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浅浅一笑,将话题岔了开来,“你发现那些西域人,怕也是因为让计都盯住阿觉的关系吧?倒让你……误打误撞上了。沈氏的鬼卫并没有递交上来发现西域密探的报告,我猜这回西域人行事做得缜密,怕是整个京城都被他们瞒了下来。”

她忽然叹了口气,“只是此时这样的关节,便是知晓了西域有所行动,却也无法作出应对,若是告知皇上,怕还会被指妖言惑众,而恪王他……就算是知晓了,又能做什么呢?”

西域若是要攻入大周,南疆首当其冲,西昌和云州紧随其后,但这样的战事却也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打起来的,西域人此次进京,怕是意在将大周朝堂内外的水,搅合地越来越浑,浑水好摸鱼,也只有如此,西域才能寻到进犯的时机。

赵誉摸了摸沈棠的额发,忽然说道,“西域与南疆交界,若是有何异动,醇王叔当最清楚,醇王叔虽然胡闹却并不糊涂,此时并未有上报而来,那便是说西域那边害未曾动起来。”

他语气微顿,接着说道,“醇王叔虽然一心只想着回京,若真是西域打将过来,他怕是能做出弃城的事来的,但敬哥却是有担当有理想想要有所作为的。怎奈有心无力,他的身子……”

沈棠奇道,“我以为你既不是真色鬼,那醇王世子想必也不是真正的病郎君,怎么,他难道并不是假装的?”

赵誉苦笑着说道,“敬哥与我是同一年进京为质的,我从极寒的北疆来到京城,这气候还算适应,深知还颇觉舒服,但敬哥却就不同了。”

他叹了一声说道,“他来自极热的南疆,哪能受得了京城的冬季?那时年纪又小,他一来便连生了好几场大病,从此便伤了根本,身子便一直孱弱,这几年在静虚长老的妙手之下,已经进益了不少,好歹也能在晴暖的天气出来走动走动了,只是……到底还是伤到了根本,这一入冬,便就只能缠绵病榻了。”

沈棠低低地沉吟道,“若是哪日得空,我倒是可以替他看一看,只是静虚长老的医术当世已经算是奇绝,他既然也没有根治的法子,那我恐怕多半也是束手无策的。”

赵誉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那明日或者后日吧,还是如今日这方法,我接你去替敬哥看一看,顺便也好将西域的情势与他提一提。敬哥他……聪敏睿智,自然是能领会我们的意思的。”

只要南疆有了防备,那么西域就算骤然起兵,要攻克南疆城,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有足够应对的时间,大周朝这数百年来的巨虎,没那么容易被掳。

沈棠浅浅一笑,说了声,“好。”

戏也看过了,事也商议过了,赵誉便摇起了铃铛将一锭金子抛给了闻声而来的小柔,然后起身拉着沈棠的手出了门去。

出去的路与来时的路并不相同,却恰好地要经过花满的屋子,似乎是容觉方才并没有将门关住,又经过这偶然刮过的一阵北风,花满的房门竟然开了一个狭小的缝隙。

沈棠心中一动,不由将身子凑到了赵誉的怀中,然后籍着赵誉衣袖间的缝隙偷偷地抬眼去瞅花满那屋前的情形来,只是经过时的那一瞬间,却让她花容失了色。

她畏缩在赵誉的怀中,心神俱震,所谓的花满,竟是他

第一百四十七章秘密

这聚雅集的设计甚是巧妙,进时和出时的门并不是同一个,但七弯八绕之下,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来时那门口,贴着瑞王府徽标的马车正静悄悄地停在那里。

彼时已到巳末,街上来往的人流开始熙攘了起来,赵誉将沈棠拢在怀中,将她的身子遮住了大半,小心翼翼地出了聚雅集的门。

碧笙原本正在满脸兴致地和严知说些什么,听到动静回过头去,见沈棠虽是躲在赵誉的怀中,但一双眼睛却满是兴味地望着她,她的小脸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动作却丝毫不曾减慢,她忙迎了过去,有些讪然地说道,“外面天冷,您快进马车。”

沈棠抬眼望去,严知的脸色微红,身体不自然地扭了过去,看起来很是僵硬的样子,她的嘴角不由地弯了起来,在碧笙又是羞涩又是讨饶的眼神下,忍住了想要打趣几句的心思,钻进了马车。

赵誉笑嘻嘻地问道,“他们两个是不是对上眼了?”

