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却很是迟疑,“青衣卫的人在学士巷那儿布满了桩子,最近京畿卫的人夜常常出没于那,曹爷爷来信叮嘱说不让你回去,我也是这个意思。”

但曹芙却很坚持,“如今天下学士的人心已定,这绝非我祖父一人就能扭转的,想来也没有什么危险了。况且,祖父也会回家与祖母团聚,他们两位老人家都不惧风险,我又怎能为了那未知的危险而连家都不回了呢?”

安远侯府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沈棠再贴心,又怎及得上自己的祖父母?

沈棠望着曹芙坚定无比的眼神有些动容,她沉吟了良久后,方才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便多派几个人保护着你,安然将你送回家,但愿这大好的新年,那些人能够消停一些。”

曹芙终是在第二日的清早在碧痕和数十名鬼卫的护送下,悄然地回到了学士巷曹府。

出人意料地,在年夜饭前,沈灏却问及了曹芙的行踪,他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却依旧低声地向沈棠问道,“那位曹小姐,怎么不曾过来?”

沈棠眉头轻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曹芙自然是轻衣简装地回家的,这事虽然做得未必多么隐秘,多半是瞒不过青衣卫那些老狐狸的,便是告诉了沈灏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她心下却极其排斥沈灏对曹芙的过分关注,她知道他的关注源自于曹芙那酷似自己娘亲方氏的侧脸,但方氏早已经魂逝多年,且究其原因,沈灏难逃罪责,但他此时却这般地表现,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这时,沈紫嫣满面容光地进了花厅,一见到沈灏便将手攀至他的手臂上,不知不觉地便隔开了他和沈棠,她娇笑着唤道,“爹爹”

沈灏向来最疼爱这个女儿,虽然就嫁给了自家的外甥,又同住在一个府邸,但毕竟沈紫嫣如今已经是苏家的媳妇了,又甫一嫁过去,便做出了替公爹纳妾来的彪悍事,他便是再宠爱她,也不得不要顾及沈明月的面子,少不得要冷落她一些。

但此刻却不必,这顿年夜饭一吃,旧的一年便就算彻底过去了,新的一岁即将来临,便是沈紫嫣做了再大逆不道的事情,今日也不该再故意给她脸色看。

更何况,沈灏自来荒唐惯了,并不觉得沈紫嫣替公爹纳妾的行为有多么地离经叛道。

他的注意力立马便被沈紫嫣吸引住了,方才对沈棠的问话一下子便丢到了脑后,他笑意盈盈地望着气色红润的爱女,只见她身后除了一个长相妖娆打扮却甚是素淡的女子外,并没有其他人跟着,不由问道,“蓦然怎么还不来?你公爹婆母呢?”

沈紫嫣抿嘴一笑,“婆婆病了来不了,公爹呀,大概是婆婆不来,他也不太好意思来吃我们沈家人的年夜饭吧。至于蓦然,他随后就会到的。”

沈棠见他父女两个亲昵地谈话,不由松了口气,她悄悄地将身子挪了出去,然后在荣福的身旁坐了下来,低声地问碧笙,“沈紫嫣身后那女子,眼生地很,你可知道她是谁?”

碧笙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便是二小姐从万花楼给姑老爷赎回来的一个花娘,好像叫做窈娘。奇怪,沈氏的家宴,二小姐带她来做什么?”

沈棠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姿态恭顺的窈娘,便收回了目光

过不多久,苏蓦然果然到了。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衫,似乎又清减了一些,以至于身上的衣裳看起来显得有些肥大,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眼神中写满着烦乱与苦寂。

他如同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头人一般向屋内的众人行过礼,然后便任由沈枫拉着坐了下来,沈枫不知道在问他什么,他并不回答,只是目光呆呆地望着桌上渐渐布上的菜色,沈枫问得急了,才偶尔点个头或者摇个头,像是失了神一般。

沈棠状似无意地望了一眼碧痕,看到她的脸色还算是镇定,但眼中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她眉头微微一蹙,便低声说道,“碧痕,这时候文清想必已经到了,他们母子三人难得团聚,又都是谨慎守礼的人,我猜他们定是窝在了厨房那里聚了。你回去让他们到厢房用餐,然后便流下来好好招呼他们吧”

碧痕的身子微微一僵,但随即她便应道,“是,小姐。”

