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娇》作者:卫幽/翡胭

正文 楔子

方氏强自撑起病弱的身躯,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床前的丈夫,“你……你说什么?”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又重新板起了脸孔,“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明日柔妹都要嫁进来做平妻。”

方氏被气得一阵猛烈地咳嗽,止也止不住,贴身的丫鬟秀蝉立刻把她扶了起来,喂她喝了一口茶水,再轻捶她的后背,好不容易才让方氏缓了过来,便把她轻轻放在靠枕之上。

男人见状,便把身子微微地挪开了一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男人以为方氏是不会答话之时,方氏却淡淡地开了口,“既然你明日就能娶到你心心念念的女人,那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那语气中的失落怅然,令人闻之心碎,男人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我是来通知你的。”

接着又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是娘要我来的。”

方氏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已知晓了,二爷明日还要迎娶平妻,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安排,我这碧桂园离侯府有些距离,时候也不早了,就不留您多呆了,还请回吧。”

男人被她那带着几分轻蔑的口吻激怒了,跳将出来,大声斥责道,“平妻怎么了?柔妹是永宁伯府的嫡女,愿意屈居你之下,称你一声姐姐,已经够委曲求全的了,那样善良懂事的女子,你怎么就是容不下呢?但如今,却已经由不得你了,柔妹腹中已经怀了我的骨肉,我们明日就能完婚,你就是容不下,也得容!”

说罢,男人便摔了门帘子,疾步离去,仿佛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在这屋子里多呆。

方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善良懂事?呵,善良懂事的女子会与已经娶妻的表哥暗通款曲,暗渡陈仓,如今更是连孩子都怀上了。

自己作为正妻,屡次受到他那善良懂事的表妹欺辱,若不是为了怀中这对双生儿女,她也不会处处忍让,避居外庄。饶是如此,她也被那秦雨柔害得早产,虽然孩子们最终是无碍了,但她的身子却落下了血崩之症,命不久矣。

沈灏这个寡情薄义的负心人,明知道她的身子孱弱,受不得刺激,还巴巴地跑来告诉她明日就是他与那秦氏成亲的好日子,哼,是想气死了自己,为他善良懂事的表妹扫清一切障碍吗?

方氏的目光中透着无限的凄凉,自己倒是有心想要不趁了沈灏的愿,但自己的身子,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秀蝉轻轻地捶着方氏的背部,低低地叹道,“小姐,您就是太倔强刚直了,若是能松软一些,多依着二爷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您和二爷之间,也就不至如此。”

方氏摇了摇头,“我若是成了那奉迎谄媚之流,又怎配做方家的女儿?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活着了今日还不知道有没有来日呢,我又何苦为了让他高兴而委屈自己?”

秀蝉不赞同地道,“如今这样与二爷过不去,又何尝是宽待了自己?”

方氏皱着眉头打断了秀蝉的话,“去奶娘那里把大小姐和二少爷抱过来,我想看上他们一眼。”

秀蝉踌躇道,“天都这么晚了,大小姐和二少爷都早就入睡了,不如明天再看吧?”

方氏却十分坚持,“不知怎的,我心里突然好想看到他们两个,好像再不看一眼,就没机会了一样。你去把他们两个抱过来吧。”

秀蝉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却再不敢犹豫,忙急急地跑到西厢房,把熟睡中的大小姐和二少爷抱了过来。

方氏满怀眷恋地把两个孩儿抱在怀中,一会儿贴贴这个的小脸,一会儿又亲亲那个,脸上的神色温柔之极,“一想到这世间,还有这么可爱的两个小家伙,我就舍不得离开,但我这身体……”

秀蝉忙打断了方氏的话头,“小姐您又胡说了,您一定能长命百岁,保护着我们大小姐和二少爷平安长大的。”

方氏苦笑着摇摇头,“这些假话骗骗别人可以,骗自己可难着,你可别忘了,我师承药圣唐一中,我这崩漏之症无药可治,不过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我只是担心,在这高门贵户的安远侯府中,若是没了娘亲,这两个孩子会受那起子逢高踩低的小人轻贱。何况那秦雨柔,绝不是个宽厚良善之人啊!”

