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真如此,皇上的心思莫不成是想故意棒高太子,打杀恪王,好让他们两个同归于尽?但这样的话,就必然有一个他真心想要保护的人,那个人才是他属意的继承人。

四皇子乃是恪王的胞弟,皇贵妃所出,沈氏的外孙子,与恪王同气连枝,同脉同根,一损俱损,一亡俱亡。若是恪王出事,他也势必要受到连累。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五皇子了。

第二日一早,沈棠便起身去了芳菲院荣福那里,两个人一块用了早点后,便坐在了一处闲聊。

她凝着眉低低地问荣福,“郡主从前常常来往于后宫间,不知道您与永福宫罗妃娘娘和五皇子殿下有没有过结交?”

荣福想了想,说道,“罗妃不过是个宫女出身,生了五皇子后才被晋升为妃,成为一宫主位,皇上设的筵席,她从未出席过,只在皇贵妃娘娘处碰见过一两次,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记得长得甚是清淡,行为举止也温柔恭顺得紧。”

她端起了手中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至于五皇子,倒是见过几次的,生得清俊,脾性也甚乖巧,算来他只比六公主大了两个月,如今也不过就是十二岁。皇上子嗣虽然稀少,但除了对太子宠爱至深外,对其他的皇子都很淡然,这位五皇子因着母妃身世卑微,因此更不受待见。怎么,他们两个有什么问题吗?”

沈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神色间满是迷茫,“我总觉得太子不过是皇上摆在世人面前的一颗烟雾弹,旨在迷惑众人的视线,引起恪王和沈氏的反弹,然后皇上再趁着恪王与太子相争之际,打着爱护太子的名义,一举将恪王和太子全都歼灭。事实上,确实也正如此发展着。”

她沉吟着说道,“若这样的话,五皇子说不定才是皇上最终要保护的那个人。”

荣福的眉头微皱,低头想了想说道。“你的想法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我今日便派人回一趟景阳王府,让父王好好查一查这位罗妃的背景出身,以及五皇子这些年来的情况,若是果真如你所想,那么恪王也该早作准备,莫要让皇上打杀之下再摆了一道。”

沈棠点了点头,谢过了荣福,然后说道,“真没想到曹爷爷能为我们做到这番地步,他辞去了太学院的首座后,便立刻宣布收恪王为弟子,还只身搬进了恪王府。只是这样的话,我怕曹夫人和芙姐姐有危险,虽然已经派了人过去保护,但还是有些担忧。”

她想到了射在祖父太阳穴上的铁箭,想到了乔嬷嬷颈部的毒针,不由一阵颤栗,脸上的忧虑之色更甚。

荣福想了想说道,“如是曹夫人不弃,倒是可以去景阳王府住上两日,我父兄最重视府邸的安全,王府就犹如铁通一般,一丝风也露不出去。”

沈棠想了想道,“我这便派碧笙过去问问,若是曹夫人愿意,那便要麻烦王爷了。”

荣福笑着说道,“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说,我父王对你的计谋深感佩服,成日地在王府里念叨着这事,若是你的所托,他定然是殷勤地很呢。”

曹文显成为恪王的师尊,又搬入了恪王府一事惊起了千层浪的,初时皇上和拥立太子一派还并不以为意,他们以为文人的力量纵然不可以小瞧,但不过只是一些萤火,哪堪与日月争辉?

更何况曹文显违背了视太学院为最高学府的天下文士避世中立的原则,赫然站到了与名正言顺的太子对立的恪王一方,皇上预料虽然追随曹文显的人不少,但反对他的人却也极为可观。

自此之后,一个失去了绝对威望的大文豪,便是要鼓动起什么,也是后继无力的,因此皇上也好,保太子一党也好,都没有引起重视。

但他们都错了。

沈棠之所以敢下这决心,去求曹文显的支持,是因为料准了他即便站了出来,卷入了权利的漩涡,也不会受到天下文士的诟病,反而会更受追棒。

自古以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文人都是最耐不住寂寞的。

大周的朝堂之上,所立着的重臣权臣,皆都出自于大世家,寒门子弟要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站到权力的巅峰,几乎就是不可能之事。

不管文才多么了得,谋略如何出众,寒门文士想要出入庙堂,那便要付出无比艰辛的努力,除了科举便只有入太学院两条路可走。

科举每三年一次,录取的名额也甚是有限,便算是名列前茅,也不过就是派到外任上做个七品芝麻官,若没有家世背景,再往上升却是难上加难的。

太学院的录取就更为严格,便是学成师满之后,经由举荐或者考核后入任,但所做的也不过就是一些文职,其中又以翰林院居多,大学士宋冲的长子宋青禹便是以这样的途径入了翰林院。

