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笑着请他坐下,“威王妃前日送了本失传的古谱来,往上细数,倒是有些年头了,算得上是极古的珍本,因此特地请了大哥来,请教一番。”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碧笙手中的托盘里,取出那陈旧地有些破烂的琴谱,递了过去。

沈枫小心翼翼地翻着手上的琴谱,像是对待极其珍贵的宝物,等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之后,才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失传了的古谱,看那乐调的起承转合,着调重音,若是猜得不错的话,这应该是从南边得来的。”

沈棠轻轻抚掌,“果然是太学院的琴魁,看来这古谱当真注定是要到你手里头的。”

沈枫眼神一亮,随即却又很快地显出黯然来,他幽幽说道,“这些日子来,你想方设法地替我寻了不少古籍,花了不少心思就罢了,还不许我将银子还你,我若是再收下这古谱,心中不免有些……”

沈棠撅起了嘴来,“咱们兄妹,还计较这些?我于琴道只不过是一些微末技巧,对这珍本也并不感兴趣,若是不给了你,难道还留着在这里发霉生虫不成?”

沈枫听了忙道,“这样珍稀的古书,自然要好好养护,哪能有着它毁了?”

话刚出口,随即便意识到这不过是沈棠让着他收下的小伎俩,抬头看着沈棠忍俊不禁的模样,他也忍不住笑了出声来,“棠儿你真是……都是快要嫁人的人了,怎能还这样调皮?”

沈棠眼睛微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大哥也到了要说亲的岁数,左右也不过就是一年半载的功夫,大伯母总会替你筹谋。若是未来的大嫂也如我这般偶尔调皮一下,难道大哥还会将她打包退回不成?”

沈枫苦笑着说道,“我父孝在身,何曾想过这些?倒是我娘……罢了,到时候依着她便是了。”

沈棠心下微微有些惊诧,大伯母莫氏深居简出,轻易都不见人影,但听这语气,却似乎心中早就拿定了主意。

她不由问道,“婚姻大事,干系一生,大伯母选的人选自然是好的,但若是大哥不喜欢,那岂不是也算憾事一桩?难道大哥心里,就从来都没有装过什么人吗?”

沈枫弯起了嘴来,他的语调里有着若有似无的惆怅,“所谓姻缘姻缘,皆在一个缘字,喜欢不喜欢是缘,能不能过好也是缘。既然都是同一个缘,那我只求能得一处事利落,能撑起一房重担的妻子,至于她是谁,相貌如何,都不重要了。”

他转过脸去,低落地说道,“等我出仕,自然是要搬离侯府的,因此我需要一个杀伐决断的当家主母,而不是什么喜欢的女人。”

沈枫说的,都是实话。照道理来说,沈灏袭爵之后,就能准备分家事宜,然后大房便就得搬出去了,但因大房的地位特殊,这侯爵的爵位原本就是大房的,而沈枫又年少还在守制,因此族中从未有人就此提出过异议,沈灏自然也不敢轻易将这话说出。

但沈枫迟早都要成家立业的,到时,便是沈灏不提,族中自然也会有人说起。

沈棠微微有些发愣,过了许久,才状似轻松地又问道,“大哥可还记得曹太傅家的曹芙姐姐?”

沈枫拧着眉头想了一阵,这才点了点头,“便是去岁曾来府里住过一阵的那位曹小姐?自然是记得的。”

沈棠笑着说道,“听说大学士宋冲大人的长子,前去曹府请了婚呢!”

沈枫张开嘴,轻讶了一声,“是青禹兄!”

但他又随即笑了起来,“青禹兄是曹太傅看重的人物,求娶曹小姐,倒也算是顺理成章,一个是,一个是清流世家,才子配佳人,当世佳缘啊!”

沈棠见他表情自然,称赞和祝福皆发自真心,便就知道他对曹芙果然是无心的,这样的结果她本该高兴的,但却不知怎得,感到心酸,替曹芙感到心酸。

她略有些生硬地说道,“是啊,的女子温柔知礼,当初我还曾想过要替榕儿娶这么一个女子回来。”

沈枫怔怔地望着几上的茶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我们这样的人家,娶了那样的女子,岂不是白白害了她吗?门当户对这句话,何其真知,避免了很多不幸,这样的错误,犯过一次就罢了,绝不要再犯第二次。”

沈棠一窒,知道他所指的,是自己的母亲方氏。

沈枫深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我的意思是,别想那么多了,与其操心你将来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嫂子,还不如好好地绣绣你的嫁妆,安心待嫁。”

他将手中的书册在沈棠眼前晃了晃,笑着说道,“那我就告辞了,多谢你的古谱,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弹奏一番了。”

沈枫的身影还未曾全部消失,沈棠便匆忙进了内室,“你还好吗?”