秀蝉被她说得满腹心酸,眼泪忍不住便流了下来,但在方氏面前她又怎能把这些都表现出来?

她偷偷地擦干了眼泪,强笑着说,“小姐就是想得太多,不能宽了心,秦雨柔是永宁伯府的嫡女,但咱们方家可也不是寻常的人家,老太爷在时可是帝师,老爷也做到了御史中丞,如今家里虽然只剩下了大少爷,但大少爷却是替皇上办事的。就算……就算那秦氏进了门,也不敢对两位少爷小姐有什么坏心思的。”

方氏的脸上骤然一亮,她忙道,“我竟把大哥给忘记了,快,秀蝉,替我拿笔墨纸砚来,我要给大哥留一封书信,快!”

烛火摇曳下,方氏柔弱的身躯显得越发飘渺,她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写完了那封托孤的书信。

第二日,安远侯府烛火辉煌,二公子沈灏迎娶母亲秦氏的内侄女,永宁伯府的嫡次女为平妻,成就了亲上加亲的一曲佳话。

就在这对新人男女夫妻交拜的那一刻,方氏却在别庄碧桂园自己的寝房内断了气,屋内丫鬟婆子哭成了一片,个个都在心内为这个正值妙龄,却被丈夫背叛离弃而香消玉殒的女子,她那短暂的一生哀叹。

谁也没有注意到,襁褓之中的婴孩那双漆黑如墨玉的眼中,一滴泪花无声地滑落。

正文 第一章 梦魇

“不要!”一道惊惧的叫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月桂园中的烛火一下子便都点了起来,照得这黎明前的黑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碧痕一边披了衣服,一边把身边睡熟了的碧笙叫了起来,“快起来,我进去陪着小姐,你去小厨房做一碗安神汤来。”

碧笙闻言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一边匆忙地穿衣,一边问道,“小姐又做噩梦了?”

碧痕点了点头,又递过一座烛台,柔声叮嘱她,“前半夜刚下过一阵子雨,地上青石板路滑,你自己小心着点。快去快回!”

等碧笙推门出去,碧痕便轻轻进了里屋,小心地撩起了月白色的纱幔,柔声唤道,“小姐!”

沈棠只着了薄薄的一层小衣,直直地坐在榻上发呆,她的脸色苍白,额头还隐隐藏着许多汗珠,似乎刚从极可怕的事情中逃脱出来,而心境却仍久久无法平复。

碧痕心疼地替她擦了擦额头鬓角的汗珠,然后从榻上拿起了大大的靠枕塞在了她身后,让她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倚在了床头。

沈棠扶了扶额头,只觉得有些头晕,她虚弱地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碧痕回头看了一眼沙漏,便回道,“刚过了寅正,还早,等碧笙把安神汤送了来,小姐喝过了后,还能再眯一会。”

沈棠的脸上带着几丝歉意,她拉住碧痕的手,轻轻说道,“我这睡不踏实的毛病,倒让你和碧笙两个受了不少累。”

碧痕有些心疼地望着沈棠,“小姐老是被噩梦魇着,很是伤身,我听颐寿园的桔梗姐姐说,般若寺有个叫静虚的长老,最擅长治这些疑难杂症,不如改日咱们禀了老太太,去般若寺求一剂汤药来?”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碧笙端着安神汤进了来,听到碧痕的话,她不由接口道,“碧痕姐姐说的极是,我也听这府中好几个嬷嬷姐姐说起过这静虚长老了。”

她把汤盏递给了碧痕,碧痕轻轻地舀起一勺,然后吹了吹,便往沈棠口中送。

沈棠笑着伸出手来,“我又不是病人,更没有老得七老八十,怎么还要劳动你来喂?拿过来吧,我自己用。”

碧痕知道她脾气,也不客气,就把汤盏递了过去,然后转头笑着问碧笙,“你这小蹄子,又听说什么了?”

