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涨红了脸,像只被红布刺激了的公牛一般,又用力摇晃了树干几下,“世子爷,我叫严知,严格的严,知道的知,不是什么胭脂,请您以后再不要叫错了!”

说罢,严知放开了树干,然后愤愤地转身,离去,再不理会自家老爱拿自己名字打趣的主子,只留下一句话,“午宴已经摆下了,太子殿下正派人寻您呢,您自己看着办吧!”

树上的紫衣少年无奈地笑了笑,“脾气,还真大呢!”

他一个纵身,轻巧地从树上翻落,落地的姿势,绝美无匹。

身上穿的是紫色镶银丝绣着祥云暗纹的锦袍,头上戴的是千年暖玉雕着貔貅的发冠,眉目如画,星眸漆黑,薄唇微翘,是万中无一的好相貌,若不是嘴角噙着的那笑容带着几分促狭,破坏了一丝美感,倒真能称得上是十分完美了。

紫衣少年走了几步,不知怎的竟停了下来,回头朝那亭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嘴角不知不觉便弯出一个绝美的弧度来。

但他很快便又恢复了刚才那幅嘻皮笑脸的模样来,追着已经走得有些距离的严知道,“诶,胭脂,等等你家爷,别走那么快嘛!”

空荡荡的林子一下子便恢复了安静,只有那惨遭严知摧残过的树下,那厚厚一层落叶,留下了有人到过的踪迹。

沈棠带着碧笙赶到聚花阁的时候,各人面前的几案上,皆已经摆上了四色点心,一些小菜。

她仍旧挨着沈紫嫣与沈紫妤坐了下去。

沈紫妤显然与贵妇贵女们交际地不错,她的脸上仍旧带着一些粉红,见沈棠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不由灿烂一笑,“大姐刚才是去了哪玩?”

沈棠笑着说,“随意走了走。”

她看了眼从未经过大场面,显得缩手缩脚的冬青,不由显出无奈的神色来,“四妹在家中时,并没有习过宫廷礼仪吧?这宫中用饭,都是有规矩的,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只是今日你成了这百花会上的魁首,赏识你的人必然会注意到你,那些妒嫉你的,想必都等着看你出错呢。”

沈紫妤身为庶女,自然并没有习过宫廷礼仪,一听沈棠这么说,便就慌了,不由问道,“大姐,那我该怎么办?”

沈棠捏了捏她的手,笑着安慰她,“你莫急,碧笙跟着我一起受的训导,这宫廷礼仪她最是熟悉不过,我把她借给你,等下该如何举动,只管听她提醒。你呢,就仪态万方地坐着,然后微笑大方地对着别人的目光,这就行了。”

沈紫妤感激地道,“大姐把碧笙借给了我,那你自己怎么办?”

沈棠掩嘴一笑,“这不是还有冬青吗?难道你还想两个丫头都占着啊!”

沈紫妤笑着点头,“冬青,还不快立到大小姐身后去?”

冬青的脚步有些犹豫,但敌不过沈紫妤的几番催促,她还是慢慢地挪到了沈棠身后。

沈棠的眼中便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转过脸的时候,她的脸上却是和煦一片,“冬青,得委屈你给我布菜斟酒了哦!”

冬青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是,能伺候大小姐,是冬青的福份。”

沈棠但笑不语,低着头抿了一口几案上的香茶。

嗯,是很香呢!

皇贵妃略说了几句,活跃了下气氛,便开始动了象牙箸,她一动,聚花阁里的贵妇贵女们便也开始轻柔地用食。

一道道琳琅满目的美食被太监宫女们端着鱼贯而入,不一会儿,沈棠面前的几案上,已经摆满了小碟子,各样菜式,皆都已经上齐。

沈棠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沈紫嫣姐妹无心用食,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沈紫妤的菜色,她不由心中一动,便对紫妤道,“果然是今日的魁首,竟然比我们多了一盅老鸭炖人参。”

碧笙接到沈棠的暗示,立刻道,“是呀,这汤可是我们小姐的最爱,又滋补,又养身,四小姐真有口福。”

