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的眉头微微一挑,严知这话说得倒是轻松,但真要做起来,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莫说他在瑞王府里设的那位替身到底能瞒住皇上多久,就是在这被各方势力紧紧盯着的安远侯府,生生地藏了一个活不活死不死的人,也难保不会被别人撞破。

赵誉是北疆瑞王留在京城的质子,虽然这地位有些微妙,但他却是皇帝的嫡亲侄子,他的安危又干系着北疆的稳定,所以皇上对他尤为看重。

但如今赵誉却因为救自己而昏迷不醒,这事若是被捅了出去,安远侯府怕是又要站到风口浪尖了。

沈棠微微地叹了一声,透过门缝,遥遥地望见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赵誉,想起了那日若不是他奋力的一推,自己和碧笙此刻不知道已经魂归何处,一时便有些心软。

她不由将脸转向祖父,沈谦的眉心也是拧着的,自从大伯父遇刺之后,他的眉心就从未舒展开过,只不过此时,那眉间的印刻显得更加深了。

“棠儿,你意下如何?”良久,沈谦才沉沉地问道。

沈棠善于揣摩祖父的心意,便知道他该是允了,不由浅浅地弯了一下嘴唇,“既然世子人都已经到了我们府上,将他退回去,不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更何况,世子的确是因救我而负伤,棠儿不能做这忘恩负义之人。还请祖父成全!”

沈谦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棠,点了点头,又对严知道,“既如此,老夫答应你,替你照料好你家世子爷,小兄弟,你也要速去速回。”

严知的脸上不知怎的闪过一丝可疑的红痕,他似乎是勉强镇定着自己的情绪,冲沈谦行了个大礼,“侯爷的恩义,小的记住了。”

又冲沈棠重重地请求道,“我家世子爷就拜托给沈大小姐了!”

说完便一个纵身,翻窗而出,速度快得惊人。

沈棠目瞪口呆地看着仍在上下摇摆的木窗,又暗暗觉得严知的话有些不对,世子就算留在了安远侯府,自己也绝不会亲自动手照顾他,这不只于礼不合,祖父也不会应允的。

她摇了摇头,对沈谦说道,“祖父瞧见了世子的模样,是真昏睡还是假昏睡?”

沈谦的眼皮跳了一跳,“棠儿是怀疑世子假病?”

沈棠凝神细想,那日的确是已经诊出赵誉已然无事,除了腿上流了点血,那伤口也并未伤到筋骨,碧笙伤得那么重都醒了过来,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赵誉不该还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

她轻轻地咬了咬唇,“祖父可否带棠儿进去替世子瞧一瞧,棠儿不才,寻常的脉象还是能看得清的。”

沈谦并不是迂腐之人,更何况他的书房极其隐蔽,寻常人并不被允许接近,此刻屋中又只剩下他和沈棠两个,便是带沈棠去看一看那躺着一动不动许久的赵誉,又有什么干系。

他点了点头,便带着沈棠进了里屋。

这屋子并不很大,只是简简单单地摆了一张软塌,一个矮几,此处乃是沈谦给自己备下疲倦之时略作休息之地,平素鲜少用到。

沈棠抬眼望去,软塌之上,懒洋洋地躺着一个紫衣少年,他肤白如玉,墨发如云,像一幅精心制作的图画,素淡的床单也因他而显得分外华美。

他似乎是睡着了。

沈棠轻轻将他的手腕抬起,以指尖搭住了他的脉搏,“世子的脉搏平稳有力,身子康健地很呢。”

又将手指轻轻地探了一探赵誉的鼻息,“世子的呼吸绵长舒缓,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沈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清晨到此时,也已有两个时辰了,世子一直如此,无论什么声响都吵不醒他。”

沈棠凝神静思,在自己所看过的医术古籍之中,似乎都没有过这样的症状,她从赵誉的额头扫视到脚底,心中不由一动,“难道他是中了什么毒?”

但若是中了毒,那便该在脉象上有所反映,再刁钻古怪的毒都是如此,可赵誉的脉象分明是个健康强壮的年轻人才拥有的,并没有一丝显示中毒的迹象。

她折腾了一会,实在无法断定赵誉到底得了什么毛病,便起了身,对着沈谦道,“想来是棠儿医技微末,实在是不知道世子到底患了何病,看来也只能等严知回来了。只是……”

她有些迟疑地问,“祖父,咱们就让世子呆这里吗?”