沈棠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在心内暗暗地叹了口气,碧痕对苏蓦然的爱意那般明显,若是让沈紫嫣或者秦氏看了出来,决不是件好事。

大夫人莫氏一切安排停当后,便请了众人入座,她徐徐地说道,“郡主杂事繁忙,将这过年节的任务派给了我,只是府中还带着热孝,老夫人卧病在床,几个孩子都嫁的嫁,游学的游学,并不如往年那样人多热闹。因此我便简单备下了这桌宴席,只盼来年我们侯府一切都顺顺当当的,等明年的年夜饭再请郡主给我们办一桌好的。”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秦氏笑嘻嘻地说道,“大嫂就是谦虚,这桌酒水虽然没有大荤,但每个菜色可都是精致非凡的,可见大嫂花费的心思之巨,明年郡主若是想盖过去,可是真有点难。”

这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的,却明里暗里地都在挤兑着莫氏,但莫氏却是淡然一笑,她的嘴角微微撇动了一下说道,“雨柔说笑了,快用饭吧,如今天冷,这些菜虽然看着精致,但凉了就不好吃了。”

若是往日,沈明月夫妇没有来参加家宴,不管是老夫人或者是莫氏,总归是要开口问一声的,但今时不同往日,饭已过了三巡,竟然并无一人出声相询。

沈紫嫣便有些忍不住了。

她突然放高了声音,对着立在身后伺候着的小丫头说道,“搬个凳子过来,再拿个干净的碗来,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多夹一些。”

然后又柔声冲着身后立着的窈娘说道,“你是公爹的姨娘,论起来也算是我的长辈,非要跟在我身边伺候我,这算是个什么事呢?再说,如今你可是双身子的人了,若是立得久了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让我可怎么有脸面对苏家的列祖列宗?快,快坐下。”

窈娘一时有些惊惶,身子略向后退了两步,嗫嚅着说道,“不……不用了,窈娘岂敢?”

秦氏便装腔作势地怒喝道,“紫嫣,你这是作什么?她不过是苏家的姨娘,怎么能坐我们沈家的席次,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让人笑话我们侯府没规矩?”

是哪家的姨娘倒并不是重点,往日也曾有过丫鬟被老夫人赐了席位的事情,只是窈娘乃是花娘出身,在座的身份都是非富即贵,又岂能与一个风尘中打滚过的花娘同坐一个席次?

沈紫嫣忽然掩嘴笑了起来,“哎呀,瞧我,真是一着急便就糊涂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约会

沈紫嫣轻轻地叹了一声,似有万种愧疚一般地对着窈娘说道,“窈姨娘,对不住你了,侯府的规矩不可废,就只好委屈你在偏厢用饭了。”

偏厢就在花厅的隔壁,说是个厢房,其实只是小小的一个隔间,主子身边的丫头们在伺候主子入了席后,若没有特别的事情,是被允许在这里简单用些饭食的。

窈娘长在市井花楼,对于高门大户里的规矩并不知晓,听了这话,便以为是得了天大的恩典,面上不由露出感激的神色来,她深深地向沈紫嫣鞠了一躬,然后便跟着引路的丫头袅袅婷婷地去了。

秦氏与沈紫嫣对视一眼,然后便撇了撇嘴笑着说道,“一个买来的妾侍罢了,也值得你这般费心?”

沈紫嫣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莫氏的方向飘了一眼,然后掩嘴说道,“她虽然是公爹的妾侍,但身上怀的确是苏家的骨血,总是相公的弟妹,婆婆她……哎,我这做儿媳妇的,总是要多替她分担一些的。”

这话说罢,在座的众人便都明白了沈明月病出何因,也皆清楚了沈紫嫣故意在此演这一出戏的目的。

这从花楼赎身出来的窈娘怀了苏长海的骨肉,等于是沈紫嫣在沈明月的脸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沈明月的心情自然是不会好的,而她向来好强,又如何肯在娘家人面前露怯?

至于苏长海,明知道如今还是沈谦的热孝中,虽然他这做女婿的不必为岳父守孝,但此时传出妾侍怀孕的事情来,总是不雅的,何况这窈娘还是沈紫嫣所买,但他却还是不顾斯文道理动了她。这是件让沈明月下不来台的事,估计夫妻之间没少为了此事吵架,如此羞愤之下,自然也是不会来吃这顿年夜饭的。

沈紫嫣将窈娘带在身边,无非是想要向沈棠和荣福示威,她使计如愿嫁得如意郎君,在苏家又生活地好好的,便是厉害如沈明月不也是照样任她拿捏?

