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爷已坐在了主位上:“坐吧。”

她默默的坐下。

“那枝金银团花蛾儿分心带来了吗?”

岑三娘一愣,直奔主题啊?她从袖中拿出用布包着的那枝钗,双手递过去:“外祖父说的可是这枝钗?”

李老太爷瞥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诧,有些意外岑三娘随身带着它。他接过去打开看了看:“就是这枝钗。”

岑三娘一直以为自己会花很多工夫才能探知当年的秘事。没想到李老太爷这么光棍。他拿过钗,在手里用力的又掰又拔。转眼间,那枝钗就被分成了几部份。

“很奇怪对吧?想来你母亲的遗物,你也不会这样折腾,自然发现不了它的秘密。”李老太爷叹道。

他拿起一枚单独分开的银花给她瞧:“这朵银花与众不同,着着像枚含苞欲放的花蕾,也因为它的造型,使得它不会像别的金银花朵那么轻薄。”

他站起身取来一盒朱砂一张纸,用那朵银花蕾沾着朱砂印下。纸上出现了清晰的花状印记:“这是信物。持此印记,可在四海钱庄提走数量惊人的金银。四海钱庄你知道的吧?分号遍布大唐,通存通兑。银票四海商人皆认可。”

岑三娘心头一跳,见面就说这么隐密的事情,他想做什么?

作者题外话:大家周末愉快。可以攒文到周一再看。

交锋(一)

李老太爷站起身,将那朵银花蕾放在雨过天晴的笔洗里清洗干净,用软布擦拭干净。

他做这些的时候,岑三娘望着他心思数转。

如果空青说的是真话。那么这枝钗就是东宫号令二十七隐卫的标记。空青并不知道钗中的秘密,也就是说除了昔日的东宫隐卫,李建成还另有安排。

众所周知,玄武门之变事发突然。李建成当场身亡,不可能有死前托孤的时间。如果这枝钗能提取的金银是李建成之前存在四海银庄的,那么定是玄武门之变前托付给李老太爷保管的。

李氏显然是不知道钗中的秘密的。李氏没有遗言交待,自己也不知道。李老太爷也明确了这一点,所以说是母亲的遗物,想来自己不会随意折腾破坏,自然也就发现不了它的秘密。

岑三娘清楚的记得许氏和百草都说过。李氏最钟爱这枝金银团花蛾儿分心,时常插戴。她能理解。李氏私奔在先,虽然最终得到了李老太爷的同意,心里始终还是对老父充满了歉疚。得到李老太爷送来的精致金钗,李氏会以为得到了父亲的原谅,所以经常插戴这枝钗。

那么,钗能提取大笔金银,还能让李建成的隐卫认持钗人为主。这么重要的东西,李老太爷为何在李氏婚后几年突然送给了她?且并不言明其中的秘密。

他就不怕李氏插戴这枝钗时被李建成隐卫无意中看到,认出她的身份?经常使用,也意味着遗失的可能性,他就不害怕李氏弄丢了这枝钗?

如今她初回李府,和李老太爷是第一次见面。他就揭穿了钗的秘密。为什么?

团团疑问涌上岑三娘心头。

她突然想起另一种可能。空青说的话是假的。那么就不存在李建成忠心的隐卫。她和李氏也不是李建成的遗孤。

空青会骗她吗?

如果不是持有金钗让他认为自己是李建成的血脉,空青还会拼死护卫吗?

交锋(二)

李老太爷走过来,将散开的金钗部件慢慢的拼好还原,只将那朵银花蕾抽了出来:“看清楚了?”

岑三娘点点头,疑惑的望着他。

李老太爷依旧用布包好那枝钗,将那朵银花蕾一并递给了她:“你母亲去了,这枝钗便是你的了。”

岑三娘起身跪地推辞:“外祖父先前说过凭这个印记能在钱庄提取一笔数量惊人的金银……三娘受不起。”

“不过十万两银子罢了。我给你母亲的傍身钱。她性子倔强。当初我不同意她远嫁,后来见她与姑爷情深一片只得顺应了她。岑家颇有家底,她也没有能用到这笔银子的时候。所以她从来没告诉过你,只把这枝钗给你做个念想。”李老太爷伤感的说道。

李老太爷在说谎。

岑三娘敢肯定,李氏绝对不知道这枝钗的秘密。

“你既然回了长安,这笔钱便是外祖父给你的嫁妆银子。十万两银子算得了什么?老夫承了襄武郡王的香火,虽然如今没了爵位,但你要记得你的祖辈曾是从龙受了御封的功臣。你好生收好印记吧,这枝钗如今只是普通的首饰,时常戴着留个念想。起来吧。”李老太爷眼神分外慈爱。

“三娘谢外祖父厚爱。”岑三娘惴惴不安的磕个了头,双手接过。不用装,她心里被各种秘密折腾得忐忑不安,手微微颤抖。

起身抬头时,却看到李老太爷微笑。那笑容让岑三娘又是一惊,外祖父显然极满意对她的胆怯。为什么呢?

