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娇容半真半假地为做过几次媒,都被人家或委婉或直白地拒绝,理由很简单,有个不守妇道先JIAN后娶的亲娘,此事虽没人在面前提起,但实际上阖府皆知,个亲娘淑姨娘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竟然拿着话来刺的心,拿着当年做下的孽来掐的脖子,好,好个含辛茹苦地亲娘!

淑娴见依绫怔怔地站着句话也不出来,以为被骂醒,知错,心下毫不得意,待还要什么,却见房门再度被打开,余睿赤着脚只穿着件睡衣就跑出来,把紧紧捏住他姐姐的手,小小的脸上挂满泪痕,眼神却分外坚定。

“姨娘过,只要睿儿在学里听先生的话,回来讨老爷喜欢,姨娘就喜欢,睿儿很听话,很用心,可姨娘还是不肯多看睿儿眼,要不是夫人,睿儿就是病死,身边就只得几个丫头陪着罢。求姨娘消停些吧,二姐姐已经被害惨,还想叫睿儿也不得他们待见不成?大姐姐如今还在家中,若不怕,们去请来评理如何?”

要淑娴在个家里最怕谁,除余老太太,第二个便是念锦。

瞪着双大眼睛惊慌地看着眼前的双儿,仿佛是第认识他们般。两个孩子,大的十二岁,小的十岁,么小,本该还是伏在怀里着贴心话的年纪,竟在同,同刻,手拉着手冷冰冰地对出么些绝情冷心的话来。

念锦,又是念锦!还有那个姓杜的小狐狸,绝对也跑不!

咬牙切齿地眯着眼睛,里依绫见弟弟衣服也不批鞋子也不穿,早慌起来,忙把将他揽在怀里,拉着他进屋,芝兰见淑娴还站在那里,也没心思理,面叫人去暖姜茶,面也跟着走进去,房门砰地声在淑娴面前合上,念锦扶着菱涓的手立在拐角处,见跺着脚骂骂咧咧地走,才忍不住轻笑出声。

“自作孽,不可活。如今连亲生的都厌,看以后还能怎么翻腾?”

菱涓鄙夷地看着淑娴的背影狠啐口,念锦低头理理手里的帕子。

“到底是大夫人得下狠心,睿儿平时虽然同亲近,但到底隔个肚皮,他亲娘又还在跟前,总归没那么亲密。如今孤注掷,趁他烧得糊里糊涂的,亲娘在外头鬼混,嫡母却挺着肚子不顾自己的安危守在他床边,他也不小,他心里会没有计较么?孩子自小便是个固执的,认准什么便是什么,如今若是心里当真记们夫人的情,厌那位,只怕那位那里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转。”

“谁不是呢?只是大夫人也忒肯冒险,就不怕过病气去?”

“傻丫头,悄悄探过铃儿的口风,大夫人小时候是出过痘疹的。”

主仆二人悄声议论回方罢,在余家待三,既杜娇容无事,念锦便也该回方家,早上捎口信回去,只怕方家的车已经到外头,便又到杜娇容房里陪回,劝好些贴心话,见面容淡定并无不妥,遂也放心,时到上房去辞老太太,却被老太太拉住。

“听见那个东西如今搭上方家的老三?可要仔细些,不是安份的,既有脸做下样的事,只怕更厉害的还在后头,万万不可大意。”

念锦知道指的是樊音或许会勾搭方晏南,想着不如走前再给杜娇容推波助澜把,便滴泪道:“事孙原想着回来求求老太太,如今闹得实在不像,到底仗着姨母在余家的势头,将来要真的做出什么来,孙也没有办法,还求老太太给孙拿主意。”

罢便跪下来,老太太鼓着腮帮子瞪半日,却将几日对的疑心去些,看来孩子不过是耿直,却不是个有心机的,便使个眼色给月晴,叫扶起来。

“个傻孩子,那看拿硬话刺爹爹,倒还像是有几分主意的样子,原来不过是脸上恶,真真叫人……罢罢,们那个淑姨娘,个家里是容不得,等小弟弟满月来同爹爹讲,不拘哪个庄子上,打发去就罢。樊丫头要是不本分,也没什么好慌的,只拿出大奶奶的款来,方家要是有人护着,们余家也还没死绝呢!”

