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位贵人能出现在大理寺后堂,能轻易提审自己。只要说看不清楚,就能得一千两,还能回家。李老三马上就肯了。

他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已经过了快一年了,小人哪里还记得清楚。又是戴了帷帽来的。隐隐约约都是年轻姑娘罢了。若让小人打包票,小人却不敢一口说死。”

听到前面一句回答,崔后脸上浮起了得意的笑容。听到后面这句,不由得大怒斥道:“好你个李老三,见钱眼开,竟敢公然翻供!”

屏风后面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李老三懵了。

他刚抬起头,就看到一名侍女端来一只盘子,里面十锭黄金。正是一千两银子。

“本宫言而有信。送他回家去吧。”武昭仪柔声说道。

李老三听到这句话,吓得冷汗直冒,连连磕头道:“小人实话实话,不敢要赏银!”

武昭仪挥了挥手,内侍上前带了李老三出去。

崔皇后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指着武昭仪道:“你竟敢当着皇上的面拿钱收买人做假口供,你眼里还没有皇上有没有律法!”

武昭仪只笑了笑,朝走出来的高宗曲膝:“皇上。”

高宗满面笑容,欣赏的看着她:“回宫。”

崔皇后怒道:“皇上听得清清楚楚,为何不降罪于她!”

高宗不屑的看了她一眼道:“若有人给他一万两,他会不会说买他旧船的人是皇后呢?”

说罢,携了武昭仪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理寺后衙。

此时后衙廊间站满了大理寺的官员们,送御驾回宫。行了一半的礼,却有人发现皇帝身边的人是昭仪,皇后仍在厅中未走。

大小官员不敢起身,眼神间都流露出震惊来。

皇帝宠爱昭仪……已经到了在公开场合弃皇后而去的地步。

崔皇后挺直了腰,扶着女侍的手,缓缓的说道:“回宫。”

迈出门来,听到一众宫员喊恭送娘娘。前头高宗已携了武昭仪登了车,崔皇后用力的抓紧了女侍,听到贴身女侍细如蚊蚋的声音:“娘娘,忍住,就登车了。”

崔皇后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登上车的瞬间,眼泪扑簌簌摔落下来。

她招了开国侯进宫,忍不住又大哭一场:“皇上偏心。武氏奸滑。有人证在手居然拿她没有办法。哥哥,本宫咽不下这口气。”

怒气与心痛在这瞬间让开国侯做出了决定:“杜燕绥和岑三娘回隆州省亲。既然皇上不给咱们公道,我也要为大郎讨回来。我要用他二人的心去祭大郎。”

于是,崔中郎将三天后说是骑马摔断了腿,告了病假。偷偷领着人赶去隆州杀杜燕绥和岑三娘。

转眼秋来。杜燕绥和岑三娘平安的回了长安。崔中郎将却失踪了。

与杜燕绥夫妇同时进长安城的,还有相面大师袁天罡。袁天罡进宫之后,杜燕绥再次离开了国公府。

袁天罡为何进宫。杜燕绥又去了哪里?

开国侯在书房静静的坐着,感觉一片乌云罩在侯府上空,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崔季冬下值回府后去了书房。听到父亲开口道:“二郎,你去大理寺可好?”

御史清贵,崔季冬中了进士。将来可谋入阁。大理寺则前程渺茫。

崔季冬心头一默,大理寺专办百官犯罪和京师徒刑以上的案件。父亲也许想的更长远。他点头道:“我听您的。”

开国侯欣慰的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虽是庶子,也是我的儿子。三郎不成器……只能借着英国公照拂,保他立得军功。咱们家的将来却只能靠你了。我要分家。”

先是让他从御史台调去大理寺。然而又要分家。

崔季冬大惊:“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

开国侯摇了摇头道:“树大分枝。咱们家不是世袭勋爵。也不存在袭爵。长辈在堂不分家。但你是庶子,分家出去,别人也只会觉得我是在替你三弟着想。二郎,分了家,你就不算是开国侯府的人了。”

崔季冬不傻,听出了这句话的份量。红了眼睛,跪下给开国侯磕头:“父亲放心,我心里明白了。旦凡有我一日,我必护着三郎。”

开国侯拿出一只匣子递给他:“长兴坊有间三进的宅子,够你们夫妇住了。里面还有分给你的田庄铺子和银票,你收好了。分家契书我写好了,回头告诉你母亲一声,签了契用了印。明日你们就搬走吧。逢年过节回来就成。”

崔季冬接了匣子应了声是。出了书房去寻自己的媳妇收拾行李。

晚间李氏听说把崔二郎两口子分家出去,不由一怔:“侯爷身体健壮,为何要分家?”