沈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好说。”

碧笙不愿意将来与她分离,所以立志要嫁给未来姑爷身边的长随,今日自己又表露了对赵誉的决心,碧笙若因此而对严知上了心,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到底是真心瞧上了严知,还是对看上了他的身份,这却有些不台灏说,但这事却并不好开口对赵誉说,因此她浅浅一笑,将话题岔了开来,“那花满能入阿觉的眼,想必长得甚是窈窕美艳吧?”

赵誉“嗤”地笑出声来,“窈窕美艳这四字,用在男儿身上,让人忍不住浑身发寒。我倒是不曾见过花满长什么样,但计都说过,那花满文弱得很,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身子也不结实,三不五时地生病,长得嘛也只算得清秀,就不知道容大公子是看上了他哪一点。”

沈棠听了心下微沉,她方才在花满房中所瞥见的那抹身影,分明就是秦焱,那高大挺拔的身姿,凌厉压人的气势,哪有半分弱柳扶风的样子?

看来,花满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容觉到聚雅集来见的人是秦焱。

她轻轻一叹,那日在亭中容觉与秦焱的对峙,容觉奇怪的表现一直都让她心中有些怀疑,果然这两人是认得的,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定然很不简单,只是,她倒是不曾听说过云州容氏和永宁伯府有过什么关联。

她忽然心中一动,永宁伯府手中能握有西域秘药,与西域的联系想必不简单,而秦焱却恰好与乔装改扮偷入大周境内的西域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这事倒是值得好好地探究一番。

赵誉见她叹息,以为是为了容觉感伤,不由安慰道,“容大公子是云州容氏未来的家主,身上肩负的责任重大,想必他自己就会回转过来,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沈棠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扬起了笑脸,“我晓得了。”

她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来,赵誉的处境微妙,身边得用的人又只不过计都和严知两个,她不想他再为了她的事操心犯险。

等到了接头的地点,又以同样的方式回到了老李头的车上,老李头颇有些后怕地说道,“方才老奴在这里等小姐的时候,不巧还遇上了秦夫人的陪房刘进,老奴差点就招架不住他一顿追问,只好硬着头皮说是车辕坏了,在此地修整。还好那刘进看起来似乎有急事在身,没跟老奴多纠缠下去,不然还真是……”

刘进是秦雨柔从永宁伯府带过来的陪房,他替秦氏掌管着好几个铺子的生意,他婆娘便是给秦氏出了不少坏主意的柳嬷嬷,沈棠自然是听说过这刘进的大名的。

她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刘进只是秦氏身边的管事,他管不到采买上的事,便是他下回问起,你只一口咬定了在修整马车,他也奈何不得你。你只需记住,有我在,侯府里谁都动不得你。”

老李头被沈棠轻柔却自有一股气势在的话语震慑住了,他心想,大小姐这话自然是没错的,秦夫人再得势也不过只是个平夫人,如今府里有郡主当家,能为秦夫人撑腰的老夫人又瘫痪在床,侯爷他向来就糊涂,这侯府将来还不是二少爷的吗?二少爷和大小姐姐弟情深,看来自己跟着大小姐,确实无须畏惧秦夫人的威势。

他立时将腰板挺直了些说道,“大小姐还请坐安稳了,老奴这就驾车回府了。”

沈棠和碧笙刚回月桂园,碧痕就急急地迎了上来,“三小姐回来了,派了丫鬟来请了小姐两回,我都替小姐推脱了过去。但今日侯爷也在,想必稍后便会有人来请您过去用中饭了,我正怕不好推脱,幸得小姐您回来了。”

沈棠微笑着问道道,“沈紫姝是自己回来的?还是林恕陪着她一块来的?”