碧笙凑近了榻前,神神秘秘地道,“我听说,那位原本生二小姐的时候伤了身子,连宫里的太医都说她以后再难有子嗣了,但永宁伯夫人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这位静虚长老的本事,就亲自去求了般若寺的主持,许诺了替大雄宝殿上的菩萨重渡金身,这才求得了静虚长老的一张良方,结果你看,不出一年,那位就又得了三少爷,接着还生了三小姐。”

沈棠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她低喃道,“般若寺……”

碧痕见她又思虑了起来,不由拍了碧笙两下,“你这不懂事的,小姐刚刚缓了过来,你又把这些道听途说的事儿,拿来让她操心。”

沈棠笑着摆了摆手,“碧痕,你就别说碧笙了。要我说,以后碧笙你就该多和府里的婆婆嬷嬷姐姐们一道玩耍,若还有什么八卦,也尽管说来。但你要记住,咱只听不说,听来的也只在这个屋子里,咱们三个人的时候说。不然,这妄言妄议的罪责扣下来,便是我也保不住你们。”

碧笙笑着说,“那年我们来的时候,小姐就吩咐过了,要多听多看少说话,我虽然笨了些,但小姐的话可是从来都不敢忘记的。小姐在这府里虽然是地位尊崇的嫡长小姐,但内里的辛酸却也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她顿了顿,指着西南方向继续说道,“那位巴不得我们大小姐和二少爷都倒了大霉,不知道安排了多少只耳朵多少双眼睛就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我又怎么能那么傻送上门去给他们当靶子使?”

沈棠拉住了两个丫鬟的手,有些动容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我从舅父家带回来的,与我一起长大,咱们虽为主仆,实则却比亲姐妹还要亲。我只盼你们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受了无妄之灾。”

碧痕道,“小姐您就放心吧,我和碧笙又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舅老爷把我们两个放到您身边,可不是为了让你为我们两个操心的!”

话音刚落,碧痕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小心翼翼地望着沈棠,眼里写满了担忧,“小姐……”

沈棠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怅然地叹了一声,“你说得不错,我和榕儿回到安远侯府,也不是为了看秦氏的脸色。”

但很快,她便又恢复了神色,笑着说,“任重而道远,我要鼓起精神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碧痕见她一扫刚才的颓然和苍白,一颗提起来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轻轻道,“时辰还早,小姐再歇会,等到点了,再来叫您,今日大爷和二爷从南面回来,老太太那,还得早些去才好,免得落了人家的口实。”

沈棠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去吧,我就这样靠着歇会就行了。”

碧痕端了汤盏,便和碧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诺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沈棠一个人。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便下得床榻来,也没有披个衣服,赤着脚,就来到了窗边,轻轻地推了开来。

虽然已是初春,但这凌晨的风吹到身上来,却还是寒彻骨的,但她却并没有缩了回去,反而一纵身跃了上来,坐在了窗台之上。

她所住的这座月桂园,乃是她的大姑母大周朝皇贵妃沈泠未出阁时的住所,亭台楼阁,雕栏画柱,美轮美奂,端的是华贵非凡。沈氏的族人也都认定了这月桂园的风水好,必然还会在此再出一位皇妃。

也正因为此,继母秦氏所出的二妹紫嫣三妹紫姝才会想方设法给她下绊子。

也对,她一个才来了两年的,占了沈紫嫣嫡长女的名份不说,还与沈氏的男丁一样排了木字辈,这都罢了,竟然连这象征了将来的夫婿会贵不可言的月桂园也一并给了她住,沈紫姝倒也罢了,沈紫嫣不跳了脚才怪呢!

但此刻,沈棠却是一脸讥诮地望着已经晃开了的微蒙天色下,那壮观华丽的园景,若不是因为身上肩负着使命,这安远侯府嫡长小姐的身份,这座月桂园,当她稀罕吗?