沈紫妤玲珑剔透,又知道沈棠并不稀罕这盅汤,但她着意提起,定是内有深意,说不定这汤中,被加了什么特别的料也说不定。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是好,若是继续留着,到时若是众人起哄,让她当中饮了这汤,岂不是正中了人的诡计?可是若是顺着沈棠话中的意思,明知道这汤有问题,还将汤赠给沈棠,她却又做不到。

沈紫妤的犹豫,让沈棠心情很好,至少她所帮的这个妹子,并不是白眼狼,虽然她的帮助也算不得纯粹,但若是沈紫妤当场便将那盅汤转赠给她,她是定然会觉得有些难受的。

碧笙轻轻地在沈紫妤的耳边说道,“没事的,大小姐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

沈紫妤听了这话,才敢说道,“既然姐姐喜欢这汤,妹子自然不能藏私,碧笙,给你们家主子帮汤拿过去吧!”

此话一出,一直注意着沈紫妤动静的沈紫嫣和沈紫姝,脸上的表情便一下子难看了起来,沈紫嫣绞动着手中的帕子,但很快她便又安静了下来。

这老鸭炖人参汤中,加入了大量的巴豆,是为沈紫妤特制的,这汤是魁首才有资格享有的,而到时六公主一发话,沈紫妤就是不想喝也得喝,只要一喝下去,不出片刻,沈紫妤就会腹痛难当,然后毫无形象地跑去如厕,并且再也出不来。

到时候,沈紫妤的魁首,将不再是个美谈,只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正文 第二十三 自食

可是如今……

沈紫嫣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陷阱早已设好,只不过是猎物换了一个而已,换上的这个还更大更好,又与自己有着不能解的死结,既然她赶着要跳进去,那自己为什么不趁机看好戏呢?

至于沈紫妤嘛,就算没有那盅汤,她也一样逃不脱。

沈紫嫣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射到沈紫妤的玉葱一般的手上,她正用这手,将几案上的香茶,送入口中。

沈紫嫣的神色立刻松了下来,她轻轻摇了摇妹妹的衣袖,低声道,“一样的。”

果然是朝夕相处的姐妹,沈紫嫣这意味不明的三个字,却立刻安抚了几乎都要忍不住跳出来的沈紫姝,她一下子便笑了起来,怪声怪气地冲着沈棠道,“哟,大姐,看不出来你还这么霸道,这可是皇贵妃娘娘特意为魁首所添的汤,怎么竟到了你的桌上?”

沈氏姐妹不和,是整个京城贵族圈中互相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在座的贵妇贵女又都是八卦圈中的常客,因此除了几个德高望重的王妃夫人觉得沈紫姝当着众人的面质问长姐有些无礼了,但却并没有人真的引以为怪,反而倒有几个对沈棠印象颇佳的夫人,等着看沈棠的应对。

这些夫人,多是家中有年龄合适需要娶妻的子侄,所以都本着挑未来的媳妇的标准来看待今日出席百花会的这些贵女们,而家世显赫,人才出众的沈棠,无疑是她们最好的选择。

但嫁入豪门世家,看的却不仅仅只是家世人才,处事应变之道,才是重中之重,尤其若是要聘当家的儿媳,那就更需要有处理各种事务的能力了。

沈棠一下子便感觉到众人目光的焦点落在了自己身上。

但她却丝毫不曾感到紧张或者怯懦,她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小口香茶,然后从容地向皇贵妃望去。

皇贵妃听到沈紫姝的质问时,眉头便已经皱了起来,秦氏所出的两个女儿,至此都给了她极坏的印象,但不管如何,沈紫嫣和沈紫姝都是她沈氏的女儿,她便是有所不满,也须得顾及自己的面子。

但在座的贵妇贵女显然已经对此事感了兴趣,沈棠又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她敷衍不过去,又自觉沈棠有着足够的机变能够应付过去,只好出声问道,“棠儿,是怎么了?”

沈棠尚未回答,沈紫姝就已经抢着说道,“娘娘明察,魁首的那例老鸭炖人参,不知怎的,竟到了大姐几案上呢!”

