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吩咐完,满菊便依言而行,与碧笙搭档着将皇贵妃娘娘处置地妥贴,等皇贵妃娘娘终于面色红润地在榻上躺着后,这才命了小宫女将屋内收拾了干净。

满菊抹了抹额间的汗水,担忧地问道,“大小姐,娘娘约莫何时能醒?”

沈棠看了看皇贵妃的脸色及气息,笑着说道,“等药效过了便成,最多半个时辰吧。满菊姑姑,你过来,我正好有话要问你呢。”

满菊恭谨地上前,“大小姐以神技救了娘娘一命,满菊感激不尽,若是有什么吩咐,还请尽管说来,只要满菊能做到的,一定肝脑涂地,为您达成。”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我是皇贵妃娘娘的侄女,也是需要倚靠着娘娘的人,若是能尽力一救,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这不过是我应该做的本份,哪里有你说得那样严重?好了,我只是想要问你,皇贵妃娘娘发了心疾这事,恪王殿下和六公主可都知晓?”

满菊摇了摇头,“事情紧急,娘娘又不肯让我和夏得海去请恪王殿下来,六公主那自然也没送信。娘娘那会觉得自己油尽灯枯,只请了大小姐来交代后事。”

沈棠点了点头,“既然恪王殿下和六公主都不知道,皇贵妃娘娘此时又无甚大碍,那此事就不必再告诉他们了,免得徒惹他们担忧心急。”

满菊忙道,“皇贵妃娘娘也是怕恪王殿下着急,还怕这又是一场计谋,恪王若是情急之下闯宫,那不就又中了人家的圈套。”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幸亏大小姐身怀金针渡穴的神技,不只救了娘娘一命,避免了恪王殿下的危险,也救了满菊的命,坤和宫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宫人的性命。”

沈棠眉头微挑,“何出此言?”

满菊擦了擦泪,说道,“坤和宫里上上下下都是忠于娘娘的人,想要害了娘娘的那位又怎肯留下这么多娘娘的死忠?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明着暗着地对我们下毒手。我是娘娘的贴身女官,娘娘若是没了,我自然是第一个就活不下去的,至于其他人,大小姐以为还能安然活下去吗?在内宫捏死个宫女太监的,还不是像捏死蚂蚁那样简单?”

沈棠忽然出声问道,“那位……是哪位?”

满菊的脸色一下子便浮现出浓重的愤色,她沉沉地道,“如今最想要娘娘命的人,除了皇上还有谁?昨日午后,娘娘好端端地在御花园赏花,向来连宫门都不出的孟妃和罗妃却像是约好似得,也去了御花园。半夜娘娘就中了那断肠草的毒,催动了心疾。我还听说,前夜皇上可是歇在了孟妃的宫中。这些若是一点联系都没有,让人如何相信?”

沈棠沉吟了一会,忽然岔开话题说道,“满菊姑姑,我问你,内宫之中,若是深受皇上宠爱,算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满菊略想了想说道,“是好事,也是坏事。宫中是最为阴暗险恶之处,若是没有皇上的宠爱,那日子可就艰难地很呢。莫说内务府的公公们看不起她,克扣用度份例,位分高的娘娘们作贱她,位分低的娘娘们不敬她,便是自己宫里的宫人也会瞧不起她。”

但她却又说道,“可若是深受皇上的宠爱,却也并不是件好事呢。宫中的娘娘那么多,个个都期盼着皇上的宠爱,若是皇上雨露均沾那还好些,若是单宠一人,那还不要惹人嫉妒?这宫中的女人,若是一旦起了妒意,那手段可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的。皇上又不能整日将她圈在怀中,不放开分毫,总会有被人寻到空隙的时候,到时候栽个赃陷个害,荣华富贵还是小事,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她话刚说完,却又补充了一句,“除非是位份最高的皇后娘娘,否则皇宠也不是人人都受得起的。”

沈棠眼神一深,浅浅一笑,低声说道,“满菊姑姑,从今日起,请多加留意永福宫的罗妃娘娘,还有五皇子的动向也要派人紧紧地盯着,丝毫都不准马虎。”

满菊微微一愣,随即便会过意来,她惊讶地问道,“大小姐是说……娘娘这毒,是罗妃娘娘下的手?”