沈谦想了想,“就呆这里吧,搬来搬去的徒惹人注目,反倒不好,就让他睡这里屋,让阿全负责照料他。”

沈棠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赵誉是她的救命恩人,但让她亲手照顾一个大男人,她还真的没法做到,前世今生都算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从来没有照顾过人,还真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好。

她浅浅一笑,“既如此,便只好麻烦全叔了。”

沈谦见孙女浅笑盈盈的模样,颇是可爱,心中不由一喜,便想到了收在匣中的几张求亲帖子。

他从匣中一一取出,摊在了桌上,语中带着些欣慰地道,“再过两月,棠儿便满十三了,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这些都是上次百花会后送来求娶棠儿的帖子,我从中择了几家。棠儿正好一同看看,若有看得中意的,等再过些日子家里的气氛缓了过来,祖父便替你订下来。”

他笑着细数着,“这是大学士宋冲的嫡长子,如今正在吏部当差,这孩子我见过,一表人才,为人又正直牢靠,宋冲年轻的时候受过我的恩惠,若是棠儿嫁过去,宋家必是不敢轻慢的。”

又指着另外一张帖子道,“这是威北侯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这孩子虽然生在富贵中,却有着大志向,去年在琼林殿上夺取了武试的头名,将来是为将的大才,棠儿若是跟了他,也不算辱没了我安远侯府嫡长小姐的名头。”

沈棠望着祖父近日来难得的笑脸,听着他絮絮叨叨,她一直都知道祖父对她的婚事寄于了厚重的期望,他希望她能够位等极顶,为沈氏赢取最大的荣耀。

上次百花会上,皇贵妃的提议,应该也有着祖父的想法吧,若是三皇子真的登基为帝,祖父希望自己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但今日,祖父却改了初衷,让她在这几张帖子中自行选择,这是否便意味着祖父已经不再只把自己当作筹码,至少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让自己作决定。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替身

软塌上的少年依旧睡得香甜,但若是细细地查看,便会发现他长而卷翘的睫毛正微微地颤动着,他浅浅地睁开眼,半眯着眼,盯向一墙之隔的门外,听着祖孙的对话,眼中眸光流转,潋滟无双。

书房里的祖孙浑然未觉,沈谦仍旧兴致勃勃地替沈棠点评着未来夫婿可能的人选,“这两张帖子,祖父几次想挑出去,但几次都犹豫了,棠儿你自己看看吧。”

沈棠的语气很是惊讶,“这是秦表哥?怎么会?”

沈谦道,“秦焱这孩子深沉冷峻,是你舅公最得意的一个孙儿,将来是要继承永宁伯的爵位的。但不知怎的,这孩子,总觉得太深沉了些,连我都有些看不透他。我们沈氏与秦氏的联系本来就已经够紧密的了,祖父觉得,不管于公于私,秦焱这孩子,似乎都不太适宜结亲。”

沈棠很是赞同祖父的观点,她与秦焱两次相遇,情况都莫名其妙至极,更让她有些不舒服的是,他身上有着危险的气质,似乎只要一个不顺心,就会将周围的事物毁掉一般,让她感到浑身的毛孔都颤立了起来。

她忙附和道,“棠儿也是这个意思呢,曾外祖父的书房里,常有些奇闻杂书,棠儿曾看到里头说,血缘相近的男女结合,于子嗣不利,秦表哥与棠儿算起来仍旧未出三代,他的帖子祖父还是放起来吧!”

沈谦不爱拘泥小节,此刻见沈棠落落大方地谈着自己的婚事,丝毫没有寻常小女儿的扭捏做作,不由打趣道,“棠儿最近可不得了,把秦表哥踢出未来夫君的候选,也能找到这么堂而皇之的理由。”

沈棠的脸上微微起了红晕,“祖父,这倒不是棠儿信口开河,祖父往上细数,前朝那些出了名的傻子,不都是因为爹娘的血缘过于相近的关系吗?”

沈谦细细一想,倒还真有其事,但他却并不太放在心上,大周朝,表兄妹通婚的比比皆是,也不是每家都能生出傻子来,但他心里却更确定了沈棠不愿意嫁给秦焱这个事实,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倒让他暗暗欣慰。

他笑着指着另外一张帖子,“那这位呢,棠儿又如何看待?”