甚至,连这个姓氏也都让她觉得肮脏不堪,恨不得立时就抛弃掉。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夜晚,她刚从前世的一场灾难中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灵魂竟然钻进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身上,可她睁眼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她那刚产下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就在这冷冽的寒冬里被扔在了一旁,她昏迷着,下身还淌着血,那几个产婆却在说说笑笑,比较着是安远侯夫人给的赏钱多还是永宁伯府秦大小姐给的首饰珍贵,而这一对姑侄的目的却是出奇地相似,一个是要去母留子,另一个更狠,是要母子俱亡。

若不是她声嘶力竭的哭喊惊动了产房外的秀蝉姨和方家陪嫁来的人,那么娘亲和弟弟,还有自己刚刚才重新开始的人生,就俱都不存在了。

她沈棠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隐忍了十二年,也只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该了结的帐,她会一项一项地清算,绝不手软!

正文 第二章 请安

妆台前,沈棠的发丝被碧笙拢了起来,碧笙的巧手,上下缠绕旋转,不一会儿,一个好看的随云髻便现了出来。

碧痕从珍宝匣中选了支珊瑚红宝石镶嵌的八宝簪,那豆大的红宝石在青铜镜的反射下熠熠生辉,华贵非常,正要簪上去,却被沈棠拦了下来。

她笑着说,“不必那般华丽,就还用那支惯常用的那支玉簪。”

碧痕有些犹豫,“上次小姐戴那簪子的时候,就被二小姐三小姐好生地讥笑了一番。咱们又不是没有好簪子,何必再惹她们嘲讽呢?”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今日沈灏回府,她们必然是要打扮地花枝招展,争奇斗艳的,她们越是打扮地华丽高贵,我便越要简单素净。再说,阖府上下都知道咱们又不是没有好簪子,那么沈紫嫣沈紫姝讥讽我,就更显得那姐妹两个眼皮子浅,嚣张跋扈,不敬长姐。于我们,并没有什么坏处啊。”

碧痕了然,已经替沈棠整好了发髻的碧笙一拍手,惊喜地叫道,“碧痕姐姐你看,咱们小姐美若天仙,就算是戴了普通的玉簪,也娇艳地像个神仙妹妹呢!”

碧痕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棠一番,烟紫色绣着海棠花骨朵的绫罗长裙,罩着月白色的锦纱外衫,裙摆若隐若现地露出大片盛开怒放的海棠花瓣,修长的身姿,白玉一般的肤色,还有那张娇俏精致的小脸,让她不由暗暗赞叹,这品貌,这风姿,再加上这打扮,眼前的小姐岂不就是那传说中的海棠花神吗?

沈棠笑着站了起来,“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月桂园在安远侯府的东北处,而安远侯夫人老夫人秦氏的颐寿园却在正南方,虽然算不得远,但走过去却也要花上半刻钟。

老夫人喜好佛法,每日清晨刚过卯初就起来礼佛,一直要颂念一个时辰的佛经,才要起身到正堂,然后用过早点,接受儿媳妇孙女们的请安。

离辰初还有一刻钟,沈棠便带着碧痕碧笙两个丫鬟出了月桂园,今日大伯父沈源和父亲沈灏都要回府,想必大伯母她们都很早就给老夫人请安了,若是去得晚了,被两个异母妹妹嘲讽一顿倒是没什么,但若因此惹了老夫人和父亲的不快,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两年来的努力,眼看颇有了些成效,她不想前功尽弃。

到了颐寿园时,老夫人刚礼完佛,正在更衣,她座前的大丫头桔梗便把沈棠引到了正堂,她的大伯母莫氏,已然到了,看她茶盏中的香茶已经见底,想必已经等候了多时。

沈棠微笑着给莫氏请了安,“大伯母这么早!”

这位大伯母一向以温柔敦厚的形象示人,但沈棠却绝不相信她内里也是如此。看她把诺大的安远侯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叔伯妯娌都对她敬爱有加,底下的丫鬟仆妇也无不对她言听计从,就知道莫氏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更何况大伯父沈源身为安远侯府的世子,竟然只有一个摆着好看的妾室,连个通房也无,夜夜歇于莫氏的房内,即便如此,老夫人却没有半分不满,反而乐见其成,这等手段,又岂是真正温柔敦厚的女子所能有的?