曹芙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眶又红又肿,显然是又哭过了,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所以……我没事。”

她请了碧笙替她重新梳洗,又施了厚厚一层粉,等一切都焕然一新,再看不出来异状后,她便向沈棠告了辞,回了曹府。

不管曹芙究竟想通了没,曹太傅府与宋大学士府联姻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了开来,不管是门第还是人品,这一对都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又因两家与世无争的家风品格,竟破天荒地获得了上至皇上太后世家朝臣下至黎民百姓一致的赞颂和祝福。

沈棠心里却并不好过,因为曹芙黯然离去的那夜,她听说沈枫喝了一夜的酒。

所谓造化弄人,说的便是如此了吧?

但有些事情,开始便注定了的,无法改变,也无力改变,即便拼上所有去做了,又能如何?只不过是在不对的时间,不对的地点,遇到了不对的人,如此而已。

消失了很久了赵誉终于出现了,以那样诡异却又让人感动的方式,在纳征仪礼上出现。

他依旧紫袍袭身,风神俊朗,玉树临风地傲立在堂,大手一挥,严知便推进来一个板车,上头似是放了什么物件,但以红绸遮住,一时看不清里头装的是什么。

沈灏有些好奇地问道,“世子这是……”

赵誉笑着说道,“瑞王府的聘礼皆停在了院中,已经由郡主派来的嬷嬷开始点收。这车上,却是我对大小姐的一点心意。”

严知将板车上的红绸揭去,赫然是一只巨大的鸟笼,里面装的是一对活雁。

堂上众人一阵唏嘘,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便是沈灏这样见惯了各种新奇玩意的人,也不免惊叹道,“这是活雁!”

雁群多在气候温暖的南边,南疆一带倒是常见,但京城属于北地,气候偏阴寒,甚少能见到活雁,便是有人自南方将雁带回京城,但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气温不适,存活率极低。

大周遵循古礼,男女结亲讲究三书六礼,纳吉纳征都要以活雁见礼,但这活雁难得,因此后来便都以家鹅代替,倒是雁群甚多的南疆,却偏偏风化开放,不讲究这古礼,因此整个大周朝,这几百年来,这纳征礼上竟是头一次出现活雁。

赵誉笑得迷人,“誉以活雁为礼,聊表真心,还望岳父大人放心将大小姐交给我。”

赵誉的这番举止很快便不胫而走,这浪漫的举止让众多闺中贵女和闺中贵女的娘亲懊悔不已,早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便该尽早下手,今日这受尽赞叹尊崇,必将引以为美谈的女主便是自家的孩子了。

倒是沈棠,在荣福的取笑之下,有些哭笑不得,她一脸无奈地望着在笼中楚楚可怜地看着她的一对活雁,想要将它们赶得远远地,却又不舍得赵誉的情意,只好悲怆地在心内独白,“我对鸟禽类无爱啊!魂淡!”

自从幼时被舅父养的一只鸟禽咬过以后,向来都强悍淡定的沈棠,被发现了第一个弱点,那就是面对鸟禽类尖尖的嘴,深沉的眼,层层的羽毛,她感到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来,完全地不自在,若是离得太近,她随时都有暴走可能。

碧笙见了她纠结的模样,不由好笑道,“姑爷的一片心意,小姐可千万别糟蹋了。京城去南疆可好远的距离,这一来一回的,又正好遇着大热天,啧啧,可受了不少的罪,这倒也罢了,偏偏这雁最难养了,姑爷能将这对活雁带回来,可是历经了千辛万苦的。您不爱鸟禽,我来替您养着吧。”

她自说着,便自顾自地将雁儿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去,只留下终于觉得舒坦了的沈棠,在屋内低低地叹道,“真是令人为难啊!”

