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妤恍然地点了点头,小声地道,“我知道了。”

沈棠见她一幅委屈可怜的模样,也不忍对她多作苛责,只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但口说无凭,没有证据,怕是奈何不了她的。就算……祖母信了你,一时惩戒了她,但过后,她又会变本加厉对待你。所以……”

紫妤认命地接过话去,“大姐放心,我不会跟祖母提及这事的。我的处境,素来如此,我都已经习惯了,只是这回弄坏的是要交给皇贵妃娘娘的物件,我虽然是庶女,却也仍旧是皇贵妃娘娘的侄女,若是交不出去像样的东西,只怕会丢了娘娘的面子,徒惹祖母不快。”

沈棠想了想,笑道,“也未必就没有法子了。你先随我去见祖母,到时候莫要提起绣品被毁这事,就说还有几针没来得及完成,等晚上再送过去。我自有办法让你顺利把东西交上去。”

虽然沈紫妤对这个素来沉静的大姐,算不上了解,但同样是秦氏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己深受二姐三姐的欺负,卑微地如同一只小猫,甚至连二姐三姐身边的大丫鬟都能对她横眉冷对,而大姐沈棠却能够傲然屹立于安远侯府,谁也无法轻易讨了她的好,她必然是有些能耐的。

沈紫妤点头如捣蒜,眼中充满了感激之色。

姐妹两个携了手,进了颐寿园的正堂,老夫人正与紫嫣紫姝姐妹说得正高兴,见了沈棠,便向她招了招手,“棠儿,快过来。”

沈棠觉察到身旁的四妹脚步一顿,便捏了捏她的手,笑着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并未松开紫妤的手,笑着请了安,“祖母唤了我们姐妹来,是有什么好事?”

老夫人这才注意到了紫妤,便笑着问道,“棠儿和你四妹约好了一起来的?”

沈棠笑着回答,“棠儿在祖母的门口遇着了四妹,便一起进来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冲紫妤问道,“四丫头,你三个姐姐可都把参加百花会的东西送上来了,只差你一个的,这会可曾带过来?”

紫妤恭声道,“禀祖母,紫妤驽钝,绣的百花吐蕊还差了几针,等紫妤赶完,等晚上一定给祖母送来。”

老夫人点了点头,让她们姐妹落了座,“今日祖母找你们来,是传达皇贵妃娘娘的懿旨,娘娘说,这次的百花会空前盛大,大周朝数得上号的名门贵妇俱会带着公子小姐出席,我们沈家的女儿,可要好好表现,说不定让哪位夫人王妃看上了,还能成就一门好姻缘。”

此话一出,紫姝的脸上一下子便放了光,就连紫妤的目光也亮了许多,倒是处处喜欢压人一头的沈紫嫣并没有什么反应。

沈棠的眉头一挑,难道沈紫嫣对苏蓦然苏表哥,竟然动了真情?

老夫人接着道,“皇贵妃娘娘给你们姐妹赏了些首饰,等分点好了,我就让桔梗给你们送过去。今日,就先散了吧!”

姐妹几个恭声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一出了颐寿园,沈紫嫣便恨恨地盯着沈棠发间的那支荷花簪,酸溜溜地道,“大姐不是一向喜欢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吗?怎么今日,竟戴了这嵌宝阁的翡翠荷花簪出来?”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只觉得这簪子精致素雅,合自己的心意,这才戴了出来,原来竟是嵌宝阁的东西,怪不得这几日沈紫嫣对自己,更加不友善了。

她仍旧笑着,语气却带着丝惊讶,“二妹你不会搞错了吧?父亲送妆匣来时,只说是江南带回来的小玩意,让我随便戴着玩,又怎会是嵌宝阁出来的簪子呢?”

沈紫嫣恨恨地道,“早就知道你不识货了,可恨爹爹非要把这么好一支簪子给你。”

紫姝在一旁附和道,“江南嵌宝阁是大周朝最好的首饰铺子,嵌宝阁出来的每一件首饰都是精雕细琢,价值连城。最要紧的是,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爹爹这回只得了一对芙蓉暖玉镯,一支翡翠荷花簪,镯子是一早就许了娘亲的,可这簪子竟然跳过了我们姐妹,给了你!”