念锦闻言伏在地上深深磕头,眼内却掩不住笑意。

时方家果然来人来接,又是家子眷送到二门上方罢,三夫人拉着念锦的手问回琪纹,托好生给在方家个婆家也罢,因琪纹能干爽利是个得用的,念锦本就有意在方家的年轻管事里给门亲事,将来仍留在身边伺候,因此便爽快地应,见身边的菱涓神色有异,不由心下默默叹气。

第 66 章

回到方家头件便是去给大太太请安,在门口正撞上孙姨娘走里头出来,便含笑问好,孙姨娘也笑道:“大奶奶可回来,早起太太还念叨,奶奶今可该回吧,不,如今可是已经离不开。”

“姨娘又拿取笑,就进去给太太请安。”

“告诉奶奶句话,太太会子不自在呢,奶奶可要留神。”

孙姨娘按着念锦的手小声嘀咕句,念锦心下跳:“莫不是三叔房里那位?”

“可不是么,偏就选今夜里头摆酒!方才三太太来请,倒想得开,欢欢喜喜的样子,怄得太太没法,只推身上不好不肯去,二太太也不去,也没什么,坐会子就走,看太太的神气像是不大好的样子呢,都是叫那位樊姨娘给怄的!”

会子都姨娘姨娘的叫上?

念锦心下冷笑,却也不多话,倒是寻梅掀帘子走出来。

“原来是大少奶奶回来,太太在里头问,是谁在外面呢。”

“就进去,有劳姐姐。”

孙姨娘里自出去办事,念锦随着寻梅进屋,见大太太歪在罗汉床上,忙上前请安,大太太果然气色不如平常,只淡淡声,回来,便继续低着头想心思似的,念锦也不敢打搅,又不敢就走,只得屏气凝神在边陪着,侍菊上来添回茶,便带着屋里的两三个小丫头同退下,临出门时却给念锦使个眼色。

念锦试探着唤大太太两声,大太太才回神,面叹道:“到底是老,精神比不得们年轻人,到下半日就懒怠动弹。也罢,偏生连脑筋也转不动,颗心也木愣愣的,,可不正是人家的老不死么?”

“太太话的,要咱们大家子,每睁眼,有多少事情要等着太太的吩咐决断,哪怕太太有日睡迷,府里也够人仰马翻阵,哪里能样的气话?”

念锦听大太太话得蹊跷也不敢轻易接话茬,只觑着的脸色话,果然见大太太冷哼声咬牙道:“是个本分的,哪里知道那些调三窝四的人是怎么个行事?会儿只管坐着,大不撕破张老脸罢!”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阵细碎的脚步声,寻梅进来凑到大太太身前悄声道:“太太,人带来。”

大太太不置可否地唔声,寻梅回身拍拍手掌,便见个老妈子瑟缩着肩腻着脚步蹭进来,念锦仔细看,竟是樊音身边的秦妈妈。

见大太太给个看着吧的眼神,念锦会意笑,越发捧着手里的茶盏眼观鼻鼻观心起来,那秦妈妈显然不曾料到屋里还有别人,时脸上闪过丝惊恐,却还是忍耐着给大太太和念锦请安,接着便跪在地上不起来。

“孟妈妈有事求,莫不就是求让屋子里跪上半日?”

“奴婢不敢,奴婢……奴婢……求大太太开恩,救救奴婢的儿子吧!”

秦妈妈声泪俱下不住匍匐在青砖地面上往死里磕头,原来有个独子,从小捧在手心里养着,谁知长大竟是个不成文的,原来不过是爱穿个光鲜衣裳用钱挥霍,如今却不知在哪里交上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勾搭着他赌起钱来,如今在外头债台高筑四处被人追债,唬得只好躲出去,家也不敢回,可那些放债的都是什么人?钱塘县里最有名的老地痞,就算躲到地底下,他们也能有办法把给揪出来,果然前几日在家小客栈里找到他,抓回去就打得半死,叫人把件血污淋漓的衣服用油纸密密实实地包送到面前,眼就认出那衣裳是儿子的,当即差没晕过去。

“奴婢求太太,求求太太大发慈悲,救救那没出息的儿子吧,奴婢么把年纪,又是个寡妇,只守着么个不肖子过活,要是他有个什么好歹,奴婢也活不成呀!”