碧痕回答,“三小姐是和三姑爷一块来的,同来的还有威北侯府的二小姐。我见三小姐身边的丫鬟趾高气昂的,看起来她似乎在威北侯府过得不错。”

沈棠暗自沉吟,自己与沈紫姝的关系并不好,与林二小姐之间更是没什么交情,若是以沈紫姝以往的性情,是万不会三番四次地来请自己过去叙话的,只怕来者不善。

但她忽得又想到,不管沈紫姝的来意如何,自己却是不必与她虚以逶迤的,她笑着说道,“若是侯爷派人来请,就说我突感不适,不前去用膳了。”

碧痕略有些犹豫,“这样可以吗?”

沈棠眉头微挑,“有何不可?”

她刚刚从秦焱的身上推测出一些蛛丝马迹,正是满心疑惑的时候,急于想解出秦焱和容觉的关系,永宁伯府和西域又有什么关联,此时并没有心思在饭桌之上与秦氏母女三人唇枪舌剑,争那一点点口舌之利。

若是她所料不差的话,永宁伯府和西域的关系匪浅,甚至在十几年前就有所联系,这其中一定藏着一个惊天的大秘密,若是她能将之解开,那定然惊心动魄之极。

她的母亲死于西域秘药桑血,而将她舅父尸身送回的青衣卫却又出没于永宁伯府,乔嬷嬷在即将说出真相之际被人暗杀,而祖父与大伯父的死却又都存着疑点,沈棠相信,这一切,永宁伯府都难逃干系。.o.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反咬

书院里的灯火彻夜地亮着,直到天明。

全叔手中提着一壶热水,脚步在门口微顿,他望着书案前埋在书卷之中的沈棠心中生出几分感慨来,曾几何时,自己毕生跟随的侯爷遇到疑难烦心的事情时,也是这般伏案卷首不眠不休。

但那个自己景仰敬畏的侯爷,却被一支铁箭夺去了生命,这间书屋之中也有百多日不曾再出现过那个不管遇到何等艰难之事都依旧胜券在握的身影了。

他忍不住低低地叹了一声,却将案前的人儿惊醒。

沈棠抬起头来,见全叔手中提着热水,笑着说道,“我说怎么突然不见全叔你了,原来却是替我换热水去了。”

全叔急急地上了前去,替她斟了热茶,“小姐素来畏寒,这书房里虽然烧了热炭,但到底不及月桂园暖和,您这熬了一夜,快喝几口热茶暖暖身子,等会老奴再去厨房替您熬上一碗粥羹。”

沈棠浅浅一笑,“不急。”

她轻轻地将盏中的茶水饮尽,想了想又开口问道,“永宁伯秦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全叔可知晓一二?”

全叔微微一愣,随即正色回答,“小姐若是问及其他的勋贵公侯,老奴倒未必都清楚,但永宁伯秦聪却是知晓几分的。秦沈两家俱都是当年跟随太祖爷打天下起家的,素来都有姻亲联系,老奴是沈氏的家生子,自小就跟着侯爷的,因此与那秦伯爷倒也算是打小就认得的。”

沈棠点了点头,有些不解地说道,“我见过永宁伯几次,他虽然面上甚是可亲,但实则深藏不露,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祖父却对他甚是放心,从不起疑。若不是此次沈氏遭遇危机,而永宁伯却并没有相助相随之姿,恐怕祖父到最后都不会对永宁伯府生了防备之心。”

全叔的目光有些哀伤,他叹了一声说道,“永宁伯自小就与侯爷亲厚,后来老夫人嫁了过来之后,对侯爷就更是敬重,朝中大小事,俱都以侯爷马首是瞻,从来不曾出过是纰漏,所以侯爷对他很是放心,有什么事也从不瞒他。上回永宁伯不曾继续追随,侯爷还暗自伤怀了许久。”

沈棠眉头微蹙,低低地说道,“那回的事,说起来我也颇是诧异呢。按说秦氏与我沈氏乃是数代姻亲,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我沈氏倒了霉,秦氏也舒坦不到哪去。不过再休戚相关,到底不是一家,永宁伯或者得了皇上的恩典,不愿意被我沈氏带累,倒也总算还是人之常情。”

她语气微顿,忽然又问道,“乔嬷嬷死前曾说起过,永宁伯当初是想将秦雨柔嫁给恒王的?算起来,那会皇贵妃娘娘已经嫁给皇上了呢。祖父既然已经选择了今上,永宁伯怎么还会选择恒王?”