因此心中早就存着对权势的渴望的寒门文士,迫切地希望提高文人的地位,增大入朝为官的机率,而曹文显这个寒门学子中的典范。却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学习的模板和榜样,如今又给了他们一个提高地位的机会。

曹文显还并未呼号,天下文士就已经竞相追随,一时间恪王声望大增,与沈氏结盟的大世家们,终于安定了下来,收回了蠢蠢欲动的心,朝中倒向了太子一边的声音,也彻底地回转了过来。

皇上和太子一党料错了,所以他们处于颓势。

沈棠料对了,所以沈氏的气焰不只没有熄灭,反而更旺了三尺。

荣福见她但笑不语,忽然凑过了身子。悄声问道,“你祖母的毒,到底能不能解?若是不能解得,那她以后岂不是得终日这样像个活死人似的,不能言语,不能动弹?”

沈棠面露犹豫,但片刻之后她却重又恢复了坚定的神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眸光轻轻地闪动着,“再难解的毒,只要费心思去研究,总会有解毒之法,便是不能解得彻底,总也能缓上几分。只是,我却并不想这样做呢!”

她微微侧过脸去,望着颐寿园的方向,嘴角噙起了一抹冷笑,“对于杀害我母亲的凶手,为了大局和榕儿,我并没有主动回击,已属不孝,又怎能还不计前嫌将母仇忘尽地去救治她?更何况,乔嬷嬷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下这等阴险的毒却也是在替冤死的江姨娘报仇。善恶因果皆有循,这毒,是老夫人该受的。”

老夫人如今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这从她目光里的害怕担心绝望可以看得出来,但她的手脚却是麻木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也不能开口说话。

若说这是惩罚,那这便是最严厉的一种,比死还痛苦。

荣福微微一愣,随即却鼓起掌来,她笑着说道,“该动恻隐之心的时候动侧隐之心,该忍耐的时候忍耐,该不择手段的时筷示择手段,该狠的时候绝不手软。沈棠,你真是越来越对我的胃口了呢!”

她将身子又凑得近了一些,脸上带着一副好戏即将上场的神色,“你这几日烦忧着家族之事,因此怕还不知道吧?威北侯已经派人送来了婚帖呢,林恕和沈紫嫣的婚期,就定在了十月二十。虽然日子急了点,但那也是没有法子的,老侯爷骤然故去,若是在百日内还不完婚,那便要等到一年之后孝期过了方能将沈紫嫣嫁出去。”

沈棠沉吟地问道,“秦氏和沈紫嫣可曾来闹过你?”

荣福颇有些犹疑,“这也正是我觉得奇怪之处,若是依着这两位的性子,早就闹得鸡犬不宁了,但秦氏却是含着笑意接过了婚帖的,沈紫嫣竟也没有什么异议。倒是沈紫姝来闹了两回,替她姐姐抱屈,但她一个黄毛丫头,顶不了什么事,不过三言两语便被玉儿打发了回去。”

沈棠想了想说道,“秦氏和沈紫嫣从家庙出来的那日,我曾见过她母女,神色表情形容举止,皆不像是有所收敛的,只怕这回也没那么就乖乖服贴。不过如今,秦氏如何,沈紫嫣如何,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再容她们蹦跶几日,等到大事一定,自然有的是收拾她们的时候。”

她如今身为沈氏的家主,虽然并未在安远侯府公开,但沈氏族中带头的几个族人却都是知道的,此回又力挽狂澜将沈氏拯救于水火,因此众人再不敢小瞧她年纪幼小还是个女子,对她的本事都深深信服。

这样的沈棠,若真的要弄死秦氏和沈紫嫣,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不管秦氏是什么身份,哪怕她是皇家公主,也是一样的。更别提沈棠还是药圣的亲传弟子,有着一手鬼神莫测的医术。

但此时,却并不是报仇的时候。

荣福笑着说道,“你放心吧,我答应过要替你钳制秦氏母女,自然不会食言。如今我总是名义上的安远侯夫人,秦氏所出几个孩子的嫡母,他们的婚事都落在了我的手上,等沈紫嫣嫁了后,我倒要看看秦氏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沈棠的睫毛微微闪动着,她心中暗暗地想,永宁伯府那样神秘,泰氏也许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正当这时,玉儿忽然面色凝重地进了来,她回禀道,“郡主,大小姐,锦绣园那边好像闹了起来,我拉了个小丫头过来问过,好像是二小姐出了什么事。”