秦妈妈磕得额前片通红,大太太却只管低头看着杯子里的茶叶打转转,面侧头对着念锦道:“到底不如新茶刚上来的时候,看成色就差好些。”

“太太得是。”

念锦微微颔首,转而瞥眼伏在地上小声抽泣地秦妈妈,不由叹道:“妈妈真不懂事,既是三房的人,就该去求们太太去,怎么跑到大太太里来哭闹不休?事若是大太太替办,三太太那里知道,岂不难堪?”

“正是。莫什么求发慈悲的话,又不是菩萨,有什么慈悲不慈悲的。且不是的人,就是的人,么乱七八糟的事,也并不想掺和,没得坏们余家的名声。”

大太太赞许地看看念锦,面又慢条斯理地,那秦妈妈听话倒也镇定下来,索性抬起头睁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太太道:“太太和奶奶得有理,是奴婢糊涂。奴婢自知是什么身份,原配不上来求太太,可奴婢只有么个儿子,少不得豁出去,今日奴婢有个消息想孝敬给太太,救与不救,全听太太句话吧。”

“且来听听。”

大太太放下茶盏叹口气,看着那秦妈妈似笑非笑。

秦妈妈迟疑地看念锦眼,见大太太并不发话,便狠狠心磕个头道:“回太太,回少奶奶,樊音姑娘并没有身孕,都是心想进府想出来的歪子,奴婢心里不安些,想想着实不敢再欺瞒下去,今日抖出来,求太太责罚。”

“是吗?打量们几个都跟着不要命,原来还有么个清醒的。罢,既然有孝心,少不得替们张罗张罗,且回去等着好消息吧。今事,对谁也不必提起。”

“是,是!奴婢省得!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看着秦妈妈千恩万谢地磕头去,大太太里仍旧坐着不动,念锦听番告密早已心惊不已,却见大太太片云淡风轻的神气,当下料定此事早已在的算计中,果然不多会儿就看见孟妈妈笑嘻嘻地走进来。

“还是太太厉害,不过几两银子的事,秦妈妈什么都招。”

“怪只能怪儿子不争气,不过是叫几个人陪他玩玩,估摸着总还要段时间,没想到才几功夫就赌得陷进去,倒叫咱们更省心。”

大太太冷笑着理理手腕上的镯子,念锦叹道:“原来太太早就知道,上回请好几位大夫过去诊脉,不都是喜么?怎么也假的?”

“傻孩子,那些大夫治得旁人的病,却治不自己的富贵心。那樊丫头不是个蠢人,想必使不少银子,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要他们什么都行,别什么怀胎不怀胎的,就是赋异禀有几辈子的仙根又有多难?不过是上下两片嘴皮子的事。”

“既然如此,那太太如何得知在骗人?”

念锦越发听得糊里糊涂,孟妈妈接着笑起来。

“的少奶奶,才做亲自然不知道,太太自己生三个孩子,也看着家里的太太姨娘们生孩子过,儿怀孩子是什么样子能看不出来?看那樊姑娘腰无胎型,舌无胎相,身子又是个不利索的,风吹吹回来就要躺三,哪里就能有身孕?不过是哄着们热乎劲头上的三老爷罢!”

“不些个,且去吧,把没完的事料理,秦妈妈还有用,别叫他们太难为儿子,老大家的再陪坐坐吧。”

大太太开口,孟妈妈便答应着出去,念锦依言留下,却见大太太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太太?”