全叔的脸上微微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来,他想了想还是说道,“恒王的母妃与永宁伯原本是是订过亲的,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这段姻缘并未成。当年永宁伯有心将恒王扶持上位,还真的有与恒王议亲之意,但到底是被侯爷说服了,后来恒王事败,秦夫人与恒王的事自然也就不再提及了。”

沈棠闻言,联想到朝中微妙的局势,眼中却忽得闪过一丝光华,她低低地呢喃道,“恒王……难道恒王余部当年未被斩尽杀绝?可是恒王都没了,这些人就算还在,又有什么用呢?除非恒王根本就没死。但当初那么大的事,众目睽睽之下,又得了恒王的尸身,那怎么会有假?可是……”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书册合上,然后吩咐道,“全叔,派人紧盯着聚雅集和永宁伯府,这两处所在有任何人进出都要记录下来报告给我。”

全叔先是一惊,随即却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他凝重地说道,“是。”

沈棠出书院之时,天已经大亮了。

碧痕抱着手炉立在檐下,她见了沈棠,立刻将手炉递了过去,“这书院不准外人进出,不然碧笙倒能送些吃食进去,小姐饿坏了吧?再忍一忍,等回了月桂园就有得吃了。”

沈棠抬头看到碧痕的发梢凝结着些微的冰花,又看到她写满担忧和心疼的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心中一软,不由柔声说道,“全叔做了小米粥,用过了一点,这会还不饿,咱们快些回去吧。”

这丫头虽然有了自己的心事,爱上了不该爱也许也并不值得那般去爱的男人,但对自己,总还是像从前那样的。她暗暗地想,若是将来……那自己便成全了她吧

碧痕并没有察觉到沈棠的心事,她笑着说道,“昨儿花厅的午膳可热闹着呢,小姐想不想听了高兴高兴?”

沈棠眉头微挑,“大伯母和大哥昨日去了泰安侯府给泰安侯老夫人请安去了,郡主也回了景阳王府,我又不曾去花厅,左右便剩下了秦氏所出的那一家子,怎么倒热闹了起来?”

碧痕笑了起来,“三小姐请了二姑奶奶一家子,但前去用午膳的却只有二小姐一个,三小姐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调笑的话,二小姐便动了怒气,秦夫人偏心二小姐,便不顾二姑爷和林二小姐,数落了三小姐几句。”

她继续说道,“没想到二姑爷和林二小姐可对三小姐护得紧,一来二去的,言语上生了好大的不快。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花厅里头乒乒作响,然后二姑爷和林二小姐便气势汹汹地拉着三小姐回了威北侯府。侯爷气得不行,砸了好几个碗碟,其中一个不偏不倚正打在秦夫人的额角上,又好生哭闹了一回。啧啧,那热闹劲啊,月桂园都听到了动静”

沈灏自从承爵之后,气性也比从前大了许多,这回竟还对着秦氏动起了手来?

沈棠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从前同气连枝的亲姐妹,因背叛和设计而倒戈相向,倒是出不错的戏码。沈紫姝虽然年纪小了一些,素日又常被沈紫嫣当枪使,但她却并不蠢笨,一旦回头反咬,那牙齿会比沈紫嫣更毒更硬。咱们只需再添上一把火……”

她将身子凑了近去,低声对着碧痕说了几句,碧痕垂目恭敬地回了一声,“我明白了 。”.w.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好戏

一连几日,沈棠都等着赵誉的消息,醇王世子赵敬的病情若是能有所转机,那不只对南疆的局势起着作用,更能牵动朝局,影响着那些还在犹豫要倒向哪边的臣子举棋不定的心。

但赵誉却如同忘记了那日的话语一般,不曾再派人递进来只言半语,鬼卫的报告中却有提及他近日频繁出没于青楼楚馆还闹得挺欢腾的,与外地来的商客同时看上了一名新来的清倌人,大打出手也就罢了,最后还以万两银子将那清倌人买了下来。