皇贵妃的眉间厌恶之色顿起,但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她却不得不隐忍自己的情绪,她当作并未听见沈紫姝的话,依旧笑着问沈棠,“棠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棠仪态优雅地立了起来,躬身向皇贵妃行了一礼,光是这点比起抢话的沈紫姝来,就已经高下立见。

她笑得恬淡柔和,“回禀娘娘,四妹知道棠儿一向爱喝这老鸭炖人参汤,便将这汤让给了我,四妹对棠儿的姐妹之情,真让棠儿感动。棠儿想,既都是姐妹,我又如何能独占这盅汤?不如,请娘娘派人送上几个小盏来,让我们姐妹四人分了这汤,共同沾沾四妹的喜气,您看如何?”

皇贵妃欣慰地点了点头,沈棠这话中丝毫都没有提及沈紫姝的质问,反而把沈氏姐妹的情深,娓娓道来。

一番轻描淡写,倒让人觉得,沈紫姝不过是看到了好东西有些眼馋,而沈紫妤为长姐割爱的精神倒她已经水涨船高的声势,更浩大了起来,不少贵夫人开始动起了她的脑筋。

卑微的庶女,一旦成了百花会上的魁首,那便不能再把她当成寻常的庶女了,魁首两个字,可以让许多已经渐渐拭微的勋贵大家铆足兴致,要娶她回家。

沈棠的这番应对,几乎得到所有人满意的点头,除了沈紫嫣沈紫姝还有六公主。

这汤中是被下了巴豆的。

但皇贵妃已经派宫女送来了四个小盏,均匀地替她们姐妹分好了汤,又恭敬地送到了她们各自的几案上。

众目睽睽之下,沈紫嫣和沈紫姝想不出拒绝的法子,也不能开口拒绝。

这是皇贵妃所赐的汤,又是沾了沈紫妤喜气的,里面还含着安远侯府沈氏的姐妹情深,她们不能拒绝。

更何况,若是拒绝的话,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一旦验出了自己姐妹竟然胆敢在皇贵妃所赐给魁首的汤中,下了巴豆,那便是对皇贵妃娘娘的大不敬。

即便她们两个是皇贵妃的侄女,也难逃过严惩。

沈紫嫣正自犹豫着,便见沈棠和沈紫姝仪态优雅地将盏中的汤一饮而尽。

沈棠的嘴边噙着和煦的微笑,她柔声道,“二妹三妹,不是都喜欢喝这汤吗?怎么不喝?”

沈紫嫣只觉得沈棠的笑容刺目极了,她心肠一硬,便想到这巴豆的份量已经一分为四,想必效力也不会强到哪里去,最差也不过就是回府了以后闹个几天肚子疼罢了。

更何况,她如今最厌恶的这两个人,也都将汤喝了下去,她将受的罪,她们一样逃不得。

这么想着,她便咬了咬牙,端起了面前的汤盏,笑着说,“谢谢四妹的慷慨,让我也有机会能一沾四妹的荣光。”

她将汤尽数喂入口中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从沈棠的脸上瞥见一抹狡诈的笑意,她心中一惊,但怎奈何汤盏已空,早已经覆水难收了。

沈棠在心内默数,一二三,果然沈紫嫣和沈紫姝的表情开始难看了起来。

她从容地用着满桌子的好菜,不时与身侧的沈紫妤说几句话,每每遇到有王妃贵妇向她投来的善意目光,她便笑着落落大方地回应。

沈紫嫣和沈紫姝似乎已经到了隐忍的极限,终于忍不住派人向皇贵妃告辞。

她们姐妹的匆忙离场,自然引起了不少猜测,但沈棠刚才所有的作为都是正大光明地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更何况,沈棠和沈紫妤也用了同样的汤,于是那些猜测便都烟消云散了。

沈棠望着身侧空出来的两个席位,眼中寒光一现,所谓自食其果,便是指这对姐妹了,四分平分了这汤尚且如此,若是自己并未听到那段对话,未起了防范之心,那今日沈紫妤不仅将身败名裂,说不定能小命都要丢了。

