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见沈灏窝窝囊囊地回了宜香堂便就知道事情没有办成,其实她本就对沈灏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尽量再多试试看而已,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再无商量的余地,那她的心,倒反而平静了下来。

既然总要有一个受苦,紫姝去总比紫嫣去要好。

沈紫嫣此时正满脸甜蜜地绣着喜帕,苏蓦然的庚帖已经送了过来。八字也合过了,合八字的人说是天赐姻缘,因为要赶在沈紫姝之前完婚,因此三日后,她便就要成为心上人的新娘子了。

沈明月不喜欢她,她自然是知晓的。苏表哥心里另有其人她也十分清楚,但这些都并不重要,她也毫不担心。

苏家的家底并不丰厚,又因为的罪了江南安乐伯这才回了京城,住到沈家来。

但以娘亲的推论,苏姑父自己显然是不愿意的,也对,这世道男尊女卑,哪个男人愿意被人说是吃软饭的。寄住在岳父家里?哪个女人又愿意放弃当家作主的权利,仰人鼻息地生活?

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苏家手头并不宽裕,家底有限,而京城的房价颇不便宜,要是想买一座地段不错,像模像样,五脏俱全的大院子,没有个一万两银子怕是做不到的。

而她正好有的是钱。公中出的这份陪嫁丰厚,约莫能折个五千两银子,娘亲偷偷地塞了五千两银子给她。这是沈紫姝没有的。不只如此。外祖母来给她和沈紫姝添妆的时候。还特地趁着没人,将一个红木匣子交给了她,里头是几张额面不小的银票,加起来约莫也值个上万两银子,最让她惊喜的是,还有一份南街那里上好地段的宅院的地契,地契上面来看,这宅子还不小。

二姑母缺钱,自己有钱,将来还怕什么?

至于苏表哥,他既然那日能够说出那样的话来,明明被沈紫姝拆穿了自己的把戏,却仍旧没有置自己不理。那便是说明,苏表哥心中也不是全然没有自己的。

他又心软,人也老实,到时候只要自己稍微使一些手段,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沈紫嫣越来越得意,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立在门外再沈紫姝听到这笑声。脸色顿时死沉死沉的,她缩回了本想推门而入的手,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过了良久,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来。

月挂园。

碧笙无奈地说道,“曹夫人说。她住惯了住在学士巷,习惯了自给自足,让她去景阳王府受人伺候。那她是万万不肯的。曹夫人还说。她一个老婆子,府外您又派了人保护,能出什么事?”沈棠叹了一声问道,“我只怕那些人会设法捉了曹夫人和芙姐姐,用以威胁曹大人。这事,不管是皇上,还是西域那帮人,都是做得出来的。”

碧笙点了点头,一脸赞同地说道。“对呀,我也把小姐的担心跟曹夫人说了,这才引起了她的重视。曹夫人想了好久才说,她一个老婆子实在不肯再动弹了,曹小姐却应该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去。”

她撇了撇嘴,叹了口气说道,“但她老人家又说了,南阳王府虽好。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住过去又拘束又无趣,不如便让曹小姐跟您一块住。曹小姐也答应了。但这我可做不了主,这不才匆忙地回来讨您的主意嘛!”

沈棠低低地沉吟,

“侯府的安全这些日子来我都仔细地观察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射中乔嬷嬷的那支毒针却一直都让我觉得心惊胆颤的,总觉得不甚安全。这也是我为何不提出将曹夫人和芙姐姐接到我这里来的原因。”

碧痕立在一旁说道,“我倒是觉的。侯府还是安全的。乔嬷嬷死的那日,府里都是来吊唁的客人,这么多人,也没经过仔细的检查,要是夹杂个一两个奸细刺客进来,咱们又能知道个啥?后来查了那许多日也查不出线索来,也正是因为那刺客早就跟着来吊唁的人,一块离开了。再也没回来过。”

沈棠想了想,碧痕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她点了点头,对着碧笙说道。“你去将曹小姐接过来吧,多带一些护卫,再派几个鬼卫暗中跟着。途中切勿出现一点状况才好。”

碧笙点了点头,便去了。

沈棠整了整衣衫,对着碧痕说道。“陪我去趟芳菲院,这事需要跟郡主禀告一声。”这时,却见沈榕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他满脸焦虑,“姐姐,你快去跟我一块再劝劝大哥吧,他非要去西疆那参军呢!”