也因此事,注意他行踪的人马比往日多了好几路,但他对此似乎并不以为意,依旧每日高调逛花楼。

沈棠暗想,那被盯上的人必是计都无疑,最近这频繁的动作多半也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力,但赵誉的目的是什么,却让人很是不解。

这些不寻常的讯息让沈棠生出几分担忧和疑惑,赵誉对赵敬的关心并不是随口说说的,他们两个身份一般敏感,本就有着同类相惜的情愫,又自小一块长大,共同面对过很多风浪,感情甚好,他那日的恳求那般认真,是绝不会没了下文的。

恐怕,赵誉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但此刻却已经容不得她再作细想,因为皇帝为将罗贵妃推至人前而精心准备的元宵夜宴就在眼前了,宴非好宴,她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面对。

她只好将心中疑虑放在一边,想着若是能在宴席之上见着他,那总是有机会将这些问题好好问个清楚的。

碧笙将沈棠的发丝挽起,低声问道,“今夜是元宵夜宴,小姐若是打扮地太素净了,怕是要惹起非议,不如还是戴那枝红玉芙蓉钗,穿那身银红色镶金丝暗刻祥云牡丹的裙子?”

沈棠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若是穿得太喜气了,怕也要让有心人寻衅挑事的,莫忘记了,皇上特地宣我进宫打的是陪伴皇贵妃娘娘的名号。皇贵妃娘娘缠绵病榻,我这伺候陪伴的侄女儿却打扮得那么鲜亮,皇上存了心要挑剔我,必然会拿此做文章。”

她微微一叹,柔声说道,“就穿浅绛色绣着万字福那套裙衫,既不失礼,又不跳亮,至于髻上,只簪上回皇贵妃娘娘亲赐的那根珊瑚虫草簪便可。”

碧笙知晓今夜事关重大,略沉吟半分,便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荣福派了人来催请,“郡主已经上了马车,就等着大小姐了。”

沈棠轻轻颔首,略交代了几句就出了月桂园。

荣福果然已经等了许久,她见沈棠上了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会,才撇了嘴说道,“我以为你得精心打扮成什么样才至于这么晚到,结果你也太让我失望了,堂堂安远侯府的嫡长小姐,这派头竟还不如沈紫嫣大。”

说着,还面带嘲讽地指了指后方。

沈棠听到后面隐约传来沈紫嫣的嬉笑声,眸光微微闪动,“怎么?沈紫嫣也有份列席今夜的宴席?”

荣福嗤笑道,“是她那好妹妹软磨硬泡着威北侯夫人向罗贵妃求来的,亏她还那样高兴,趾高气昂的,就差没把头昂到天上去了。”

沈紫嫣是平妻所出,也算是嫡女,人前也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仪态,因此名声甚好,未出嫁时天子赐宴也好,王妃夫人所办的花园茶会也好,从来都少不了她。

但如今她却是个已婚妇人的身份,所嫁的乃是身上既没有功名又没有爵位在身上的苏蓦然,出嫁从夫,苏蓦然一家又与江南安乐伯闹翻了,没有安乐伯夫人的引领,沈紫嫣哪里还有资格列席这些宴席和茶会?

她倒是天真,以为沈紫姝在经历过这样的背叛之后,还能真心实意地去替她求一个列席宫宴的资格,但事实上,她非凡不能得到荣耀,反而只会迎来屈辱。

沈棠浅浅一笑,“关于这一点,我也有些不懂,她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等进了永乐门,夏得海便急急地迎了过来,他的声音略显急切,脸色也不如前几次见着的时候那样神采飞扬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沈棠挤眉弄眼,“大小姐,皇贵妃娘娘派奴才来这里候着,您一到便请您过去坤和宫。”

沈棠眼角的余光看到不远处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正向这边看过来,隐隐约约地还能望见那边停着的宫轿上绣着醒目的八翅金凤,那是坤和宫的宫徽。她眉头微皱,便点了点头,进了坤和宫的宫轿。

夏得海低声在帘外说道,“今儿宫里龙蛇混杂,娘娘特将老奴派给了大小姐,若非老奴在,这绣着八翅金凤的宫轿宫车大小姐您可千万不要坐。”

