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有些惊讶,她没料到沈灏叫她来,竟是为了说这些,她眉头微皱,恭声答道,“父亲的教诲,女儿记下了。”

沈灏见她礼数周全,没有错到半分,不知怎得,心中燃起一股悲凉之意来,他叹了声说道,“你虽然能干,到底是个女儿家,等去了瑞王府,便都改了吧!这世间男子,大抵都欢喜贤良顺从的女子,女人太过聪明能干,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语调一下子便弱了下来,听起来倒还有几分悲怆,“你母亲早逝,荣福郡主自己便是个跋扈不得夫心的,这些道理我若不告诉你,便没有人能再跟你说一说了。虽然……但到底你是我女儿,我总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的。”

沈棠心中五味陈杂,但酸楚过后,却更觉得可笑,她悲从中来,不禁低低笑出了声来,她一字一句地念道,“倒是多谢父亲的好意了,让女儿能明白这么重要的道理。”

沈灏哪里听不出这话中的嘲讽,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他撇过脸去说道,“你这孩子,像你母亲,一样地聪明,也一样地倔。身为女子,就该要示弱一些,无才方是德,恭顺孝悌才是本分,说句不敬的话,太后娘娘才貌双全,比那婢女出身的罗氏不知道要好上几分,但为何先皇却爱极了罗氏,却对太后娘娘那样残酷?”

沈棠只觉得胸中一股怒火再无法忍住地上扬,依着沈灏这些话来,太后是因为太过聪明而被先皇所忌,自己的母亲方氏倒也是因为太有气节不肯折腰而让他厌弃了?

她抬起头来,直视着沈灏,“既然父亲这样说,那女儿倒是要问问,我母亲恭顺孝悌缺了哪一样,竟惹得父亲这样厌恶,以至于非要将她逼死,好为秦氏开道?”

沈灏不曾料到一向沉静的女儿,会这样凌厉地相问,且问的又是他素来不肯再提的话题,又听她口口声声都是自己逼死发妻的意思,不由大怒。

他愤愤然说道,“当年我信任你舅父的人品,这才将你们姐弟托付给他,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子不言父过,更何况,当年之事,若是你母亲能退一步,容下雨柔,哪里会有让你们母子分离的事?她身为母亲,不能做到为母则强,任性将身子拖垮,如今竟说是我逼死的她!”

沈棠冷笑道,“父亲倒是想抵赖,但沈紫嫣的生辰八字却是明着的,当年京城之中,也有不少的眼睛看着秦氏是大着肚子根父亲拜的堂。无媒苟合是为娼,父亲行得那男娼女盗的腌臜事,却容不得我母亲维护自己的尊严和地位?”

她的眼神越发凛冽,重重地说道,“父亲想来是知道的,您那无脑任性却又柔弱可怜的柔妹对我母亲做了什么,若不是她的那些阴毒的招数,我母亲何至于年轻轻的就得了什么崩漏之症?”

沈灏就算不知道,但总也是有所察觉的,但他心中一直都维持着秦氏最吸引他的原貌,因此便是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也会第一时间便被他掐断,此时听沈棠这样说,自然气急败坏地反驳,“胡说!你住口!”

沈棠怎会如他所愿,“父亲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是不想信,还是不敢信?当年,我和榕儿虽然才方出生,舅父也远在淮南,母亲身边的人一个个地都被打发了出去,但老天是长着眼睛的。父亲应该听说过,有一句话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父亲当然也还听说过另外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冷冷地在嘴边挤出一丝微笑来,但语气却是那样生硬,“若是父亲唤女儿来,只不过是为了说这些可笑之言,那就恕女儿无礼了,女儿那边还有一些琐事不曾料理好,这便现行告退。”

话刚说完,沈棠便不再理会沈灏的反应,转身离开了书房,她怕再不离开,便会忍不住将所有的事情都捅开,将秦氏的面皮,沈灏的遮羞布,全部都揭开,好让他看看所谓情比金坚的爱情,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也不值得为了这样一个愚蠢到悲哀的男人,破坏自己将嫁的心情。

沈灏眼睁睁看着沈棠无礼地离开,他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到羞怒,又从失落到悲哀,最后又回到愤怒和失望。

他是看在她没有可靠之人教导,这才将心里话都对她说了,谁料到她却不仅不心怀感激,反倒还甩脸子给自己看,果然是教柔妹说对了,这两个孩子都是方家教养大的,自己再怎么对他们好,也养不熟。

他这样想着,方才还有的那股拳拳的爱女之心,便尽都散去,想到紫嫣和紫姝还在家时,那绕膝撒娇的情景,更是冷下了脸来,强自压抑下心中的各种复杂情绪,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不识抬举!”