沈棠忙问道,“你好好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榕叹了口气,“西疆战事吃紧,镇西大将军几次八百里加急送来请援的战报,都被皇上给无视了。这回镇西军的副将棒着军中将士的按了手印的血书来,这才引起了皇上的重视。但之前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好几个军队都卸甲归田了,这回皇上便只能重新招募兵士。”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也不知道大哥是发了什么疯,听说了这事后。便去了募兵处,报了名,要去当征西的兵士,我怎么劝都劝不来。大伯父没了,大伯母跟前就大哥一个孩子,他若是走了,那大伯母一个人该怎么办?西疆战事又不是开玩笑的,艰险地很,他若是伤了残了。有个三长两短,又该如何?”

沈棠眉头深皱,便点了点头,跟着沈榕一块到了丹青院。

沈枫见了她来,便笑着说道,“一定是榕儿这孩芋闹腾了你吧。来。坐!”

沈棠低低地说道,“大哥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情,棠儿明白,只是去西疆却并非是什么好法子。镇西大将军和景阳王颇为熟捻,荣福郡主的来的消息是,游牧散部不知道得了什么人的指点,竟然拧成了一团。众部落合成了一个部落,又推举出了一个首领,齐心协力地要攻打西疆。西疆的兵士阵亡的人数越来越多了,那里太危险了。”

沈枫轻轻一笑,说道,“正是因为危险,才更需要我们这些热血儿郎去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你不必替我担心,我如今再不是从前那个武功不济的沈枫了,便是再强劲的敌手,也不能三招两式轻易地便将我撂倒。”

沈棠摇了摇头,“大哥说得不错。越危险就越有出头的机会,但这前提是,你要能平安地活下来。上战场打仗和与人比试武艺绝不一样。万人敌和一人敌之分,你虽然也略兵法谋略,但却从无实际的经验。这样的你,若真去了西疆,甚至还不如人家一个最底层的小兵,能安然回来的机会太少了。”

她的眼神真挚而诚恳,“若大哥还有个兄弟,那我便也不来阻止你了,可你却是大伯父唯一的血脉,也是大伯母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大伯父出事之后,你以为大伯母是怎么样撑过来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又要让她拿什么再撑下去?”

沈枫的身子微微一震,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但过了半晌之后,他却还是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在募兵处报了名,签了字,也画过了押。难道还是可以更改的吗?我母亲那要,以后就要劳烦棠儿和榕儿你们两个替我多看顾一些了。若是。我不幸……那就请榕儿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替我奉养她吧!”

沈榕忽然说道,“若大哥只是为了爵位,又何必要冒那么大的危险。还要让大伯母伤心流泪。安远侯这个爵位本来就该是大伯的,世子这个名头也本来就该是你的,你放心,将来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第131章 情意

从丹青院回月桂园的路上,沈棠轻轻地迈着步子,徐徐地前行,脸色微凝,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沉默不语。

沈榕见状,心里急了,忙用身子挡在了姐姐的面前,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是怪我没和你商量过,便对大哥说出那样的话来吗?”

沈棠的脚步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弟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颊,这张脸上的五官明明与自己是一模一样的,但看去来却又是那样不同,他的脸廓长出了棱角,眉间写满了刚毅,眼神坚定不移,便是下巴上也开始如青笋破土而出一般冒出星星点点的胡须。

她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唇角略翘,浅浅地但是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没有。姐姐是在想,我的榕儿长大了呢。”

沈榕现出惊喜的神色来,他拉住了姐姐的手臂,兴奋地说道:“太好了,原来姐姐和我也是一样的想法,我以为……我以为姐姐在为我说的话生气着呢!”

沈棠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柔声问道,“生气倒是没有,有些震惊却是真的,我殚精竭虑地为你筹谋,希望你以后能当个太平侯爷,因此费尽心机,可是却忽然发现原来我努力想要为你达成的,却是你毫不在意的,一时有些失落罢了。”

她语气微顿,轻轻地笑了起来,“只是方才我却忽然想通了,你长大了,个子已经高出了我一头多,有了自己的主意,以后我再不能凭着自己的想法去决定你的未来,凡事都该和你商量着才是。”

沈榕急了,立刻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姐姐,榕儿只是不想再让姐姐那么辛苦了,我不要永远躲在姐姐的羽翼之下,我想做保护姐姐的那个人。”