沈棠心中一紧,看来皇帝是决意要对付自己,一丝一毫空隙都不打算留给自己了,她沉默了一会,方才重重地叹了一声,“好。”

皇贵妃娘娘的心疾其实早已经被控制住了,但这会她却气若游丝地躺在凤床之上,脸色暗沉,看起来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只有在某几个丫鬟太监转过身去时,才会冲沈棠眨眼示意,那目光中带着几分紧张忐忑,却有更多的期盼。

沈棠柔柔一笑,示意她安心。

恪王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样做才是对他最好的,自己献上的计策,他一定会竭力说服恪王妃去做,因此今日的赢家虽然未必是恪王,但却一定不会是罗贵妃,而即将隆重登场的五皇子,皇上以为他会是被掩饰地很好的金子,但其实注定了会是炮灰。

太子名正言顺地高悬在头顶,恪王又将刀剑直指向他的喉颈,便算皇上将这两块顽石替五皇子搬走,那还有擅武勇的四皇子,以及赵氏宗室。

满菊徐徐而入,手中端着一碗散发着苦味的药汁,她见了沈棠轻轻地福了一福,然后又徐徐地进到榻前,“娘娘,该用药了。”

沈棠看到她的眼色,心中明白罗贵妃怕是不久就要到了,她浅浅一笑,将药盏接过,柔声对皇贵妃娘娘说道,“就让侄女儿来喂您吧”

皇贵妃娘娘不过抿了两口,果然宫人便唱道,“罗贵妃娘娘携众位夫人觐见”.w.

第一百五十章 连台(一)

珠帘撩起,馨香满室,先是有四个内侍打前阵,然后又有四个宫女引路,将排场一一铺开,这才听到帘外有娇柔婉转的女声传来,“姐姐,今儿您的身子可舒爽一些了?”

罗贵妃穿着沉厚的贵妃朝服,头上按制戴了七翅金凤,甚是华贵,若是她的身形能再丰腴个几分,便能担当得上雍容两个字了。但她的姿容却并不是绝美,顶多算是秀丽,若真论起来,比之满菊都尚不如,与皇贵妃更是云泥之别,却自有一股弱柳扶风的娇韵,那委委屈屈的模样,让人见了忍不住就多了几分怜惜。

沈棠轻抿嘴唇,原来皇上这般藏着掖着疼惜着的,是这样一朵小白花,可能以这般平庸的姿色却夺得如今的局面的,又岂能是朵真白花?

看样子,越来越有趣了呢。

罗贵妃一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公侯夫人们便也鱼贯而入,威北侯夫人和定国公夫人一左一右紧随着罗贵妃,移动着小碎步也进了坤和宫皇贵妃娘娘的寝殿。

排在前列的那些面孔甚是眼熟,大抵都是从前坚定拥护着太子的朝臣夫人们,果然不出沈棠所料,他们在定国公和威北侯的带领下,全部倒戈转而投向五皇子。

罗贵妃轻轻一福身,命妇们便皆都跪倒在地,向皇贵妃行了宫礼,不管怎么样,只要皇贵妃还有一口气在,这大周朝的后宫便以她为尊。

皇贵妃憔悴着一张脸,勉勉强强地在满菊的搀扶下略起了起身,虚弱地摆了摆手,“众位夫人快些起来,论起来,在场的诸位与本宫都是相识了十多年的,其中还有不少长辈,哪里需要你们行此大礼?”

罗贵妃笑着说道,“姐姐向来都是宽厚的人,既然姐姐免了你们的参拜,那大家就平身吧。”

命妇们这才谢了恩起了身,纷纷伺立在罗贵妃的身后。

罗贵妃望着垂首而立的沈棠,露出兴味的笑容来,“这位莫非就是举京城都交口赞颂的安远侯府沈大小姐?”