“坐吧。”李老太爷仿佛已经交待了最重要的事情,唤人端了茶点进来,温和的说道,“你出生之后,你母亲写了信来,说生有一女,取名自怡。我知道,她是想告诉我,她过得很好。给你取这个名字,大概也是想告诉我,不回长安,她也会让你在隆州过得自在快活。方家那门亲也极不错的。方家是隆州首富,就算方老爷过世,兄弟分了家。烂船尚有几斤钉,保你一生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

意思是这些年他明着没有过问,其实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百草是爹娘在的时候买的丫头。许氏看那模样并不知内情。岑三娘突然想起母亲没有入四房公账的两个庄子,管理田庄的刘伯和福伯。

李老太爷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刘伯和福伯一直都与老夫有书信往来。”

交锋(三)

如果真对她好,为什么要冷眼旁观,从不插手?岑三娘再一次在心里问道。她脸上适时的露出了感激之色:“原来外祖父一直都顾念着三娘。三娘还以为……”

她的声音哽咽了,掏出帕子一擦,泪水滚滚。本来是为了走正常程序认亲痛哭的道具,没想到还是一样的派上用场。

“此事是外祖父不对,心里始终对岑家不喜。想着你订了方家那门亲事,有了好归宿,就没有出面。没想到滕王意外经过隆州竟看上了你,想着法子将你诓去了洪州。”李老太爷叹道。

岑三娘既已起了疑心,自然不肯再相信他的说辞。

她尚记得在方家亲事之前,岑家原想把她嫁给范家少爷。刘伯福伯早知道这一切。当时李老太爷哪怕来封书信,她也不会绞尽脑汁,借滕王的势,用陇西李氏的名声去威胁堂祖母打消主意。

如果没有滕王意外出现,也许她的好归宿就不是方铭,而是那个结巴瘦弱的范玉书。这不是真心疼爱外孙女的表现。李老太爷虽然一直注意着自己,但他关注的并不是她的幸福。岑三娘判断李老太爷另有所图。

她将疑问死死藏在心里,柔柔弱弱的啜泣着。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准备随时应对李老太爷的询问。

李老太爷继续说道:“后来便从隆州传来消息,说滕王江中夜宴,你不慎溺水身亡。滕王也损失了一名侍卫。没想到你竟还活着,兜兜转转回了长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岑三娘为难的咬着唇,半晌才喃喃说道,“滕王想纳我为妾,还退了方家那门亲事。我不愿为人姬妾,便起了轻生的念头,借着酒劲从船上跳了下去,被滕王的侍卫救了。我求他让我诈死。他心很软,便答应了……答应让我诈死就是背主,他便索性让王爷以为他也溺水身亡,听我说外祖家在长安,便送了我来。”

窗棂透过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目光迷茫没有焦距,像迷了路的孩子。李老太爷仔细的观察着她,没看出半点破绽。

岑三娘越说越顺畅,半真半假的说道:“奶娘和百草也是他雇了车先送走的。从来不知道外祖父在暗中照应着我,不敢擅自登门。本想见了奶娘和百草先安顿下来,手里还有母亲留下的两千多两银子,将来改个户籍,寻门营生也能好好过活。没想到一到长安就发生了裘家那事……”

“原来是这样。”李老太爷皱紧了眉,盯着岑三娘厉声说道,“自怡,你可是与他有了私情?否则他怎肯为你背主,又一路忠心护卫?”

交锋(四)

岑三娘惊得离了座,跪了下来,紧张到了极点。

不承认吧,空青又凭什么要背主保护她?承认吧,这年代对私订终身的人都充满了鄙夷,认定不识礼数。坏了名声会有什么后果?