沈棠和荣福相看而笑,对她这装模作样的小伎俩丝毫不曾放在心上。荣福是真的不屑,而沈棠却是相信二姑母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此时沈紫嫣就开始得意,确实有些太早了一些。

沈紫嫣见沈棠和荣福甚至是莫氏,都安坐泰然,丝毫不为她的言外之意所动,不由有些憋闷,她的眼珠子溜溜地转了一圈,忽然又将目光集中在了角落里坐得恭谨谦卑的白姨娘身上,她略提高了声音说道,“既然要讲规矩,白姨娘不过是个婢妾,怎么也能坐在这桌上?”

柳姨娘是贵妾,又生了一个男孩,这种重要的家宴自然也有她的一席之地,但白氏确实是头一遭列入席次的。

白姨娘闻言,身子一抖,手中的筷子便不由自主地掉落了下来,她一时讪然,也不知道是要立起来还是要继续坐着,只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望向了沈棠。

沈棠心内微微一叹,向白姨娘抱以温和的微笑,示意她安然坐下,然后才转脸过去,笑着对沈紫嫣说道,“如今家里的人少,四妹妹又嫁入了恪王府成了侧妃,让白姨娘一个人在霜华院孤零零地用年夜饭,也有些说不过去。所以郡主便开了恩,特允白姨娘以后参加我沈氏所有的家宴,二妹妹是嫁出去的人了,不知道这事也倒还情有可原,只是以后切莫再这样不管不顾地提起了,若是因此伤了二妹妹和四妹妹的和气,便就不好了。”

她一副关切的面容,语调又柔婉之至,微微侧过脸去望着沈灏,“爹爹,您说女儿说的可是?”

沈灏转头望了眼意气风发咄咄逼人的沈紫嫣,又转过身去看着柔弱无助的白氏,心中不由起了浓浓的怜惜,他沉沉地点了点头说道,“棠儿说的是。紫嫣,你白姨娘以后会列席我们侯府所有的家宴,这事是我和郡主的决定,也算是让你四妹宽宽心。”

白姨娘眼中含泪,很是不敢相信一般地望向了沈灏,得了他的点头示意,才惊喜地安坐下来,这一刻,她望向沈灏的目光里写满了柔情蜜意。

这顿年夜饭在沈紫嫣的不甘心和秦氏的愤恨中终于落幕。

大年初六,是沈谦遇害后的百日,按照大周的习俗,出了百日后,府邸中的白幔白幡丧灯便都能撤下来了,府中的饮食也便能够不忌荤腥,除了尚还不能议亲结亲,平素已经不需要忌讳太多事情了。

那日的清晨,安远侯府的老李头与往常一样驾着运送蔬菜的车子从西北角门处出了来,径直驶向西城,但到了城西的拐角处,却不小心与另外一辆马车迎面相碰。

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两辆马车相碰交错然后各自按照原定的路线走远,在电光火石相互交错的那一瞬间,没有任何人发现有两个身影已经从老李头的马车上跳到了另外一辆车上。

沈棠笑意盈盈地望着赵誉,“你这时间掐得可真准,不早不晚刚刚好地接住了我和碧笙。”

赵誉笑得自得极了,“你交代下来的事,我什么时候没办好过?为了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可是天还没亮就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了呢。”

他一边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碧笙睁着一双警惕的眼,在赵誉身上从头到尾地扫视着,她自然是认得眼前这个男人的,但小姐是什么时候和他竟然那么熟了,她有些懵懂不知。

透过时不时掀开的车帘,她也能看到车外驾车的那个魁梧的身影,那背影眼熟极了,但不知怎得她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那人到底是谁。

沈棠见碧笙浑身警戒了起来,又数度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她刮了刮碧笙的鼻子说道,“好了,放松一些。世子不是坏人,他还曾经救过你呢”

碧笙想到了般若山那次的遇袭,又见到沈棠的神情态度,心中微微一动,神色便软了下来,只是颇有些好奇地将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打转。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脸去对着赵誉说道,“皇上下了旨意,正月十五中秋夜,又要大宴公卿命妇,还特特地给我下了一份请柬,说是皇贵妃娘娘病体缠绵,六公主又已经嫁作人妇,因此特命我那日入宫陪伴皇贵妃娘娘。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事意味不明,说不定又要起什么波澜。”

赵誉眉头微皱,“所以你便想要去恪王府上与他相商?”