荣福冷冷地笑道,“你方才说了秦氏母女不会那么容易打发,果然这就生出了事端。来,你与我一同去锦绣园看看,这位二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未及锦绣园,便听到里头哭声一片,其中还夹杂着尖利的怒骂声和互相推搡中花瓶跌落的碎裂声,守园子的丫头个个垂着头,有几个胆小的还被吓得直流眼泪。

沈棠眉头微皱,招了一个小丫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哆哆嗦嗦地不敢答话,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憋了出来,“不……不知道,秦夫人来看二小姐,然后里头就传出了尖叫声,接着秦夫人就骂开了,还使了人出来将我们几个都谴开,一步都不许靠近。却又派了个姐姐出去,不一会儿,二姑奶奶便带着人过来了。”

沈棠的眸光微微闪动着,转脸与荣福对视了一眼,然后方才脚步沉重地迈了进去,“你猜到等下会看到什么景象了吗?”

荣福长长地叹了口气。“猜到了,你呢?”

沈棠沉默良久,直到一脚快要跨进沈紫嫣的屋子时,方才低声说道:“我也猜到了。”

凌乱不堪的屋内,花瓶摆设屏风皆已经残破不堪,甚至连桌椅都歪歪扭扭地斜在一旁,床榻之上,沈紫嫣衣衫不整,发丝散乱,脸色还有着不正常的绯红,似乎全身无力一般地瘫软在了床头,小声地啜泣着,悲切已极。

沈紫姝坐在床头,一边安慰着姐姐,一边将怒火熊熊燃烧的双眼,狠狠地盯视着垂立在榻前一言不发的苏蓦然。那眼神若刀剑一般,似乎要将苏蓦然淡薄的身体给压倒刺断。

苏蓦然只着了里衣,松松散散地耷拉着,隐约还能看到瘦弱的胸膛,那里有星星点点的红莓,他整个人呆滞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的立在了那,像一根木柱,又仿佛是一座石雕,不会说话,不会走动,甚至连呼吸也不会了。

沈棠和荣福进去的时候,秦氏和沈明月已经结束了争吵,她二人各自挑了一张还未被破坏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下来,然后扭过身子,再也不想看对方一眼。

尽管这两人势同水火,恨不和从来不曾相识,也最好以后再也不要相见,但方才发生的事情却硬生生地摆在了她们二人面前,不能回避,也终究要面对。

秦氏见了荣福不由地又哭开了去,虽然她脸上毫无悲意,眼中甚至还偶尔流转着得意,但她却依旧不遗余力地演着,“郡主,您来得正好,苏家小子夺了我们紫嫣的清白之躯,您可要为紫嫣做主啊!”

沈明月面沉如水,冷哼了两声,却并不开口说话。

眼前这情势已经很是明朗了,沈紫嫣不愿意嫁给林恕,于是便设计了苏蓦然,不管她到底是如何设计的,生米到底有没有煮成熟饭,但他们两个之间已经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这是已经肯定的了。

沈明月纵然快要被气炸了,也不能改变这事实。

荣福自顾自地挑了张椅子坐下,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她低低地说道,“秦妹妹,虽说这会眼前这景象看起来有些……不堪入目,但话却也不是那样说的,咱们还是先问问孩子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秦氏忙向沈紫嫣使了个眼色,然后勉强笑着说道,“郡主说得是,我们紫嫣确实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清白的身子,二姑奶奶总也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沈紫嫣嘤嘤地哭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道,“表哥与我甚是相投,从前便常有往来,昨日午后,表哥拿了两坛酒来,说是自己亲手酿制的槐花酒,味道清淡,但颇为甘醇,因听说我不日之后便要嫁了,便拿出来替我庆贺。谁料到这酒入口虽然清淡,但后劲却颇足,表哥与我都俱喝得多了,许是酒后吐真言,表哥他便对我倾诉了他的爱慕之意,还硬将我……我一个女子,又喝醉了七八分,哪里有力气挣脱,于是便就……”

她似乎说不下去了,便将头埋在了沈紫姝的怀中,抽泣了起来。

沈明月冷哼了两声,然后厉声说道,“说法如何暂且慢说,但事情的曲直黑白却是要说清楚的,蓦然,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母亲命令你将事情的始末讲出来,若是你果真做了,那咱们也不是会畏缩退却的人家,自然要将委任担起来。但若是你不曾做过,那么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冤枉不了你!”