莫氏请沈棠坐下,然后慈爱地一笑,“我也是刚到,棠儿今日来得也早,是因为你父亲今日就回府了的原故吗?”

沈棠轻轻地点了点头,“大伯父与父亲去了江南也有近两月了,今日回府,棠儿心中欢喜之至,早早地就醒了。我听说,二姑父二姑母还有苏表哥也会跟着一块来,不知道消息确实吗?”

莫氏笑着点头,“不错,你大伯父捎来的信中说,你二姑母一家也会随着他们一块来,听说你苏家表哥长得一表人才,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是个妙人。从此之后,府中的这些孩子们可就又多了一个玩伴了。”

沈棠微笑着点头称是,心中却在盘算,这么说府中的传言便是真的了。

二姑母沈明月嫁给了江南安乐伯的小儿子苏长海,安乐伯家虽然没以前的声望强盛了,但却仍旧是勋贵之家,二姑母嫁过去之时景况还是不错的。

但因为苏姑父是安乐伯的继妻所出,与世子并非一母同胞,世子又看不惯苏姑父迂腐的个性,所以兄弟间本就有些不合,再加上二姑母争强好胜的性子,仗着自己是安远侯的嫡女,又是宫中皇贵妃的亲妹,在老伯爷在世的时候没少对世子夫人指手画脚。

上两月时,安乐伯病逝,世子承了爵,便与各个兄弟分了家。安乐伯府的产业本就不太丰厚,分到苏姑父的产业更是少之又少,微薄得令人觉得可怜。苏姑父只是一个酸迂的读书人,对钱财并不上心,但二姑母可是个厉害人,她不服新安乐伯的分断,便闹了起来。

前去奔丧的大伯父沈源和父亲沈灏因此而不得不滞留在了江南,直到把这分产案解决了为止。虽说二姑母这一闹,把分到的家产是闹得厚了一些,但是得罪了兄长,这江南却也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所以大伯父只好禀明了祖父,将二姑母一家接回了安远侯府。

老夫人屋里的大丫鬟们都在纷纷猜测,这二姑奶奶回来后,是在外面购置房产,还是就直接住回娘家了事,本来大家都觉得该是前者,苏姑父作为一个当家的男人,又是一个酸迂的读书人,想必是不愿意住到夫人娘家的。

但今日,听大伯母这话中的意思……难道竟是后者?

“棠丫头,在想什么呢?”一个浑厚的声音问道。

沈棠忙醒过神来,原来老夫人已经换好了衣裳,在桔梗和柳絮的搀扶下,来到了正堂,正徐徐地往贵妇榻上一倚。

沈棠忙给祖母请了安,然后有些歉意地答道,“是孙女儿听闻父亲很快便要回府了,一时欢喜,恍了神,竟没见着祖母进来,还请祖母见谅。”

秦老夫人面露慈祥地望着眼前越发美丽端庄的大孙女,微微地颔首,“你们父女一别两月,你想念父亲了,也是正理,我老婆子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怎会因你孝顺而怪责你?还不快坐下,你今日来得那么早,一定还未用过早饭,桔梗,把我的冰糖银耳燕窝羹给大小姐上一碗。”

沈棠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孙女儿怎么敢用祖母您的早饭?”

秦老夫人笑着说,“什么敢不敢的,长者赐,不可辞,还不快点用?”

沈棠一脸为难地道,“可是大伯母也还未用过早饭呢……”

莫氏想着捏了捏沈棠的手臂,“你这傻孩子,祖母都说了让你用饭了,还不吃,可是想惹祖母生气?”

又回过头去冲着秦老夫人一脸希翼的表情,“母亲,儿媳还真的没用早饭,您就可怜可怜儿媳,把您那小米粥,分儿媳一点?”

