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灏携了妻子的手,望向簇拥上来迎接他回府的妻妾儿女,一眼便看到了角落里默默立着的一对双生儿女。

沈榕的姿容绝秀,脸色略有些苍白,但那修长的身形,俊朗的眉目,温润的气质,却隐隐透出人中之龙的气度来,比起大哥的独子沈枫来,也不逞多让。可惜先天不足,一直大病小病不断,缠绵病榻。

长女沈棠,更是风姿卓绝,即便身上着的是素淡的家常衣裳,与紫嫣紫姝的锦衣华服相比,也丝毫掩盖不住她的绝世风华,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也不像紫姝那样上前来求自己的关爱,但自己却怎样也无法忽略她。

沈灏的眼睛不由觉得有些刺痛,他挣开秦氏的手,走到沈楠面前,柔声问道,“榕儿这阵子身子可还好?我让人从南边捎来的药可曾用上?”

沈榕的脸上一副受宠若惊,他的眼睛立时便晶莹了起来,“承蒙父亲牵挂,南边带来的药已经用过了,周大夫说此药最合孩儿的病症,用了几丸,如今孩儿的咳症已经好多了。”

沈灏的脸上不由堆满了笑意,他乐呵呵地转过头去又问沈棠,“上次裁的春衣可送了下来?怎么穿得这般素净,棠儿你正值花样年华,可不能空辜负了这好时光,到以后想后悔的时候可来不及了哦!等下爹爹派人把从江南带来的云烟软罗给你多送几匹过去,再做几身新衣裳。”

沈棠浅浅一笑,“棠儿谢谢父亲记挂,父亲的话,棠儿记下了。”

沈灏见状,笑容更盛了,他是情场上的高手,万花丛中翩然而过的花蝴蝶,自以为最了解女子的心思,对待秦氏也罢,后院中的白柳两位姨娘也罢,便是对紫嫣紫姝紫妤三个女儿,他这招也屡试不爽,便以为这大女儿也是这般容易便能被打动的。

沈棠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但面上却仍旧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回到安远侯府的两年来,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心口不一,曲意忍让。

秦氏见沈灏对方氏所出的这对儿女表露出疼爱,脸上一寒,朝紫嫣和紫姝两姐妹使了个眼色,便笑着又拉过了沈灏的胳膊,“瞧你,和孩子们絮叨有的是时间,让老太太久等可不太好。大哥和明月他们到哪里了?算算时辰也该差不多到西大街了吧?”

她成功地把话题岔开,转移了沈灏的注意力,紫嫣和紫姝也顺势挤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把沈灏夹在了中间,慢慢地他们四人就往颐寿园的方向走得远了,甚至都没来得及让沈灏跟白柳两位姨娘说上话。

柳姨娘一甩帕子,冷哼一声,“大清早就让站这里迎二爷,可二爷回来了一句话也没让说成,便又簇着他走了,哼,这秦氏也太专横了些。来,柏儿,咱们走!”说着便拉着七岁的四少爷沈柏离去。

这柳姨娘,乃是吏部侍郎的庶妹,虽然进门最晚,但却是贵妾,又生了儿子,是以秦氏最为忌惮,常想方设法找绊子给她下,但怎奈柳氏花信正好,又比秦氏更加美貌,沈灏对柳氏一直都盛宠不衰。

白姨娘原本只是沈灏书房里伺候笔墨的一个小丫鬟,但她颇有几分姿色,又善解人意,常与沈灏红袖添香,秉烛夜谈,时间久了,便慢慢掳获了沈灏的心,成了他的通房,后来因生了四小姐紫妤,便提了她做姨娘。

她一向以柳姨娘马首是瞻,见她离开,便也拉着沈紫妤疾步离去。

沈棠望着她们的背影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秦雨柔,当初你使劲气力,用尽心机得来的这个男人,那么快就有了新欢,还不止一个,不知道夜深人静之时,你的心中可曾有过后悔?

她笑着拉了沈榕的臂膀,然后慢吞吞地朝颐寿园走去,双福双喜自觉地让到了他们姐弟的后面,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碧笙今早提及了般若寺,我忽然想起,舅父在时,曾有数次提及那里的主持,你可还记得?”沈棠低低地道。般若寺,是京城中最负盛名的寺庙,主持静观方丈,是当世一时无二的得道高僧,般若寺的香火鼎盛,来往的也都是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

沈榕一扫脸上的病容,想了想道,“嗯,有些印象,听起来,舅父似乎是认得那叫静观的主持的。般若寺与京城权贵的关系很深,若是向那静观打探,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来。姐,让我去!”