他的神色那样认真那样坚定,似乎有着无比的决心,“若是榕儿不自己变强,怎么做姐姐的依靠?若是将来姐夫欺负你的时候,又怎能威风凛凛地站在姐夫的面前说,谁敢欺负我姐姐,我沈榕定不对他客气。”

沈棠“噗嗤”一笑,不由捶了他的胸口一拳,“这姐夫还没影子呢,就担心将来你姐姐受人欺负了,你可真是够有远虑的。”

话虽然说得轻松,但她心里却暖洋洋的,涌起了阵阵感动,她的双眼晶亮亮地望着他,“你不是个莽撞的孩子,今日对大哥说的那番话,心中已经想了很久了吧?你到底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沈榕心中一宽,脸上的神情便松了下来,他目光晶莹地望着沈棠。低声说道,“在这世间,若是想过得好一些,自由一些,不任人宰割,不被人鱼肉,不朝不保夕,那么唯一的法子便是拥有权利,拥有让人不能小看的权势。可大周的权利顶峰早就被各大世家瓜分了,并不是那样容易就能见缝插针的。因而将来承袭这安远侯的爵位,自然是最快也是最好的一条捷径。”

他漆黑而闪亮的眼眸忽然发出夺目的光来,“可是我却不想那样做呢!我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依靠家族的余荫,靠自己的实力去打拼,一步步地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说道,“你有这样的志向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你轻轻松松地说,将来要将爵位还给大哥,但你想过了能不能还?要如何还?再说,爵位也好,名头也罢,哪有什么原本该是谁的?若这样说起来,祖父承袭爵位也是因为他的嫡兄早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如今的安远侯都是沈灏,若是我沈氏将来还有荣华富贵在,他这位置就坐得稳稳当当的,他如今才三十出头,说不定要等你儿孙满堂了才能由你承爵,到时候便是你愿意让给大哥,你的儿孙也未必愿意啊。”

沈榕一时语滞,面上神色变幻莫测,过了良久他才说道,“到时候新皇登基,百废待兴,说不定恪王殿下能看在我沈氏所立下的大功劳份上,再多赏一个爵位。”

他想,前朝就有一门封两爵的事例,只要将来恪王愿意,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不然的话,让他无端端地抢了大哥的爵位,心里总是如鲠在喉,难受得紧。

沈棠却并不同意,恪王如今不得不依靠沈家,这才会对沈家言听计从,但将来若是登基之后,外戚势力太大却也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到时候低调收敛还来不及,又怎能要求新皇再赏赐一个爵位,这岂不是成了挟君自邀了吗?

但她却只是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兴许能吧。”

将沈棠送了回月桂园,沈榕便笑嘻嘻地说道,“今日是青禹哥哥的生辰,晚上我们几个师兄弟约好了要给青禹哥哥贺寿,这时辰也不早了,我这便出去了啊,等待会芙姐姐来了,千万记得代我问声好,明天再来给她赔罪。”夭,那你岂不是要将爵位还给伯祖父的后嗣?”

他话一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沈棠望着他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眼神却越来越深,面色也越来越凝重了。

碧痕好奇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二少爷惹您生气了?”

沈棠将丹青院发生的事简便地告诉她听,然后重重地叹道,“榕儿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今日能讲出还爵的话来,就说明他是个心高气傲,有志气的,但他到底还是鲁莽了。这还爵的话一说出口,大哥的心里便多少有了几分期待,但那爵位又岂是那样容易就能还的?”

碧痕劝慰道,“二少爷想得单纯,但大少爷却是个周到的人呢,想来不是将二少爷的糊话放在心上的,您就不要再为这个事情而担心了。”

沈棠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摇了摇头,“我并不是担心大哥会有什么想法,我担心的是榕儿。”

碧痕奇道,“还爵也好,让位也好,就算可行也都是将来的事,二少爷又能做什么?”