两种念头闪了闪,岑三娘就做出了选择。她绝不能让李老太爷知道空青告诉她的事情。绝不能让空青和那枝钗联系在一起。名声与谋反相比较,后者是杀头的罪。

她心一横,掩面哭道:“我,我并未与他有私情,只是江中肌肤相亲……他便说要对我负责,所以便答应与我一同诈死,护送我回长安。到了长安知道百草出了事,他就去裘家救了她。结果第二天还没来得及离开,裘家就来抢人。他受了重伤,就离去了。到今日也无半点消息。我只知道他是滕王护卫,别的一概不知。”

李老太爷眼里神色闪烁不定,最终也只能相信这样的说辞,他长叹了口气道:“此事也怪不得你。事出从权,纵然他救了你,若他寻了来,外祖父自当厚礼相谢。断不能因此便误了你的终身。那侍卫也算对你有恩,就当他已经溺水身亡了。对外只说遇到了好心人送你回的长安。起来吧,万事有老夫替你作主。”

“是。我会叮嘱奶娘和百草的。”岑三娘这才抽泣着起了身,帕子太辣,眼泪就没有停止过。她觉得不错,占着岁数还小的便宜,不管再试探再询问什么,她只管哭就是了。

李老太爷想了想再问:“滕王不过是路过隆州,为何会看上了你?他见过你插戴过这枝钗吗?”

“这枝钗一直藏在箱子里,从未示人。”岑三娘否认所有人见过,照着空青告诉她的话原样回答:“听那侍卫说,袁天罡大人曾为滕王做一批语,道我能为他消灾解难。是以滕王便想留我在他身边做他的姬妾。”

“荒唐!”李老太爷愤愤的说了声,“有机会老夫倒要会会那袁老头儿。他一番胡言乱语差点害了我的外孙女!”

他又柔声说道:“滕王殿下仗着是今上的皇叔,向来不受羁绊。听说他在江边大兴土木,害的洪州一地入不敷出,前些日子御史纷纷奏本弹劾。哪怕他是王爷,也不能为所欲为。你放宽心便是。下月你便十四岁了,外祖父摆宴替你庆生,待到及笄,自会在长安替你寻门好归宿。我会去信告知你堂祖母,安心的在外祖父家住着便是。”

岑三娘又再次离座,施礼谢过。

“去吧。你还住你母亲原来的院子。那里一切照旧,自她出嫁便不曾动过。有什么需要让许氏找李方去置办就是。”李老太爷慈爱的说道。

岑三娘起身离开。

出了书房,岑三娘只觉得怀里的那枝钗分外沉重。

尽管李老太爷一个字都没提及李建成。但岑三娘几乎能肯定,空青说的不假,这枝钗必定和李建成有关。

她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才能说的通——李老太爷安插在隆州的眼线,关注的是这枝钗能引出什么人来。

从前他不在意自己的幸福,放任她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如今他再将钗给自己,是为了让她继续担任李氏的角色,以身为铒,诱出能识别这枝钗的东宫隐卫。

他特意问到了滕王是否知道这枝钗。

他特意的告诉她钗的秘密。如果有隐卫认出来,揭破了她的身世。如果她与之联合,她必然会拿出银花蕾去取银。谋反,不都需要大笔银钱支撑的么?

风吹过来,岑三娘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已汗重衣衫。

如今的她只能装糊涂。

此时,她盼着空青悄悄的出现。她会坚决的告诉他,永远不要去联络那些隐卫,永远不要告诉那些忠心的隐卫,他已经找到了她。

作者题外话:晚上再更新吧。

因果

书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掩上。屋顶明瓦漏下的天光淡淡洒下来,形成几道明亮的光柱。

李老太爷静静的坐着,望着光柱里浮动的尘埃,脸上终于露出一线哀伤。他嘴唇嗡动,低声自语道:“这孩子,和你真像。”

一语至此,心里的牵挂再一次被触动。李老太爷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打开了一个暗格,拿出一轴画卷。

他拿着画轴自语道:“先帝对昔日东宫齐王旧属宽大,不计前嫌委以重任。后又追封息王为隐太子,并过继了两子分别承袭李建成和齐王的香火。如今大唐安定繁荣,先帝亦是有才能的明君。往事已矣,如果李建成的余党不死心意图谋反,只能陷大唐于战火之中。”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声音放得更轻:“我岂能容许奸人得逞,对吧?”

他展开了卷轴,将它挂在了书柜上。画面上绘着一个身着胡装的美人,骑在匹大黑马之上,腰跨宝剑,英气勃勃。她的面容却与岑三娘有七八分相似。回首间含情颦笑。她梳着坠马髻,髻上插着的正是那枝金银团花蛾儿分心。

李老太爷痴痴的望着她,几十年的时光也未能消褪他的记忆与思念:“自从我下定了决心去做那件事,我就一直少有来看你。我利用自己的女儿,你泉下有知,一定恨极了我是吗?可你那知道,就算是恨着我,我也不在乎……你已经随他去了,我想做什么,你也没办法阻止了。”