沈棠叹了口气,“到底是谁下的手,我并不清楚,但是这个罗妃娘娘却绝对不简单。她从先皇后身边的宫女一跃成为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还能安然地生下五皇子,这便绝不是安静柔弱之人能办到的。”

她将目光转了过去,对着满菊说道,“昨日孟妃和罗妃都在场,咱们便都会以前夜皇上歇在孟妃处为由,去揣测是否是孟妃下的毒,但孟妃只有一个出嫁了的二公主,就算是迎合了皇上的喜好,将皇贵妃娘娘害死了,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可罗妃却不一样了,她有五皇子。”

满菊凝神细想,面色不由沉重了起来,她点了点头说道,“大小姐放心,我会仔细留意的。”

沈棠又低声了吩咐了几句,便看到皇贵妃娘娘的睫毛微微闪动,知道药力已经过了,娘娘就要转醒。果然没过了一会,皇贵妃便睁开了双眼,她的脸色不复苍白,但气息却仍旧有些微弱。

满菊急忙唤过小宫女,将温着的药拿来过来,目光柔和地喂入了皇贵妃的口中,一边喂着,一边问道,“娘娘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了?”

皇贵妃将药用好后,语气犹疑地问道,“感觉好受多了,这是怎么回事,太医们不是说我回天乏术了吗?”

满菊眼眶一红,柔声在皇贵妃耳边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然后又道,“若不是大小姐习得这手上古的绝学,只怕咱们就真的中了他们的道了。”

皇贵妃这才勉力将身子撑起,望向了沈棠,她颤声道,“棠儿,过来。”

沈棠行了礼,然后笑着说道,“皇贵妃娘娘的脸色看起来不错,脉搏也稳定了下来,您五脏六腑中的断肠草已经清干净了,这会子觉得还有些疼痛倒是正常的,好好养上个几日,便就无碍了。”

皇贵妃既感激又惊讶,“想不到棠儿还会医术。”

沈棠浅浅一笑,“棠儿在淮南的时候,曾跟着师父学认过草药,也懂一些粗浅的医理,算不得什么。”

她既然不愿意多说,皇贵妃自然也不会再去追究。

这一遭从死地而重返生途,皇贵妃此时心中激荡,感慨万千,她有些哽咽地说道,“父亲才过世大半个月,皇上便急着要将我弄死,他果真是想将我沈氏赶尽杀绝。幸亏这会慕儿已经搬出了宫,翩翩也已经嫁了人,不然的话,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沈棠柔声说道,“娘娘的心疾,需要静养,这些事您就先别想,恪王殿下如今羽翼丰满,又有各方势力相援,只需要等到一个何时的时机,便能修成正果。您哪,切记要安心安神,凡事小心,再不可中了别人的奸计。”

皇贵妃的眉间闪过狠辣的神色,她点了点头说道,“这样致命的疏忽,有过一次便就罢了,我沈泠绝不会摔倒在同一个地方两次。”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也是我太大意了,这些日子来都不曾好好管过后/宫,这才让这些幺蛾子都飞出来了,也罢,既然皇上不曾夺了我的位份,我还是统领后/宫的皇贵妃,那自然还是该好好地清理清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绮旎从皇宫回府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雨来,初时还只是蒙蒙的细雨,到后面竟然磅礴了起来,沈棠和碧笙坐在马车中倒还算好,但赶车的人却被淋了个全身湿透。

沈棠微微撩开窗帘,认得这是南街,前面不远处便是青凤楼,便低声吩咐道,“小公公,外面雨势太大,不如便去青凤楼那歇一歇脚,躲一会雨,等雨小一些了,再送我回府不迟。”

她进宫时坐的是夏得海派来的宫车,并没有带安远侯府的马车出来,因此回府时,坐的依旧是坤和宫的宫车,赶车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公,生得细皮嫩肉的,怕从来还都不曾让雨这样淋过。

小公公很是感激,忙忙地点头称是。

马车停在了青凤楼前,许是因为车上醒目的宫徽,迎门的小二丝毫不敢轻忽,急急地就撑起了油纸伞,候在了车前,掌柜的见这阵势,也不敢怠慢,立刻垂首立在门廊之下。

碧笙先跳下了马车,然后将已经戴上了帏帽的沈棠接了下来,低声吩咐道,“给我们准备一个包厢。”