沈棠摇了摇头,“你上次去青衣卫的总坛打探,已经惹了三叔的怀疑,最近还是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般若寺的事,就交给我去吧。”

沈榕拉住沈棠的手便紧了一些,“我听说,般若寺的武僧都颇有本事,万一这静观是敌非友,姐姐你一个弱质女流,岂不是入了龙潭虎穴?那也太危险了。不如还是我去!”

面对爱姐心切的弟弟,沈棠一向都没有什么脾气,在这处处都是勾心斗角的安远侯府,只有在沈榕的面前,她才能展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她笑了笑,又认真地说道,“你放心,姐姐不会有事的。过些日子,我便会想个由头,让祖母同意我去一趟般若寺。”

除了永宁伯夫人左氏,沈棠所感兴趣的女人几乎都能与般若寺搭得上关系,两年前突然连升三级至京畿卫统领的夏承恩的夫人,兵部员外郎张廷延的夫人也俱都是般若寺的忠诚信徒。

这般若寺,是非走一趟不可的。沈榕最了解沈棠的脾性,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阻挠,只好嘱咐道,“那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一有不对,就立刻撤走。反正我们两年都忍过来了,也不急于一时。”

沈棠冲弟弟微微一笑,携了他的手,快步往颐寿园而去。

正文 第五章 团聚

紫金香炉里,檀香袅袅,老太太等得乏累了,就往榻上一倚,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却抚着额头,“老大和明月怎得还没来?不是刚才来报已经到了西大街了吗?”

“派人去看看,大爷他们都到哪了!”秦氏见状,便立马吩咐了身边的钱妈妈。

沈棠不由把目光移到了大伯母莫氏的身上,莫氏身为安远侯府的世子夫人,老太太又把府中的大部分事务都移交给了她掌管,分派府内的小厮便该当是莫氏的职责,更何况大伯父可是莫氏的夫君,这世上哪有弟媳妇派人去催请大伯子的,秦氏这分明是僭越了。

但莫氏却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端起了几上的香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似乎是感觉到了沈棠的目光,她转过脸来,微笑着对沈棠说道,“这明前龙井果然香醇,棠儿要不要也来上一盏?”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侄女儿一直有失眠梦魇的毛病,若是再喝了这茶,今夜怕又是不得安生了。”

莫氏关切地道,“我听守园子的婆子说,昨夜棠儿你又被噩梦魇着了?皇贵妃娘娘新赐了些血燕下来,听说血燕里加一些茯苓或者白芷,都有安神养静的功用,等下我让人给月桂园送些过去,你让丫头们给你炖了,每日用些,或能好些。”

沈棠心下一动,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甜了起来,“让大伯母费心了,棠儿就先谢过大伯母的厚爱了。”

两人正聊着,二门外传话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回老太太话,大爷和二姑爷一家已经到了颐寿园门外了。”

话音刚落,便从门外传来一声娇唤,“母亲!”

老太太被这声音颤了心神,立刻下了榻,迎了出去,二姑母沈明月长相酷似老太太,只这一照面,老太太便确认了这是远嫁江南十余年都未曾见过面的二女儿,不由搂住了她,“娘的明月啊,总算是一家团聚了,来,让娘看看,可是瘦了?”

沈明月含着眼泪,拉着老太太的手,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难过,“娘,明月终于见着您了,终于回到家里了。”

娘儿两个想起这一别十多年的辛酸,不由又抱成一团,哭了起来。

秦氏得了夫君的暗示,连忙劝慰道,“母亲,小姑回家,可是件喜庆事,您怎么又哭了起来呢?苏姑爷和您的外孙子正在一旁看着呢,您可是长辈,可别让他们看着笑话。”

这半开玩笑半劝解的话,由秦氏这个侄女说来最是合适不过,但沈棠却从二姑母的脸上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厌恶,她的眸光一动,心中却有些了然,早就听说二姑母与秦氏自小就不太和,看来传言是真的。

老太太忙抹了眼泪,笑着点头,“瞧我,真是老糊涂了,这便是长海吧,十多年未见,成熟稳重了许多。”

苏长海见岳母大人发问,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小婿和妻儿,要叨扰母亲了。”

沈明月没待他把话说完,便把儿子拉了过来,“来,蓦然,见过你外祖母。”

苏蓦然依言给外祖母及众位长辈行了礼,然后便被老太太拉到了身前,“果然是个出众的孩子,我记得你与你大表哥年龄相当,以后便可一处玩了。”

苏蓦然是苏长海和沈明月的独子,年方十四,与沈槐只差了两个月,他完全继承了苏长海的书生气质,一身白色儒衫,更添了几分清隽不凡。

他恭声问道,“不知这位大表哥可在?”