沈棠手中端着要给皇贵妃进的药,脸色微微发红,有些手足无措地福了一福,然后低声说道,“贵妃娘娘谬赞了,小女不敢当。”

罗贵妃看了看药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倒是本宫来得不巧了,原来姐姐正在进药。”她不由分说便从沈棠手中接过了药碗,然后眉头皱了起来,“这药已经凉了,小翠,拿下去倒了吧,小红,你陪着满菊姑姑重新替皇贵妃娘娘再熬一碗来。”

沈棠忙道,“贵妃娘娘的好意,皇贵妃娘娘心领了,但这味药却正是要微凉才好入腹的。”她一边说着一边便去夺罗贵妃手上的药碗,情状急切。

威北侯夫人见状,大踏步地上了前来,将沈棠拉住,笑着说道,“贵妃娘娘也是为了皇贵妃娘娘好,这药被耽搁了时辰,总是于病情不利。若是因用了凉掉的药汤而让皇贵妃娘娘的身子愈见不爽,大小姐难道能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这话中明明白白的威吓让沈棠的小脸一白,她终于还是松了手,满面不舍地任小翠将药碗端了走去,眼神中流露出悲怆的神色来。

殿中的命妇们因沈棠不寻常的反应而暗自起了狐疑,人人都相信这药碗之中一定有不能对人言的秘密,大部分命妇心中都存了各自的猜测。

沈棠失落地垂立在一旁,但心中却暗笑着道,罗贵妃躲得极深,又胸有城府,自己原本将她当作可怕的对手一样看待,但此时看来,却是自己高看她了,不过是孟氏没落旁支的小丫鬟出身,见识到底有限,能将皇上捏在手心,却并不代表她有足够的智谋。

便是有些谋略,但到底还是输在了急切上头。

但同时她却又有些奇怪,罗贵妃十几年都能等得,为何到了这真正的生死关头,却又开始急切了呢?是因为皇上的病情,还是有些其他的什么原因?

过不多久,满菊便在宫女小红的跟随下重又端上了一碗药汤,她自然地想将药盏递给沈棠,但不料中途却被罗贵妃截了下来,“姐姐卧病在榻,我这做妹妹的理当随身服侍才对,怎奈何后宫事务繁多,一直都脱不得身,今日既然碰上了,就由我来伺候姐姐进药吧。”

沈棠急忙屈身道,“皇上命小女进宫伺候皇贵妃娘娘,若是连药都是贵妃娘娘代劳的,岂不是违背了皇上的心意?小女惶恐,还望贵妃娘娘成全。”

罗贵妃一怔,随即便笑着挥了挥手,将手中的药盏递给了沈棠,“既然大小姐执意要尽一份孝心,本宫自然是要成全你们姑侄情意的。”

沈棠接过药盏的手不知道怎得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一部分药汁便纷纷滚落到她的裙摆上和鞋上,她佯作不知转身将药喂入了皇贵妃娘娘口中,一边还柔声说道,“这药是贵妃娘娘严督下让太医们给您开的,里面满藏着贵妃娘娘对您的用心,皇贵妃娘娘将这药饮了,再过些日子便能好起来了呢”

皇贵妃虚弱地说道,“贵妃妹妹对我的好,我明白的。”她抿了几口,又撑着起来对众人说道,“我这里有棠儿陪着就是了,贵妃妹妹,带着诸位夫人先去今夜宴席的宫殿吧,莫要让我这病弱之躯,扫了你们的雅兴。”

罗贵妃福了一福,便领头退了下去,但她身后的那些命妇们的眼神却更加复杂深邃了,她们的位置刚才能够清楚地看到药盏中的药汁滴落到沈棠的鞋上,鞋尖的银莲立即便显示出黑色来。

后来的那碗药汁中,有毒。

皇贵妃见那群人都走远了,满菊又借故将罗贵妃和皇上的探子都引了出去,这才坐起了身来,低声说道,“我听说今夜的宴席本是设在景仁宫,但临时却改了地方设在钟秀宫,钟秀宫有座宽阔的戏台。皇上没有听戏的习惯,因此宫中并没有养着戏班子,怕只怕这回,皇上特地从外面请了人进来。戏班这种地方,人多又杂乱,指不定到时候出点什么事……你记得让慕儿离得远远的,警醒一些,莫让人钻了空子栽赃嫁祸了去。”

沈棠轻轻地点了点头,“您放心,恪王殿下那里已经作了万全的准备,就算到时候略有变数,也不会有事,有景阳王和南阳王妃在台下镇着呢”.w.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连台(二)