沈棠的眉头轻皱。低声说道,“今日我见他虽然劝解大哥莫去西征。但他自个的眼神里却甚是向往。他自小就爱读兵书,喜欢排兵列阵,最大的理想便是当一名威风凛凛劈荆斩棘的大将军,纵马笑傲强场。我只怕他见了大哥去募兵处报名,自个也起了那心思。”

碧痕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二少爷劝解大少爷的那番话,难道就不适用于他自己?他既然懂得要劝大少爷为了大夫人着想,难道还会不知道他也是小姐您唯一的依靠了。我想,应该不至于吧。”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榕儿的性格我是知晓的,他若是下定了决心,那就再没有转圈的余地了。我纵然不舍得,也怕他受伤害,但却是奈何不了他的。”

她沉默半晌,忽然说道,“也罢,若是我猜错了自然最好,若是他果真还是要去西疆,那我便该早作准备。”

碧痕惊诧道,“小姐同意让二少爷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沈棠苦笑了一声,“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他想去的话,我又怎能拦得住他呢?难道还能将他绑住了不让他出门?我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做好准备,保证他平安。”

她立了起来,整了整衣衫,低声说道,“走吧,芙姐姐要来一事还需向郡主禀一声,将来若是有人为难,也好有个依仗。”

等沈棠从芳菲院回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她听到院中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便知道是曹芙到了,两个人笑着叙了会话,便就用起了热汤热饭,在秋意浓厚的十月中旬,让身心都温暖了起来。

两日后,沈紫嫣便如愿地嫁给了苏蓦然,虽然婚礼极其简陋,也并没有请什么宾客,只不过是行了礼拜了堂,府里的众人围坐成两桌吃了个便饭而已。

但沈紫嫣的满足和得意显露在脸上,与苏蓦然的黯然低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沈枫一向和苏蓦然交好,颇为他的遭遇感到惋惜,宴席刚散,他便拉着沈棠和沈榕一块去丹青院喝酒,他说,“再过几日,我便要去西疆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是战事吃紧,军情紧急,将命都要丢那也是可能的,说不定这便是咱们一块聚在一起喝的最后一次酒了,你们两个可不能不赏光啊。”

他的姓名早就登记在了募兵册上,若是此刻反悔,便算是逃兵,责罚倒算不得什么,但却丢不起那脸,因此他一心就认定了这西疆之行是非去不可的。

酒过三巡,沈枫又是嗟叹又是摇头,长吁短叹地吟起了诗来,搞得沈榕一个劲地问他怎么了,他并不回答沈榕的话,却抬起头来,目光烁烁地问沈棠,“棠儿觉得蓦然和紫嫣的这场婚事如何?”

沈棠心中似乎有着浅浅的了悟,她扑闪着键毛,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语气却是淡淡的,“很好啊,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沈枫有些失望,他不甘心地问道,“蓦然心地纯良,紫嫣却向来嚣张跋扈,他们两个并不合适,更何况,蓦然对紫嫣只有兄妹之情,他心中早就……有人了。”

这话虽然说得含糊,但沈棠却从中嗅出了一点别样的味道来,她凝着眉头,盯视着沈枫说道,“苏表哥的事,想来大哥是全知道的了,如今婚礼已成,名份既定,大哥这会替他抱不平,又有何用?”

她淡淡地说道,“其实那日。苏表哥曾有过机会脱身,但他却依旧选择了要对沈紫嫣负责,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有了自己的决断,既然这是他的决定,我们便该尊重他。至于他们合适不合适,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也许苏表哥娶了沈紫嫣后慢慢变得成熟稳重了起来,沈紫嫣嫁给苏表哥后也不再嚣张跋扈了呢?”

沈枫一时语窒,等到想要再开口问些什么,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是啊,棠儿说得没错,蓦然曾有过逃脱的机会,但他却认为那样背弃了他自小深以为然的教育,便是个没有担当的男子。

可既然他选择要去承担,那这会又让自己来问那个问题,岂不是徒增伤感,一点意义也无吗?

沈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连同苏蓦然的嘱托一并吞入了腹中,他被这烈酒辣得满脸通红,却依旧笑着说道,“好酒,真是好酒!”

酒酣耳熟之后,沈榕自和双福双喜一块回了松涛院,而沈棠则带着碧痕徐徐地往月桂园去。

沈谦骤逝才不过半月多,整个安院侯府的丧灯还未取下,一盏一盏高高地挂在廊下,倒将这夜照得如白昼一般地明亮,只是却多了几分清冷和寂蓼。

碧痕的神色倦怠,眉间有着似有若无的忧伤,但一对上沈棠的目光,却又表现地兴致盎然她笑呵呵地问道,“我脸上长了花吗,怎么小姐老是看我?”

沈棠浅浅地一笑,“我家碧痕长得好,多看几眼也是罪过吗?”