沈棠点了点头,“既然猜不到皇上的用意,那我便只好先作准备,到时候先发制人,或可打乱皇上的布局。但安远侯府外的青衣卫人数众多,我若是正大光明地出来,怕被皇上猜到了我们是有所准备的,因此我才想到让你和严知接应我。”

这不过只是个借口罢了,如今她权掌整个沈氏,要什么样的人手不能得到,非要巴巴地让赵誉和严知来替她掩护?但她说得理直气壮,赵誉便就由着她,不住地点头道是,只是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浓了。

恪王府很快便就到了,沈棠今日作男装打扮,她手中持的是曹文显的名帖,因此毫不费力地便就被王府的门子领了进去,不过三刻钟后,她又带着碧笙笑意盈然地从府邸中出了来。

她动作轻盈地上了马车,笑嘻嘻地对着赵誉说道,“我这身男装的扮相是不是很俊?恪王竟然一时不曾认得出我来,还以为我是曹爷爷的哪个弟子呢,还说怎么和榕儿长得有几分想像。”

赵誉细细地望着她,眉头忽然微微挑了起来,“你这话若是问旁人,自然是回答极俊了的。只是……你问的是我,这就让我有些为难了,放眼整个大周,我还真的没发现过有比我生得还要俊的人,若是我违心地回答你说俊,岂不是又背弃了我不愿向你撒谎的初衷?”

沈棠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又贫嘴,碧笙还在这呢,也不收敛收敛?”

碧笙闻言,立刻就挪了身子,对着帘外赶车的严知说道,“外面的小哥,给我挪个位置,车厢里头实在太闷热了,我受不住了,来陪你一块赶车”

话音刚落,她的身子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严知的边上,等到她仔仔细细地辨认许久之后,又是惊讶又是诧异地指着他说道,“你……你不就是……青凤楼的那个胭脂姑娘吗?”

她忽然拍了拍脑袋,灵光一现地说道,“胭脂,严知,我早该猜到了的”

严知被碧笙提起了他人生中最不愿意被提起的糗事之一,脸色腾得一下子便就红了,他甩不脱碧笙兴味的目光,又不好意思与她辩解些什么,只好高高地将马鞭子扬起,然后这辆马车便以前所未有的超高速度疾驰在道路之上。

沈棠的嘴角绽开一个浅浅的笑意,她问道,“现在这是要去哪?”

赵誉并不回答,却将她的双手拿了起来,包裹在他的手中,然后拢回了披风之下,胸膛之前,“现在可暖和了一些?”

沈棠点了点头,“说来也甚是神奇,自从戴了你那块暖玉之后,我这畏寒的毛病竟然好了许多。”

赵誉笑得更明朗了,他凑近她的耳边柔声说道,“等下我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约会。”。.。

第一百四十五章 青楼

聚雅集座落于东街,隐匿于鳞次栉比的书局茶社之中,若光看四周这飘散着浓浓书卷气的环境,这雅致清幽到极点的门庭,头一次到这处地方来的人,多半会以为这是个文人雅士吟诗作唱的茶楼。

但这看似高雅之极的地方,其实却是一个声色犬马朝秦暮楚醉生梦死的青楼,与万花楼倚红院不一样的,只不过此处的花魁红牌皆是小倌,这里是提供给喜好男风有特殊爱好的达官贵人消遣的所在。

马车便在这聚雅集的门口停了住,帘外传来严知略有些不自在的声音,“爷,您说的地方,到了。”

沈棠不由掀开了车帘,望见了整片用竹子砌成的门庭虚掩着,与别家一样这大新年里屋檐下高高地悬起了灯笼,但它的灯笼却别出心裁地是用竹子所制。

最令沈棠心中暗暗称奇的是,她竟然还在这聚雅集前看到了简易的喷泉。一口破缸,几根竹管,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水花,来往循环,一时之间,让她恍若隔世。

她不由微微有些失神,等赵誉关切的脸凑了过来时,她方醒了过来,然后嘴角挤出一个戏谑的笑容来,表情略带了几分兴味,“聚雅集,你说的好地方便是这里?你还想与我在此约会?”