话刚说完,却只觉得眼前一晃,某男满是无奈略显失落又有些撒娇地欺身上前,“我辛辛苦苦得来的雁儿,害得我脸都花了,你就这样不待见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相悦

这久违的声音令沈棠既欢喜又酸涩,她曾设想过千百次赵誉消失的理由,但从未想到他会傻乎乎地跑去了南疆,只为了取这对活雁回来,来桩点自己的纳征礼。

有感动,更觉得甜蜜,但此刻却都化为一句娇嗔,“活该!谁让你问都不问我,一声不吭地就跑去了南疆,让雁儿们挠两下实属应当。”

话虽这样说,但沈棠却依旧去柜中取了药膏,小心地涂抹在赵誉早已经结疤的小伤口上,“你这痂快要掉了,这几日切忌挠它,这药膏效用不错,待会走时记得带回去,每日涂抹一两次便行,包你不会留疤。”

她一时玩心大起,便用手指将他的下巴挑起,故意流里流气地说道,“这么漂亮的一张小脸,若是花了,大爷可是会心疼的!”

赵誉眼中有流光划过,不及沈棠得意,便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她狡黠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起,脸上的红晕正漾开,他心中一动,便将头埋了下去。

沈棠起初还有些挣扎,但很快便陷在了他用霸道与温柔交织的一张密网中,唇间的芳甜,如小鹿乱撞般的心跳,让她彻底放弃了思考,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应,虽然她的回应那样青涩小心,她甚至想着,如果他的吻是大海,她决定溺死在这汹涌的潮水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誉才舍得从她的唇间移开,他的呼吸略有些紊乱,眼神里的迷离还不曾褪去,脸上也有着不自然的潮红,显然这个绵长的热吻给了他深厚的欢愉,“喜欢吗?”无错不跳字。

自然是喜欢的。

沈棠将头埋在他胸口,天地此时皆静谧,惟有他的心跳那般有力,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全和满足。

赵誉和沈棠的婚期很快便定了下来,赶在年关之前,择了十一月二十六这个好日子。

沈棠暗觉还是仓促了,但盖不住荣福的坚持,又考虑到瑞王府那边确实需要个能主事的当家夫人,思来想去,只好同意了这个婚期。

十一月初六日,沈榕披上了新郎红袍,将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李莲莲娶进了门,婚礼办得既体面又隆重,甚至连缠绵病榻许久,回京之后从未出过门的瑞王妃也到了场。

瑞王妃李氏长得与赵誉颇有几分相像,年轻时定也是个绝色,但许是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脸色并不太好,看起来便有些显老,她是慈和柔弱的,但身上却自有一股俯视于人的傲气在,让人轻易不敢接近。

沈棠知道,瑞王妃虽是来吃她侄女的喜酒,但也未尝不是来相看自己的,虽然如今名分和婚期都已经定了下来,此时相看未免有些晚了,但沈棠一向很淡定,瑞王妃既想看,那她便大大方方让她看。

她接引相陪贵客,安排丫头们做事布席,大小事务,一应都处理得妥妥贴贴,让众多贵夫人赞叹不已,南阳老王妃更是当着瑞王妃的面盛赞了沈棠,“这丫头办事又周全又利索,不是我偏着她,你就是翻遍了整个京城,也未必再能找到更好的了。”

瑞王妃含笑点头,却并未答腔。

沈棠并没有那么多空闲去一直注意瑞王妃的表情,她心中想着,即便瑞王妃难以相处,将来只要自己谨守本份,做到了自己该做的,那便就是了。

她现下烦恼的是都到了这个点了,二姑母沈明月却还不曾来,大周婚仪习俗,新人礼成,新郎新娘回了新房之后,姑母或者婶母要担任司者,将象征着多子多福的红枣莲子羹喂入新人的口中。

碧笙从外间匆忙进了来,悄声在沈棠耳边说道,“柳花巷子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是二小姐和碧痕双双受了伤,具体情况还不甚清楚,但那边这会都乱成了一团,二姑奶奶想必是抽不出身过来这里了。”

沈棠眉头拧了起来,碧痕有孕在身,沈紫嫣如今又重得夫宠,这里头便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起争执是迟早的,只不过不知道这回是谁先动的手。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真是不消停。也罢,二姑母既然来不了了,那你便去正堂请三夫人过来一下,等礼成之后,让三夫人担当这司者吧。”

莫氏虽然是大伯母,但新寡之人不能出席这喜筵,自然也就当不了司者,幸好三夫人赵馨一早就递过了消息,若是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尽管唤她。

赵馨得知了消息,笑着说道,“时辰不早了,那我们这就过去新房那边准备起来吧。”