至于那香茶里的小动作,不过只是区区痒痒粉,在她药圣传人的眼中,简直不堪一提。

总而言之,遇上她沈棠,就注定了是沈紫嫣和沈紫姝的悲剧!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扑蝶

百花会过后,来安远侯府提亲的人来了好几拨,不是要求大小姐沈棠,便是要聘四小姐沈紫妤,而沈紫嫣和沈紫姝,竟无人问津。

锦绣园的秀仪楼,秦氏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仍自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沈紫嫣,厉声怒喝道,“你们两个没脑子的,在皇贵妃娘娘主持的百花会上,也敢乱动手脚,如今反被自己所害,一个两个的,躺在榻上已经五六日了,都不见起色。真是气死我了!”

沈紫嫣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竟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一般,一下子干瘪了下来,她无力地问道,“娘亲,沈棠和沈紫妤果真无事吗?”

她不相信,她亲手放的巴豆,亲眼看到宫女将汤盅里的汤一分为四,亲眼看到沈棠和沈紫妤喝了下去,为何自己姐妹遭了这般的罪,但沈棠她们两个却丝毫无碍?

秦氏气得牙痒痒,“她们好得很,一个去了般若寺治梦魇的顽疾,一个受了皇贵妃娘娘的召见去了宫中小住,我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就是想替你们两个报仇雪恨,也没有机会。哼,这也就罢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同去了一回百花会,她们两个倒是都春风得意了起来,而你们两姐妹却成了这副德性!”

沈紫嫣的小脸更白了些,她疑惑地问道,“不可能啊,明明是同一份汤。”

秦氏厉声打断了女儿,“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不是那两个贼丫头没真的喝进去那汤,就是她们一早便知道了你们使的手段,早有防范,用了解药。我早说过,这两个贼丫头,哪个都不简单,只有你们两个笨丫头才那么莽撞,未跟娘亲商量,便鲁莽行事。”

见自己心头之宝一脸虚弱地躺着,一声不吭,秦氏不由地软了下来,轻拍了沈紫嫣几下,然后道,“你放心,娘亲必不会让你们两个受到委屈的。但以后,这些事情你都不要再沾了,娘亲希望你们两个手上能够干干净净地。”

言下之意,便是亲自动手了。

沈紫嫣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笑意,她虚弱地道,“谢谢娘亲。”

秦氏搂住爱女,柔声道,“傻孩子,娘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这一次,秦氏并没有说“你们”,而是说了“你”,这让沈紫嫣心中泛起了丝丝甜蜜,不错,自小她便就觉得,娘亲待她是特别的,便是身为弟弟的沈松也及不上。

送走了秦氏,沈紫嫣的心情略好过了些,但她的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的贴身丫头橘红早就已经将外头的情势都告诉了她,已经有好几家公侯伯府想要聘沈紫妤为儿媳了,虽然都不是嫡支,将来也不能承爵,但却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豪门贵族,一嫁过去就是名门嫡妻。

自己倒也罢了,心中早就存了一个人,以祖母对二姑母的疼爱,自己若是去求求祖母,祖母自然是会乐见其成的。

但紫姝却有些委屈了。

沈棠也就罢了,虽然自己很是不忿,但她嫡长小姐的身份却是无可更改的,早就预料到会有一门好亲,便是嫁给王侯公卿也是情理之中。

但沈紫妤一个生母卑微的庶女,竟然也能够越过比她年长的紫姝,得到那么多公侯世家的亲睐,到底是凭什么?

愤愤之中,她招来了橘红,“四小姐去宫里小住了,冬青没跟着去吧?”