他闭了闭眼,眼神重复清明锐厉:“你当我不知晓你与李建成之间的龌蹉?你嫁了我,却私下保管着他的信物,管着他的大笔私财。他一死,你竟然一病不起。是你害的我被人私下耻笑,无颜踏入仕途!可惜呀,他虽被立为太子,最终还是没能争过先帝,嘿嘿……”李老太爷阵阵冷笑,“你我的女儿,我曾捧在手心,待之如掌珠。可惜她却和你一样不知羞耻,竟与人私奔。她何曾顾忌过我李家的名声!何曾顾忌过我的感受!她做出当日之事,就别怪我这个做爹的无情!好叫你知道,李建成存下的私银已被我悉数取出交给了先帝,用这笔巨额钱财换来了先帝的信任与我两个儿子的锦绣前程。不对,先帝圣明,尚留下了十万两银和那枝钗,以方便诱建成余党上勾。”

李老太爷面容扭曲,咬牙说道:“不用我分辨,他的余党恐怕也会认定她是李建成的血脉!就连先帝也曾试探过我。做男人落到我这般田地,就算我的手段再卑劣,那也是你种下的因果!”

他的声音再复变得温柔,像是哄着画中的美人儿,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把那枝钗又给了自怡。如果建成余党真的认出了那枝钗,从暗处浮出水面被今上一网打尽,她也算为我李家立下功劳。说不定今上还会赐下襄武郡王的爵位,也不枉我承袭了郡王府的香火。”

“自怡的容貌与你极像,却一派柔弱斯文,甚得我心。女子温柔可人相夫持家才是本分。当年你若不是精通武艺与他征战沙场,就不会被李建成引为知己。你再怎么对他倾心,对他忠心,他可会为了你休弃郑氏改立你为太子妃?你真傻啊!他是在利用你,可惜你至死都不曾明白。”

李老太爷微笑着卷起画轴,将它放进了书房的暗格。

作者题外话:写到这里,主体事件的前因后果都清楚了。男主也该出场了。

一年

时光荏苒。转眼间一年便过去了。

空青消失了,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滕王倒是有了消息。他说岑三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送来一份厚礼给她压惊。接了礼岑三娘还有些忐忑不安,但见滕王再无消息渐渐就平静了。

滕王妃出家为女冠的事轰动了长安城。她在翠华山的老君庵出家为女冠,成为皇家女眷里头一个出家的。翠华山因风景秀美被僻为皇家林苑,倒也符合她的身份。

岑三娘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武则天与杨玉环。不知道出家的滕王妃是否也会演泽一出换个身份回到宫中的戏码。

见她回了外祖父家,岑家并无异议,送年礼时给李家和岑三娘备了厚礼。李老太爷似乎忘记了岑家郎拐走李氏的事情,也备了回礼。逢年过节岑家二老爷与夫人嘱人请岑三娘过府,李老太爷也并不阻挡。两家姻亲算是走动了起来。

也有了岑四娘的消息。她选秀之后没有进宫,被赐了婚,公公是大名鼎鼎的尉迟恭。也来接岑三娘去玩过,能亲眼见一眼历史上的尉迟敬德,岑三娘又感慨了数日。

这一年岑三娘过得提心吊胆,却又平静无比。

岑三娘记得一年前到外祖家没多久,李府就为她的十四岁生日摆了宴席,隆重将她介绍给了长安的亲友与知交。 一年过去,再过得一月,她就十五岁行及笄之礼了。

也许是李氏早早过世的缘故,又或许是自己两个儿子都极出息的缘故,李太夫人韦氏早没了看李氏不顺眼的心思,待岑三娘极客气。每月只让初一十五前去请安,别的时间,无事从不叫她。

岑三娘乐得自在,也不主动讨好。

只是奶娘许氏吸取了李氏的教训,觉得岑三娘应该多多讨好太夫人,在亲事上能多争得几分好处。她说的多了,也不见岑三娘有所改变,私下里对着百草长嗟短叹,黯然抹泪。

十六岁的百草比原来多了几分心眼,心知在岑三娘心目中已不再像原来那样信任许氏,也不敢接话。她偶尔忍不住对岑三娘说道:“在李家比岑家自在许多,至少这里的人都当三娘子是主子姑娘看待。”

李家大爷驻守在幽州,膝下有两子。两个小表弟正是启蒙的时候,与大夫人一起留在了京中。

二爷李尚之还未成亲。岑三娘虽是外孙女,却是李家第三代唯一的姑娘。李老太爷宠爱孙小姐,二爷也是如此,主持中馈的大夫人待岑三娘热情。好东西自在居都是头一份。李府上下从没人敢给岑三娘眼色瞧。在外人看来,岑三娘如同李家掌珠一般。

“百草,你是不是觉得当初奶娘主张回外祖家做对了?”岑三娘听出了百草的意思。

百草并不笨:“奶娘不该越过三娘子自做主张。可她也是一番好心。”

岑三娘笑道:“你可见过我斥责她,不给她颜面?”