老太太笑着叫了沈榕上去,对苏蓦然说道,“你大表哥沈枫去了太学院,三表弟沈柏被他外祖父叫过去训话了,都要到傍晚才能回来给你接风洗尘。这是你二舅父家的二表弟沈榕,他比你小了两岁,身子有些孱弱,以后你可要多让着些他。”

沈棠心内忍不住发笑,这文弱的苏表哥,像是被风一吹就要跑了似的,弟弟这龙精虎猛的身板,还需要让他让着?又见弟弟脸上一副腼腆害羞又带着几丝谦逊的神色,她不由佩服弟弟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等到互相见了礼,老太太便让大家都散了,只让沈明月一家子留下来说话。

沈棠与弟弟道了别,便回到了月桂园随意用了些午饭。

碧痕又倒了一碗安神汤,递了过去,“小姐昨夜没休息好,今儿又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快把这汤喝了,然后去榻上歇一会。”

沈棠似是并未听到她的话,沉吟片刻后,问道,“月桂园守夜的婆子是什么人?”

碧痕想了想,“守园的赖婆子是园子里二等洒扫丫头小菊的娘,去年才新调了来的,该是靠得过的人选。”

沈棠点了点头。

两年前,她刚住进这月桂园中时,除了碧痕碧笙外,几乎都是秦氏安插的人手,但这两年前,她作了不少努力,在几次大清洗中,渐渐都换上了自己的人手,这赖婆子便是后来才调了进来的,按说她的女儿都在自己手里,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不该是她做的。

但大伯母今日的一番话,却让她心中不安了起来。

她寅时被噩梦惊醒,辰时就到了颐寿园,中间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可她的消息却已经传到了大伯母耳中,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碧痕皱了皱眉头,问道,“小姐的意思是?”

沈棠想了想,说道,“大伯母绝不是随便就会说漏嘴的人,这话,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看来我这月桂园里,又要热闹起来了。去查查看辰时之前都有什么人进出过月桂园,悄悄的,莫声张。”碧痕点了点头。沈棠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道,“也罢,既然这些讨厌的野草总是野火除不尽,春风吹又生,那这回,咱们就静观其变吧。只不过以后说话的时候,得倍加留心些了。”

碧笙笑着说,“我和碧痕姐姐的本事,小姐还不放心吗?”

她和碧痕来自淮南方氏,沈棠的舅父方明轩乃是她们原本的主人。

方明轩虽然出身书香世家,祖父曾是先帝的帝师,官至太傅,父亲也是御史中丞,掌管着御史台,但他却不爱书香爱缨枪,又因机缘巧合,得了高人指点,年方十五之时,便就被皇帝点了武状元,后来更是直接入了青衣卫,成了皇帝暗处的左膀右臂。

碧笙和碧痕,本是为了替青衣卫补充新鲜血液而从民间寻的好苗子,但方明轩见两个丫头与沈棠年龄相当,便把她们两个给了沈棠作贴身的丫鬟,又从男孩里挑了双福双喜给沈榕,对他们四个,方明轩进行了更加刻苦的训练。

两年前,方明轩接到了皇帝的秘密任务,离开淮南之时,就把这对姐弟托付给了他呕心沥血精心培养的这四人。

方明轩临走前说过皇帝的任务十分简单,只不过是走一遭就回来的事,但谁料到,沈棠姐弟迎回来的却是舅父残破不堪的尸身。

后来,安远侯沈谦,沈棠姐弟的祖父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派人来要把他们姐弟接回京城安远侯府。

本来,他们是不愿的。

当年母亲是怎样死的,沈棠历历在目,母亲死后,舅父便来把他们姐弟接回了淮南,而安远侯府沈家,因为理亏,也并没有阻拦,他们姐弟早就不把自己当成沈氏的子弟,甚至对沈氏还有着那么一些恨意。

更何况,舅父一生未娶,尽心尽力抚养他们姐弟。

如今舅父没了,就该当他们两个来挑起方氏的门户,这个时候,他们又怎么能一甩手,回到京城安远侯府呢?