聚雅集这个名头,沈棠自然是听说过的。

自从她那回力挽狂澜赢得了曹文显的支持后,太叔公才真正地将沈氏手中他所知晓的那一部分权力穿针引线地交给了沈棠,这其中不仅有沈氏数百年来所积聚的人脉,沈家在大周各地的产业,还包括了鬼卫和沈氏的情报机构。

也正因为此,她才从鬼卫递上来的折子中得知,大伯父沈源遇害之前曾来过这个聚雅集,可沈源并不好男风,这突兀的一次莅临自然引起了祖父沈谦的莫大重视,于是鬼卫接获了沈谦的指令,继续探查这个聚雅集,但整整大半年的盯视中,却一无所获,这才撤销了这通命令。

沈棠翻过这页时,曾经想过要继续跟踪这条线,不为别的,大伯父算是整个安远侯府中难得的一丝温暖,却这样不明不白地遇害了,她总是想要为他做一点什么。

但太叔公却说,应付眼前的危机更加重要一些,等沈氏将来立定了脚跟,这些账一并来算,也并不算迟。

赵誉见她一时有些恍神,不由抬手替她整了整发冠衣襟,又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在她耳垂处轻轻一捻,然后笑着说道,“你既这么说,想必这聚雅集是什么样的所在也瞒不过你去,这地方确实不错,等下你进去了便就能知晓。至于约会……”

他坏笑着凑到了沈棠的耳边说道,“等到了里头,你我要一个包厢,点几壶热茶,燃几支清香,然后谈谈情说说爱看看戏,岂不是又闲适又刺激?”

沈棠一愣,随即她的眸光却微微闪动着,她笑着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我也不是那等扭捏的女子,那就进去瞧瞧这传说中的聚雅集是不是真有那样地……啧啧啧……活色生香。不过,这会才不过巳时,你确定真的有好戏可看?”

赵誉漆黑如墨的双眼散发着华光,他轻轻地一叹,忽而认真地叮嘱道,“聚雅集背后的水深不可测,今日我们只是来此看戏,切不可轻易卷入其中。”

沈棠笑得浅淡怡人,她点了点头,说道,“都听你的。”

严知和碧笙被留在了马车之上,尽管碧笙一开始的时候老大不愿意的,苦着一张脸,活像是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般,一双眼睛写满了万般无辜委屈。

赵誉笑着说道,“里头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有我在,你们小姐吃不了亏。更何况,若真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得了信号就能进来,你还怕什么?”

碧笙心中暗暗地想,其实我是怕你……但这话她却只能心中想想,万万是不敢说出来的。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凑到碧笙耳边低声地交待了两句,然后便转身和赵誉一前一后地推开了聚雅集半掩着的门庭,消失在了碧笙的面前。

碧笙有些微微的发愣,等听到了门又掩上了的声音后才终于回转过来,却一扫方才的神色,转过头去,开始认认真真打量起严知来。

严知被她看得左脸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却听到身后碧笙小声地嘀咕道,“体格健壮,武艺高强,为人又仗义,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也不知道性情怎么样,脾气大不大……”

他一时不敢确定碧笙口中所说的是谁,但却感到背后火辣辣的,似乎有两道炙热的目光在烧烤着他的后背一般,烤得他在这严寒的冬日竟然冒起了热汗,热得他的心脏都加速了跳动。

沈棠跟着赵誉进了聚雅集的门,正自诧异着他口中深不可测的地方竟然那样轻易地就让他们两个进了来,连个通报的门子也无,她睁着一双迷茫的眼望向赵誉。

赵誉冲她宽慰地一笑,然后拾起了她的手,紧紧地箍在了他的掌心,他低声说道,“跟着我。”

这只是个寻常的院子,但却空无一人,院中的景致却甚是清雅,不时还有几树腊梅点缀着这沉闷的冬日。

沈棠跟着赵誉绕来绕去,终于停在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之前,赵誉伸出手来,轻轻地扣响了门环,清脆的铜环在这寂静的时光里响动了六下,一长两短两长一短。

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脑袋来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壮汉,他嘟囔地问道,“忍放花如雪?”

赵誉笑着递过了一块令牌,答道,“青楼扑酒旗。”

那壮汉将门开了,在疲惫不堪的脸上硬是挤出了几点笑容来,然后恭敬地请了赵誉和沈棠进了去,一边引着路一边说着,“贵人怎得这个点上来?倌人们可还刚歇下没多久哩。”

赵誉眉头微挑,“怎么?什么时候聚雅集还挑起了客人光临的时辰来了?闵荏刚出了京城,你们的筋骨就都松了不是?”