苏蓦然颓然地抬起头来,在接触到了沈棠深沉探究的目光时,浑身猛烈地一震,但随即他却像是认了命一般地将头垂了下去,他低声地说道,语音里带着浓浓的悲怜,“是我做的,我愿意对二表妹负责,娶她为妻。”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他的表情已近绝望。

沈棠看到沈紫嫣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似乎连她都没有想到苏蓦然会这样爽快地承认了这事,丝毫没有过瓣驳,便知道事实的真相绝非如此。

苏蓦然显然是不愿意的,但他却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钻进沈紫嫣这个粗制滥造的阴谋之中,为她负责,娶她。

这行为不知道该说是有担当还是愚蠢。

与秦氏的得意相比,沈明月却是怒意难掩的,她重重地问道,“我再问一遍,这果真是你心甘情愿的吗?你要想好了再回答。”

苏蓦然自嘲地笑了一笑,“我心甘情愿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与二表妹已经发生了……那种关系,我必须娶她。难道我还能不娶她,任她嫁入威北侯府,然后再让林家的人将她沉塘?”

沈明月紧握着的双拳,终于还是软软地松了开来,她转身对着荣福躬了一躬身,然后沉沉地说道,“这事情郡主已经看在了眼里,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既然沈紫嫣已经是我家蓦然的人了,那威北侯府的亲事,发就作不得了。替郡主和侯府带来麻烦,我真是过意不去,若是威北侯府需要什么赔偿,那些损失就都由我们来,还望郡主多多从中转圆!”

荣福轻轻地笑了起来,“二姑奶奶你多虑了呢,二小姐是没法嫁过去了,咱们家里不还有三小姐吗?”

秦氏闻言,方才得意万分的脸一下子便收敛了起来,她望了眼一脸呆楞的紫姝,急急地说道,“婚帖之上明明求的是我家紫嫣,怎能将紫姝代嫁过去?威北侯和威北侯夫人都是挑剔的人,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到时候要是闹将起来,我们安远侯府的脸面放到哪里去啊!”

荣福细细地瞅了她两眼,似笑非笑地说道,“秦妹妹的想法倒真是与众不同,妹替姐嫁是没有脸面的事,婚前失贞倒是值得高兴的事。啧啧啧,真是与众不同。”

沈明月冷哼了一声,“秦夫人自然是不觉得婚前失贞有什么不妥当的,说不定还会觉得女承母业,甚感欣慰呢!”

这话极是恶毒,但放到秦氏的身上却也最恰当不过,沈明月狠狠地出了一口胸中闷气,秦氏却只能气得浑身发颤,半句话都还不了口。

荣福忽然咯咯地笑出了声来,“秦妹妹能这么为我安远侯府的名声脸面着想,我真是感动万分。不过,妹妹还真是多虑了,想来你是没认真看过婚帖吧?那上面写的,可是平夫人秦氏所出的沈氏女,既没注明是沈紫嫣还是沈紫姝,也没写清是二小姐还是三小姐。你哪,就放心吧,我敢保证威北侯绝对不敢有任何怨言传出。”

此言一出,秦氏的脸色倏得变得铁青,而坐在床榻上的沈紫姝再也忍不住尖叫了起来,“我不要!”

第130章 赖嫁

手心手背都是肉,秦氏见了沈紫姝那惊惧慌乱的模样,心里也是疼。

她作势抹了抹眼泪说道,“紫姝才十一岁,远不到嫁人的年纪,郡主这是看不惯我母女,想要将我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吗?郡主若是不喜我母女,还请直说,我秦雨柔这便向侯爷自请下堂,几个孩子也一并带回永宁伯府去,绝不碍了郡主的眼。”

荣福冷冷地笑着,“我确实不喜欢你,这倒是事实,你若是能自请下堂,我定然绝不拦着,只是你走可以。但姓沈的却万没有离开的道理。

 

 我是几个孩子的嫡母,他们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的份了?这门亲事又是老侯爷订下的,侯爷若是取消了这门婚,便是对老侯爷的忤逆不孝,你可要想好了,真的要将这样大的罪名扣到侯爷的身上去?”