秦老夫人显然对莫氏这套很受用,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桔梗,还不给大夫人添一份小米粥,不然她心里定是要骂我小气,连个早饭都不给她用了。”

老夫人这么一笑,整个正堂的人也俱都笑了起来,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正在这时,一个满身珠翠的贵妇人进了来,见满堂欢笑,不由问道,“一大早,母亲这里就欢笑不断,到底是有什么好事,告诉儿媳,也让儿媳高兴高兴?”

正文 第三章 芍药

来人约摸二十七八上下,一身大红色的金丝镶牡丹锦绣缎袍,罩着的是杏色的软云罗祥云呈瑞袄裙,头上戴了支八宝玲珑衬金缕的牡丹钗,映得那女子本来就艳丽非常的粉面,更添了几分神采,她刚一现身,便觉一股富贵气扑面而来,众人的目光便都锁在了她身上。

沈棠低垂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诮,但再次抬头之时,却又恢复了平静无波,她立了起来,端方有礼地给继母秦氏行了礼,然后方重新坐了下去。

老夫人一见是秦氏来了,便笑着叫了她过来,又让桔梗搬了张绣墩来,放到自己身侧,招呼她坐下,“平日都来得晚,知道今日老二回府了,怎么就巴巴地这个点儿就赶了来给老婆子我请安?”

秦氏的面上微微一红,娇羞地摇晃着老夫人的衣袖,不依地道,“柔儿一来,母亲就打趣我,大嫂可比我来得还早呢!”

秦氏虽和莫氏一般都是老夫人的儿媳,但她却又是老夫人的嫡亲侄女,所以老夫人待她,自然也就多了几分不同,她这个侄女一向杀伐果断任性泼辣,何时曾见过她这娇羞的模样?

待要多打趣她一番,又见沈棠也在场,为了顾及秦氏的颜面,老夫人便笑了笑,岔开了话题,“紫嫣和紫姝怎么不见?”

秦氏忙笑着说,“来的路上刚巧碰上了花房的柳娘子,听说暖房的芍药已经开了,这不,两个孩子便跟着柳娘子去了花房,非要摘两朵来献给祖母呢。”

老夫人听了心中欢喜,脸上的笑意便止也止不住地溢了出来,“芍药该是五月才开的,如今刚过四月,这花便开了吗?早听柳絮说了她嫂子治理花花草草有一套,这么看来,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

一旁伺候着的柳絮闻言,忙道,“嫂子常说,她能到花房做事,都是老夫人的恩典,她把府里的花房好好打理,让老夫人夫人小姐们天天有新鲜漂亮的花戴,才是报效了老太太您的知遇之恩呢!”

老夫人不住点头,“等空了,你把你嫂子叫来见我。”

柳絮心下一喜,连忙点头,老夫人如今深居简出,府中的事务多半都交给了大夫人莫氏,但说到底,这安远侯府仍旧是老夫人的天下,嫂子若是能入了老夫人的青眼,那么何愁两个侄儿的差事没有着落呢?

老夫人用完了早饭,漱了漱口,手脚麻利的小丫头便把杯杯盏盏都收了回去。

她望着两个儿媳正了神色,“我统共就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虽然贵为皇贵妃,但却在那高高的宫墙内,轻易见不着;另一个远嫁了江南,更是十来年都没有见过面了。好不容易如今明月回了京,他们一家三口,人口简单,我的意思,就让他们直接在府里住下了。你们的想法呢?”

老夫人既然已经作了决定,那莫氏和秦氏还能有什么想法,俱都笑着应道,“那敢情好,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一块,比什么都强!”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明月在家中的时候让侯爷和我给宠坏了,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后来去了南边,也没少吃苦受罪,你们都是嫂嫂,若是她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要多担待着点,放心吧,老婆子自然也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沈棠的嘴唇微微翘起,老夫人都提前打招呼了,看来这二姑母虽然脾性不好,但却是真心受宠爱的,她一来,安远侯府本来就不清的水,该搅得更浑了吧?