按理,冬青这样末等的小丫头,是进不了宫的,若是沈紫妤被皇贵妃召进宫小住,那陪伴着她的必然该是祖母身边的大丫头柳絮或者桔梗。

果然,橘红答道,“冬青没去,正在自个儿屋子里呆着呢,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看着竟有些病殃殃的,小姐若是没有要紧的事,还是别传她来了,免得沾染了病气。”

沈紫嫣点了点头,吩咐道,“我有几句话要问她,你替我去问,也是一样的,我要知道她是怎么与沈棠勾搭上的,一五一十,都要知道。”

橘红点了点头,转身告退。

诺大的秀仪楼,便只剩下了沈紫嫣一人。

她无意中转头,正好看见墙上挂着的自己的小像,心中一甜,脸上的笑便止不住地漾了开来。

那是苏表哥替自己画的小像。

不错,自从那日见苏表哥的第一眼,她便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温文尔雅,有理有节的男子,她不自禁被他吸引,忍不住到处追逐他的脚步,哪怕只是远远地见他一面,也是好的。

但想到苏表哥的态度,沈紫嫣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他对自己是温柔有礼的,但目光里却是让人感觉到,透着一些疏离。

自己病了已有好几日了,府中的兄弟姐妹,哪怕是自己最讨厌的沈棠和沈紫妤,也都来短暂地坐了一会,意思意思地呈上了探望的礼物,但苏表哥却一直都不曾出现过。

一向志得意满的沈紫嫣,在苏表哥面前,却始终无法张扬起来,也许这便是初识情滋味的酸涩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二等丫头橘绿进了来,将一个匣子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小姐,这是表少爷身边的小茶送来的,表少爷说,他答应了要送您这幅画,这些日子日以继夜地赶了出来,虽然晚了几日,但希望您能笑纳!”

沈紫嫣的脸色一下子便红润了起来,她的心跳犹如小鹿乱撞一般,跳个不停,“快,快展开来,让我看看!”

长长的画轴被展了开来,图中的少女一身鲜亮的红衣,头上戴的是金钿牡丹冠,正在花丛之中,扑蝶嬉戏,这春日的场景,美艳的少女,在苏蓦然的笔下,跃然纸上。

但沈紫嫣的脸却一下子变得死灰,她一把抓过画轴,狠命地将其撕了开来,一边撕,一边却再也止不住,哭了出来。

那幅画上的场景,的确是她的锦绣园。

那日她邀苏表哥来替她画小像,一幅刚成,正好飞来一只漂亮的蝴蝶,停驻在了花丛之中,她便又想到要他画一个少女扑蝶的图给他。

他答应了。

在她沈紫嫣的锦绣园,画的是她沈紫嫣当日所穿的衣饰,那扑蝶的身影也确然是她沈紫嫣。

但那回眸一笑的脸,却分明像极了另一个人!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初见

般若寺。

沈棠如同前几日一般,用过了斋饭,便去了静虚长老的禅房,静虚早就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沈棠,静虚睁开双目,微笑着问道,“小施主,昨夜睡得可还好?”

沈棠的嘴角弯了起来,“一夜无梦,安睡到了天亮。”

静虚掰着手指算了一算,点了点头道,“你这梦魇的旧疾,倒并不是因你的身体存了什么毛病,多半是因为曾有过重大的变故,见到过一些可怕的事情,这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你也故意不去想起,但它们却深深扎根于你的梦境之中,挥之不去。”

沈棠闻言不禁一窒,她的噩梦之中,尽是些支离破碎的场景,但无一不与那场旷世地震有关,血肉模糊的肢体,声嘶力竭的哭喊,以及惊心动魄的余震。

那种绝望和痛苦,是她刻意想忘却,但却埋藏在她心底深处,无法被彻底拔出的。

其实,以她对药理医理上的造诣,早就知道了病症为何,但她自己却是无法可治的,只能每次在噩梦之后,饮些安神汤,来定定神,而不至于让自己神智溃乱。

本来只不过是存了一探究竟的心,这才来的般若寺,谁料到,传说中的这位静虚长老的方子,这般灵验,不过只用了几剂,这几个夜里便都不曾再被梦魇着过了。

静虚见她张大了眼望着自己,不由叹了口气道,“你身为侯门贵女,自小又养在淮南方家,这小小年纪的,怎么会得了这梦魇之症,倒是奇了。不过幸好,你的身子调养地不错,只要再用几次汤剂,便能好了。但若要是想要去根,单靠汤药之力却是不够的。”

沈棠点了点头,若想要彻底除根,自然是保持心情欢畅,让那些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彻底淡去。

她浅浅地笑道,“长老妙手回春,解了小女自小的顽疾,小女自当竭力放开胸怀,将这梦魇之症彻底根治,方不愧对长老的一片佛心。”

静虚抚着长长的胡须,笑道,“放心吧,等再用过两剂汤药,你的顽症便可得到缓解,只要不再伤神,就不会再复发。”

沈棠想起心中的疑惑,不由试探地问道,“长老您从前听人说起过我?不然怎的知道我自小养在淮南方家?”