开国侯淡淡说道:“他是庶子,家业将来由三郎继承。二郎有才,压过三郎。现在不分,怕将来三郎吃亏。”

李氏听得崔季冬只分了长兴坊一间三进的宅子,有五百亩地的田庄,三间铺子,一万两银子。心里又舒服起来,大方的将崔季冬院里侍候的十来个家仆的契书都送了过去。

开国侯府庶子分家出去的事,在长安城连朵小水花都没有激起。淡淡的就过去了。

此时,袁天罡手持罗盘出现在隆州城外的蟠龙山。老道长须飘飘,仙风道骨,手指毫无烟火气的点向一处山丘:“此山乃龙气蛰伏所化,挖断此丘,龙首一断,龙气即散!”(明天再更啦)

☆、头疼

头疼

杜燕绥听到老道的话忍不住握紧拳头轻咳了两声,免得笑出声来。..

扛着锄头拎着箩筐的百姓听到侍卫传了命令,干劲的十足的开挖。一天一人就能赚百文钱,自家带饭还有二十文补贴。一个月内完工,每人赏一两银子。能攒下二三两银子,今年可以全家过一个丰盛的年节了。

镇上和附近十里八村早就想挖通这座矮山了,从此去邻县不用走水路,绕几百里山路。皇榜一贴,呼啦啦来了几百条壮汉。方便了出入,还有银子拿,不来干活都是傻子。

秋季天高云淡,碧空如洗,层林尽染。站在高处远眺望,隆州城尽收眼底。杜燕绥瞧着一行人出了城门,踏上官道,朝着这方驰来,不觉又是一笑。

离开长安时,他把黑七留在了府里,带着馒头和荆楚来了。他叫了声荆楚和馒头,翻身上了马,朝着山下行去。

奔上官道,他停住了马,笑嘻嘻的侯着。

半个时辰后,那行人就出现在眼前。

杜燕绥瞅着滕王被风吹扬起的披风,挥了挥手:“王爷,你来啦!”

滕王转眼间就奔到了他面前,手握着马鞭想都不想就抽了过去。

杜燕绥一低头,鞭梢卷起呼啸的风声从头顶掠过。他坐直了身子,笑道:“您别恼嘛!”

有多少年,没被气成这样了?阳光从杜燕绥那方照过来,滕王微眯了眯眼,多年的养气工夫让他在几个呼吸间再次冷静下来。

风隐隐传来山间锄头铁镐敲进山石里的声音。事已至此,他恼怒又有何用?

他打量着杜燕绥。一身紫色小团花圆领箭袖长衫,腰间银鱼袋闪闪发光,头上戴着镶白玉的襥头。眉目俊朗,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哥。

是了,他早就不是那个垂手肃立,尽心替自己办事的侍卫随扈空青了。

滕王一叹,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

他驭着马,下了官道,朝着一旁的空地行去。

身后传来缓慢的得得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杜燕绥跟了过来。

“乐游原上的草都枯黄了吧?”滕王喃喃说道。

杜燕绥看了眼河滩地上仍青绿的野草,嗯了声:“所以说这里是个好地方啊,四季常青,花开不败。王爷选的地方很适合养老。”

养老……他比他大七岁吧。他已经二十八,快到而立之年了。他才二十一岁,像这东升的旭日。

滕王气笑了:“你给了老道多少银子?”

“哎哟,王爷,你知道国公府是个空架子。袭了爵,皇上拨了几万两,我都没舍得建衙,吃空饷省钱哪。去年还多亏了您送的织锦阁份子,否则我去江南平叛。三娘嫁我妹子凑了嫁妆,府里就该喝稀粥渡日了。我那有银子收买袁天师哪。”杜燕绥嬉皮笑脸的答道。

滕王嘴角抽了抽:“既然你袭了爵,有赐田有赏银,织锦阁不用送份子钱了。”

杜燕绥笑道:“当初穷慌了。看着三娘接手管事,钱匣子里才四十几两银子。我舍不得让她吃苦焦心。王爷又不是外人,不要吧,怕伤了您对三娘一片爱护之心。”

“不是爱护。是爱。本王爱上她了。”滕王一本正经的说道。

杜燕绥满脸同情:“您怎么总是爱着……不爱你的女人哪?自个儿找罪受,多虐心哪!”