那壮汉一听赵誉直呼老板的名字,便知道此人乃是自己开罪不起的大人物,一下子便精神了起来,他点头哈腰地说道,“贵人恕罪,实不相瞒,昨夜来了一群豪客,将聚雅集有些容色的倌人都点了出来,一夜笙歌,纵酒狂欢,这才刚消停没多久呢,您是熟客自然是知晓的,这儿的倌人们都娇气地紧,这会让他们起来再服侍您老人家,他们是绝不肯的。所以小人才多嘴说了那么一句。”

赵誉摆了摆手说道,“你既也是好意,那爷便就不追究了。花字号房,快派人来领路。”

那壮汉的眼一下子便盯视到赵誉与沈棠五指相交的手上,他似乎有所了悟地笑着说道,“好,好,小柔,快过来带两位爷去花字号房”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出一个略显文弱的少年来,他向赵誉两人请了安,便袅袅婷婷地引了他二人进了花字号房,等将茶水上齐后,却又并不肯离去,垂手立在室内,一双媚眼不断地向赵誉放送着秋波。

沈棠强忍住心中的不适,低声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看起来约莫八九岁而已,并未束冠,却是这样的形容体态,想来将来长大之后,若是资质尚好,也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此间的一员小倌相公。

她初时以为,若非是迫不得已被迫无奈的情况之下,哪里会有什么人愿意以堂堂七尺男儿之躯去服侍别的男人?但看到此时那小男孩对着赵誉狂放着媚眼,却忽然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样的感慨来了。

看来这聚雅集,确实是很让人生疑。

赵誉见了她神色,知道她心中感觉不适,便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金子,扔给了那男孩,笑着摆了摆手,“你去吧,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

那男孩似乎仍旧有些不甘心,但他望了两眼手中的金子,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细若蚊声地说道,“那奴这便退下去了。”

沈棠在门被带上后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怎么会将好端端的一个男孩子变成这样?”

赵誉轻轻地掩住她的嘴,低声说道,“嘘这里的四周到处都隐匿着高手,可别再大声说话了,若是惹了他们的怀疑,今日我们两个可真的都出不了这门了。”

沈棠略有些狐疑,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进来的时候……”

赵誉将手放了开来,“那是我有这里的令牌,算是熟客,所以那壮汉才那样轻易地放了我们进来。若换了旁人,没有引荐人,哪有机会能进到这里来?”

沈棠眉头一挑,“令牌?熟客?”

赵誉撇了撇嘴自嘲地说道,“我的声名不好,自然不能只在万花楼倚红院那些地方打转,往这聚雅集里沾几圈,才能坐实我来者不拒的花花公子本色嘛。”

沈棠望着他半晌不语,过了良久,才探出手去,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叹了一声,“辛苦你了。”

赵誉很是享受她这般的温柔,使劲地拿脸在她的手上蹭了蹭,然后低声说道,“我还好,辛苦的是计都。”

一时屋内陷入了寂静之中,过了半晌之后,沈棠忽然问道,“你说要看的戏,什么时候才能开场?”

第一百四十六章男色

赵誉转过身去,轻轻地将窗板推开一条缝,然后压低声音对着沈棠说道,“你过来。”

这间花字号房,位于小楼的二层,视野开阔,抬眼望出去,便能将背面的聚雅集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沈棠在缝隙中看到的,却是不远处一座幽远深静的院子,院门禁闭,门口两个穿着武夫服色的看家护卫正肃然挺立着,如同苍劲的松。

沈棠略有些疑惑地说道,“我们一路进来都不曾见到有护卫立在明处,那处却有,是不是意味着那个小院子里有些不同寻常?那里面……住的是昨夜那群豪客?”

赵誉很是赞赏地点了点头,他指着门口那两名护卫说道,“你再看看这两人身上有何处看起来不妥当?”

沈棠眉头轻拧,细细地打量了良久,忽然脑海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等她将之抓住之后,脸色却一下子白了起来,她有些惊疑甚至带了一些恐惧地说道,“这两人不是周朝人毛发深重发色偏红,鹰目髯须,这两人乃是从西域而来”

若是从前,西域国离得她十万八千里,不过只是从游记中略知一二的所在,她一向冷静自持,是绝不会露出这样惊惧的神色。

但害她母亲崩漏甚至丧命的桑血花,乔嬷嬷用来害祖母的仓兰草皆都出自于西域,她又曾用西域扩张论去说服曹文显站立在恪王的身后,此时那两名西域来客的到来似乎正要印证着她从前的揣测,或许那禁闭的深院中正在酝酿着一场兵祸,她又岂能不惊不颤?