沈棠的眸光一动,原来竟是如此,但她却丝毫没有被沈灏突然而来的父爱感动。

她只是觉得好笑,不过是一支簪子而已,就算再名贵,对安远侯府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竟能让沈紫嫣两姐妹如此介怀。

“大姐……”紫妤有些畏缩地晃了晃沈棠的衣袖。

沈棠转过头来,冲她柔柔一笑,“听说四妹喜欢吃槐花饼,正好大姐让碧笙做了一些,不如四妹就跟着我一起回月桂园?”

紫妤有些受宠若惊,她犹豫地望了眼对她虎视眈眈的沈紫嫣沈紫姝,又看了看对她笑得如春风般温暖的大姐,忽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沈紫嫣愤愤地望着携手而去的那两人,几乎要咬碎了银牙,“这臭丫头是什么时候和大姐搭上了的?”

紫姝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道,“就算她们走到了一起,又能怎样?安远侯府最受宠的小姐仍旧是你我姐妹。”

沈紫嫣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不错,大姐她自以为装柔弱得了爹爹的怜惜,便就了不起了。那支荷花簪,哼哼,既然她那么想戴,就让她戴好了。我还怕她……不肯戴呢!”

正文 第十二章 修复

沈棠微笑着拉着沈紫妤的手,径直进了月桂园,碧痕和冬青紧紧地跟在后面。

月桂园算得上是整个安远侯府规模最大,又最精美雅致的一处所在了。

当年大姑母沈泠出生时,满室异香,这时恰巧有一游方的和尚经过,笑着对祖父说道,西天的灵山之上,有一只金凤凰落凡,没想到竟然掉入了沈氏,将来这位刚出生的小姐必然贵不可言,天下再无女子能出其右。

祖父大喜,便将这月桂园慢慢改造,修得波澜壮阔,气势非凡,又将大姑母精心培育,以待将来。

大姑母果然嫁入了皇家,虽然并没有成为皇后,但确是应了游方和尚那句贵不可言。

两年前,沈棠从淮南方家归来,祖父便把这月桂园给了她,以表明对她嫡长女身份的肯定,却也不乏有着别的意味。

沈棠的姿容气度都属绝品,又有着安远侯府嫡长小姐的身份,若是精心培养,将来必能如同皇贵妃沈泠一般,为沈氏带来巨大的利益与荣耀。

祖父的算盘打得很响,但沈棠却并不以为然。

对沈棠而言,沈氏并不是她的根,她是带着记忆出生的,祖母的狠辣,秦氏的恶毒,父亲的无情她都尽皆看在眼里,即便如今祖母处处对她体现着慈爱宽和,父亲也总有意无意地对她进行物质上的补偿,但要她忘却母亲的冤屈含恨,与他们一笑泯恩仇,她做不到。

更何况,她与弟弟自小是在淮南方氏长大的,是舅父给了她们姐弟父爱,是秀蝉姨给了他们母爱,让这对幼年失怙的姐弟享受了整整十年的人间温暖。

而安远侯府沈家,只不过是她替母亲报仇,为舅父之死寻找真相的一个踏板。

但她不在意的,恰恰却是别人求之不得的。

沈紫妤的脸上,便写满着惊叹羡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沈棠轻轻一笑,“四妹,是头一次来月桂园吗?”

紫妤的手紧紧地攥住帕子,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小时候,偷偷地来过一次。”

她见沈棠用好奇的眼神望着她,不由有些惆怅地说道,“月桂园一直都是闲人免进的,这府中大概也只有二姐和三姐,能不顾祖父的诫令,来这玩耍。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以为自己和二姐三姐是一样的,她们能来玩,我为什么不可以。有一次,我偷偷地跟着她们进了来,把这月桂园里的好景致都逛了一遍,正玩得高兴时,却她们被发现了。一状告了上去,母亲大怒,把我送进了诫堂。”

沈棠的眉头一挑,大周律,庶女是该称嫡母为母亲的,但对于平妻,却只用称一声夫人。

看来秦氏果然把自己平夫人的身份视若蛇蝎,着大红色的衣裳,以二夫人的姿态出现,又让沈紫妤称呼她为母亲,用一切手段去掩盖自己内心的失落和自卑。

既如此,当年她又为何要死皮白赖地与沈灏在一起?