“跟实话,觉着樊丫头眼下打算如何来圆个谎?如今已是二月里,若当真有孕也有三个多月,再往下走只怕越来越瞒不住。”

念锦略沉吟,斟酌着答道:“回太太,樊音虽在余家住过几年,但话行事却实在不与姐妹们相同,媳妇也很难揣测的心机。句不厚道的话,若是三两个月里当真有,事也便自己圆,若没有,那怀胎怀不住的人也不是没有,总能找到个法。”

“正是,年纪大,心思也歹毒些,要看就是等着给老三家的下套罢,们且看着吧。”

“太太的意思是……想害三婶?那们……”

“以不变应万变,现在们就算什么,三叔会子也听不进去,不如等事情出来,们里铁证如山,怕做什么?下子把那张狐仙似的假面具给撕掳下来岂不痛快?”

大太太着着脸上却漾起笑意,念锦心下咯噔下,仍旧装作无事,陪着大太太又笑阵,不多时徐凤临和方佩珊姑嫂两个也手拉着手走进来。

“难得今日齐全,早起听见厨房里来新鲜的野兔子和野鸡,们几个晚饭就跟着吃吧,只是厨娘料理的,自然比们大嫂子的手艺差些。”

大太太拉起徐凤临冻得冰冷的手渥在自己的袖子里,面又给方月珊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二人见有意不提夜里到三房吃酒的事情,也乐得装糊涂,忙都欢喜地应,念锦听见大太太话忙噙着笑站起来。

67 “太太既然吩咐下了,那媳妇就去厨房看看,这大冷天的野味来得不容易,总得想个方子让太太奶奶小姐们吃得高兴才是。.”

大太太一撇嘴:“你要去便去,我可没吩咐你,别回头我们家那老实孩子又来跟我抱怨累着他媳妇了!”

一句话说得徐凤临和方月珊都掩着嘴笑,念锦几天没见着方晏南的面,方才就走了神想着他在干什么呢,如今被大太太打趣着点中了心思,一时脸上便火烧了起来,忙加紧了脚步出门,出了门还听见里头的笑声。

大太太这里一屋子女眷热热闹闹地吃晚饭,三老爷那一头的酒席便门庭冷落了许多。大老爷看不上樊音的为人,再说不过是纳个偏房,不去便不去了,二老爷被二太太在家里唠叨得也不敢过去惹一声臊,只有三位少爷硬着头皮去略坐了坐。

樊音看着冷冷清清的宴席早就委屈得含了满满一包眼泪,幽怨地朝三老爷一眼瞥去,三老爷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倒是三太太满面春风地忙前忙后,一时张罗三个侄子吃喝,一时又叫奶妈子将儿子抱到身边坐了,一粒一粒小心翼翼地给他拣琥珀花生米吃。

不多久方晏南兄弟便各自找了由头回去了,方晏平到底年纪小,吃饱了玩玩便要睡觉,已经恹恹地趴在三太太肩头昏昏欲睡起来,奶妈子忙要接过,三太太却轻轻摆了摆手。

“罢了,我同你抱过去吧,别弄醒了反而要闹觉。”

三老爷见平日里时时刻刻都要对他嘘寒问暖的老婆如今一片心思全在儿子身上,抱起儿子就走看也没看他一眼,心里又莫名其妙地不自在起来,可樊音依偎到他身边,眼圈袖袖的,忙又温言安抚了一阵,一面叫秦妈妈先扶她回去,自己却带着绿珠仍旧到了三太太屋里歇下。

三太太见他进屋也不多说,照旧体贴地伺候他宽衣歇息,对樊音那边只字不提,倒是袖芍一面给三太太卸下首饰,一面有意无意地笑道:“新姨娘到底年轻,想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方才我见她竟自回去了,也不过来太太这里伺候,莫非怕我们拿她打趣不成?”