上至皇贵妃娘娘,下至丫头婆子,但凡是女人,听到别人夸奖自己长得好看,哪怕面上再假作深沉,内心也总是会窃喜的,但碧痕听了这话神情却显得更加落寞了,她低低地道,“今日的新娘子才是绝色,碧痕的容色与之相比,又怎值得一提?”

她话音刚落,便立刻觉得不妥,脚步便顿了下来。

沈棠却似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去,等离开地远了,才转过身来,笑着说道,“你怎么停住了?都快亥时禁园了,还不快走?”

碧痕微愣,随即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上来,跟在沈棠的身后回了月桂园。

曹芙披着衣裳缩在床头看书,见沈棠进来了,便娇嗔地说道,“不是说了要早些回来陪我的吗?这会都过了亥时。”

沈棠笑着说道,“大哥非要拉着我和接儿过去喝酒,没有法子,波涛院那边散了,又去了一趟丹青院,这才回来晚了。芙姐姐也真是的,见时候不早了,也不晓得自个睡下,这披衣夜等的,倒让我好生愧疚。”

曹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紧张,她犹犹豫豫地问道,“你大哥是喜宴上没喝够吗,为什么又要拉你和榕儿再去饮酒?”

沈棠心中一动,微笑着说道,“大哥他热烈响应朝廷的号召,去募兵处报了名,不日便要去西疆征战了,他说和我们姐弟团聚的时日也不多了,再相见也不知是何年,所以便非拉着我们要好好喝一杯。”

曹芙的脸色一白,拿着书册的手便软软地垂了下来,过了许久,她才低低地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沈棠欺身上前,一把挑起了曹芙的下巴,她坏笑着问道,“芙姐姐好像对我大哥特别地关心,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吗?”

曹芙的脸上由白转成浓重的红色,她竭力挣脱出沈棠的钳制,羞红着脸说道,“呸,呸,呸,棠儿你是从哪里学来这等小混混的行径的?还知羞不知羞了?”

沈棠笑嘻嘻地说道,“知羞,知羞的。我只不过是想知道芙姐姐为什么那样在意我大哥嘛!说来你们两个可只见过一面,甚至连话也不曾多说过几句,怎么就……”

曹芙以手掩面,又是羞又是恼地说道,“哪里有,哪里有,人家只是听你说起了,就恰好地问一问,难道你大哥还是什么金子打的玉做的,连问都问不得了吗?”

沈棠见她羞恼地都快哭了,便不再逗她,抚着她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啦,是我的不是,棠儿这厢给芙姐姐赔罪了,还望芙姐姐大人大量,原谅棠儿这一回,以后棠儿可再不敢拿您和我大哥凑一堆开玩笑了。”

两个人嬉闹了一阵,便就睡了下去,但沈棠心中因为想着碧痕和沈榕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她忽然听到旁边响起了柔柔的话音,是曹芙。

她低缓而又甜蜜地说道,“七夕节那日其实并不是我和他初见呢。你也知道,祖母管我甚严,平素鲜少让我出门,但我那时年纪小,又时常听祖父说起外头的事,心中便老想着要溜出去玩一玩。宋大哥,嗯,就是宋冲大学士的长子,他拜入祖父门下久矣,时常来我家里,时间长了,便也熟了,他待我就像待亲妹子一般,我有时候也会托他帮我带一些外头新奇好玩的东西进来。”

她转过脸来,一双眸子在黑夜里闪闪发光,“那是去年的七夕我扮作了男孩子,软磨硬泡着求着宋大哥带我出门,那年的街上人好多,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和宋大哥失散了。我既认不得路,身上又没有带钱,害怕极了,当时急得都快要哭了,这时还正好碰到出了事故,拥挤的人群都往一边挤,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被几个粗壮的大婶推倒了,差一点便要被人踩踏而死。后來……”

沈棠笑着问道,“后来我大哥出现了?”

曹芙点了点头,眼中一片炙热,“他就像个天神一样地出现了不仅救了我,还将我护在胸前,一直到安会的地方。他还亲自带我去找到了宋大哥,亲手将我交到了宋大哥的手上。”

沈棠轻轻地“咦”了一声,“这么说来,你和我大哥应该就是认得的,怎得那日青凤楼前,你们并未相认?”