这时,正堂外的门帘一阵响动,“祖母,祖母!”沈紫嫣和沈紫姝姐妹两个,人未到,声已至。

沈棠朝门外望去,果然见着了一对娇艳非常的姊妹花,身量高些的那个是二妹紫嫣,削肩细腰,粉面桃腮,穿了件亮紫的锦缎绣群,虽然才不过十二,却已经颇有了仕女袅袅婷婷的风姿了。

身量略矮些的是三妹紫姝,年方十岁,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但那雪白的肤色,姣好的五官,桃红色的裙衫飘飘,活脱脱的又是一个美人坯子。

沈紫嫣手中提了一个精致的草编提篮,篮中放满了正怒放吐蕊的芍药,她也不理会堂中的其他人,径直便向老夫人处跑了过去,“祖母,您看,这芍药花开得多好看,我都给您摘了来,这朵最漂亮,可以簪在发髻上,这些可以让桔梗放到花瓶中摆起来看!”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祖母都这把年纪了,还戴芍药花,岂不是让人笑话为老不尊吗?我看你们姐妹正值青春妙龄,头上簪一朵倒还使得。”

沈紫嫣斜斜地看了一旁静若处子的沈棠,咬了咬唇道,“大姐穿得这样素净,哪配得上我这朵艳丽的芍药?”

老夫人的眉头略皱,但很快便又松了开来,她接过柳絮递过来的香茶,抿了一口,也不再作声。

一向沉静的沈棠,越发沉静了。

其实她有点想笑,真的,芍药妖无格,她一向都不爱这花,就算是二妹不嫌弃她一身家常衣衫,她也并不想要。

秦氏见堂内气氛一下子有些凝滞,不由瞪了一眼骄横惯了的女儿,笑着打了个圆场,“你们年轻姑娘,花一般的年纪,就算穿得素净也都好看,这芍药花啊,就该配我这半老徐娘。”

说着,便从紫嫣的提篮中挑了一朵盛开怒放的芍药,簪在了发髻中,又冲莫氏道,“这芍药还真挺好看的,嫂嫂要不要也来一朵?”

莫氏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一身红彤彤的,配这芍药正好,我这穿了一身绿裙袄,头上若再戴朵大红花,岂不是俗气死了?”

秦氏不过只是为了女儿解围,并不在意莫氏戴不戴花,见她这么说便也不再执着此事。

不一会儿,便有打头阵送信的小厮请见,道是大爷二爷并苏姑爷一家已经到了城门口,二爷骑马而来,想必不多时就快要到了。

秦氏忙向老夫人告辞,带了两个女儿并沈棠到安远侯府门口等候。

沈灏的两房妾室,白氏和柳氏早就携了儿女在府门处等候多时了。

不多一会,沈棠的双生弟弟二少爷沈榕,也在贴身小厮双福双喜的搀扶下到了,与沈棠并排站到了一起。

沈棠语带怜惜地问,“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沈榕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他笑着回答,“好多了,这几日天气好,也能出来走动走动了。”

他的语气有些虚弱,但沈棠却看到了他目光里的狡黠,她按捺住心中的好笑,脸上却还得挂出一副心疼的表情。

这时,几骑快马在安远侯府门口停住,从马背上跳下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大叔,他的容貌与沈棠姐弟有着六七成相像,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银丝绣袍,头上戴的是祥云紫金冠,好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沈紫嫣和沈紫姝扑了上去,齐声唤道,“爹爹!”

正文 第四章 商议

沈灏笑着摸了摸沈紫嫣的脑袋,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宠溺地道,“两月未见,我的小紫嫣又长高了不少。”

沈紫嫣是他盼着出生的女儿,自小养在身边,又惯会撒娇讨他欢喜,所以最得沈灏的疼爱,他的三子四女中,无人能出其右。

沈紫姝见父亲只顾着和姐姐玩闹,便不依了,一个劲地往父亲怀中拱去。沈灏既觉得无奈又觉好笑,于是分出了一只手又捏了捏紫姝肉嘟嘟的脸颊,“还有爹爹的小紫姝,也出落成了一个小美人了。”

秦氏笑着迎了上去,“二爷一路奔波辛苦了,老太太在颐寿园等得急了,还不快些进去回话,尽在这和两个丫头厮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