“到底是她的好日子,总归怕见人些,人家是斯文人,心思比我们这些粗粗笨笨的人细,你们别跟她胡乱玩笑惹恼了她,回头老爷可是不依的。

三太太不紧不慢地拿着篾子抿了抿鬓角,三老爷原歪在床上闭目假寐,这时方不得不谄笑着插嘴。

“她倒是要过来,只被我拦下了。她原没做过伺候人的事,又是现在这么个身子,夜里黑灯瞎火的万一磕着绊着岂不累赘?要真如此你心里也不过意,因此我便叫她不用急着上来伺候,等孩子生下来再做计较吧。”

“可不是?樊姨娘知书达理又是大户人家里走出来的,最是懂规矩,方才还拉着我说要来给太太请安,伺候太太歇息呢,就怕惹太太不高兴,哪里还搁得住袖芍丫头这么一说。”

绿珠帮着三老爷一顿抢白,倒把袖芍给排喧了去,袖芍待要发作,却被三太太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手背。

“老爷说得极是,我也是这么说,横竖都是一家人,总要互相体谅着些。只是有一件,就算老爷恼我我也要说,我这里的规矩且先搁着无所谓,大老爷大太太那里却怠慢不得,明天一早樊家妹子只怕还是要辛苦些,随我一道去给大太太请安。”

三老爷一听这话在理,忙应下道:“这是自然,我们这样的人家,大规矩上是不能错的,不过是咱们屋里自己遮掩遮掩与她些方便便罢。你也张罗了一天够乏的,快来歇着吧,总操心这些琐碎值什么?”

“唉,就来。”

三太太暗地里给袖芍使了个眼色,袖芍只作不知,与绿珠一前一后退下,且回自己的房间不提。

次日樊音果然跟在三太太后头到了大房,彼时众人正在大太太屋里坐着,不知是谁说了句好笑的玩话,远远地便能听见笑声,谁知她这里才一进门,屋里便鸦雀无声了起来。

大太太虽然脸上和颜悦色的,却根本不看樊音一眼,只同三太太手拉着手说话,樊音也知道太太们不喜,自然想避着些,她们不理睬她倒更好,见念锦与徐凤临坐在一边下棋,遂走上去凑趣,念锦知道她棋艺上颇有造诣,是个爱下棋的,倒也没当回事,徐凤临却一见她挨上来就把棋子一推打了个呵欠道:“昨晚睡得迟了些,这会子还犯困,实在下不动呢,嫂子莫怪。”

“怎么会?原不过是个玩意,懒怠动就不动便是。月珊丫头可恶,到现在还不过来,我们闹她去如何?”

“使得。”

妯娌二人有说有笑地起身就走,把个一心想上去搭讪两句的樊音给晾在一旁,樊音虽下定了主意在方家夹着尾巴做人叫众人都对她刮目相看,可到底也向来被三老爷捧惯了,就是从前在余家,也不曾有人这么摔脸子给她难堪过,顿时脸上便挂不住了,觑着众人都各自说笑并无人理会她这里,才略放下了些,却见黄姨娘正嗑着瓜子瞅着她意味深沉地笑。

“可是音儿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叫姨娘笑话了?”

樊音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黄姨娘却甩了甩帕子笑得越发厉害:“哪里哪里,樊姨娘天生丽质又懂得装扮,这张小脸粉嫩嫩水灵灵的,我看了都忍不住想捏两把,哪里会有什么脏东西?只不过我方才来的时候经过湖边,见一只大肚子鹌鹑腆着脸一步一步挪到两只鸳鸯面前,鸳鸯一见它过去就扑棱棱飞走了,留下那呆鹌鹑愣在那里,樊姨娘你说好不好笑?难不成它以为它自己也是鸳鸯,人家就肯同她亲近了不成?”

黄姨娘本就是个高嗓门,如今虽不曾刻意拔高了嗓子,却也是满屋子的人都听见了,到底还是大太太好修为,只做没事人似的拉着三太太说做换季衣裳的事情,二太太一口茶噗得一口吐了寻梅一身,寻梅正捂着嘴偷笑,被二太太这么一吓手底下也打了滑,一碟子翡翠糕撒了周姨娘一裙子,周姨娘是个忠厚地,想笑又不敢笑,唯有低着头蹲在地上收拾着且掩饰掩饰,几个小丫头或有忍不住的,已经悄悄跑到门口笑出声来。

樊音窘得几乎咬碎了满口的银牙,黄姨娘却似乎并不打算作罢,反而又故作热络地凑到她面前悄声笑道:“樊姨娘不用不好意思,你初来乍到自然是寂寞的,我且给你指一条明路,那一位想必与你投缘,你何不与她好好结交结交去?”