青凤楼素常招待达官贵人,上至太子下至小吏见得多了,因而不管是小二还是掌柜的,都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见戴着帏帽的那位小姐身上穿的乃是珍贵的云锦,又见她乃是坐着宫车而来,便猜到她的身份贵重,因此急忙说道,“楼上有包厢,贵人请跟着小的上楼。”

沈棠轻启朱唇,低声对赶车的小公公说道,“那些跟随的护卫,便交给小公公来招呼了,正好赶上了用中饭的时辰,好酒好菜地多用一些,也好暖暖身子。”

碧笙见状,立刻便从袖口中掏出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递给掌柜的,然后说道,“给后面那几位爷准备些干净的毛巾,再上两桌好酒好菜。”

话音刚落,便扶着沈棠跟着掌柜的上了二楼。

沈棠轻轻地将窗推开了一条隙缝,外面的雨依旧下得很大,她低低地叹道,“看这情势,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碧笙笑着说道,“该停的时候自然能停。小姐如今越发多忧了,不只要操心整个侯府的大小事,连这雨何时停都要唠叨,再这样下去,可不就跟个老态龙钟的婆婆似的了?”

沈棠淬了她一口,“你懂什么,这雨下得那样大,若是久久不停,京城的百姓可就要遭罪了,莫说这时候正值秋收之尾,郊外的农民多少要遭受些损失,便是城内的百姓,那些地势积洼房屋不牢固的,难免也要受这雨水之灾。这可是关乎民生的大事,怎算得上像老婆婆似的唠叨?”

碧笙撅了撅嘴,嘟囔道,“得了,这下还将百姓民生都一并操心了去。”

她话刚说完,掌柜的便亲自将菜送了进来,轻手轻脚地布下,然后恭谨地说道,“酒水菜色皆已经送了来,还请贵人慢慢享用。”

掌柜的说完,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碧笙啧啧地说道,“我以为经过了上回的变故,这青凤楼该倒闭关门了呢,没想到还经营得好好的。”

沈棠的目光微微闪动着,她低声说道,“再京城能将生意做得那么大的,又岂是简单的角色?这青凤楼背后的主子,想必也颇有些来头。莫说这些了,忙了一上午,我腹中还真觉得有些饥饿,上回来时,没曾好好用过这里的菜色,这回可要好好地尝一尝。”

青凤楼的菜色的确不错,更难得的是它的酒水,沈棠略尝了一口,只觉得满口香醇回味无穷,不由自主地便又多喝了两口。

这时,门外忽然想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来人似乎是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下来,沙沙地问道,“里头可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奴婢是忠勇伯府李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我家小姐的包厢就在隔壁,请您过去一趟。”

沈棠微微一愣,李莲莲?

她向碧笙点了点头,碧笙便出去将门开了,一个生得甚是高大的丫鬟怯生生地立在了外头,她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红色的名帖递了过去,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这是我家小姐的名帖,小姐说她本该过来给沈大小姐请安的,但奈何前几日不小心跌了一跤,腿脚有些不便,因此便只能麻烦您过去一趟了。”

沈棠眉头微皱,这名帖确是忠勇伯府的没错,上面印着的府徽她是认得的,撒了金粉的莲花标志也是李莲莲的,但这相请的丫头,却有些惹人怀疑,找的借口也有些别扭。

她静静地凝视着那丫头,越看越觉得疑惑,她的身量很高,几乎要高出自己快一个半头去,骨节也有些宽大,那张脸倒是个十足清秀的美*女,但这身材有些太过……粗犷魁梧了吧?