滕王嘴角一翘:“本王眼光高!你还不是沾了本王的光。否则自怡怎么会认识你?”

“我说王爷,你总叫着我媳妇的闺名,叫我情何以堪哪!”杜燕绥叹了口气道,“自我回京恢复了身份。我该还你的情已经还了。说实话吧,崔家我定是要踩下去的。所以帮着你和武昭仪。我知道,你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罢了。可是呢,皇上在和你对弈,我好像也是他手里的棋子。我很苦命呢。爵位拿回来了,能给祖宗一个交待了。我只想和三娘过过散闲日子。您就放过我们吧!”

“我放过你?”滕王蓦然回头,马鞭一指山间,“你这是要害死我!”

杜燕绥柔声说道:“我是在帮你呀,王爷。龙气一断,皇上对你更加放心。你藏在江洲里的水军闲时跑跑船挣银子,江匪海盗都啃不动,多好啊。”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扔给滕王:“王爷瞧瞧,可有绘错?独此一份,别无拓本。王爷攒的家当在这隆州城能过一世舒服日子了,想把大唐江山建成自家的后花园,钱少人也少,不够哪。”

滕王捏紧了那个锦囊。两人的目光对上,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肃杀之气。

“你保重,本王克妻,不会嫌弃自怡是寡妇。”滕王淡淡的说道。

杜燕绥微微一笑:“武昭仪重新进宫,嫌先帝取的媚字太过柔软,替自己造了个字名曌。取日月行空之意。王爷需谨记,女人最善变,尤其是能被先帝忌惮的女人。”

滕王沉默着望向远处。杜燕绥也微笑着,欣赏着阳光下的秋景。

“为什么?”隔了很久,滕王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杜燕绥认真的说道:“从我离开你回长安,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死人了。棋还没下完,留着我还有点用罢了。皇上却不想杀我。我思来想去,只好帮他。”

滕王笑了:“没想到本王努力的让自己改变对你的印象,仍小看了你。”

杜燕绥偏过头看他:“如果有一天,我死在您手里。王爷莫要为难三娘。她喜欢你便罢了,不喜欢的话,您放过她吧。话已说尽,王爷想怎么做,我都接着。”

他掉转马头,朝着官道驰去。

滕王望着他和护卫们消失在山道上,晒然笑道:“是你先背叛本王,本王为何要心软?”

二房的杜蒹葭出嫁了。大房的静婉也顺利的嫁给了李尚之。尉迟国公府令报讯,岑四娘生了个儿子。

邹家也使人来报喜讯,燕婉怀上了。

喜事一桩接着一桩。

带着孝,岑三娘没有参与到这些喜事之中,备了礼一一嘱人送去。

杜燕绥回到长安时,天气已经转凉。

深秋时节,老夫人感染了风寒,病了。

两口子顾不得温存,守在老夫人榻前。

岑三娘住进了正气堂,日夜陪着老太太。

初冬第一场暴雨袭来。树上的叶儿蔫黄着,被凄风冷雨一吹,打着旋儿的落得满街都是。沾满了雨水泥浆,苍凉之感油然而生。

第一封西边来的邸报在暴雨中送进了宫。

征西军一鼓作气开进了苍茫的草原,和西突厥开战了。

大军出发之后,高宗每月都点卯似的去皇后宫里坐坐。今日得了开战的邸报,高宗批阅完奏折,看字都成了双影,头抽筋似的疼。

“去……皇后宫里吧。”高宗临时改了主意。

他不喜欢皇后那番贵女作派。却极喜欢皇后身边服侍的宫女。那手**功夫,缓解头疼正舒服。

夜深了,皇帝不想吵醒皇后,只希望躺在暖和的炕上,被宫女**着舒服的歇息着。高宗没有让人去通传,御驾在雨里无声无息的到了皇后寝宫。

宫里已烧起了地龙。一进正殿,一股气热气扑面而来,高宗疲倦的挥手让内侍宫女们起身,随口问道:“皇后歇了么?”