沈棠低头一看,烫金的帖子上,赫然写着瑞王世子赵誉几个大字,她不由惊疑道,“怎么连他的帖子都有?”

沈谦笑着说,“传言他喜好女色,流连花丛,是个不折不扣的情场浪子,又对女人来者不拒,所以风评极差,但我今日见着他贴身的小厮,便知道他应该也不是简单的人物。论身份地位,自然是极高的,论品貌,也算配得起棠儿你。只是,他将来是要回北疆的,北疆那地方天寒地冻的,又人生地不熟,若是没点本事,还真是去不得。”

里屋的少年闻言,似是不在意地将眼闭上,但他微颤的睫毛,摒住的呼吸,表明了他其实对接下来的答案很在意。

沈棠想了想,轻轻地咬了咬唇,“北疆太远,棠儿舍不得祖父和榕儿。”

接着又紧跟了一句,“祖父,棠儿有个请求,希望祖父成全。”

沈谦道,“说来听听!”

沈棠的脸色微凝,“如今府中风雨飘摇,情势还未稳定,棠儿暂时不想考虑终身大事。等到一切都已经定了下来,榕儿也订了门好亲,棠儿才能无牵无挂地出嫁。求祖父成全!”

沈谦微微地愣了愣,然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声,“祖父果然是老糊涂了,如今的沈氏需要棠儿这样聪慧的孩子,祖父也需要棠儿。好,祖父答应你,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替你寻一门好亲。”

门外谈话的声音渐渐地低了,屋里的少年却忽得睁开了双眼,他的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半夜子时,夜深人静,安远侯的书院忽然闪过一个黑影,但那黑影实在太过迅速,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又消失不见了。

门房内,蜡烛还在燃烧着,全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个激灵起了身,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然后拿着烛盏推开了门。

一片寂静,一片安然。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笑自己太过敏感,然后便又上了床,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重新进入了梦乡。

书房的内室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青衣少年,他气鼓鼓地冲着床上睡得香沉的赵誉说,“世子爷,快起来!”

赵誉缓缓地睁开眼,见是严知,便笑着说道,“胭脂,你怎么才来,东西带来了吗?”

严知翻了翻白眼,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递了过去,“香满楼的脆皮鸭,给你带了来。”

赵誉忙将油纸包打开,然后用力地撕了一只脆皮鸭腿,便往自己嘴巴里送,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你家世子我,可是一天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要是你再晚些来,我那尊贵的肚皮,肯定是要饿坏了的。”

严知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您这是活该!好端端的,冒充什么昏迷不醒的人,还赖在人家这儿了。不饿您这昏迷不醒的,饿谁?”

赵誉不以为然地一笑,“没法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是不装昏迷不醒的活死人,又怎么能顺利地赖到安远侯府来?又怎么能和美人近距离接触?”

严知忍不住嘲笑道,“近距离接触,笑死人了!我在外面可看得分明,沈大小姐早就回自己的月桂园了,后来伺候您的可都是那个全叔。按照沈大小姐的性子,说不定以后不就来这了,还谈什么近距离接触。”

赵誉捧着脸哀叹一声,“还不都是你害的!我早说了,你就直接把我往沈大小姐的闺房一扔,看在我是她救命恩人的份上,你再说得可怜巴巴一些,女孩子嘛,一时心软,定会将我留下来,然后嘛,你家世子爷我,就能暖枕取暖,香闺闻香了!”

他神色转变极快,一转眼就又是一副凄婉哀怨的模样,“若不是你,说什么好男儿绝不乱闯女子的香闺,这会我还用受这等罪吗?”

严知嗤了一声,“您若是真对人家有意,那还是少搞这些旁门左道,沈大小姐可不是王府里住着的那些女人,可以让您随意摆布耍着玩。”

赵誉见严知提起这茬,便堆起一脸的谄媚,“辛苦你了,白日要替我应付那些讨厌的女人,晚上还要替我来送吃食。你放心,等下次见了你爹,我一定替你美言几句!”

说着,他眼珠子一转,嘴角溢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好胭脂,我想到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不如你再扮成我,先在这儿替着,我出去参观参观沈大小姐的月桂园,可好?”