百草摇头。

岑三娘又问:“她是不是自在居的管事妈妈?”

百草点点头。

岑三娘叹道:“那你觉得我哪里对不住她?”

百草说不出来,却又觉得不对劲。

岑三娘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否觉得奶娘劝诫我,我总是置之不理?”

百草一想,好像就是这个原因。

当时岑三娘正带着百草去议事厅见大夫人。大夫人坐在上首,院子里站着几个前来禀事的妈妈,均静神屏气,垂手肃立,静候大夫人召唤。

她带着百草等在廊间。诺大的议事厅里,只听到大夫人的说话声和茶盏放下时碰出的清音。

岑三娘意味深长的看了百草一眼。等着大夫人理完一桩事,这才让小丫头进去禀传。

百草跟着她进去,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腰背,垂眸站在岑三娘身后,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等到离开,她紧绷的背脊就松懈了,神色也变得自然。

岑三娘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百草愣了愣,也觉察出异样,良久若有所思。回到自在居再听许氏唠叨自哀,百草总是找借口避了开去。直到许氏某日堵住她,斥她人长大了,心也大了,再不听自己的话了。百草无奈之下说道:“三娘子待我们宽厚,奴婢们却不能忘了本分。妈妈虽然一片好心,却管的太多了。”

许氏又气了一回,径直找到岑三娘质问她。

她历数如何奶大岑三娘,李氏过世之后如何照顾她,愤怒的问岑三娘:“你如今成了李府上下疼爱的孙小姐,有的是人侍候了,不差奶娘了是吗?”

岑三娘挥退了左右,安静的问她:“妈妈觉得我要如何做,才依然尊敬你?”

许氏张了张嘴,那句你不听我的话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良久才道:“三娘子仍在记恨妈妈当日喊破你的身份,让你回李家的事,对吗?你莫非……莫非在来长安的路上与那位空青少爷私下底有了……”

“住口!”岑三娘板起了脸。

许氏竟然猜测她与空青有了私情,和李氏一样想私奔,所以才不愿回李家。岑三娘心里微微寒冷,冷着一张脸道:“他不过是名侍卫,我是名门之后,如何可能乱许终身?妈妈再胡言,传到了外祖父耳中,怕是我也保不了你。”

虽得了训斥,许氏却高兴起来:“是妈妈糊涂了,三娘子心里有数便好。”

岑三娘微笑道:“下个月外祖父为我行及笄礼,不知道衣裳做好了没有?”

许氏顿时转移开注意力:“衣裳已经送来了,正想问三娘子什么时候试衣。”

岑三娘就站起身道:“送来了?这就去试。”

与许氏的对话无果而终。

大夫人与继外祖母是姑侄,都出自京兆韦氏一门,性情却大不相同。小韦氏颇好交际,性格爽利,会骑马射箭。大唐仅有五个掌兵大都督。幽州大都督便是其中之一。大夫人身份贵重,在长安交际圈中薄有盛名。

在大夫人的带领下,岑三娘正式的融进了长安贵人们的交际圈。开春之后,更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游园,邀约不断。

岑三娘从不拒绝。盛妆打扮之后,习惯性的戴着那枝金银团花蛾儿分心出去玩。

李老太爷没有过问什么。岑三娘却隐隐觉得,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带着李老太爷的眼睛。而她,则无可奈何的只能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作者题外话:过渡章

乐游原

秋风萧瑟。长安贵族们的兴致丝毫不减。

小韦氏瞧着秋景想念着幽州城的都督,想念骑马狩猎。她发帖邀约了韦家杜家邹家这些姻亲通好,又请了尉迟少夫人,也就是岑四娘。

因打算是去骑马秋猎,又选了个沐休的日子,叫上了二爷李尚之。李尚之自然不肯一个大男人随行,便又叫上了一群好友。

十月深秋,队伍浩浩荡荡的去了乐游原。

乐游原地势高耸,占地宽广,南面就是唐三藏取经藏经的大慈寺与美丽的曲江池,能俯望整座长安城。三月上己节时是长安最有名的踏青之地。秋高气爽适宜登高望远。原上古木森森,野兔正肥,林间野味膘正厚,是狩猎的好去处。

有许多古诗词都大赞乐游原的美景。最平易近人的当属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