沈棠一出书房,碧笙迎了上来。

她着急地问道,“小姐,是什么事,侯爷为难您了吗?”无错不跳字。

沈棠摇了摇头,却又说道,“你没说错,定是秦氏又在沈灏耳边说了什么,他才巴巴地将我叫了去,训诫了一番为人妇的道理,还又将我母亲给扯了进去。”

她冷笑了几声说道,“秦氏约莫是指望着我和沈灏这会就闹将起来,好拿来作文章。我本来以为她自沈紫姝死后已然消停了许多,但现在看起来,却是贼心不死。”

碧笙想了想,脸色有些凝重地说道,“秦夫人折腾来折腾去,冲的无非就是爵位,这样说来,二少爷的处境便就危险了。”

沈棠咬了咬唇,低声说道,“秦氏以为榕儿还是那个榕儿,莲莲年纪又小,等我出嫁之后,对付他们两个易如反掌,却不曾想过,她竭力遮掩藏之匿之的秘密,早就被我们得悉,她失算了,自然也就蹦达不了几天。只是……”

她俯身过去,对着碧笙轻轻耳语,然后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从前顾念着到底是一脉,因此那么多好机会在眼前,都不曾用过。但现在看来,是时候该动作动作,以备将来了。”

碧笙眼前一亮,她点了点头,“这事就交给我办吧,定会办得妥贴漂亮。”

第一百九十章 大婚(上)

沈棠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发起了愣来,墨云一般的长发被绾住束起,牡丹花开镂空式样的金冠将发髻扣住,长长的金流苏垂在两侧,随着身体的晃动而起伏轻移。

光洁的额头上,一颗晶莹圆润的南海东海东珠自牡丹花蕊上摇曳而下,再加上难得的盛妆华容,衬以红色新娘礼袍,显得雍容华贵之极。

她探出手来轻轻滑过自己的脸颊,低低叹道,“都不像我自己了!”

大周女子婚仪当日,为了赐福新娘,长辈们便会五福全人替新娘绾发梳头,以祝福和期愿将来新娘会如五福全人那般享有五福。

所谓五福,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子孙满堂,保国公夫人当然是不二人选,她年近六十,身体向来康泰,又是一等公夫人,素来德高望重,深受京城贵族的尊重,孕育了六子一女,膝下又有二十来个孙儿女,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京中贵女成婚,个个都想请她来当这五福全人,但能将她请去的人却极少。一来是因为五福全人大清早地就赶到闺房梳头束发,保国公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这么一趟下来身子受不了;二来她地位尊崇,原不必看谁脸色行事,又非要给谁脸面,因此若不是当真的世交,又看重这出阁的贵女,轻易是请不动她老人家的。

但沈棠却不一样,荣福当日只是开了个口,保国公夫人便满口应了下来,她唯一的孙女金玉萱自从与沈棠交往之后,整个人便脱胎换了骨,不只开朗了许多,也比从前更懂事体贴了一些,便是冲着这变化,保国公夫人也是要来替沈棠的婚仪添一份彩的。

因此婚仪当日,一大清早,保国公夫人便带着金玉萱一块到了月桂园。

保国公夫人细细地审视着可还有疏漏的地方,听了沈棠的话不由笑着说道,“大好年华,正是鲜衣怒马恣意飞扬的时候,偏你喜好素净,明明是公侯嫡女,却穿得像个读书郎的女儿,这会装扮上了,自然觉得眼生。”

她伸手将跑出来的发丝又绾了进去一些,然后继续说道,“要我说,还是这样打扮好看,以后是世子妃了,当端出世子妃的仪态气度来,这穿着打扮看似不过个人喜好,但里头的讲究却也大着呢!”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老夫人的教诲,棠儿铭记了。”

保国公夫人爱怜地捏了捏她的小脸,但又怕弄脏了她的妆容,因此捏得很是小心,她笑着说道,“你婆母瑞王妃我也是自小就认得的,忠勇伯是个出了名的滑头,到处都挨地着的墙头草,但生下的儿女却都甚是出色,尤其是你婆母,她是忠勇伯的嫡长女,当年在京城的声名,与太后娘娘旗鼓相当,都是能干又有手段的。”