曹芙低低地叹了一声,“我那时穿的是男装,一身男孩打扮,宋大哥又说我是他的表弟,所以……”

沈棠不曾想到曹芙与沈枫还有这样一段渊源,她心下微动,不由问道,“那你对我大哥……”

曹芙的声音忽然低落了起来,她幽幽地说道,“祖母说,高门士族并不适合我,像我这样的,若是嫁到了公侯世家,怕是会被吞得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所以……其实我也只是偶尔会想起那时候他的救命之恩罢了,也没什么的。”

这语气那样地惆怅,若说真的不在乎,那才是骗人的。

沈棠暗暗地想,其实沈枫若是能与曹芙凑成了一对,倒也是一段金玉良缘,芙姐姐现下看起来确是属意大哥的,改日若是得空,还该去试探试探大哥的意思,若是两个人彼此都有情意,那就皆大欢喜了。

两个人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不多久,便都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坤和宫的大太监夏得海来了。

他一见了沈棠,便满脸焦急地道,“大小姐快随老奴进宫一趟,皇贵妃娘娘她心疾又犯了,这回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怕是……怕是回天乏术了。娘娘方才醒了一会,让老奴赶紧宣您进宫,她有话要交待您呢!”

沈棠面色微凝,低声向碧痕吩咐了几句,不一会碧痕便拿了几个小、瓶子出来,递到了她手上。

她匆忙地带着碧笙上了坤和宫的宫车,马车飞驰,她皱着眉头问道,“夏公公,皇贵妃娘娘这心疾之症不是好了许多吗,怎得又忽然犯了起来,还那般严重?”

夏得海叹了口气说道,“这个老奴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昨日午后娘娘心情甚好地在御花园赏景,后来清泰殿的孟妃娘娘来了,永福宫的罗妃娘娘也来了,她们三人高高兴兴地说了一通话就散了。到了夜间,没有任何征兆得,娘娘的心疾便又犯了起来。宫里的太医几乎个个都请过了,都说这回的病症严重,怕是无力医治。娘娘一直昏昏沉沉的,早上醒了一会,却只唤着大小姐您的名字,因此老奴这才赶紧地上侯府来请您了。”

沈棠的眸光微微闪动着.她低声问道,“夏公公在宫中多年,想必对宫里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吧?我听说永福宫的罗妃娘娘出身宫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夏得海对沈棠这问题颇觉得有些奇怪,但既然大小姐问了,他自然是不能不答的,他恭谨地说道,“罗妃娘娘从前是先皇后的贴身宫女,皇上怀念先皇后,这才将她提了上来,先只是病人,后来又升了昭媛,等生了五皇子后,便一下子列了妃位,若论这晋升的速度,也可算是后宫第一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清理沈棠的眼眸微深,低低地沉吟道,“罗妃娘娘,竟然是先皇后的贴身宫女,这倒是从未听说过。”

夏得海久在深宫,又是皇贵妃娘娘身前最得力的大太监,最擅长察言观色揣摩主子的心意,闻言便立刻说道,“大小姐不曾听说过倒没什么好稀奇的,莫说您了,就是京城里的王公贵妇,也未必都个个清楚。”

沈棠抬头,轻声地问道,“哦?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缘故?”

夏得海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这位罗妃娘娘,本来就是先皇后从西昌带过来的贴身婢女,一直深受先皇后的宠爱。恒王祸乱攻进皇宫那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先皇后忽然便得了急病,回天乏力,药石无医,当时那位罗妃娘娘就在场。据说先皇后的遗言只有两条,一是要皇上将太子精心养育成人,第二条便是要让皇上善待罗妃娘娘。”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皇上爱重先皇后,因此便在先皇后阖眼之前将罗妃娘娘升作美人,后来爱屋及乌,每当感念先皇后之时便去永福宫坐坐,没多久,罗妃娘娘一举得男,便被册封了妃位。倒是后来,皇上一心教养太子,倒把那女色上头的心思淡了下来,其他的嫔妃儿女都不大放在心上了,再加上罗妃娘娘出身卑微,为人又安静软弱,只一味待在永福宫里,家宴国宴一概都不出席。所以慢慢地,大家就都不太注意她了。”

沈棠眸光微微闪动,问道,“清泰殿的孟妃娘娘也是个温柔敦厚的性子,向来也不大受宠爱,但京城之中却人人都知道她是先太后殿中的洒扫丫头。罗妃纵然出身卑贱,但到底如今贵为皇妃,这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夏得海忙道,“大小姐误会了,这倒也不是罗妃娘娘刻意隐瞒的。罗妃娘娘本不姓罗,据说先皇后那时怕她出身不好将来被人诟病,因此皇上才托了定国公大人,将罗妃娘娘的户籍勾划到了定国公家一个已故的远亲名下,成了罗家远亲旁系的女儿。但这事却也并不曾公开过,旁人都知晓宫里还有一位罗妃娘娘,却都说不清她的出身。能知晓那些事的,除了我们这些久在宫里的老人,便只有几家皇亲宗室知晓了。”