安远侯府虽然风光,但沈灏却只是一个不能承爵的嫡次子,又没有功名,只挂了一个轻车尉的虚职。

以秦氏永宁伯嫡长小姐的身份,王公贵胄都嫁得,却为何偏偏选了沈灏这个已经有了妻室的?

难道果真是因为爱得死去活来,情不自禁,不能自已吗?

沈棠不由摸了摸紫妤的脑袋,柔声安慰道,“以后,想来的时候尽管来,无事也能来坐一坐的。”

紫妤的大眼睛里尽是星星点点的亮光,她惊喜地问道,“真的吗?真的可以过来找大姐玩?”

沈棠微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

她对这个处境比自己姐弟还要困难几分的庶妹生出了几分怜惜。

沈灏的三子四女中,自己姐弟自小不在安远侯府长大,秦氏所出的一子二女,自然是倍受宠爱与重视的,柳氏因是贵妾,又身为礼部侍郎的庶妹,就连秦氏对她也有几分忌惮,所以她所出的四少爷沈柏,自然也无人敢欺的。

只有沈紫妤,身为庶女,又没有亲娘的撑腰,便只能受跋扈的沈紫嫣和刻薄的沈紫姝所欺,这安远侯府中,只要稍得势些的下人,都能给她脸色看。

而秦氏,显然是不打算为她主持公道的。

只不过是因为好奇进了一趟月桂园,沈紫妤就被秦氏狠心地送入了诫堂,其心肠之狠毒,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诫堂是什么所在?那是安远侯府处置犯了错的家丁奴仆的地方。

更可叹的是,整个安远侯府竟无人阻止,也无人肯站出来为沈紫妤抱一声不平。

不是不能,而是不屑吧?

沈紫妤不过是一个没有太大利用价值的庶女,不能为沈氏带来太大的利益,所以祖父也好,祖母也罢,都选择了放任。

碧笙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见到沈棠身旁那对羞羞怯怯的主仆,不由一愣。

沈棠笑着说道,“我请四小姐来吃你做的槐花饼,还不快去拿来?”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沈紫妤进了书房。

紫檀木黑漆镶白玉屏风精巧别致,水红色夹银丝的绢绡幕帘低垂,竹雕老松迎客的插屏稳稳地立在几上,翡翠香炉里白木香飘。

沈棠把沈紫妤拉到了书案前,“听说四妹不只一手绣活飞花走兽活灵活现,一笔丹青更是了得,若是能将这两者相结合,想必在百花会上必得搏得满堂喝彩。”

紫妤的眼睛一亮,“姐姐的意思是说,那被利器断开的百花吐蕊,另一半可以用画作补上?”

但她只高兴了一会,便又垂头丧气起来,“百花吐蕊,是双面绣,可画却作不得双面。”

不管是用来作画的刀白纸,还是用来写书信的罗月纸,都没有足够的厚度,可以承受双面作画,而不晕染开来,即便是两副画粘合在一起,也总是能看出另一面的痕迹来。

沈棠自然是明白她心中所想,笑着从书架之中抽出一个卷轴来,摊开来后,看起来赫然便是一幅白色的绣布,只不过这绣布比之一般的更厚一些,也更密实。

她示意沈紫妤把那一截两断的绣品拿了出来,挑了那快大一些的,然后让碧痕以原本的中轴线处裁开来,又照着那留用的大小在绣布上截取一块。

她指着这绣布向沈紫妤说道,“你待会可在这上面作画,这布密实,就算两面都沾了墨渍也不会互相渲染,你可放心了吧?”

沈紫妤依言将那百花吐蕊的两面作了出来,她技法娴熟,这图稿又烂熟于心,所以不多时,便已经作完。

沈棠看罢,赞赏不已,不由抚掌道,“四妹的这画功,可用神乎其技四个字来形容了,百花会后,四妹必不再会明珠蒙尘。”