但,舅父的死状存疑,把舅父尸身带回来的那个青衣卫,第二天也就消失不见了,连个前因后果都不曾给过。

所以,她仍旧带着弟弟回到了这里。

安远侯府,不仅是大周朝豪门贵族的中心,更是最能接近朝堂的地方,只有在安远侯府站稳了脚跟,甚至站到沈氏的核心,才有可能从细微的线索中,抽丝剥茧,找到舅父死因的真相。

而也正因为有了碧痕和碧笙,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至少能够在秦氏的数次暗害下,保全自己,并且一步步地接近沈氏的核心,达到她的目的。

沈棠望着两个她再信任不过的丫头笑道,“大伯母和三婶与我们姐弟并无利益冲突,老太太虽然更宠爱紫嫣紫姝,但对我这个长孙女却也并不薄待,剩下的便只有秦氏了。既然秦氏非要监视我的举动,那咱们就敞开来让她瞧好了,只盼她不要太早就阴沟里翻了船就好。”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秦氏与大伯母的关系一向微妙,如今又来了个与秦氏不对盘的二姑母,看来秦氏的日子也要不好过了。

正文 第六章 祖父

昨夜被梦惊醒后就没休息,后来又因为迎接二姑母的事累了一上午,沈棠喝了一碗安神汤后就在榻上歇了下去,这一觉香梦沉酣,竟然直睡了两个时辰。

碧笙唤醒她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

沈棠一惊,忙问道,“老夫人那里可曾来催过?”按理,二姑母一家回府,今夜是该给他们接风洗尘的,自己若是睡过了头,错过了接风宴,那就不妙了。

碧笙笑着说,“老夫人派了桔梗姐姐亲自来传的话,说是老爷临时被皇上留在了宫里,南阳王妃的病又重了些,三爷下了朝就直接赶去了南阳王府,苏姑爷一家多日奔波,大爷和二爷也一路风尘,俱都乏了,所以接风宴改到了明日。”

沈棠的眸光一深,三叔沈沐娶了南阳王的独女赵馨,后来南阳王病逝后,南阳王府便只剩下了王妃一人,三婶便常常回南阳王府居住,一年中倒是有大半年都呆在南阳王府。

但这回,南阳王妃的病情来势汹汹,这半月里已经传了几次病危,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她微微一叹,吩咐碧笙,“去小厨房做几个榕儿爱吃的菜,我要去看看他。”

沈榕的苍梧院就在月桂园的西侧,中间只隔了两个回廊,半刻钟不到就能走到。

见到姐姐来看自己,沈榕自然是高兴地很,他一蹦一跳地跑了出来,接过碧笙手中的食盒,笑嘻嘻地说,“让我猜猜,这里头都有些什么,红烧鱼头,茄子塞肉,嗯,还有大骨汤!”

沈榕说着便吵嚷着让双福把大厨房送来的份例拿开,然后自己把碧笙带来的菜放在了桌上,手脚麻利地自己动手布好了碗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惹得沈棠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宠溺地拿帕子甩了弟弟一下,然后又是好笑又是摇头地说道,“瞧你这小猴子一般的模样,哪里像是个久病卧床的孱弱之人?”

沈榕嘟囔着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病秧子,在他们面前成天作戏已经够累的了,难道在自家亲姐姐面前也不能放松放松?话说,姐,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继续憋闷在这小小的一方屋子里啊?我听大哥说起外面的事,真心觉得什么都很新奇好玩!”

沈棠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姐姐知道让你装病委屈你了,但之前我们不也是没办法吗?你会武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但若是一个普通的孩童,又怎么能经受得住秦氏这么多次的暗害,而仍旧活蹦乱跳的?你放心,姐姐已经想好了办法,但却需要时机。等时机一到,你就不必再扮病秧子了!”

“太好了!”沈榕一把跳了起来,扯着姐姐的袖子撒娇。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弟弟虽然懂事,但仍旧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那么早就让他背负那么多,她有些不忍。

一旁伺候的碧痕碧笙与双福双喜早就像变戏法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了,给他们姐弟留下了充分的说话空间。

沈棠夹了块鱼肉到沈榕的碗中,“南阳王妃的病情似乎加重了,我想要是能看到她的病案和太医诊治的手卷就好了。”

沈榕眼珠子一转,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姐姐是想救她一命?太好了,今夜我便去把她的病案弄了来。”

沈棠知道让活蹦乱跳的沈榕装病,实在是憋闷坏了他,便有些歉意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叹了一声,“那年舅父出事,祖父派人把我们接回安远侯府,秦氏心中怀恨,几次欲置我们于险境。那回你感染了风寒,秦氏却在你的药中加入了巴豆,是三婶故意打翻了那药碗。虽说风寒是假,但这几两巴豆下肚,任你铜皮铁骨的身子,也必要受一番折腾。三婶待我们姐弟不薄,若是南阳王妃的病还有一线生机,那我也想试试看。”