忽然,也不知道是看到什么,沈棠的目光一闪,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来,她笑着说道,“既然莲莲腿脚不便,那还是我过去一趟比较好。”

碧笙轻轻地拉住了她的衣袖,狐疑地望着怎么看怎么别扭的丫头,悄声说道,“小姐,小心有诈。”

沈棠安慰地冲她一笑,“你放心,这位胭脂姑娘我曾是见过的,她为人甚好,只是生得粗壮而已,并不是什么坏人。”

门口立着的胭脂姑娘的身子一僵,脸色腾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他有些不自在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便转身在前头引路。

碧笙跟着沈棠出了包厢,她撇了撇嘴,望着胭脂那高挑地有些诡异的背影,低声地嘀咕道,“胭脂……这名字活像是花楼里的姑娘一般,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沈棠看着走路都僵硬起来的胭脂,不由自主地轻声笑了起来,好在胭脂在几步之外的包厢处停了下来,她勉强让自己神色平静了一些,然后笑着对碧笙说道,“我有些悄悄话要跟李大小姐说,你就和胭脂姑娘一块在门口守着,胭脂姑娘武艺高强,为人又好,正好趁此机会,你们两个好好认识认识。”

胭脂将头垂得更低了,她轻轻地替沈棠开了门,随即便又将门带了上来,然后如同一座木雕,也不搭理碧笙,只是一动不动地守在了门口。

碧笙见状更觉奇怪,不由拿眼将她上上下下地扫视着研究了起来。

屋内,紫衣少年正懒洋洋地靠在窗台之上,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大雨,等到门开门合的动静,他的嘴唇微翘,缓缓地转过头去,柔声说了句,“你来了。”

沈棠有些嗔怪地说道,“有你这样的主子,严知可真不知道倒了几辈子大霉,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你竟然让他作丫鬟打扮,实在是太过胡闹了。”

赵誉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过了良久才笑着说道,“他若是以男子打扮去邀你过来,若是让人瞧见了,那岂不是平白生出了闲言碎语?你祖父新丧,还未过百日,若是让有心之人将话传了出去,你又该如何在侯府自处?胭脂见我相思甚苦,便主动牺牲,替我将你引来,实乃是忠仆,他一片拳拳心意,我若不受之,岂不是要伤了他的心?所以,你不用替他操心,他乐意地很。”

沈棠无奈地望着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不由轻轻地摇了摇头,“你这样费尽心机地找我,有什么事?”

赵誉的表情说时迟那时快,一下子便苦了起来,他有些委屈地说道,“自从那日见到你和……那姓容的小子亲昵相偎后,都今日已过了足有二十天了。”

说到“那姓容的小子”和“亲昵相偎”这几个字时,他的表情闪过一丝狠戾,咬字都特别地重,那酸涩的醋意一览无余。

沈棠想起那日黑瓦白墙下少年幽怨之极的眼神,不由摇了摇头,“早和你说过了,阿觉于我,便像是兄长一般,没有男女之情。至于亲昵相偎,一定是你看花了眼闪了神,我确信是从未有过的。”

她见赵誉脸色稍缓,低声说道,“我祖父临终前,将沈氏家主的位置传给了我。”

赵誉的脸上闪过几分愧疚,他的眼神里同时写着心疼,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柔声说道,“我知道,辛苦你了。”

他是身份敏感的瑞王世子,一向便对朝局的变动分外敏感,自从他情定沈棠之后,对沈氏的动向更是格外关心,再加上他不远万里,负伤赶回北疆,将瑞王说服,与沈氏立下了盟约,因此前些日子沈氏所经历的风险,所遇到的难题,所面临的危机,他都一清二楚。

好几次,他都想去夜探安远侯府,再像备将归来那日一般,溜进月桂园中,哪怕只是见沈棠一面,问一声你还好吗?但奈何沈氏的防守在老侯爷去世之后,忽然又加强了许多,他试过了几次都不曾得逞。

后来沈棠说动了曹文显,一举便化解了沈氏的危机,不只如此,还将恪王的声望又提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他才知道她承受别人难以想象的压力,用自己的智慧和谋略替沈氏和恪王躲过了这一劫难。

只是那样,太辛苦了她,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帮上忙。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拿起茶壶,替沈棠沏了一盏茶,递了过去,温柔的说道,“外头雨大,天凉,喝口热茶,去去寒气。”

外面的雨仍旧磅礴而下,但包厢中却一室绮旎。。.。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守身赵誉以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轻抿茶水的沈棠,他的目光纠缠,似欢喜,又似哀怨,里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他忽然低声问道,“喂,你是怎么看出胭脂原来是胭脂的?”