秦氏气得七窍生烟,正想反驳。却听到沈棠浅笑着说道,“郡主。三妹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哪,这么小就要嫁到威北侯府去,确实有些不太妥当。”

荣福的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问道。“婚事已然定下,是绝对不可能更改的,虽然威北侯府曾做出过悔婚之事,但我安远侯府却不能沦为不讲信义之徒。棠儿说的确是有道理。但若是三小姐不嫁,那又该如何是好?”

言语之中,竟然有所松动。

秦氏狐疑地看着沈棠,对她的用心表示怀疑,但沈紫姝却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目光殷切地望向了沈棠,她素日常在贵女圈中交往,自然也没少听说林恕的恶习和事迹,这么可怕的人,她若是嫁过去,便如同入了火坑无疑。

沈棠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然后继续说道,“二妹之事,咱们都太早下了定断。说不定喝醉了酒的苏表哥和同样喝醉了酒的二妹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呢!为了稳妥起见,郡主可以派个信得过的老嬷嬷过来,替二妹验个身,若还是处子之身,那便仍旧让二妹嫁过去。”

她的唇角微微翘起,讥消地说道。“反正此事只有在场几人知晓,咱们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将这事掩了过去不就得了?该嫁谁就嫁谁。没得自己做了腌臜事,还要让妹子来替自己擦干净。”

荣福眼神一亮,她早料到沈棠不会无的放矢,滥动侧隐之心,这才顺了她的话说下去的。她笑着说道,“棠儿说得对,是我大意了。”

她随意地指了个立在墙角颤颤巍巍的丫头说道,“你,就是你,替我去一趟芳菲院,将我陪嫁来的夏嬷嬷请过来。但,可不许走露风声哦。不然我便是能饶过了你,秦夫人也不能放了你啊。快去快回!”

小丫头躬了躬身,便要离开。秦氏却厉声将她唤住,“慢着!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二小姐的丫鬟,主子还没发话,是谁准你乱跑的?”

那丫头一时被唬住了,立在那里瑟瑟发抖。

沈棠的眼中闪着兴味,她故作惊讶地问道,“怎么秦夫人不愿意让夏嬷嬷证明二妹的清白吗?棠儿倒是不明白了,二妹若是清白的,那就不必蒙受这婚前失贞的罪名了,不然她纵然是嫁给了苏表哥,成就了一桩好事,但却也要一辈子受人瞧不起。被人嚼舌根。二妹若是清白的。也就不必为了怕威北侯府怪罪,而非要将才十一岁的三妹嫁过去顶缺了。”

她眉头微蹙,忽然惊疑地叫到,“难道秦夫人不想看到二妹是清白的?”

秦氏怒极,指着沈棠喝道,“你!”

荣福咯咯笑了起来,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涨得通红的秦氏,脸上现出惊慌之色的沈紫嫣以及满是狐疑的沈紫姝,她心中想,这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自己要不要再火上加油一番?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是二小姐还是三小姐,总是要有一个人嫁去威北侯府的,至于是谁去,秦妹妹你就自个好好地想想吧。”

苏蓦然为屋内这急转直下的形势感到惊讶不已,他表情复杂,正欲张口说话,却被沈明月狠狠地踩了一脚。沈明月附和着荣福的话说道,“秦夫人为何不准丫头去请夏嬷嬷,若是能证明紫嫣还是清白之躯,可不就不用那般折腾了吗?我方才也是一时气糊涂了,竟没有想到。”

 她眼珠子微微一转,又叹了口气说道,“你放心,咱们苏家也不是没有担当的人,若是你执意要将紫嫣嫁过来,我们也是肯的,只是……这样就太委屈我的三侄女了。”

沈紫嫣哭得梨花带雨一般仰起头来。低低地叫道,“娘亲!女儿的身子已经让苏表哥给碰过了,便是没有发生关系,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若是不能嫁给苏表哥,女儿就……就只好悬梁自尽了。”

她抽泣着说道,“反正若是去了威北侯府,被人知晓了这事,也不过是个死字,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现在走脱了干净,也免得娘亲见了父亲不好交代。”

秦氏闻言,心中便就软了下来。她无奈地拿起帕子,细心地替紫嫣擦干了眼泪,然后低声说道,“傻孩子,说什么死不死的,娘亲自然不能亲见了你往火坑里跳。”

荣福皱着眉头说道,“秦妹妹,你这话的意思,便是定下了让三小姐嫁过去吗?三小姐的身量小,嫁衣什么的那要赶紧地置办出来了。”

秦氏望着像个孩子一样还不曾长开的沈紫姝又犹豫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时,沈紫嫣却说道,“娘亲,妹妹年纪还小,便是嫁了过去,也要三四年后才可圆房。到时候谁还知晓威北侯府还能不能威武起来?若是……那咱们再将妹妹接回来便是了。又有什么干系?”