严知的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雾,他恨恨地道,“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欠了你们家多少银子,非让我来给你做小厮。这也就罢了,反正我严知也不是什么高尚人,但怎么就偏偏让我遇到你这样的主子!不行,这次绝对不行了!”

赵誉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摇晃着严知的袖子,“哎呀,胭脂,你就帮帮我嘛。当初你爹把你给我的时候,可是说了,世子所命,无敢不从!不过就是扮成我的模样在这里睡上一觉,又不是让你替我应付姑娘们,有什么为难的?”

严知哪里是赵誉的对手,到底拗不过他,再说这次的任务倒果真比从前容易许多,只不过是睡上一觉而已,他想了想,便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好吧!”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夜探(加更)

“不过……您得小心着些,外面那些侍卫倒算不上什么,门房上睡着的全叔可不是好相与的,我刚才那样小心,还惊动了他起来,以世子爷您的身手,还是……”严知虽然答应了赵誉的要求,但言语之中却透着对他的不信任。

赵誉笑嘻嘻地在严知的脸上捏了一把,“爷实打实的功夫虽然不如你,但躲闪避让的轻身功夫还行,再说咱也不是去做什么坏事,就是去沈大小姐的月桂园,踩个点,望个风,很快就回来的,你放心吧,不会让人抓住的。”

严知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踩个点望个风,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将来干坏事能顺利点?

但他身为小厮,虽然是比较特别的小厮,却也不得不听赵誉的话。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东西来,往脸上一套,然后用不知道拿了什么药粉抹了抹,再转头过来的时候,已经赫然顶着一张与赵誉一模一样的脸了。

他手脚麻利地将身上的夜行服脱了下来,扔到了赵誉怀里,然后老老实实地在软塌上躺了下来,“诺,给。快去快回啊,要是丑正您还不回来,我可就什么都不管,拍拍屁股走人了。反正……到时候在沈侯爷面前丢脸的人是您。”

其实严知的内心对赵誉这种行为是真心的看不顺眼,不过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但却非得冒充一睡不醒,然后还赖到人家家里来了,这种行为与无赖碰瓷仙人跳有何区别?

若是真心喜欢人家沈大小姐,那就光明正大地去求皇上赐婚呗,搞这些小动作,若是让沈侯爷发觉了,还怎么可能将孙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嘛!

他刚想说,“世子爷,您还是别折腾了。”

但话都未出口,赵誉却像支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只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厚重的夜色里。

严知低低地叹了一声,“真是何苦呢!”便以双手枕着自己的头,愣愣地望着屋顶发起了呆来。

赵誉的轻功的确还不错,仗着来之前对月桂园零星的了解,在黑漆漆的夜里穿梭在大树与屋顶之间,眼看着前面便写着月桂园三个大字,他却忽然蹲在了树顶,停滞不前了。

他的眉头微微拧起,脸上的严肃与他向来的嬉皮笑脸截然不同。

赵誉望着前方,有着瞬间的恍惚,他不由苦涩一笑,自己这不管不顾死皮白赖的样子,为了美人,不顾礼仪用尽心机,只为了有相处的机会,倒真的有几分传闻中的浪子风范。

但他心里明白,传言是怎么而来,自然也就对心中的那份情愫格外认真。

只不过是因为百花会上那隔着层层树叶的惊鸿一瞥,便认定了那个看起来平静而冷淡,但眼中却藏着灵秀与狡黠的女子,便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吗?

他愣愣地望着就在咫尺之外,灯火通明的月桂园,那个笑容冷清,但眸光闪亮的女子,便住在那屋子里,她身份高贵,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世家嫡女,不知道有多少男子都想求娶她为妻。

而他,偏偏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她说,北疆太远,她舍不得离开祖父和榕儿。

赵誉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是啊,北疆太远了,不,何止太远,若是嫁给了自己,要遭遇的何止是这一点点距离,还有更多的,比如母子分离。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或许这趟,我不该来。”

想着他便再没了刚才那一头热血沸腾的兴致,整个人一下子便低落了起来,“等明日,我便去寻安远侯告个罪,就说我只是一时无趣,便想着去捉弄他一番,反正我在京城声名狼藉,也不差再多胡闹这一次了。”

赵誉转身就要回书院,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四角檐灯微弱的灯光里,那座气势恢宏的绣楼显得柔和了一些。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不由觉得奇怪,这大半夜的,除了巡府的侍卫便不该再有其他的人出现,尤其还是她住的月桂园附近。

他想了想,便将身子隐在了树中,一丝痕迹也不留。

细碎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一个轻柔的女声略有些焦急地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来?”