赵誉轻轻地抚了抚沈棠的后背,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忧什么,但大周朝疆幅辽阔,历经数百年仍旧能维持这太平盛世,绝不是小小的西域数年之功就能溃击而败的。”

沈棠的背略有些僵硬,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想道便是西域真的大举进犯,需要焦虑忧愁的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自己既非能普渡众生的圣母,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左右一场兵祸,她心中所想的不过只是远在西疆的弟弟,若西域真要进犯,恐怕西疆的战事会变得更加严峻起来。

但她却并不辩解,只是转过脸去静静地望向赵誉,过了良久才又出声,“看这两个西域人的样貌气质,恐怕那院中人的身份也不容小觑,这件事情虽然让人感到心惊,但却绝不是你冒险带我来此的缘由。说吧,还有什么?”

赵誉的嘴角微微翘起,漆黑的眼眸中闪着动人的光华,一副你心果然知我心的模样,他望了一眼橱上的沙漏,笑着说道,“大约再等上小半刻钟就差不多了,左右你今日无事,那么心急作什么?”

他话刚说完,脸上却忽然现出奇诡的表情来,“嘿嘿,今天竟然早出来了,棠棠,快过来看戏”

沈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斜对面的厢房正半开半掩着,一身青衣的男子背对着自己,正向屋内的人说着什么,偶尔还能看到手上有着拉扯的动作,没过多久,青衣男子便又将门拢上,然后整了整发髻衣衫,便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沈棠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震惊还是迷惘,她只是轻轻地拧着眉头,在狭小的隙缝中望着青衣男子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容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低低地呢喃道。

赵誉笑得神清气爽,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我早打听过了,那屋子是聚雅集最红的小倌花满的,这位容公子可是花满的常客,一月之间倒有大半的时候都宿在花满屋子里,啧啧,听说他们两个同进同出同食同睡,可是恩爱地紧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沈棠的神色,自从容觉出现后他便深以为情敌,青梅竹马这四个字的杀伤力还是很强大的,更何况沈棠在容觉面前笑得那样放松。

因此,赵誉自从无意中从计都口中得知容觉与花满的事后,便绞尽脑汁地想要带沈棠来这聚雅集一趟,一则是要揭穿容觉的真面目,二则却是希望沈棠能够提高警惕,不要再因为与容觉幼时的交情而让对方钻了空子。

但他也深知,这方式有些过于残忍了,毕竟大周朝对男风很是避讳,沈棠再聪慧强韧也不过只是闺阁之中的一个弱女子,让她亲眼面对这等龌龊的事情,总是有些不妥的。

他在得意之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棠的神色,见她脸上的表情困惑已极,以为她被眼前所看到的事吓住了,不由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语气中满是后悔,“你没事吧?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带你来这里的……”

沈棠徐徐地抬起头来,见了赵誉略显焦虑的脸色后,不由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摇了摇头,“我把阿觉当作大哥一样看待,若是他真心喜欢这个花满,那我也不过只有祝福两个字而已。”

她语气柔缓,如同棉絮一般娓娓地继续说道,“我所疑惑的是,阿觉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做事从来不授人以柄,他迷恋一个小倌,这样不雅的事若是真让人传了出去,那丢的便不只是云城容氏的脸面,怕是保国公府也要受到牵连。我所认得的阿觉,便是爱极了这个花满,也不会让计都或者你我知道,更不该出现在这里。”

赵誉撇了撇嘴,“计都乃是我父王身边最得力的死士,更何况我曾经吩咐过他细细地查过容觉,这才会让他看破了行踪,旁的人,便是这个花满,我看也未必能知道容觉的真正身份。”

沈棠颇有些无奈,赵誉的意思是说,并非容觉不谨慎,而是计都太厉害,因此容觉喜好男色是个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值得怀疑的,但她心中想的却并不是这样。

容觉喜欢什么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与她何干?她只是觉得以容觉的秉性,不该大剌剌地出现在这里,她的直觉告诉她,容觉的事,绝对不会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