说罢水葱似的手指朝着边上一点,樊音循着方向看去,正瞄见孙姨娘提着裙子迈进了门槛,方才黄姨娘奚落得她心里正恨,哪里还肯搭理她,只扭过头装作没听见,黄姨娘倒也毫不在意,勾起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道:“那一位爬上位的法子和你一样,全是肚子争气,你说你们是不是投缘?只可惜啊,有的人就是有那个福分,也没有那个命!”

这话虽说得极低,却偏巧孙姨娘正打边上走过,樊音余光掠过她身上,果然见她脸色一白,心下越发疑惑,孙姨娘并无所出,莫非当年也是怀过孩子却没有生下来?难道是被大太太给弄没的?

当下又壮着胆子悄悄瞥了大太太一眼,却见她正漫不经心地抚着额头,脸上丝毫没有异状,一面又觉得好笑了起来,小妾的孩子没了,在旁人眼里第一个逃不了干系的果然就是正房太太,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多好的一个整治三太太的机会,可惜了,自己却还有别的用处。

那一对眼睛长在头顶上的JIAN人,那一对不把别人当人只想着自己快活的JIAN人,把她的一颗真心当作驴肝肺踩踏在脚底下的JIAN人,如今她什么也不图,偏要搅得他们家无宁日,不得安生。

罢了,且容那蠢女人在三太太的位置上坐着吧,横竖自己也不得扶正,弄倒了她,再来个余家大夫人那么厉害的,反倒添堵了,倒不如留着她慢慢摆布的好。

这里三位太太商议着抹骨牌,周姨娘作陪,孙姨娘接过寻梅手里的茶壶立在大太太后头伺候着,黄姨娘照旧万事不问,欠了欠身便走了,这里二太太瞅了她的背影半日方道:“太太就这么容着她放肆?头几年我看着她还好,这些年却越发不像话了,莫不是仗着她哥哥在老爷跟前得力就张狂得这样了?”

“随她去吧,强留她下来伺候她也是那副不死不活的脸,你爱看还是我爱看呢?再者我这里的事,上头一层有佩瑶照应着,下头有寻梅和侍菊,也尽够了。”

大太太眯着眼睛看着手里的牌,一面毫不在意地嘟囔着,孙姨娘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二太太也不过白说说,自然说过就算了,三太太扭头要茶,却见樊音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一边站着,脸上怯怯的怪可怜见的样子,便道:“你也下去吧,有身子的人可不能总这么站着,晚上也不用你,当着大太太的面我替你告个假吧。”

樊音忙低头道:“多谢太太,多谢大太太。”

大太太只当没听见,三太太挥了挥手,樊音便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退了出去,守在门口的荳儿忙跟上,一路扶着她往回走。

“方才绿珠姐姐差人来告诉,说胡大夫已经来了,等着给姨娘看脉呢。”

“也好,正好这几天早起头晕,胸口闷得厉害,也叫他给我看看。”

主仆二人商议着回了屋,果然见胡大夫等在那里,此人收了樊音不少银子,樊音自然也不怕他,当着屋里几个丫头娘子的面大大方方地落了座,那胡大夫也不含糊,仔细地嘱咐了一系列安胎事项,又尽责地询问了一回樊音近日的胃口睡眠如何方罢。

荳儿一路陪着将他送出二门,听胡大夫说樊音是因时气所感染了风寒,并不打紧,吃几副药便好了,这才放心地折了回去,却没想到那胡大夫的轿子出了方家却并没有往药铺里去,反而七绕八绕穿过了好几条巷子,最后又停在了方家的后门口,胡大夫身边的小厮左右张望着确信四下无人,这才在后门上长长短短地叩击了几声,那木门应声而开,前来开门的正是三太太身边的刘妈妈。

68 原来樊音走后没多久,三太太也推说身上不好回了屋,当刘妈妈领着胡大夫来到这间平时很少有人经过的空屋子时,她便在屏风后头正襟危坐,脸上却丝毫没了平日里的随和柔顺。.