沈紫姝一脸不可置信地盯视着自己向来马首是瞻的姐姐,她厉声叫道。“姐姐,你怎么能那样说?若是真如你说得那样简单,那你为何自己不嫁去成北侯府?你也才十二。圆房的事也还早着,将来咱们再将你接回来便是了!”

秦氏厉声喝道,“紫姝,不得胡言,你姐姐说得是在理的话,你怎能因此胡乱说话?就这样决定了,你代你姐姐嫁去威北侯府。不,喜帖上并没有说要你姐姐嫁过去,那便就是你嫁过去!”

沈紫姝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秦氏,她的眼泪如洪水一般流了下来,很快便又哭得声嘶力竭,“娘亲,姐姐欺负我,你也欺负我!明明她做错了事,你怎么还这样帮着她?这本来就是她的婚事,凭什么让我去替她背黑锅?都是你生的,为什么每次你都要紧着姐姐,却来欺负我?我不依!”

她转过身去,狠狠地将沈紫嫣推了一把,然后厉声说道,“沈紫嫣,你自己不想嫁给林恕。难道我就愿意吗?这下我总算明白了你故意使人诱来了苏表哥,又灌他喝了那么多酒,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恐怕你们两个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吧!你就是想赖着苏表哥让他娶你,也好成全你那颗一直都对他思慕的心,顺便还能摆我一道!你,你真是太狠毒了!”

荣福看着这姐妹相残的局面不由冷笑着问道,“秦妹妹,你果真决定了?那我便让人去准备三小姐身量的嫁衣物事去了哦!”

秦氏咬了咬牙,“决定好了,紫姝嫁去威北侯府。”

她话刚说完,便双手一抬,命令屋内仅剩的几个小丫头说道,“把三小姐带回她自己的房间里去,看着她,不许她出来,若是让她跑出来了,你们仔细着身上的皮肉。”

沈紫姝此时已经停止了哭闹,她的泪水还挂在脸上,但眼神里却充满了狠戾和愤怒,还有绝望,她也并不挣扎,任由那几个小丫头架着她离开,但目光却一直都不曾离开秦氏。

秦氏被她看得发毛,直到她终于被拖走了,才略自在了一些,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威北侯府那有了交代,那紫嫣的事却也得有个说法。我的紫嫣必须要嫁给苏蓦然,不管她是否还是处子,他们两个有过肌肤相亲总是事实。”

她疾步走到了沈紫嫣的身前,将她的衣服往下一扯,露出斑斑驳驳的红痕来,像草莓一样,在白暂的肌肤上显得分明,“这些,总不至于是紫嫣自个儿弄的吧?所以,苏蓦然必须要娶紫嫣。”

沈明月本来想要开口反驳和拒绝,但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却勉强笑了笑,转头去问苏蓦然,“蓦然。娘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这娶妻生子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娘便让你自己做主。若是你愿意娶紫嫣,那娘便成全你,二话不说,在你外祖父百日之内便将婚事办了。但若是你不愿意,那凭人怎么说,娘都会维护着你,绝不让你勉强半分。这会儿。娘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要怎么做?”苏蓦然神情复杂,他看了紧张之极却又期盼之极的沈紫嫣几眼,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昨夜的事,孩儿都不记得了。但醒来的时候,确实是与二表妹……搂抱在一起的,而且衣衫不整,身上到处都是……那种痕迹……说是肌肤相亲也不为过。孩儿不愿做那没有担当之人,愿意娶二表妹为妻。”

沈明月不怒反笑,她重重地说道。“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便就成全你,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这一时逞英雄之气。

她向荣福躬了躬身,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便还请郡主同意将紫嫣许配给我家蓦然。”

荣福挑了挑眉头说道,“那是自然。等二姑奶奶将庚帖请婚帖一起补齐了,便就先将这事办了,只是老侯爷新逝,恐怕这喜宴便要低调简便一些了。二姑奶奶就只有蓦然这一个孩子,就怕委屈了你们!”

沈明月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过了许久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来,她对着荣福说道,“不委屈,铺张奢侈也是成亲,低调简便也是成亲。只要以后日子过得好,又怎么会委屈呢?”