她唤来碧痕,让她小心地将画作与绣品拼接起来,待一柱香之后,一幅巧妙绝伦的双拼百花吐蕊便就完成了。

面对自己的作品,沈紫妤一扫被欺时的卑微与怯懦,脸上焕着容光,目光里不由带了一丝别样的东西,是对改变命运的期待,更有对未来的野心。

而这,正是沈棠所需要的。

正文 第十三章 底气

晚间,沈榕带来了好消息。

虽然沈棠早就已经认定,凭弟弟钟灵毓秀的气度以及这些日子所下的苦功,必然能赢得太学院曹大人的认可,但直到沈榕兴高采烈地跑了来报喜之时,她的那颗忐忑的慈姐心,才算真正地落了地。

沈榕的眉间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他晶亮的眸子闪闪发光,像极了天上的星星,“曹大人见了我,问过几个简单的问题,便答应收我为弟子,当即去请了太学院的李大人,刘大人等前去他府上作个见证,开了香,行了拜师礼。还留祖父和我在他府上用了饭。”

这便是说,曹大人对沈榕很满意,既已开香拜师,那师徒名分就算是定了下来,能成为太学院首座曹文显曹大人的弟子,沈榕的将来不管是不是出仕,都将顺利许多。

沈棠笑意盈盈地听着弟弟讲着今日的见闻,听他讲着曹大人家的格局,曹夫人的慈爱,李大人的幽默,刘大人的严肃,不知怎的,她的心中有些羡然。

有多久了,自己成为这深宅大院中娴雅沉静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靠着府中还算丰富的藏书过活,拼命地汲取着书上的各种知识,只希望在将来某天需要用到的时候,能够不捉襟见肘。

空有满腹的学识,却连一个大儒都未曾见过,沈棠忽然生出一丝惆怅。

这时,沈榕忽然道,“原来曹大人,竟是曾外祖父的弟子呢!他与外祖父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两人的关系颇为亲近,只是后来外祖父辞官回了淮南,相隔千里,少了走动,这才疏远了起来。”

沈棠的脸上现出一丝惊讶,曾外祖父方远山,学问斐然,曾为帝师,当代这些文豪大儒多得到过他的指点,这并不奇怪。

但曹大人自称是曾外祖父的弟子,却有些奇怪了。

大周朝,注重尊卑礼仪,拜师是一件极隆重之事,必然要请几个见证,开了香坛,磕过头行过礼,才算是入了门,也方才有资格以师徒的名义来称之。

曾外祖父方远山除了先帝之外,确然收过几个弟子,其中却并没有曹文显这个名字,曹大人又为何要说自己师出方远山,与外祖父乃是同门师兄弟?

她疑惑地问道,“祖父是否知晓曹大人与方氏的渊源?”

沈榕摇了摇头,“当时祖父听了曹大人这话,颇为惊讶,但祖父却并未多问。我心里想着,姐姐自有神通,说不定知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才急着赶回来问你呢!”

沈棠笑着拿起帕子甩了过去,“去,早上说笑了一句罢了,你还记着呢!你姐姐哪有什么神通,只不过是刚巧知道祖父的脾性罢了。这会,还来打趣姐姐?”

沈榕一幅求饶讨告的模样,“榕儿没说谎话,姐姐在我心中,可真是神通广大得很呢!”

沈棠捏了捏弟弟的脸,“既然曹大人主动向你提起这段渊源,又收你作了弟子,那么以后,他自然就会把这事告诉你的,你又何必心急?”

沈榕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想到姐姐这边,讨个好卖个乖吗?”

姐弟两个说笑了一阵,沈棠忽然问道,“你这几日突然精神好了起来,祖父可有问起?”

沈榕想了想,“祖父说,过几日会给我找一个武艺高强的师傅,教我骑射。”

沈棠微微一叹,自己姐弟两个的手段,在老奸巨滑的祖父面前,还是不够看啊,这谎言,人家连拆穿的口舌都懒得多废。

不过这样也好,有了祖父请的师傅,就算弟弟一日日地变强起来,也不容易惹人注目。

她细细地嘱咐着沈榕,“你被曹大人收为弟子一事,不出明日,怕是整个京城都要知道了。这是件好事,却会带来很多麻烦。想要入太学院的贵介公子无数,但独有你,却顺顺利利地拜入了曹大人门下,羡慕的人多,嫉妒的更多,你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些。”

沈榕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再过几日,便是百花会了,沈榕也在被邀请的名单之上,他初入京城的社交场,人生地不熟,再加上突然成了曹大人的弟子,一下子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莫说别人了,秦氏和沈松,就需要时刻防备着。