静虚呵呵一乐,“小丫头,你以为长老深山坐,就得两眼一摸黑?安远侯府的嫡长小姐,自小长在淮南方家,两年前才回的京城,这事怕是整个大周朝都无人不晓吧?更何况,我与你……”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静虚的话,沈棠眉微皱,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小沙弥恭敬地朝静虚行了一个佛礼,“静虚长老,住持方丈有要事,请您过去一趟!”

静虚便止住了话头,笑着对沈棠道,“住持师兄定是有要事寻我,我去看一看,你可在此处静坐冥想,也可在附近到处走走看看。”

沈棠点了点头,目送着静虚长老离开。

安静雅致的禅房里,有着一种宁静致远的意味。

沈棠凝神细想,猜测着静虚长老那未曾说完话里,到底会是什么含义。

但那句话之后存在的可能实在太多了,她甩了甩头,不再去想,显然静虚长老是愿意说出来的,只不过是被住持方丈的急事所打断了,既然如此,等他回来,自己再去问他也是一样的。

她暗暗地想,平日与秦氏等人斗志斗勇久了,就很容易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这却未必是一件好事,将来可要好好注意了。

正想着,便起了身,径直向外走去。

禅院的曲径通幽,曲曲折折,绵绵长长,沈棠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漫不经心地在路上走着。

忽然,她不知道撞到了哪里,一股无法形容的酸痛从她的鼻尖涌出,她不由按住了鼻梁,娇声叫道,“好疼!”

“我也好疼!”一个不满的声音传来。

沈棠一惊,忙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逸到了极致的面孔,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紫袍,华贵非常,只见他拿手紧紧地捂着胸口,眉间都纠结到了一起,“喂,你把我撞得很疼!”

这条道路虽然曲折了一些,但只要两个人中有一方是处于警醒的状态,那就不至于撞上。

于是在沈棠左右张望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之后,她便在心内下了定论,自己走神了撞到人是不对,但眼前这个拿腔作势的男人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若非要算责任的话,那也是一半对一半,各自对各自的酸痛负责罢了。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紫衣男,然后甩了甩衣袖,便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紫衣男兴味十足的笑声,“诶,我说,你是不是最擅长转身离开这种事?某天,某个倒霉的男人,可是连连吃了你好几个无情的背影啊!”

沈棠不由一愣,便顿住了脚步,回转身子,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那紫衣男笑嘻嘻地道,“人家真真切切见过你的,你都记不起人家的名字来,我这个你从来没见过的,你不知道也属常情。至于我是谁嘛,鉴于大小姐你记性太差,为了避免哪天被你忘记的痛苦,我还是不说了。”

沈棠蹙着眉头,这紫衣少年口中所暗指的,分明是她百花会上偶遇秦表哥的事情,那么当日,她与秦表哥的对话,想必都被这少年所知了。

她想起了亭子后面那一大片的密林,若是在其中躲起一两个人来,确实是难以发觉的。

想及此,她不由嘲讽道,“原来阁下是个偷听人家说话的小贼,王孙公子中竟然还出了阁下这等人物,这样说来,阁下的大名确实不足以为外人道。”

紫衣男闻言哈哈大笑,拍手称赞,“果然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的确是无人能及。分明是你躲在那亭中听着别人家的秘辛,倒都还赖到我头上来了。真是有趣,有趣!”

沈棠心中生了恼意,若不是碍于佛门净地,早就将那防身的药粉洒了出去,只是如今,她只得生生地将怒火吞了回去。

她的脸上现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来,“阁下请随意。”

这一次,她转身离开,再不理会身后紫衣男的叫嚣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