沈榕的新房依旧设在松涛院,但早在这门婚事确立之后,松涛院便着手进行了修缮,此刻又披红挂彩,红灯高悬,景象比之从前大有变化。

赵馨一边执着沈棠的手,一边说道,“你和榕儿刚来的时候,才九岁吧?无错不少字我记得那时初次见你们姐弟,你倒是还好,榕儿却像只小病猫一般,柔柔弱弱的。一晃这四年过去,榕儿都成亲了。”

她忽然神色又柔了一些,“不知我家擎儿将来娶媳妇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

沈棠噗嗤一声,笑着说道,“三婶婶还想得真远,弟弟这才几岁,就操心儿媳妇的事了。”

这样一路说笑着,很快便进了松涛院的内屋,文绣见了两人,忙行了礼,“新房内一应物事都准备好了,莲子羹也已经温着了,就等新郎新娘回屋。”

文绣做事,沈棠自然是放心的。

过不多久,外堂锣鼓喧天,喜乐奏响,随着司礼那响彻云霄的“送入洞房”,松涛院这边的丫头婆子俱都忙开了,不一会儿,在一堆人的簇拥下,沈榕和李莲莲进了喜房。

喜童滚过喜床,喜婆撒下喜钱,赵馨笑容满面地将红枣莲子羹喂入一对新人的口中,便喂便说着吉祥话,“祝你们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仪式一项项做成,只待喝过合卺酒,沈榕便能将李莲莲头上的喜帕揭下,然后还要再出去待客。

沈榕一个眼神打量过去,喜婆很是知情识趣,她陪着小心请了屋内看热闹的夫人们出去,贵妇们见多识广,见了这情势便知道是小两口有话要说,通常这意味着夫妻恩爱,便都笑着退了出去,回到了席间。

沈棠轻轻将新房的门带上,里头传出的对话让她忍不住掩住了嘴来,本想再多听上几句,但看到喜婆还立在院中,若是传了出去,她这即将出阁的大姑子偷听弟弟弟媳的对话,那还真是没脸了,于是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松涛院。

喜房内,龙凤烛影摇曳。

沈榕柔声劝道,“乖,喝过合卺酒,就能将喜帕摘了,将那金冠也卸了吧,我瞧那玩意很有些份量,你的脖子都该压歪了吧?无错不少字”

李莲莲在喜帕之下冷哼了一声,“我表哥要求棠姐姐,特地不远万里去了一趟南疆,就取了一对活雁回来。你呢?可好!就拿了一对笨鹅算数。还素常将自己说得那样可怜,说什么没我不行,千求万求地让我早些嫁过来。”

沈榕心中碎碎念道,誉哥可真是害人不浅,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南疆取活雁来,这下可好,莲莲满心羡慕,非埋怨起了自己没本事捉活雁。其实不就两只雁儿吗,哪里有捉不成的,只是南疆太远,这婚期定得又匆忙,便是自己有心想去,也来不及啊!

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劝慰道,“咱们江湖儿女,从来不拘小节,哪里还计较雁儿和鹅儿有多大的差别。再说,能有多大的差别?我姐姐的那对雁儿,我看还不如鹅呢!鹅儿还好歹能跑一跑,雁儿却只能关在笼中,养在碧笙的房中。既然不能飞,也不能跑,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的?更何况,我姐姐可没见她有半分欢喜!”

李莲莲好奇地问道,“全京城的姑娘都被感动了,恨不得自己的未婚夫也不远万里取来活雁,棠姐姐竟然不欢喜吗?”无错不跳字。

沈榕心中松了口气,知道小鱼儿上了钩,便不紧不慢地收着鱼线,以独具诱惑的口吻循循善诱,“这里头自然是有缘故的,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就乖乖地和我喝了这合卺酒,然后我再一五一十都告诉你听,可好?”

李莲莲小小的别扭又怎么能拗得过巨大的好奇心,沈榕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如愿以偿地取下了喜帕,眼前盛装打扮的小美人,在红色的映衬下,耀眼非常,他心中欢喜,便捏了捏她的包子脸,忍不住地亲了上去。

李莲莲将他推开一些,继续问道,“到底是有什么缘故?”

沈榕却指着她脑袋上沉重的金冠,“我先替你取下。”

李莲莲正觉得脖子有些沉重,便点了点头,“要小心一些哦,不许扯到我的头发弄疼我!”