沈棠有心想要照看弟弟,但怎奈百花会上男宾和女宾是分两处地方接待的,轻易见不了面,长姐如母,不知不觉她便唠叨了起来,“这几日,小心着点沈松,他若再敢欺负你,你就不必再客气了。”

沈榕笑嘻嘻地说,“姐,你就放心吧,这两年他虽然常常欺负于我,但他却都没能讨得了好去。他那花拳绣腿,对我而言,实在是挠痒痒的份量都不够,但我让他摔的,撞的,可都是结结实实的。”

他俊秀非凡的脸上忽然敛了嬉闹的神色,认真地对沈棠说,“姐,我们一母同胎,几乎同时落地,我虽然叫你姐,但却只比你小了半刻钟,你是娇弱的女子,本来就该是我这个男儿来保护你的。但这些年来,却一直都是你在支撑着我,引导着我。如今,榕儿长大了,有了担当,该轮到榕儿来保护你照顾你了!”

他的表情凝重而严肃,他的目光坚定而认真。

沈棠望着他许久,许久,终于眼角的泪滴忍不住滑落下来,她明明是高兴的,但却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刚开始只是大滴大滴地落泪,再后来眼泪就如同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趴在沈榕的肩头,大声哭泣着,也不管会不会惊动了别人,也不理会弟弟的衣衫已经被她鼻涕眼泪地全部都弄脏了,她只是哭着,嚎啕大哭,似乎要把她积攒在心中十二年的眼泪一次流完。

十二年了,在这世睁开眼睛之前,她正处于一场极大的灾难中,地震压垮了她工作的那个实验室,她与同事们都被压在了重重碎片之下,那种疼痛隐忍压抑害怕一直持续到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

她没有跟其他受困的人一般哭泣,不是她坚强,而是她要保持体力,坚持到活着出去的那一刻。她的事业还刚起步,她的人生正在最美好的时段,却遭遇到了这灭顶之灾,她以为凭借着毅力和求生意识,她能够捱过去的,但她终究没有等来希望。

她是幸运的,带着记忆投生到了沈棠这个新生女婴的身上,能够再活一世,她对命运深深感激。

本能地,她担当起了一个做姐姐的责任,因为没有母亲,所以她甚至把母亲的角色也挑在了自己的肩上,对沈榕所费的心力和关爱,有时候,甚至连母亲都无法做到。

但他却说,“姐,该让榕儿来保护你照顾你了!”

沈棠那颗脆弱的心,忽然像是有了底气一般,满了起来。

正文 第十四章 嘱咐

沈榕去太学院上学的第一天,沈棠既欣慰又不舍地将弟弟送到了大门口,一辆素雅的马车早就已经停在那多时了。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俊朗清逸的面容来,沈枫笑着冲沈榕招了招手,“二弟,这里!”

沈棠替弟弟整了整衣衫,又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笑着对他说,“去吧,若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就去找大哥,大哥英明果决,必会助你的。对吧,大哥?”

任谁对上沈棠这双晶莹剔透中带着恳求的眸子,都不忍拒绝她,沈枫自然也不例外,他无奈地笑了笑,“棠儿不说,大哥也自然会照看好二弟的。”

沈棠的脸上便绽开一朵微笑,她冲结伴上学的两个人挥了挥手,望着马车离去,久久不肯回转。

碧痕在她耳边轻轻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已经算是出了府门,您一个大家闺秀,站在这里不合规矩,被人嚼了舌根可就不好了。”

直到沈榕的马车转了一个弯,没入了前方的街角,沈棠方点了点头,“回去吧。”

安远侯府的大门又紧紧地合上了。

不远处的街角,一辆华贵的马车停了下来,冷峻的少年出声问道,“刚才进了安远侯府的女子,是表妹吗?”

小厮恭敬地回答道,“回公子爷,并不是两位表小姐。长风猜想可能是安远侯府两年前才回来的那位大小姐。听说,安远侯府的二公子沈榕,今日入太学院,想必那位小姐是来送弟上学的。”

马车里,少年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他低低地轻笑道,“是……沈棠吗?”