不一会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先来的那女子赶忙迎了上去,“柳嬷嬷,你可来了。”

柳嬷嬷朝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府中的守卫勤了许多,我这一路上也不知道躲闪了多少次,才勉强赶了来。夫人让我问你,这几天大小姐是不是常去侯爷的书房?回来可曾提起过什么?”

那女子摇了摇头,“大小姐一向谨慎,就是有什么事也都只与那两个商量,从来不让我知晓的,那两个又口风紧得很,实在是问不到什么,我又不好做得太明显,让她们起了疑心。”

柳嬷嬷道,“夫人说了,你上次做得就很不错,你在外头的娘兄弟,夫人都给你安排好了,他们吃穿不愁,你就安心藏在大小姐身边替夫人做事。”

那女子忙问道,“我娘身子可还好,我兄弟他如今可已进学?”

柳嬷嬷却不肯再多回答,“夫人说的话,你还不相信吗?好啦,来,拿着。”

柳嬷嬷从怀中掏出个布包来,然后递给了那女子,“把这偷偷藏到大小姐的衣柜里,绝不许让别人瞧见。”

那女子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柳嬷嬷忽然坏笑了两声,“不是你说的吗,大小姐曾和不知名的男人,半夜三更在月桂园幽会,既然咱们抓不住什么证据,那还就不能制造点证据吗?这便是大小姐失贞与男人厮混的证据。”

那女子闻言手一抖,这布包便从她手上掉落,她一惊,又急急地捡了起来,慌乱地道,“可是这……女子失贞,可是要沉塘的!”

柳嬷嬷狠狠地盯了她一眼,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夫人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想想你的兄弟,想想你的老娘,他们可都要指着夫人过活哪!”

女子的手颤抖地厉害,但却终于还是将布包放进了自己的怀中,她哆哆嗦嗦地说道,“夫人的吩咐,我记住了!”

柳嬷嬷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笑声中还带着暧昧与诡异,“这才对嘛!等大小姐一死,我就让夫人把你调到松鹤院去伺候三少爷,成全了你对三少爷的一片心。放心吧,夫人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

那女子又是害怕又是欢喜,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变,终于,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柳嬷嬷放心,夫人吩咐的事,我一定做到!”

两人商定了害人的阴谋,便各自疾步往不同的方向离去。

赵誉拨开层层树枝,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低低地呢喃道,“原来你的日子,也过得如此不得安生。”

他的眸光闪亮,眼中有化不开的怜惜。

正文 第四十章 蓦然

一连几日,沈棠都不曾出门,不是窝在书房里作画,便是赖在床上不起来,日子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自从大伯父英年早逝,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后,祖母便一下子老了许多,成日里不是吃斋便是念佛,几乎不再出门,竟连儿孙们的请安也一应免去,只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府里照例的家常晚宴,轻易不再露面,有什么事情,也都俱交给了乔嬷嬷赖来处理。

沈棠既不必每日给祖母请安,沈榕的课业繁忙也不能每日寻他说话,自然就闲了下来。

至于祖父那,近日无事,祖父未曾传唤,再加上书房的内室住了个身份特殊的男人,她一个深闺弱女,是不方便前去的。

想到那个眉目如画的瑞王世子,沈棠的眉头不由微微一凝,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假,但他的病情却也太过古怪了些,听他的脉搏,瞧他的气色,再看他的伤口,分明该是个活蹦乱跳的。

她不信世上竟有这般古怪的毛病,但一时她却也无法确定瑞王世子赵誉是假装的。

她一时陷入遐思,不由便盯着书案上画了一半的海棠出了神,忽然听到碧笙唤她,“小姐,小姐。”

沈棠回了神,她见碧笙提着食盒,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便知道这闲不住的妮子又开始琢磨新的吃食了,不由笑道,“这回又是什么?”

碧笙指了指不远处的荷塘,笑着说,“荷塘里结了莲藕,我便将这莲藕摘了,剁碎了,然后和进了面团了,做了这藕饼,小姐尝尝味道可好?”