她笑呵呵地说道,“郡主若是嫌不热闹,那等将来出了孝期,蓦然再娶平妻的时候,再大办一场亲戚们热闹热闹也是一样的。”

沈紫嫣还未过门,沈明月便已经想着要给苏蓦然娶平妻了,这绝对是一个大大的下马威,明示了沈明月对沈紫嫣的不喜,也暗示了,沈紫嫣即便嫁入了苏家,日子也不会像她想像中那样好过。

若是一个女子,既不能得到丈夫的爱宠,也不能得到婆婆的支持,那便只能寄希望于子嗣,安分守己,好好教养孩子,也算是一条出路。

但,若是连子嗣也没有呢?那这婚姻便就是一座坟墓,一条死路,一点希望也无。老夫人如今中风着瘫痪在床,荣福便是安远侯府的当家主母,沈紫嫣和沈紫姝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下来。虽然两门亲事接连在一起,时间有些紧迫。但所幸世家豪门,都是自小就替家中女儿准备起了嫁妆,因此库房之内的东西倒也备得齐全。这婚事操办起来,也并不甚难。

秦氏虽然那日将话说得斩钉截铁,但过后却还是后悔了,先是派人去请了永宁伯夫人过来。但这是沈氏的家事,如今当家的乃是素有铁血之名的荣福郡主,老夫人这时候又不能开口说话,没了能撑腰打气之人。永宁伯夫人便难以开口。

永宁伯夫人在宜香堂里呆了大半日,与秦氏叽哩咕噜地商议了好久,却还是没有头绪。再过的招数不能再用第二遍了,再说就是想要用,也得找到像苏蓦然那样身份相当好骗又笃信圣贤书的书呆子,难不成要沈紫姝为了不嫁去威被侯府就要随便地找个家丁小厮再搞一出失贞的戏码?

这自然是行不通的。

永宁伯夫人只好叹息地劝慰道,“算了,就像紫嫣说的那样,紫姝毕竟还小,一时半会也不会圆房,威北侯夫人看在我们秦家的面子上,想来也不会太虐待了她。等将来大事一成,便再想个法子接了她家来。多作补偿也就是了,最不济,还能从西城择个好夫郎给她。紫姝嫁过去,总比紫嫣嫁过去要强吧?”

秦氏心中虽然最爱重的是沈紫嫣,但沈紫姝却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听了永宁伯夫人的话,细细的掂量了掂量,然后万分无奈地说道。“我再试试看让侯爷去闹两回。若是这样也无法,便也只好认命了。”

沈灏心中有秦氏,自从他承袭了爵位之后,秦氏就再不曾如从前那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对待过他,反倒时常伏低作小,曲意讨他欢喜,惹得他心花怒放,从前对秦氏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反而又多了几分怜惜和爱意。

这会,秦氏楚楚可怜地坐在榻前。一边垂泪,一边哽咽着说道,“那日的情景夫君是没有看见,郡主逼我倒也罢了,但明月却不该也跟着一起,至于大小姐,那就更没有这个说话的立场了。但她三人却都联合了起来,非要逼我从紫嫣和紫姝中选一个嫁去威北侯府。” 她语气微顿,哭得便更厉害了一些。“咱们从前也算是和林成一块长大的,他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别人不清楚,夫君还不清楚吗?他那大儿子听说还好,但那林恕,却实在是一塌糊涂,为人蠢笨冲动也就算了。他竟然还喜好折磨女人。我听我母亲说,这一两年,他近过身的女子就不下二十个,那些女子死的死。伤的伤,就找不到一个好端端的来。夫君,您想想看,紫姝怎么能嫁给那样的人!”

沈灏心疼不已,一把将哭泣的秦氏接入怀中,柔声劝慰道,“紫嫣和紫姝,都是我们两个的心头肉,哪个也不能嫁了林恕那样的人去。你放心,我明日便去芳菲院找荣福这个泼妇说理去。”

秦氏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急急的说道,“郡主的皮鞭可是随时随地都别在腰间的,若是她又无端地使了出来,不小心伤到了夫君,那柔儿可是要心疼的。上回,您的伤。可是把柔儿怜惜得心都要碎了。”

新仇加上后恨,沈灏一下子便挺起了胸膛,怒声道,“柔儿放心吧。她虽然是郡主,我可大小也是个侯。论品阶也没低了她几分去。更何况这是我安远侯府沈家,我是侯爷,她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侯夫人,若是她无理取闹,不听话,我就休了她去!”