马车的飞奔带走他的低语,激荡起烟尘一片。

沈棠并没有回月桂园,而是径直去了颐寿园。

尽管祖母早就已经发过话,除了初一十五,逢双的日子再过去给她请安,不必每日都去,但她却仍然风雨无阻地坚持了下去。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她进门的时候,老夫人正在躺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方睁开了双目,见是沈棠,便笑了起来,“是棠儿来了啊。榕儿该和他哥哥一块上太学院了吧?”

沈棠走到榻前,蹲了下去,把脑袋放到了老夫人的腿上,“榕儿今日第一次自己出门,孙女儿有些担心,便送到了府门外,有些逾距了,还请祖母责罚。”

老夫人“扑哧”一笑,不由抚了抚沈棠的脑袋,笑道,“你这孩子,不过是送弟弟上学,在府门口多站了一会,又有什么打紧?偏来请罚。你看看,这副撒娇惹怜的模样,就算是祖母有心想罚你,又怎么罚得下手去?”

桔梗忙把沈棠扶了起来,“大小姐快起来,老夫人是信佛祖的人,哪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责罚您哪?”

沈棠低垂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讥诮,但很快便又恢复了神色,她顺着桔梗的搀扶,站了起来,笑着说,“孙女儿确实犯了规矩,向祖母请罚是应该的,但祖母不罚孙女儿,便是祖母对孙女儿的慈爱了。”

老夫人笑容更盛,“你这丫头,越发伶牙俐齿了,祖母若是罚你了,倒显得祖母不慈爱了啊?真该叫芳娘来看看,亏得她还一直说大小姐娴静温和,是个实在孩子。这么看来,哪里实在了?”

沈棠心下一动,笑着问道,“乔嬷嬷回乡探亲已有两月了,怎么还不回府来,棠儿都想她了呢!”

老夫人叹了一声,“是啊,人老了,才知道有个贴心人的可贵,这不,芳娘这一走两月,我这心里空落落的。要不是有你们时常来陪着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这位乔嬷嬷,闺名芳娘,是与老夫人自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后来又跟着老夫人来了安远侯府,她结发自梳,发誓终身不嫁,是老夫人一等一的心腹忠仆,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乔嬷嬷没有子嗣,就把乡下的侄儿当作是亲生的一般,常常给他寄钱寄东西,前几月,她侄儿家里出了点事,虽说后来没事了,但她到底不放心,所以才向老夫人请了假,回了老家一趟,如今都有两月了,却还未回府。

沈棠不由问道,“乔嬷嬷家里的事都好了吧?”

老夫人笑道,“芳娘回去后就来了信,说是一切都好,她走的时候我许了她两月假期,她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做牛做马,也该是时候让她回乡享受享受侄儿的孝顺了。一晃两月已过,这会芳娘她应是在回府的路上了。”

婆孙两个又絮叨了一会闲话。

老夫人见沈棠的脸色有些不好,又见她一直抚额,不由关切地问道,“棠儿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棠轻笑着摇了摇头,“让祖母挂心了,孙女儿这几日一直发噩梦,大概是被梦魇着后,又未曾休息好,所以精神有些不大好罢了。”

老夫人沉思了一会,问道,“棠儿这病,有些时候了吧?”

沈棠点了点头,“打小就有。舅父请了不少名医看过,都说是刚出生时被惊着了,开了许多方子,用过许多药丸,都不怎么起效。”

老夫人怜惜地望着她,“不如去求求般若寺的静虚长老吧,他的医术了得,专治疑难杂症,在京城的贵族圈里,还是颇受赞誉的。后日就是百花会了,等百花会一过,你就持了我的帖子,去般若寺一趟,你看如何?”

沈棠感激地望着老夫人,眼中含着泪光,“祖母替孙女儿想得如此周到,自然是好的。”

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爱,“皇贵妃娘娘吩咐,后日的百花会上说不得还要展示才情,棠儿你这两日好好准备,若是能在百花会上露了脸,得到王妃贵妇的青睐,就能说到一门好亲。醇王世子,瑞王世子,定国公世子,可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这几门好亲,我们沈氏可千万不能错过。”

沈棠的眉头一挑,她就知道,身为安远侯府的女儿,她们的婚姻都被绑上了利益的战车,绑上了皇贵妃的战车,只要于沈氏有利,那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能把女儿拿来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