嬷嬷小声的回道:“娘娘知道圣驾来了,已起身梳妆。”

高宗嗯了声,就往内殿行去。

回廊拐角处突然跑来一个内侍,收势不及,险此撞到了高宗。他慌张的跪下:“小人冲撞御驾,小人该死!”

隔着回廊,高宗看到对面正殿灯火通明,皇后在内侍和宫女的簇拥下出来。他不以为然的说道:“做事别这么毛躁。”

“是。”

高宗性情温和,待宫里人也极宽容。说了一句,就顺着回廊走过去。

那内侍跪在地上,身体簌簌发抖。

胡公公瞥了他一眼,瞳孔一缩,朝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继续垂着头跟在皇帝身后。

灯光下,皇后清美绝论的脸带着晓睡未醒的颜色,清水芙蓉染上了胭脂,分外美丽。

高宗心头一动,不由自主想起皇后初嫁时。他伸手扶起了皇后。

大概是许久没得到高宗的怜惜,皇后下意识的缩了缩手,又恢复了清冷的模样:“皇上怎么这么晚了过来?”

后宫是皇帝的后宫呀。嬷嬷急的直朝皇后使眼色。

“进去吧。”高宗没有回答,迈进了内殿。疲倦的坐上了炕头。

一名侍女上前侍侯他脱了鞋。

高宗躺下,见皇后木桩似的站着,下巴微微抬着,紧抿着嘴,不由有些厌烦。夜已深了,他也累了,懒得说话,指着她身边一名宫女道:“来给朕按按头。”

那名宫女看了眼皇后,战战兢兢的应了声是。挽了衣袖净了手,上前轻轻的将手指搭在皇帝额间,找准穴位按了起来。

皇后没有坐下,一屋子人屏心静气的站在殿内。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听到皇帝起了鼾声,嬷嬷轻轻咳了声。

那名宫女飞快的抬起眼,慢慢的离开了。

众人朝皇后行了礼,悄悄的退下。

皇后望着高宗,冷冷的转身,去了外间。

高宗睡了一会儿,突然醒了。他蹙眉看了眼四周,叫了声胡公公:“回宫。”

内侍进来帮他穿了鞋,高宗下了炕。

胡公公低着头轻声禀道:“刚才冲撞御驾的内侍咬舌自尽了。”

他好像只斥了他一句吧?怎么会咬舌自尽?高宗已走到门口,看到外间坐着的皇后和一屋子站着侍候的人。

皇后撑着下颌半阖着眼睛,露出一半倦怠柔美的脸。

高宗看了她一眼,吩咐道:“扶皇后进屋睡去。”转身就走了。

出了宫门,被冷风雨一吹,高宗清醒了。他上了御辇,问胡公公:“那内侍是皇后宫里的?”

胡公公轻声答道:“是名千牛卫。已请任值的曹将军来辨认过了。”(今天三更)

☆、巧遇

巧遇

雨声渐大,御辇里沉默着,没有再发出声音。..

胡公公也住了口,侍奉着皇帝回了宫。

他亲自服侍皇帝换了衣裳,上了炕。

高宗阖着眼突然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胡公公躬着腰轻声答道:“他行的礼不对。先是单膝,后才改了过来。”

深夜,一名千牛卫换了内侍的衣裳出入皇后的寝宫,这意味着什么?

像有一只手使劲拽着高宗脑里的筋,他伸手按着疼痛的那处,问道:“崔中郎将还未回宫?”

胡公公悄眼看了看皇帝:“他家来人报称,他的伤腿还没治好,受了寒,病逝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月前。因是小事,千牛卫报备了声便处理了。”

“下去吧。不用查了。”

高宗摆了摆手。

“是。”胡公公领着内侍放下了层层帷帐,退到了帐外。不知是雨淋湿了衣襟还是自己的汗,胡公公背心一片润湿。

皇帝说不用查了。胡公公在宫里头呆了几十个年头,却知道皇帝的意思是,不需要查了。

他站在殿门处,望着外间黑沉沉的殿宇,越发佩服远处殿宇中的那个妩媚的美丽妇人。那么短的时间,自己只是让徒弟去匆匆传了个消息。她就安排妥当了。

胡公公猜不到,压垮皇帝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会什么时候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