沈棠轻轻抬起头来,目光正对上赵誉的,她微微一愣,随即却又笑出了声来,“那张脸倒是颇为精致,只是我还真是头一次看到身量那样高的丫鬟,也有些太不协调了吧?至于怎么认出是严知来的,那就更容易了,他的耳垂上长了颗痣,我恰好曾经注意到过。”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就算不是看穿了严知,我也已经猜到了是你想见我。我记得你母妃出自忠勇伯府,李莲莲应算是你嫡亲的表妹,虽然因为你质子的身份有些敏感,你与李氏素来往得并不密切,但你有李大小姐的名帖却并不奇怪。更何况,你还腿脚不便,非要我来见你呢”

赵誉的目光更柔了,他低声说道,“安远侯府的守卫比从前更加严密了,若是想不惊动任何人地进去一趟,几乎不太可能。二十日未见,就像隔了好几年一般,我有些……想你了……”

最后的那几个字,含糊不清,几乎被全般吞没入了喉咙之中,但沈棠却全将它们抓入了耳中,放进了心里,她嘴角微翘,笑着问道,“所以你收到了我今日要进宫的消息,便巴巴地躲在宫门外,见我进了青凤楼,所以便也赶了过来?”

她看到一向最注重打扮的他头发有些微湿,还有几根调皮的发丝从玉冠中跑了出来,紫色的锦袍上还有几滴零星的水渍,这绝不是正好在青凤楼用饭,无意中见到了自己才会有的模样。

赵誉被说穿了心事,脸色有些微红,但不过是转瞬之间,他就恢复了惯常的神色,一副漫不经心略有些自得的表情,“今天早上收到消息说你进了宫,我便抬头看了看天,料定午时前后会有大雨,且雨势磅礴,以你的心性必然不会眼看着随扈在倾盆大雨中送你回府,所以我便早早地呆在了此处,等你。”

沈棠不由“噗嗤”一笑,“原来你还会看天。”

赵誉笑着说道,“你可别小看我,我自小一个人呆在瑞王府里,身边除了胭脂就没个可相信的人,也不敢出门结交朋友,连外祖父家都鲜少去,因此便只好在王府里看书,什么奇门八卦,野趣奇闻,宫廷秘史,包括星相相术都有所涉略,只不过水平嘛,就是略懂略懂而已。”

在十二岁发现可用用好色荒诞来掩饰自己的性情而不遭到皇上特别的注意之前,他几乎都是呆在王府中,低调地连大门都不敢出。严知是他唯一的朋友,各种书籍便是他的知己,他靠着各种各样奇怪的书籍,度过了他难熬的童年。

他忽然收敛了嬉笑的神色,低声问道,“你早晨去得那般急,是不是宫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沈棠微一沉吟,然后说道,“皇贵妃娘娘被人下了毒,催动了心疾的发作,险些丧命,我师承药圣,薄有些医技,将娘娘救转了过来。”

她语气渐渐地冷了下来,“皇上他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为了将他心中属意的儿子推上王位,不惜拿江山社稷朝臣良才去赌。到时候就算是趁了他的心意,但经过了这么一场乱子的大周,却已经千疮百孔了,更别提西域和游牧都在虎视眈眈着。”

赵誉忽然有些迟疑地说道,“我自小便与皇上接触得多,他从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对太子殿下,皇上一向溺爱地紧,但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却真的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完全陌生了。我总觉得皇上他对太子,似乎有些过了头……倒像是成心要将他推出去做幌子一般。”

沈棠轻轻地笑了,“果然是个敏感的孩子。”

赵誉挑起了眉头,沉声问道,“孩子?若是我没记差的话,你比我还要小两岁多,被比自己小的人说成是孩子,你是在嫌弃我幼稚?有些伤自尊啊”

沈棠一滞,随即又苦笑了起来,“我的年纪比你小,但心态比你老。好吧,算我说错了,对不住您了,还请世子大人原谅小女的不敬之罪。”

她两世为人,若论灵魂的年龄加起来都要三十好几了,只是这具身子粉嫩新鲜,自己的心性也时常受到身体的影响,不知不觉便被拉进真实的年龄,因此她倒从来都不曾觉得自己是个老妖怪,对同龄的少年也没有什么排斥感。

赵誉见她说起了俏皮话,心中微动,不由欺身上前,与她贴面对视,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他的声音蛊惑而慵懒,他低低地说道,“说错了话,总是要受惩罚的,我看你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物事,不如这样吧,让我抱一抱,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你计较了,你看如何?”