“你是说,我们樊姨娘当真有了?”

“回三太太,千真万确,有两个月了。她自己还不知道,在下琢磨着该先来回太太才是。”

“先生做得很好,且请回去吧,那一位那里,要什么,就给什么,其他诸事不论。”

胡大夫闻言微微一怔,他是钱塘有名的妇科大夫,也常在这些有钱人家的内宅后院里走动,多少见不得人的事都见过,如今既然受了三太太的托,自然照着她的吩咐办,原以为三太太听了这个邀功的消息会叫他想办法弄掉樊姨娘的胎,没想到她却让他什么也不做,既然如此,又何必托了娘家几百年的老关系找上他?

三太太这里却并不顾他的疑惑,径自站起来朝后头去了,刘妈妈赶着出来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陪笑道:“我们太太今日身上不大好,请胡先生见谅了,还请给我们姨太太问个好才是。”

这刘妈妈口中的姨太太,正是三太太娘家的一位表姑,家里也是药农出身,因与县城里的药铺来往多了,便与一位姓胡的药铺少掌柜结了缘做了亲,而那位胡掌柜,正是眼前这位胡大夫的亲叔叔。只因她出嫁之时三太太尚小,之后多年又与娘家走动不多,都是寒门小户的人家无人理会,因此这一层关系,在方家竟无人知道。

胡大夫彬彬有礼地接过东西,不着痕迹地掂了掂,方满意地点头告辞。

“竟真叫她怀上了,老天真是不开眼!”

袖芍恨得磨牙,三太太却抿唇一笑:“那可未必,我说是老天有眼才对。”

“太太的意思是?”

“折腾了这几个月总没怀上,眼看着就快四个月了肚子还是大不起来,这一开春衣衫单薄,要是换了你,你心里急不急?”

“当然急,只怕晚上也睡不着觉了,只求能圆过去才好。.”

“正是了,咱们就坐着好好看着,看着我们这位樊姨娘能怎么圆过去,要是不小心哪里磕了碰了把孩子弄没了,那可是她自己成心的,连老天都不会可怜她,这几天你且管束着我们屋里的人,且远着她些,提防她拉我们下水。”

三太太瞅着指尖上新抹的蔻丹在阳光下越发袖艳艳亮晶晶的,便忍不住又多看了一会子,袖芍听了她这话自然心中雪亮,忙沉声应了,也不再多言。

二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的诞辰,天刚蒙蒙亮,大太太便带着一家子女眷去了观音庙进香,徐凤临因连日咳嗽身上不好,便留在家里养病,念锦见她平日就是个不管事的,如今还病着,家里若有个什么也照看不到,便讨了大太太的示下留下来看家,大太太听了也连夸她妥当。

念锦这里送走了太太们,便有家里几个管事媳妇进来禀报些个日常事务,或有支取银两的,也有办事讨上头示下的,念锦一一依着事情的轻重缓急分门别类记下,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便随手办了,需要斟酌的,能缓着的就缓着等太太回来,不能等的便估摸着太太素日的脾性行事,暂且先办下。

进进出出几拨子人过去便到了中午,歇了午觉起来,估摸着太太们该到家了,便叫菱涓给她梳头换衣裳,恍惚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细细一听像是欣怡的声音,不知在同什么人拌嘴。

不待念锦发话,容兰便三步并两步走了出去,不多时拉着气鼓鼓的欣怡回来,一面将她朝里推,一面小声劝着。

“连太太都不肯搭理她,你跟她置什么气呢?万一撕破了脸,叫我们大奶奶跟三太太那边怎么说呢?”

念锦一听这话料定必然与樊音有关,原来这一日除了她与徐凤临妯娌二人留在家中之外,樊音也因身子不便不曾出门,忙问怎么了,欣怡忿忿地朝着门口啐了一口怒道:“什么东西!她分明是欺负我们奶奶斯文不与她计较,竟越发蹬鼻子上脸起来!那个前天那个荳儿就敢在厨房跟菱涓拌嘴,说什么姨太太的安胎药耽误不得,难道我们奶奶-的补身汤就好耽误了?也不拿把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上了高台盘就轻狂得什么样了!今天更稀奇,说什么肚里的孩子动得厉害,一个人在家怪心慌害怕的,竟是要差遣奶奶你过去伺候她呢!呸!肚子还看不出来,她那孩子可真会动!”