沈棠闻言心中却是一凛,那日荣福说罗妃只不过宫女出身,她心中便有些好奇了,今日听夏得海所说,罗妃竟又挂名在了定国公府门下,成了罗家女,那这事情却又复杂了几分。

定国公自小就是皇上的陪读,两个人同一个鼻孔出气,因此才能对皇上唯命是从,将长女嫁给太子,又让长子娶了六公主,不过是为了加深皇上爱重太子的假象,同时激起了皇贵妃派的怒意,将他们目光的焦点移开,让五皇子彻底地淡出众人的视线。

将来若是五皇子登基,太后乃是罗氏女,她什么也无,自然要依靠罗氏的力量,而定国公只不过牺牲了长女的幸福,就能得到这权倾天下的势力,这买卖自然是划算的。

沈棠心中暗暗地想,若皇上真心要保的果真是五皇子,那青凤楼前的那场戏就值得好好推敲了,放铁钉的人一定不会是皇上,若是太子被恪王挤下楼台,以太子柔弱的身躯,只要并没有护卫上前接住他,那是不可能还有命在的,他没有必要再在楼前撒上容易惹人怀疑的铁钉。

到时候,太子身亡,恪王以谋害皇储罪问斩,四皇子当时在场,也难辞其咎,顺势还能将皇贵妃和沈氏打压,到时候作为皇上唯一仅剩的子嗣,母妃又背靠着定国公府这座大山,五皇子的前途自然是星光璀璨,风华无限的。

皇上端的好算计

只是让沈棠想不明白的是,那铺得均匀的铁钉却又是何人的手笔,那人知晓皇上要设计恪王,但却不知道皇上同时也要设计太子,于是他便铺了那些铁钉,好让太子和恪王同归于尽,以达成他的目的。

沈棠低低地沉思着,忽然她的眼睛一亮,能够知晓太子会从青凤楼台上掉落的,除了皇上,便只有京畿卫的两个统领了。

夏得海

他曾是青衣卫的副统领,舅父死后突然连升几级到了京畿卫担任统领一职,这本来就是件太奇怪也不过的事情了,若说他是皇上的死忠,秘密地替皇上处理着各种事情,这也倒罢了,可他与皇上竟然不是一条心的。

那么他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

这时,宫车停了下来,坤和宫到了。

皇贵妃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一手紧紧地捂着胸口,许是因为疼痛让她的眉间深深地打结着,她并没有醒,但眼皮却不停地跳动。

满菊红着眼请了沈棠坐下,言语里带着哭腔,“半夜的时候忽然犯了心疾,也没有个征兆,突然就疼得死去活来,没一会就昏死过去了。太医院的人来了几拨,都只是摇摇头就走了,只有一个姓洪的太医开了方子,熬上了用过了,娘娘才醒转了过来。”

她替皇贵妃掖了掖被子,低声说道,“只交代了几句话,就又睡过去了,到现在还不曾醒。大小姐您瞧,娘娘一定很痛苦,连睡着的时候都皱着眉。”

沈棠将皇贵妃的手从被窝中轻轻拿了出来,然后将手指按在了脉搏之上,脉搏曲迂,呈条索状,如按琴弦,她眉头轻蹙,低声说道,“将那位洪太医给开的方子拿过来我看看,药渣子若还在的话,也一并拿来。”

满菊面色紧张,“怎么了,大小姐?难道那药有问题?”

她一边问着,一边却不敢轻忽,立刻派了得力的小丫头去将药方药渣都拿了过来,然后一脸紧张地盯着沈棠的动作。

沈棠先是看了看药方,又将药渣拿起来闻了一闻,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满菊姑姑也是个通药理的,既然能将这方子拿去用了,自然便知道这不过只是个寻常的治疗心疾的方子罢了。玉竹, 当归,五味子,秦九,竹叶,都是娘娘常常用的药物,但独独这一味玄参却用得有些讲究。姑姑因是个懂得医理的,因此熬药之时不曾将玄参用上吧?”