沈棠面色微红,向后退了一步,“世子大人,小女今年才十三岁。”

十三岁的**,放到前世还是个未成年人,这么唐突地提出要搂要抱,嗯,是要被天打雷劈的,若是自己尖声惊叫的话,警察叔叔会判您一个猥亵少年儿童的罪名的,世子大人。

赵誉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十三岁刚过了四个月。”

沈棠又是一愣,心中暗想,这年月,女子十二三岁嫁人的倒也并不少见,便是十三四岁当娘亲的,也有不少。

她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的身材……额……还比较平板,而且最近忧思过虑,所以我又瘦了。”

赵誉的眼神往下飘了飘,然后点头,“是比上次见时瘦了点,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吗?不是说碧笙的厨艺媲美宫中御厨吗?怎么,她都不让你吃饱饭?”

沈棠一愣,“额,我的意思是,我浑身都是骨头,世子便是抱起来也不太舒服……”

她话音刚落,赵誉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间,过了良久才低低地说道,“虽然是有些膈人,但爷胸怀宽阔,不会嫌弃的,你且放心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棠无奈已极,有心想将他推开去,但也不知道怎得,许是因为这些日子来神经太过紧绷,精神一直都处于紧张的状态,此时在赵誉的怀中,却感受到了一种安宁和轻松。

她太累了,好想有个地方可以歇一歇,不必殚精竭虑地谋划,不必为了生存和未来费尽心思,甚至都不必思考,只需要呼吸,便能够得到静谧。

她有些不舍得将他推开,所以只是挣扎了两下后,身子便软了下来,任由他紧紧地搂住,既然已经下了决定要好好地投入一次,那么又何必扭扭捏捏,惺惺作态?

更何况,这怀抱是那样地舒服,那样地美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棠就这样缩在了赵誉的怀中,一直,两个人的气息相互纠缠,最后融为一体,直到碧笙敲门说道,“小姐,雨停了,赶车的公公和护卫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已经快申末了,咱们得回府了。”

沈棠急忙挣脱了出来,对着碧笙答道,“知道了。”

她的脸色依旧有不曾褪下去的红晕,她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但她却竭力将自己小鹿乱撞的心强自平静下来,她状似平静地说道,“祖父百日过后,我才有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门。你若是……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派人给我送信。”

赵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那故作镇定的神情,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想看她又羞又恼的模样,一向平静地如同水波一样的她,最好看便是即羞涩又嗔怒的时候。

他挑了挑眉,顺势将她的下巴抬起,一双媚眼飘飞,带着几分魅惑地说道,“这算是你的邀约吗?你放心,只要你想我了,便是安远侯府那样严密的布防,我也会闯一闯的。只是,若是我不幸落网,被你家侍卫所捕,你可记得要来救我一救。”

沈棠并没有如他想像中地那样恼羞成怒,反而轻轻一笑,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若是真的因此被捉,我定会来救你的。但……”

她凑近他身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说要迎娶我为妻,我仔细考虑过后也觉得这主意甚是可行,所以……我开始认真了呢希望从今日起,你不要再闹出什么让我听了生气的传闻,若是假的也就罢了,若经我查实,却是真的,那么后果……”

赵誉心中狂喜,但嘴上却故意问道,“后果,是什么?”

沈棠撇了他一眼,柔声说道,“我方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是药圣的弟子呢。我能救人,自然也能害人。师尊倒是有过训诫,不得随意擅用毒药。但,痒痒粉啊,一点醉啊,蛇虫散啊这些,似乎也算不得要人命的毒药呢”

她见赵誉的身子微微地一颤,不由笑了起来,那笑容光亮四射,明媚已极,“是你先招惹我的,现在你已经没有了反悔的机会。从前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不会去计较,不过从今日起,你要开始为我……守身如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反目雨果然已经停了下来,只是道上的的积水颇深,没过了脚腕,沈棠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然后便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是马蹄踏破积水,迟缓地向前行去。

沈棠想起了临走时赵誉那极喜极无奈的表情,确信自己从前的猜测俱都是对的,他从来便不是一个花心腐朽的色鬼,从前不是,自然以后也不会是。

她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却对上了碧笙不解和迟疑的眼眸,“你有话想说?”