沈榕动作轻柔,万分小心地将拿金冠取下,李莲莲一头瀑布一般的黑发滑落下来,他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一般变出一个紫玉发簪,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莲花,“喜欢吗?”无错不跳字。

李莲莲惊喜地叫了起来,“这是上回我看上的那支簪子,它不是被二公主府的人买走了吗?怎么在你这!”

沈榕笑得温柔,将这紫莲簪将李莲莲的头发绾住,“因为它本来就属于你。”

第一百八十八章 报仇

莲莲过门之后,白日便在芳菲院聆听荣福郡主的教诲,帮着一起处理侯府琐事,她虽然年纪还小,但到底是氏族大家嫡长女出身,举手投足端方有礼,说起话来也是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在接连处置了几桩偷奸耍滑的事务后,府中上下便就再没人敢小觑她了。

一到晚间,她就赖在月桂园中不走,便是沈榕亲自来三催四请都不肯回松涛院,沈棠逼问地急了,才羞红着脸说,“离家之前,我娘亲就嘱咐我,说我年纪还太小,过早圆房既不利于身子,也不利于将来的子嗣,因此还特地派了两个粗壮的嬷嬷来。”

说着说着,她更不好意思了,耳朵都红得能滴出血来,“谁知道榕哥哥他照样每夜都翻进房来,还动手动脚不老实。”

莲莲才刚十三,确实是太小了一些,按照大周习俗,在圆房之前当分房而居,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松涛院的书房才特意整修了一遍,好让沈榕这一两年睡得舒服一些。

沈棠听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榕儿自小就能忍能吃苦,又对莲莲一片真心,自然不会不顾莲莲的身体,这么早就对她行辣手摧花之事。

她想了想说道,“那你自今日起,便宿在我这里,正好我也有些事要交待你。不久之后我便要出阁,到时你再回松涛院也不迟。你放心,榕儿那里我一定替你多敲打敲打,以后他若再敢胡来,你便尽管来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沈榕有些郁闷,莲莲虽然聪敏能干,但于感情上还有些稚嫩,他本来只是想借着这一年半载的时间,与她盖棉被纯聊天培养培养感情,但到底还是吓到她了。

他想到,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莲莲这块豆腐不仅热还很嫩,若是太过着急,烫到了自己还是其次,一个不小心将她弄破了,那才得不偿失,便只能乖乖听姐姐的话,委委屈屈形单影只地回到松涛院独守空房。

沈棠婚期临近,挑选陪嫁丫头倒成了她的为难之事,若是从前,自然不作他想,碧笙碧痕两个足够,但如今碧痕有了去处,这陪嫁丫头便缺了一个。

陪嫁丫头,须得是自己信任的人,并且能够拿捏得住,若是不然,不仅不能成为自己在新环境里的左肩右臂,反而很有可能成为别人利用的棋子,将矛头指向自己。

但思来想去,这月桂园里,除了碧笙,她能信得过的丫头,便只有麝香了,只是麝香年纪小了一些,到底提拔上来时日不多,为人处事还欠周全,瑞王府里环境复杂,她更需要的是沉稳之人。

正当她为难之时,文绣请见,她诚心诚意地说道,“小姐从前提拔奴婢,是要奴婢替二少爷看好院,如今二少奶奶来了,奴婢是该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我知道碧痕去了苏府,小姐这里便缺了一个人,不若小姐给奴婢一个机会,让奴婢顶上这个缺,也好服侍小姐,以报小姐的大恩。”

沈棠心中略沉吟了片刻,大抵便猜到了文绣的请由,莲莲嫁了过来,李家自然没少替她准备得用的人,她身为世子夫人,未来的侯府当家主母,手下的一等丫头自然没有不能干的。

而文绣却是从前松涛院的主事丫鬟,领的是一等月例,此时新识,丫头之间自然相互礼让,但到了后头,总是要分出一个次第排行来的,但她却是沈棠亲自提拔出来的,沈榕顾及姐姐的面子,定不会轻易动她。

与其到时候遇到为难的情境,还不如及时抽身,不仅解了沈榕将来的为难,也正好能填上沈棠这处的空缺。

此举对文绣而言,自然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跟着未来的侯爷夫人,做个施展不出才能的一等丫头,总没有跟着未来王妃,做个能独当一面的丫头来得体面。

