比隆州,李家两位公子都是习武之人,家中侍卫功夫高的不少。岑三娘身边还有许氏和百草,让她扔下她们,她肯吗?从李家劫了人,岑三娘就别想再在长安露面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主意,无奈的说道:“先去见师傅吧。”

作者题外话:明天周末,家人要聚,所以更得少,今天便多一些吧。

书房

李府宅邸位于胜业坊。胜业坊靠近繁华的东市,又离皇城并不远,王公贵族聚齐而居。门楣上简简单单的挂着莲居池院的匾额。一色的黑瓦白墙,入内甚至宽敞。主院屋檐飞翘,端庄大气。四周有回廊相连,连接处又建有高两层的亭阁。放眼望去,建筑层出不穷,错落有致。单是这一方在胜业坊内占地颇广的庭院,就能判断李家是豪富人家。

进了府,李尚之令人引着许氏和百草去岑三娘住处收拾。亲自带着她去了外书房。

“父亲在书房等你。”李尚之说完后,踌躇了下道,“你和大姐长得很像,父亲必定喜欢。”

意思是让她别害怕。

岑三娘对这个便宜舅舅颇有好感,福了福谢过:“多谢二舅舅提点。”

大张旗鼓回了自己回府,一进门外祖父连客套礼节都懒得做了。原以为还要来场认亲痛哭的戏码,白准备了。岑三娘自嘲的想,他真不是一般的厌恶岑氏。

她深吸口气,淑女的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被轻轻掩上。

听到声响,李老太爷从书架旁转过了身来。

李老太爷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有些斑白,满面红光。穿着件青色道袍,头发随意的挽在头顶,插了枝白玉簪子。眼神有些凌厉。

四目相对,岑三娘眨了眨眼睛,行了大礼:“三娘见过外祖父。”

没有听到起身,她便跪伏着,看到双青绸面绣圆福字纹的布鞋停在了面前,头顶响起一个极冷淡的声音:“既然在大街上嚷着说是我李家的姑娘。不接你进府也是不行了。起来吧。”

岑三娘顿时涌出种被羞辱的难堪。她谢过,静静的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