碧笙的眼神闪烁,咬了咬嘴唇,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姐,您以后切莫再与那位李大小姐有来往了。她……她的为人有些问题,那叫胭脂的贴身丫鬟,我仔细地观察过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子。小姐,您知道吗?那胭脂……生了喉结”

沈棠瞧见她憋出这么一大段话来,忍不住“噗嗤”一笑,她轻轻地捏了捏碧笙的脸颊,安慰地说道,“好啦,你多虑了。李大小姐才多大一点人,要一个男人做贴身丫鬟做什么?这话,以后可再不许乱说了,免得无端败坏了人家大小姐的名声。”

碧笙仍旧有些怀疑,但她在沈棠身边久了,早就学会了不该问的不再问,不该说的绝不说,因此认真地点了点头,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一晃数日已过,到了沈紫姝嫁给威北侯府林恕的日子,沈谦新丧,还未过百日,因此这婚事行得匆忙,也极其简便,只除了锦绣园内贴上了大红喜事,府邸之内其他处,竟然仍旧还是白幡丧灯。

若是往日,秦氏必然是要闹将起来的,但这回她却只是含着眼泪塞了个匣子给沈紫姝,面上带着几丝羞愧和无奈地说道,“荣福郡主和沈棠合起伙来地设计我们母女,你父亲又是个没用的,所以才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受欺负。你也别怪我,也别怪你姐姐,这都是命。你放心,林家是一定会败的,等到时候,娘亲一定接你出来,再给你说门好亲。”

沈紫姝安安静静地坐着,柔顺乖巧地接过秦氏递过来的匣子,轻轻揉揉地打开,见了里面的物事不由冷笑了起来,她的眼神既犀利又埋怨,“我听说姐姐出嫁的时候,娘亲给了她五千两银子,外祖母送来添妆的那个盒子里,也有不下两万两的银子房契。怎么到了我这里,娘亲就只巴巴地拿两千两银子便打发了我呢?”

宽大的紫檀木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四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薄薄的,空空的。

她见秦氏的面上一时红一时白,不由凑近了过去,低声问道,“自小,娘亲也好,外祖父外祖母也好,都特别地宠爱姐姐,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全部都紧着姐姐,这也倒还说得过去。姐姐是娘亲的长女,若不是因为姐姐,娘亲哪能那样顺利就嫁给父亲啊只是,这嫁女儿的时候,总该一碗水端平了,了不起也就稍微有个偏差,怎么就……差别那样大呢”

她咬字沉重,一字一句地问道,“这样的话,让我都忍不住怀疑,要么是我并非娘亲亲生,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野孩子,要么……是姐姐对娘亲和永宁伯府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秦氏浑身一震,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和你姐姐都是娘亲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娘亲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只是你二姑母家底薄些,又向来与我不对付,你姐姐又是那个缘故嫁了过去的,我怕她到时候受欺负,所以才多给了些。至于你……娘亲上回放印子钱,亏得血本无归,这已经是手头所剩的所有了。”

越解释越心虚,秦氏到最后都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竟然匆匆地就离开了锦绣园沈紫姝的房间。

沈紫姝望着秦氏仓皇出逃的背影,不由冷冷地笑了起来,她沉声对着身边最倚重的大丫头柳红问道,“这几天,波涛院那的事,都做得万无一失吧?”

柳红忙点了点头,“三小姐放心,一切都顺利地很。”

沈紫姝阴沉地笑了,“姐姐既然不顾手足之情,连我也一并算计了,娘亲不只不为我打抱不平,反而与姐姐一般作践我,我若再不作反击,那岂不是便成了泥人了?”