沈棠想了想,笑着点了头,“你向来做事周到,人又沉稳,若是你肯跟我一起去瑞王府,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文绣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来,“奴婢多谢小姐成全。”

沈棠浅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先回去收拾东西,等我跟榕儿莲莲知会了一声,再让碧笙请你过来,这几日便就帮着我在月桂园收拾收拾吧。”

文绣点了点头,正待要转身,却不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生生地将身子停了住,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小姐能够答应。”

沈棠挑了挑眉问道,“你我这样好的关系,何必行跪礼?起来吧,但说无妨。”

碧笙知道沈棠的脾性,连忙将文绣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文绣姐姐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小姐和我都是直脾气,不爱这套。”

文绣的脸上闪过红晕,她迟疑了一会,却仍旧坚定地说道,“奴婢愿意将身家性命都交给小姐,一心一意替小姐打算筹谋。小姐要东,奴婢便不会往西;小姐要笑,奴婢决不敢哭;小姐若不得不战,奴婢便是小姐的护身盾和先锋军,只求小姐将来替奴婢寻一门好亲。”

她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奴婢不想为贵人妾,只求能做穷人妻。”

沈棠深深地看了文绣许久,直到看得文绣的头越发低了下去,这才漾起了一个笑脸来,她柔声说道,“你这样的老实人,都说了那么多阿谀奉承的话,我若是再不答应,似乎太不近人情了。你放心,以你的姿色,若是想做贵人妾,倒还是有些难度的,反倒是穷人妻容易一些。”

这番调笑将文绣的脸羞得通红,但她却并不恼,只是低声说道,“奴婢再没有一丝顾虑,就能全身全心地服侍小姐了!”

话刚说完,她便福了福身,然后飞快地逃离了出去。

沈榕对于姐姐的请求,自然是立刻便答应了,文绣对松涛院曾立下过汗马功劳,他感念这份情义,特地赐了好些财帛与她;而莲莲也松了口气,她虽然有信心能将文绣收服为己用,但却需要花费时间,在这之前,院子里的人手还是用惯的使得顺手些。

当夜,文绣便带着沈榕夫妇的厚赏,拎着自己的小包裹到了月桂园,并将积攒下来的财帛尽数都给了小厨房当差的母亲存着,以作将来弟弟文清读书科考所需的花费。

沈棠婚期的前两天,二姑母沈明月来了,她向着荣福千告罪万道歉,只说那日忽然犯了心疾,昏迷了好几日,便误了榕儿婚礼上的司者一职,这几日心痛难当,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

荣福虽然心里对她的理由嗤之以鼻,但面上却仍旧端着笑容,请她不必太过放在心上,那日的婚仪有三夫人临时担当司者,很是圆满顺利。

沈明月略坐了一会,便又匆匆地回了柳花巷。

荣福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声,对着沈棠说道,“你这位姑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厉害人物,为人要强,又甚是干练,若是嫁了能承爵的世子,此时定是个风头出尽的当家夫人。嫁了苏长海这样迂腐懦弱没主意的男人,倒是可惜了。”

沈棠有些好奇地问道,“郡主嫁了过来后,甚少与二姑母接触,倒将她的性情摸了个七八成,是原本就认得的缘故吗?”无错不跳字。

荣福撇了撇嘴,“沈明月出嫁,我那时才几岁?我是听表姐说起过。安远侯府一向都鼎盛,沈家的嫡二小姐还愁嫁不到好人家吗?当初老承恩侯的二公子和老安乐侯的小儿子同时要求娶你二姑母,你祖母看中安乐侯世子是个病秧子已经奄奄一息,活不长久,苏长海极有可能将来能够袭爵,因此便舍近求远,将你二姑母嫁到了江南去。”

她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谁料到造化弄人,安乐侯世子的病没过多久便好了,倒是承恩侯世子去西郊打猎之时不幸被老虎咬伤,隔不了几日便死了。”

沈明月心里一定很是后悔吧?无错不少字当初弃之如敝屣的,袭爵成了侯爷,而苏长海却一事无成,考了数次科举都无果而终,沈明月倍感憋屈的同时,便将全部心力都投注到了儿子的身上,怎奈苏蓦然也不是个争气的。

柳花巷那边,虽然在苏府竭力掩藏下,却依然被安插进去的人探得了消息,当日秦氏千拜托万拜托才留下来的柳红,竟然才是始作俑者,她不知设了什么计策,成功挑起了沈紫嫣和碧痕的战火。