说着,碧笙就将食盒里的藕饼拿了出来,然后手脚麻利地将碟子,筷子都布齐。

沈棠看着这金黄的外皮就觉得喜人,咬上一口发觉这味道也咸淡得宜,不由笑着夸了碧笙几句,“味道不错,做了多少,等二少爷下了学,给他送过去一些。”

碧笙得了小姐的夸赞,脸上乐开了花,“知道要替二少爷留些,所以做了两个小匣子。”

沈棠忽然想到了大哥沈枫,自从大伯父走后,他便就没再去过太学院,缩在丹青院里,不是发呆,便是纵饮,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偏偏大伯母自个又消沉低迷,祖母也不理外事,祖父他朝堂的事情家族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一时间倒没人管着他。

沈棠问道,“大少爷这几日仍旧闭门不出?”

碧笙想了想,“我听丹青院的小丫头说,大少爷这几日饮酒倒是不那么凶了,但仍旧不肯出门。我还听说……”

说着,碧笙便有些迟疑地望着沈棠,得了沈棠的眼神暗示,她才略带些不好意思地将话讲完,“我听说,大少爷喝了酒便颇有些胡闹,屋子里的几个大丫头都被他……”

沈棠的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她沉声问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有些话,是不能瞎传的,大伯父尸骨未寒,大哥还在孝期,若是被传出去这时候大哥与丫鬟有苟且,那便是大不孝的罪名,不管对大哥还是对沈氏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碧笙见沈棠语气有些凌厉,不敢怠慢,忙道,“是丹青院洒扫的李婆子,她和大少爷屋里的暖雪有些不对付,这几日暖雪得了大少爷的宠,为人行事便有些张扬,昨日还无缘无故赏了李婆子一巴掌。那李婆子也算是府里的老人,受了这气,便当即跑到了秦夫人那,还嚷嚷地到处都是,这会,怕府里的人能有大半都知晓了。”

沈棠的脸色有些微凝,“秦氏,也知道了?她怎么说?”

碧笙双手一摊,“那位正忙着将府里的管事都驯服,哪有功夫理大少爷的闲事,只说了一声知道了,就让李婆子回了。李婆子不满,才又到处嚷嚷的。”

沈棠叹了一声,“这事可大可小,若是让李婆子再闹下去,将这事闹出了门,可就算是件大事了,大伯父过世可还未过百日呢。碧笙,你将这藕饼收起来,把你碧痕姐姐找来,陪我去一趟丹青院吧!”

碧笙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关节的,“碧痕姐姐就在外头,我立刻去唤她来。”

沈棠点了点头。

丹青院在锦绣园的西侧,因隔得略有些远,所以她平日鲜少来到,此时心中怀了心事,便越发觉得这路程有些遥远。

她心中正自烦躁着,忽然听到身后一个柔和的声音唤道,“表妹!”

沈棠顿了顿脚步,回过头去,便看到花丛中走出一个气质清隽的少年来,他一袭白衫,风清月朗,正是二姑母沈明月的独子苏蓦然。

沈棠福了福身,“原来是苏表哥。”

苏蓦然的俊脸不知为何微微一红,像是在解释一般,他忙说道,“这京城的水土与江南不同,这些花这时节还能开得这般明艳,若是在江南,早就破败了。我瞧着欢喜,便来此处看看。”

沈棠早就听说过这位苏表哥喜欢书画,尤其喜好画些花花草草,见他这副含羞带涩的模样,不由笑道,“早就听说苏表哥好才情,若是表哥改日得闲,不如也替棠儿作一幅海棠图?”

她本是礼貌的寒暄,但未曾想到苏蓦然听了却很是高兴,“原来表妹喜欢海棠,是了,是了,表妹的闺名,可不正带了一个棠字。既如此,我一定作了海棠图,给表妹送过去。”

沈棠笑着谢过了,“表哥既喜欢看花,就在此多逗留一会,棠儿还要去看大哥,就不多奉陪了。”

苏蓦然似乎有些惊讶,“表妹是要去看大表哥?可是我听说……”

他的脸上闪过几丝红晕,“表妹还是稍候再去丹青院吧,刚才我出来的时候,经过大表哥的丹青院,正好听到一个婆子在那大吵大嚷的,说的话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