她转头过去,冲着柳红说道,“你姐姐橘红真是可惜了,那样忠心的一个人,只因为跟错了主子,却有那样凄惨的下场。杖毙,将人生生地打死了,这得受多大的痛苦和罪孽?然后只不过是用一卷破席子裹住了,连个棺木也无,就被扔到了乱葬岗,到最后血肉成了野狗腹中食,白骨被压在万人尸场。啧啧啧,真是可怜啊”

柳红的眼泪一下子便掉落了下来,她一边小声地啜泣着,一边说道,“谢谢小姐给了奴婢替姐姐报仇雪恨的机会,只是今日跟着您出了门子,以后要回来看二小姐的下场却不太容易了。”

沈紫姝笑着说道,“谁让你陪着我出门子了?林家那样一个腌臜地,林恕又是那样的人,我出自沈氏,年纪也尚小了一些,他碍于情面,也不会对我做什么。但你容色秀丽,比我大了两岁,身量已经长成了,我怕他会对你下手。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我又怎能眼看着你受这苦楚?所以,陪嫁的丫头,我便从下面再挑一个补上来,你就不必去了。”

柳红急忙说道,“那怎么能行?小姐的衣食起居,向来都是奴婢伺候的,离了奴婢,下面的小丫头也都做不好。再说,威北侯府不是个太平地,有奴婢在,将来若是有危机的时候,好歹还能顶个事用。”

沈紫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凑近她的耳边说道,“威北侯府对于姐姐来说,或许真是个虎狼地,她的性子鲁莽任性,又心高气傲地很,若真的是她嫁过去的话,十足便是个悲剧。但我却不一样呢”

她低声说道,“只要我刻意隐忍,曲意奉承,将威北侯和夫人都哄好了,将林恕捧得高高的,一味迎合,这日子还能难过到什么地步去?至于你,安心呆在侯府,替我注意着姐姐的动向,若是她日子过得不好,你便替我高兴高兴,若是她日子过得平静,你就使点小伎俩,让她的日子不要平静。你可愿意?”

柳红的眼睛一亮,她沉思了片刻,缓慢地点了点头,“小姐的吩咐,奴婢一定做到”

在简单的婚礼仪式过后,沈紫姝便被威北侯府的人迎了回去,她的身量还并不高,人也长得有些纤弱,但大红喜服之下的身子,却挺得异常地刚直,连脚步之中也带了几分毅然决然的意味。

沈紫姝的婚礼刚过,沈榕便开始不对劲了起来,他整日整日地不着家,便是偶尔回来了与沈棠碰上,也不过就是匆忙地打一个招呼,然后又脸色不太自然地找各种借口避开她去。

沈棠知道,朝廷替西疆招募的新兵已经整装待发,两日之后十一月初一日便要整队集合,然后便一同向西疆进发。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心里甚是清楚沈榕是怕自己的眼光太过毒辣,看穿了他的心事,知道他有心要上战场,会不遗余力地阻拦他,这才整日地躲着自己。

碧笙见沈棠坐在窗口望着松涛院的方向发呆,便知道她又在记挂着二少爷的事了,不由暗暗地摇了摇头,她将手中的包裹小心地放到了几案之上,然后笑着说道,“小姐,玄铁丝所制的软甲我已经拿了回来,您看看可还合心意?”

沈棠将包裹打开,里面银光闪闪,是用千年玄铁绞成了丝,然后再与最坚硬的铜绫线结合,用最细密的手工织成的一件护甲,一个带在头盔里面的护额,一付银丝手套。

她比了比尺寸,便点了点头,“这千年玄铁,万金难得,舅父当年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得了这一些,我曾在古书上看到过玄铁可绞成丝作衣裳,刀剑不透,是最珍贵也最有效的护甲,这才让你去找找看可有这样手艺的铁铺,想不到还真做了出来。”

碧笙笑着说道,“舅老爷在世的时候,最喜好的就是这些奇奇怪怪的物事,他常说京城的铁铺只有墨记能打出他想要的东西来,我便径直去了墨记,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做出来了。这护甲我验货的时候就已经试过了,果真是刀剑不透,二少爷有了它,咱们就能安心踏实一些了。”

沈棠点了点头,沉吟地说道,“荣福郡主已经替我向景阳王打过招呼了,景阳王与镇西将军是好友,有镇西将军看顾着一些,总是要好过点的。再说还有双福双喜跟着去,只要榕儿自己不贪功冒进,鲁莽行事,应该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

她想了想,“腾”地一下立了起来,沉声说道,“带上我准备好的东西,跟我去一趟松涛院,今夜不管榕儿什么时候回来,我总是要等到了他,将道理与他说清楚了,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