这厢皇贵妃刚叮嘱了几句,恪王身边最得力的太监小林子公公便由夏得海引着入了内殿。

小林子恭声向皇贵妃和沈棠请了安,然后说道,“皇上命王爷请了近日炙手可热的德盛班来为今夜的宴席助兴,德盛班初次入宫不知晓规矩,王爷怕出了纰漏,因此在钟秀宫督查着,因此不能进来向皇贵妃娘娘请安,特命奴才前来回话,免得娘娘担忧。”

皇贵妃沉默半晌,握住沈棠的手捏得更紧了一些,“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慕儿也真是的,这样的事避之尚且不及,竟还真的揽了过来,这也就罢了,事先都不曾打过招呼。”

小林子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莫要生气,王爷是前日才得的旨意,他若是推诿了事便是抗旨不尊,这可是不忠不孝的大罪。这德盛班近日都在琼州演出,王爷为了完成旨意,可是连夜去了琼州将德盛班追了回来,时间紧迫,分身乏术。而这宫禁被卡得森严,奴才便是有心要递消息进来,但却没有这个能力啊”

他转过脸去对着沈棠说道,“至于大小姐那里被盯得更是严实,奴才找不着合适的时机去回禀此事。”

皇贵妃无力地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依我看来,皇上定然是想在这戏班子里动什么手脚的,为今之计,也只有让慕儿加倍小心了。”

沈棠的眉头微皱,她沉吟着问道,“恪王府如今要进宫递消息,竟然那么难吗?宫禁那边的人,王爷不曾打点过?”

小林子叹了口气,有些垂头丧气地道,“原本王爷有什么事,只要差几个奴才持着恪王府的牌子便能够顺利入宫,但不知道怎么的,这几天守门的兵士俱都换过了一批,新换上的那些油盐不进,就是多磨上几句话也能将家伙亮出来。”

沈棠的心一紧,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对于皇上来说,如今恪王显然要比太子更让人担忧,若是今夜能趁机将恪王除掉,那要废掉失去拥护者的太子,岂不是分分秒秒的事吗?换了宫禁布防,让恪王去寻什么戏班子,都令人生出不安和恐惧来。

她心中想到最多的便是刺杀的剧码,前世看过不少连续剧中,都有刺客利用戏班子作掩护行刺杀之事,若是皇上设计了一个被刺的桥段,怕是刀剑还未出鞘,恪王这弑父谋逆的罪名就要做实。

想及此,她神色微凝对着皇贵妃耳语半晌,然后又低声吩咐小林子几句,直到小林子既惊又怕脸色郑重地向殿外跑去了,才低声叹道,“娘娘,这是侄女所能想到的最坏处了。”

皇贵妃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若果真……那总算也不是毫无准备的了。”她深深地看了沈棠一眼说道,“棠儿,我的性命,慕儿的性命便都交给你了”

沈棠在碧笙的陪伴下进了钟秀宫,此时已近申末,受邀的达官贵人已经来了七八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闲话家常。她一眼便看到威北侯夫人手中牵着沈紫姝的手正兴高采烈地对着定国公夫人说着什么,沈紫姝不时露出娇羞的神情。

等她走得近了一些,便听到有贵夫人笑着说道,“威北侯夫人您真真好福气,得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又标致又乖巧,最难得一张小嘴甜似蜜,将我们这群半只脚都要伸入土里的哄得真是高兴。”

威北侯夫人脸色红润,得意地说道,“倒不是我自夸,我家紫姝真是难得地紧,如今这世道,人心不古,常有那霸道的儿媳将婆婆骑在头顶上的,我还听说有儿媳妇给公爹纳妾来气婆婆的呢但我家紫姝却着实事事皆顺着我,论起贴心细致来,胜过我那两个嫡亲的女儿。”

沈紫嫣从花楼赎了两个花娘送给公爹作妾的事早就传遍了京城,成为了众婆婆们鄙夷痛恨的典范,如今威北侯夫人这么一说,贵妇们便立刻心照不宣了起来,但碍于沈紫姝与沈紫嫣的关系,众人只是笑笑,并不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