第二日,沈灏果然一大早便去了芳菲院。

他帛着脑袋挺着胸膛,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进门便直入主题,“是谁准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将紫姝嫁给林恕那人的?这样大的事,也没有和我商量过,你就自作主张了吗?这便是景阳王府的教养吗?养出了你这样不尊夫重道的女人来,怪不得都十六岁了还嫁不出去非的逼着我像收破烂货一样地将你收了。”

荣福怒意已极,从腰间抽出了明晃晃的皮鞭来她厉声喝道,“若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便直接来,莫要开口闭口带上我景阳王府的名号,你这样的人还不配和我谈教养,你说我不尊夫重道,那也要你这个夫君值的我尊重才行,你这样的垃圾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是破烂货?”

话音刚落,便狠狠地抽过去了一鞭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沈灏的颈部立时便有朱红色的血痕出现,映衬着他白色的脖颈,显得触目。

沈灏不由自主地“哎唷”了一声,然后呲牙咧嘴地拿手去摸生疼的颈部,触手处便是一疼,他探了一把拿到眼前去看脸色一下子便成了猪肝色,他的手上有着淡淡的血迹。

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荣福说道,“你这个泼妇竟敢对着你的夫君挥鞭?真是反了你了!”荣福嗤笑道,“你骂我是破烂货。斥责景阳王府的教养,便是辱及我皇室尊严的大罪,我不过抽你一鞭子,算是轻的,若是我一状告到宗亲会去,再请皇上替我做主,你以为会如何?”

沈灏恨恨地跺了跺脚,然后气呼呼地说道,“你!你责打夫君,不善待紫姝,我是可以休了你的。”

这自然只是威胁的气话,他虽然不聪明,却也知道沈氏还要仰赖着景阳王府口但他自作聪明地想,虽然荣福从来都不曾与他圆房,看上去也似乎是对他很不在意,但女人嘛,都是在乎名节的。

被夫君休弃的女人,哪怕贵为公主,哪怕还是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只怕这世间也找不出名当户对的人家,愿意不计前嫌,不计较名声,不怕被人暗地嘲笑地再娶了她。

荣福就算再强悍,也不过就是个女人,最怕听到的便是休弃两字了。

但荣福显然让他失望了,她笑着说道,“那你便来休我好了,我正求之不得呢!”若是沈灏能够大刺刺地将她休了。那岂不是就不必那么麻烦了,到时候她再以受害者的身份哭哭啼啼的回王府,这辈子也就不必再担心会让父王急着赶着嫁出去了。

若是他还能有命回来,那时,想必父王也该能想通了关节接受了他;若是他已经埋骨疆场,那自己也就可以歇了这条心,安心在王府养老了。

沈灏的面上挂不住,尴尬极了。过了好久,才勉强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大人大量,便不与你计较了,我命令你,记住,是命令。我命你立刻取消了紫姝的婚事,我早就答应了紫姝将来要给她寻一个伟男子作夫婿,林恕怎么配?”荣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然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我大周开国数百年来,一直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若是侯爷想僭越插手内院的事,又想学威北侯一样做一个无信之人,也不怕外人嚼舌根说您忤逆老侯爷的遗命,那侯爷便自管去取消了那门婚事,荣福自然也是毫无异议的。我精神不好,要去再歇息一会,侯爷请自便。”

说完,她便大刺刺地在玉儿的搀扶之下无比优雅地进了内室。

沈灏又气又怒又无可奈何无法可治。只能恨恨地将正堂内的花瓶摆设。那些容易破损的一并扫落在地上。 

 这时,里屋传来了荣福慵懒至极的声音,“侯爷,那两个羊脂玉抱瓶可是已故的太后娘娘所赐,价值连城,你是自己人,就留下一万两银子,我便不向宗亲会告发你不敬太后之罪了。” 

 沈灏如同猪肝一样的脸色一下子便白了,他咬牙切齿地道,“你!”

里头又传来了荣福的笑声,“我会派人去你那收银子的,若是今日之内收不到那就对不起了,宗亲会我是一定会去的,到时候十个板子侯爷是逃不掉的。被打个十大板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侯爷的面子里子可都要丢光咯!”

沈灏气得又想砸东西,但一想到荣福方才的狮子大开口,就生生得忍住了,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浑身颤抖了良久,方才闷哼道,“行,一万两对吧,我给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荣福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沈紫姝的事,侯爷想清楚了?”

沈灏恨恨地甩下两个字便就夺门而去,“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