话说得虽然简单,但是要做到却十分艰难。

她虽然与药圣唐一中有着很深的渊源,在淮南舅父家中的时候,不知疲倦地跟着他学习药理医理,也算是继承了唐一中的衣钵,但她却从未出手治过病救过人。

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精通医理。

沈榕似是了解她的想法一般,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姐姐放心,只要南阳王妃的病能治,我就有办法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替她把病治好。”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她一向很信任弟弟的能力,虽然她比他还早出生了那么半刻钟,虽然她十二岁的身躯里其实装着的是一个成熟的灵魂,但她对沈榕却一向很信赖。

第二日一大早,安远侯沈谦便派人把沈棠叫到了书房。

梨花木的太师椅上,祖父沈谦正闭目养神,他的身子松松地靠在了椅背之上,而右手却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

沈棠知道,祖父并没有真的休息,而是有什么难以断绝的事情在困扰着他。

她恭声唤了声,“祖父,棠儿来了。”

沈谦那敲打着桌子的右手一顿,然后徐徐睁开双眼,盯着沈棠看了许久,他的目光深沉而犀利,似乎想要一眼洞察眼前这个端庄沉静的孙女的内心。

但沈棠在那么炙烈的目光中却丝毫都没有动摇,她的笑容恬淡,眼神清澈,就这样面对着祖父的审视,优雅从容之至。

过了许久,沈谦长长地叹了口气,抚着下巴上的胡须,怅然地道,“果然身上流着远山公的血脉,有着方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别说是寻常女子,就是一般的男子也比不上啊!”

方远山,便是沈棠曾外祖父,先帝的帝师,就算如今已经逝世多年了,但读书人提起远山公来,都仍旧会赞叹一声。

对于祖父的夸赞,沈棠并不放在心上,若真的对曾外祖父的血脉这般重视,当年又为何放任祖母和秦氏逼死母亲?

她的嘴角微微一翘,“不知祖父唤棠儿来,是有什么吩咐?”

自从一年前,沈棠特意在祖父面前表现出她的聪慧之后,沈谦便时常会把她唤到书房来,有时是让她即兴作首诗,有时随便从哪本书里抽出一句来让她解释,有时还会考她策论。

沈棠的表现好得让沈谦惊喜万分,不管他考校的是什么,她也总能回答出个七八分,她对诗词歌赋的领悟独到,对世间万象常有不一般的见解,有些想法粗听匪夷所思,但细细想来却颇有几分道理。

这样聪慧的女子,若是能站到权力的巅峰,必将给沈氏带来不可估量的利益。

沈谦是这样想的,但眼前却有一个让他为难至极的问题。

“昨日朝会过后,皇上又留下了永宁伯,泰安侯,威北侯还有我,商讨太子选妃的事宜。”沈谦开口说道。

沈棠不由暗暗思忖,祖父告诉她这事情的用意。

太子赵熹乃是已故的先皇后所生,皇帝赵厚挚爱发妻,便一早立了他为太子,并且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皇帝再没有继立新后。

虽然深宫后院之中,以姑母皇贵妃沈氏为尊,但姑母所生的三皇子五皇子,却都沾不上一个嫡字。

太子素来仁厚,在朝中颇有声望,兄弟之中又再无可以与他一争之人,所以太子的储君之位坐地稳稳当当,几乎牢不可破。

而今,太子快满十六了,选太子妃一事也被提上了议程,若是谁家的女儿能被选上,那么将来就是母仪天下的国母了。

沈棠心中一惊,难道祖父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正文 第七章 接风

沈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跳,太子选妃,她身为安远侯府的嫡长小姐,是有可能会列入这个名单的。

沈谦见她沉思不语,又接着说道,“皇上的意思,太子正妃的人选就从我们四家出,这几日就要把名单上呈,等待皇上和太子的挑选。皇上还特意提到了我的嫡长孙女,棠儿你。你说,祖父应该如何应对是好?”