满菊闻言立刻紧张又警觉地说道,“皇贵妃娘娘所患的乃是心疾,但玄参却是清热解毒之物, 我怕是洪太医开药的时候错手写了这味,因此便将这药拿去了。怎么,难道这味玄参是去不得的吗?”

沈棠目光微凝,“那洪太医倒算得上是个仁心仁术的医者了,别的太医连方子都不肯留下,就怕担了罪责,他这个时候还能秉承医者的仁德,替皇贵妃娘娘开这副药,真是个可敬之人。”

她转头对着满菊说道,“若娘娘只是犯了心疾,那么这玄参确实是须要去得的,满菊姑姑为人谨慎小心,做得不错。但这回娘娘却不只是犯了心疾呢”

满菊惊道,“难道……难道娘娘她是被人下了毒?”

沈棠微微一叹,点了点头,“有人下了一点断肠草,便引发了娘娘的心疾,断肠草的毒不解,娘娘的心疾便就无解。那些太医并不是诊不出脉来,只不过是胆小怕事,怕担了责任,丢了项上人头罢了,惟独有这位洪太医,愿意在方子里加上一味能聊解断肠草毒药的玄参。虽然于娘娘的病症上助益不甚多,但却是他所能做到的极致了。这个人,等娘娘好了以后,姑姑要记得请娘娘重重地赏他。”

满菊先是震惊不已,随即却又欢喜了起来,她垂着眼泪,又是哭又是笑,不敢置信地问道,“大小姐是说,娘娘会好?”

沈棠轻轻向碧笙招了招手,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玉瓶来,取出一丸褐色的药来,轻轻地送入了皇贵妃娘娘的口中,她柔声对着皇贵妃娘娘的耳边说道,“娘娘,有棠儿在,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外头的事恪王点下做得很好,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因此您就不要再忧心了,你的心疾除了棠儿的药外,还需要您自己放下烦忧,安静下来,好好养着,才能好。”

她重重地说道,“您要好好地活着,活下去,活到恪王殿下登基的那一日。您只要活着,便是恪王殿下最大最厚实的依靠。所以,听棠儿的话,安静下来,放下烦恼。”

皇贵妃似乎是听到沈棠的话,很快她的身子便放松了下来,眼皮也不像方才那样颤抖个不停,过了不久,便安静了下来,睡了过去。

满菊又惊又喜,急忙问道,“大小姐,这是什么药,那样神奇,娘娘竟然安静地睡了下来,眉间也不见了痛苦,是解毒的药还是治疗心疾的药?”

沈棠摇了摇头,“是安神镇痛的丸药,贵妃娘娘折腾了一宿,先让她好好休息,不然便是将毒解开了,她的身子也就跨了。娘娘的病情太重,需要金针渡穴,将她身上侵入了五脏六腑的毒素都引出来,这样娘娘的疼痛自然就不药而解了。满菊姑姑,派人替娘娘准备浴桶,热水,要很多热水。”

她话音刚落,便又在纸上刷刷地写下了一串药名,递了过去,但满菊却迟迟不接,她不由疑问道,“姑姑怎么了?”

满菊听到金针渡穴这四个字,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棠,震惊万分,竟不曾将沈棠的吩咐听了进去,也不曾看到沈棠手中递过来的药方,直杵在原地,犹豫迟疑又带着一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金针……渡穴……是上古医书中那个传说已经失传了的金针渡穴?”

沈棠睫毛微闪,笑着说道,“是,金针渡穴,上古神术。还请姑姑立刻准备浴桶和热水,再将这方子上的药都抓齐全了,以纱布包好,然后再投入热水之中。等下我引穴完毕,便要立刻将皇贵妃娘娘放如热水之中浸泡。”

满菊眼中闪出泪花点点,她这才看到了沈棠递过来的方子,立刻接了过来,激动地说道,“哎,好”

等一切准备就绪,沈棠便从药箱里取出金针来,依着穴位行针,直到皇贵妃的脸色发白,额间却冒着冷汗,这才止住,她沉声吩咐碧笙和满菊,“快将娘娘置于盛了热水的浴桶之中。满菊姑姑,麻烦你试看着水温,若是不够暖了,便立刻再添热水,等到娘娘的脸色红润了起来,再将她从桶中捞出来,赶紧裹好了,送入榻上被中。第二个方子上的药,让小宫女们赶紧地去熬煮,然后热着,娘娘醒来后,立刻给她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