欣怡一时气极说话也没了分寸,容兰在边上连连给她使眼色,她就当没看见,念锦虽然觉着粗俗些,但却句句在理,不知怎么竟没来由地心下突突直跳,一时眼前发黑,竟脚下一软一个踉跄,亏得欣怡站得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奶奶这是怎么说?可是累着了?奴婢叫人去请大夫来。”

这里容兰也慌了神,念锦却抚了抚两边太阳,轻轻摇了摇头。

“不忙,想是夜里睡得不好,什么打紧。欣怡替我到二姑娘屋里走一趟,昨天她跟我寻的花样子我找出来了,你给她送去吧。容兰随我到那一位屋里走一趟,到底太太们都不在家,万一她有个好歹,都是我的干系。”

欣怡不放心地去了,这里念锦扶着容兰的手慢慢朝樊音屋里走。

“亏得奶奶有计较,欣怡那丫头是个烈脾气,要是不先支开她,只怕到了樊姨娘屋里说些不该说的话,又要平白给奶奶添乱了。樊姨娘虽说只是个偏房,可架不住三老爷喜欢她,听她的话,到时候她到三老爷跟前去一撺掇,只怕奶奶这厢也不得安生,咱们家就这点与别人家不同,咱们老爷和太太哪里是有两个弟弟,竟是有三个儿子!三老爷在他们跟前可是比亲儿子还亲呢!”

念锦但笑不语,二人相携进了樊音的屋子,早有小丫头抢着上来打帘子,樊音原本歪在榻上看书,见她进来便忙起来,倒是满面笑容十分亲热。

“都是丫头们不懂事,我不过白说几句,她们就要去报给你,我就说她们,哪里能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去劳动大少奶奶,一家子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要都这么急躁起来可不得把我们大少奶奶给累倒了嘛!”

说着便挽起念锦的手让她坐,念锦并不接腔,只淡淡地问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午饭吃了不曾之流,该做的功夫都做过了,便起身告辞,樊音也不留她,却照旧挽着她的胳膊坚持要亲自送她出去。

“不怕大少奶奶笑话,我们老爷对我肚里的这一胎当真是着紧得很,整天叫她们看着我不许多走动,就怕动了胎气,可真真把我给憋坏了,如今借着送送奶奶这当口,我也好偷着散一散,就走到前头路口吧,我下了台阶顺着抄手游廊再慢慢走回来。”

“也好,荳儿跟着,好生扶着你们姨娘。”

念锦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被樊音勾着的胳膊,容兰适时地跟上来,有意无意地挡在了二人中间,扶着念锦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

出了院门行至路口,一边是通往大房的碎石小径,一边是向下铺着的约莫有六七级的台阶。

念锦瞥了一眼那台阶子,心下没来由地一跳,莫非樊音这个局,想套的并不是三太太?

忽听荳儿一声惊呼,原来她手里的帕子被一阵风蓦地卷起扑向樊音的脸上,樊音一偏头便整个人撞向了念锦的怀里,念锦虽心生疑虑但哪里避得及这一手,竟猝不及防,当即天旋地转与她一起纠缠着滚下了石阶。

“奶奶!”

“姨娘!”

丫头们唬得手忙脚乱,这两位不管哪一位出了差错,只怕都有她们吃不完兜着走的,倒还有机灵的赶紧拔腿就跑,赶到前头去寻孟妈妈。

念锦着地后只觉得脚踝处阵阵**辣的刺痛,想是摔倒时崴了,尚可以扶着身边的石凳缓缓站起,早有小丫头子赶过来搀着,另一个忙忙地抽出了帕子在石凳上铺好由她暂且坐下,容兰蹲在地上给她揉脚,一面又问长问短,见她面色还算平和,晓得不曾伤重,倒还放心。

却听见荳儿尖声惊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