太子的母族势力微弱,若是将来太子要坐稳朝局,强大的妻族也是必不可少的。朝中的勋贵虽多,但能够称得上实力强大的却只有永宁伯秦氏,泰安侯莫氏,威北侯林氏以及安远侯沈氏。

这本是一个成为皇亲国戚的大好机会,但对沈氏来说,却有些微妙。

沈氏已经出了一位权倾后殿的皇贵妃了,若是再出一位太子妃,那么过于强大的妻族纵然一时能够帮助太子站稳脚跟,等太子稳住了脚步之后,曾经的助力便成了最大的阻力,他第一个要削弱的,便是妻族。

祖父是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这其中的轻重他自然深知。

沈棠轻轻一笑,“祖父自然是谢过了皇上的美意,棠儿说得可对?”

沈谦闻言哈哈大笑,他忍不住点头,“果然是我沈谦的孙女,不错,我当场便答孙女年幼,尚未及笄,与太子并不相称,谢过了皇上的美意。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现出几分凌厉,“不过皇上却道,此次是先给太子选妃,成亲可待以后,所以纵然年纪小个几岁,也无妨。这样一来,倒令我不好推辞。”

沈棠轻轻掩嘴一笑,“祖父怎么忘了皇贵妃娘娘?有些话,祖父不能跟皇上说,但皇贵妃娘娘却可以说。皇上听了不只不会生气,只会夸赞皇贵妃娘娘贤德忍让呢。”

沈谦一怔,半晌又笑出了声来,“我竟忘了……”

皇上一心为了太子的利益着想,未必想得那么深远,皇贵妃娘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相信皇上也便不会再为难了沈谦,即便……皇上是有意为之,他也不能强人所难。

沈谦满脸笑意地冲着沈棠说道,“其实,若是我沈氏真的再出一位太子妃也没有什么,沈氏的百年根基,就算太子将来要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棠儿,若是你愿意,这太子妃的人选,就非你莫属,将来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真的就不愿意再考虑考虑?”

沈棠心中一突,看来祖父并不是毫不心动的。

若换了其他女子,能成为太子妃,确然是令人怦然心动,心向往之的好事,但沈棠却不然,她回到安远侯府的目的绝不是成为沈氏的棋子,作他们发展壮大的工具。

安远侯府这个地方就已经够让她感到压抑了,何况……是注定了得不到安宁的太子后院?

想到此,她把手中的帕子捏得更紧了些,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冲着沈谦绽开了无比灿烂的微笑,她的声音清亮又充满了蛊惑。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不知道……是作皇后的祖父好些,还是作皇帝的外祖父强些呢?”

这一语惊醒了梦中人,直把沈谦震得立在了原地,半晌不能说出一句话来,过了许久,他才缓了过来,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自然是作皇帝的外祖父更强,对于任何一个皇帝来说,妻族是可以随时甩掉的,但母族却是无法更换的。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沈棠的脑袋,叹了一声,“我听说榕儿的身子最近好了许多,也常能出来走动走动了?”

沈棠恭敬地回答道,“是,榕儿见大哥每日去太学院,十分羡慕呢!”

沈谦抚了抚胡须,沉吟片刻,道,“明日我亲自去见太学院的曹大人,把榕儿荐给他,至于能不能成,还要看榕儿的造化了。”

太学院的曹大人,乃是当朝最有声望的大学士,轻易不收弟子,沈榕若是能拜在他的门下,不管将来怎么样,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两年前刚入安远侯府,沈棠和沈榕就像那羊儿入了虎穴,在一个陌生又危险的新环境中,为了保全自己,沈榕就不得不假装病弱,不然无法解释他如何一次又一次地躲过秦氏的各种手段。

但如今,她深得祖父的器重,在这个书房里,慢慢接触朝堂政局,他们姐弟已经在安远侯府站稳了脚步,是时候让沈榕摆脱病秧子的身份,真正地去融入这犹如龙潭虎穴一般的京城权贵阶层。

而太学院,无疑是最好的开始。

通过与太学院中达官贵族子弟的交往,或许那隐藏在后面的真相,也能快一些浮出水面。

到晚上接风宴时,众人都已经知晓了沈棠在祖父沈谦的书房中呆了好几个时辰,望向她的目光自然有些不同。

其中又以秦氏的目光最为复杂,皇上要替太子选妃的事情,她昨夜就已经从母亲左氏派来的婆子那里得知了,左氏让她留意安远侯府所出的人选。

但沈谦却唯独让沈棠去了他的书房,这让秦氏的心中忿忿不平了起来,她的紫嫣只不过比沈棠小了六个月,这太子妃的人选凭什么就要让给沈棠?

莫氏却笑着向沈棠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沈棠笑着问道,“大哥回来了吗?怎么没见着他?”

莫氏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你大哥刚还在呢,这会,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沈棠回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