碧痕那胎终于没能保住,而沈紫嫣虽然没有受什么重伤,只不过挨了柳红狠狠的一脚,但医正替她看伤时却宣判了她的死刑,她体内中了奇毒,体质又奇寒无比,今生都不能得胎有孕了。

沈紫嫣既然不能怀上子嗣,那么碧痕失掉的那胎便显得越发珍贵和重要,苏蓦然发誓掘地三尺都要将害死碧痕腹内胎儿以及对沈紫嫣下毒的人找出来。

柳红却笑着自己站了出来,她对着苏蓦然说道,“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充冤大头,我家三小姐又何尝会代姐出嫁,这么年纪轻轻地就去了,让你失掉一个孩子,不过是对你最轻的惩罚。”

她转过头去,笑着望向沈紫嫣,“秦夫人这辈子不知道拿这桑血害过多少人,不知道她是否料到她最疼爱的女儿,也会受它毒害?别叫,别害怕,也别觉得不公,你不过失去了为人母的资格,而三小姐却为你丢了性命。这样的结局,已经很便宜你了!”

话音刚落,她便从怀中取出薄刃,引颈自刎,血溅当场。

第一百八十九章婚前

沈棠出嫁的前夕,沈灏派人请她去了书房。

碧笙一副戒备地模样,“侯爷向来都不爱搭理小姐,若是破天荒地来搭理一回,必不是什么好事,明日就是小姐地好日子,这会子非要叫了您过去,不会是秦夫人又出的什么幺蛾子吧?无错不少字”

沈棠也颇觉奇怪,她自来了侯府,已经快有四个年头了,与沈灏碰面的机会不少,但说过的话却廖廖无几,其中也大抵都是虚来虚往的场面话,剩下的不是质问,便是责难。

按照她私下对沈灏的揣度,他心里大抵还是知道一些当年方氏身亡的真相的,但方氏于他,实在是没有老夫人和秦氏来得重要,因此很快便将之丢在一旁。

只是他到底心里还是有愧疚的,不只对方氏,也对自己姐弟,正因为他心底所剩的那份愧疚,才让他这些年来都不敢正视这一双嫡子女,久而久之,愧疚便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沈棠低叹了一声,“他虽然纵着秦氏,但却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要在这个当口,给我下什么绊子。这门亲事,他满意得很,瑞王府也不是他能轻易开罪的。他是绝不会允许有人从中作梗的。更何况,这是皇上亲赐的婚,他不会不能更不敢此时对我不利。”

碧笙想了想,不由问道,“小姐,三小姐的死因已经查明了,您该不会此时便将真相告诉侯爷吧?无错不少字那可万万使不得!明日若是侯爷缺席,总是不美,旁人问起,难免联想起来,到时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沈棠浅浅一笑,安抚着说道,“你放心,我又不是坏了脑袋,不会卤莽行事的。如今各种证据都握在我手,想什么时候清算这笔帐都可以,又何必急在今日?我虽等着看沈灏的懊悔,但却也存着私心,并不想因此而煞了明日的风景,给别人留下嚼舌根的话柄。”

沈灏的书房就挨着宜香堂,原来是一座独立的小院,但自娶了秦氏,他便将那小院拆了,只修了这么两间瓦房,一间摆着书柜书桌,另外一间设了个软塌,甚是简单,倒是书房外头,小桥流水,假山古树,无一不足。

沈棠进屋的时候,沈灏正在发愣,簇新的书册只翻过第一面,但握住这书册的手却似乎已经好久,他正陷入什么遐思,并未意识到屋内进了人。

沈棠出声提醒,“女儿给父亲请安,不知道父亲唤女儿前来,是有什么吩咐?”

沈灏扶着书的手有些微的颤抖,他从遐思中回过神来,面色有些尴尬,“坐,坐下吧。茶水是新沏的,自己倒。”

看这样子,倒不像是行什么刁难之举的,沈棠便依言坐了下来,她知道沈灏在等着她再次开口,但她又怎么会?

书房内,一时静默无声,流转着奇异诡绝的气氛。

终于,沈灏忍不住打破这平静,他低声说道,“明日就是你的大好日子,瑞王府虽然门第高,但是新近才回京的,有些规矩也就未必依着京城的来。到时,你当处事灵变一些,遵着你婆母的话总是对的,凡事不要太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