她接着说道,“但她既然这许多年都不曾当家理事,想来身子是真的不太好,因此你过去后,将为人媳的礼仪规矩做到,对她和顺孝敬,她自然是要万分倚重你的。”

沈棠目光中闪着盈盈的泪光,“嗯,棠儿记下了。”

金玉萱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来,递给了沈棠,“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给棠姐姐添妆。”

她将匣子打开,里头是一套翡翠头面。

沈棠认得那星形的徽号,一看就是嵌宝阁的手笔,价值不菲倒在其次,贵在乎难得,金玉萱将这样珍贵的首饰送给自己添妆,其中心意可见一斑。

添妆的首饰是不能推辞拒绝的,她只能在心中暗暗地想,等玉萱成亲之时,自己再厚厚以报。

她心中感动,嘴上却笑着说道,“这礼物太珍贵了,我得赶紧藏起来,不然若是还有要给我添妆的,见了你这手笔,寻常的物事可怎好意思拿出手?她们若是怯了场,我岂不是白白地损失了?”

金玉萱笑着淬了她一口,屋内的气氛既欢快又温馨。

陆续有贵夫人或者相交的小姐前来添妆,莫氏派了银杏来给了一对墨玉镯子,南阳王妃的是一柄玉如意,三婶婶是一匣子各色八宝簪,李莲莲赠了一副白玉镶金边的棋筒,威王妃则送了一对质地绝佳的玉净瓶,便是泰安侯世子夫人,忠勇伯世子夫人,永宁伯世子夫人,皆送来了礼匣。

这时,麝香来回,“小姐,侯爷和郡主已经到了正厅。”

时辰已经不早了,按规矩,在新郎来迎亲之前,便该给父母敬茶跪叩,一时感谢养育之恩,二时聆听父母训诫。

沈棠却微微感到有些诧异,自己昨晚与沈灏那般言语冲突,他当时的脸色涨得如同猪肝一般,昨夜又是宿在了宜香堂的,秦氏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挑拨离间的机会,若是依着沈灏素日的心性,做出缺席的事情来,也不无可能,至少也要姗姗来迟一些,以显示他父亲的尊严。

但随即却又有些了然,府里的客人陆陆续续已经来了一些,他的一举一动瞒不过那些人的眼睛,若是真的连女儿的敬茶仪式都缺席了,明日京城之中便该盛传安远侯父女失和了。

维系着表面的父慈女孝,跟撕破了脸皮,那是完全两样的,作为太后的娘家,皇上的舅家,安远侯府丢不起这个脸。

沈灏的面色有些不太自然,他原本确然是不打算喝这敬茶的,沈棠的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他这个父亲的威严,他有些不太愿意用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但荣福却早早地派人候在了宜香堂门口,每隔半刻钟便敲一次铜锣,等到了时间,更是不由分说,派了几个强壮又有身手的嬷嬷进去,将自己从秦氏的房间半请半拉地拖了出来。

他无法,只得想着自己尽快喝了那敬茶,尽快地将这个女儿送走,以后不必再面对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样想着,心情便好了一些,也总算在面对围观的这些贵客时,不至于压抑不住心中怒火,直接便与沈棠对峙。

他接过沈棠的茶水,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然后说道,“身为女子,最要紧贤良淑德这四个字,你将身为人妇,记得要谨记。”

荣福撇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喝下茶水,朗声说道,“侯爷高见,以贤待贤,以良对良,以淑应淑,以德服德,棠儿,你还不赶紧多谢你父亲的教诲?”

沈灏方才因为有些勉强,说话便甚是小声,左近的贵客倒并不曾听得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经荣福这一强调,却是宾客皆知了,这贤良淑德的新注解颇为新奇有趣,不知情的倒以为是安远侯爱女非常,说出的力挺爱女的宣言了。

沈棠看着沈灏一下子拉下来的脸,心中略有些快意,她忙点头应道,“父亲的教诲,女儿自当谨记。”

等敬过茶后不久,便听到外面一阵鞭炮声响,然后便有小厮丫头嚷嚷道,“新郎官来喽!”

沈榕夫妇从外头匆匆进了来,李莲莲指挥着一众仆妇各司其职,又笑着将来客请至设宴的外堂,一时间月桂园中便只剩下了沈棠姐弟。

沈榕是欢喜的,但更多不舍,他揽住沈棠的肩膀,依依不舍地对她说道,“誉哥已经到了前厅,正在给族中的长老们见礼,等下喜娘来了,我背姐姐去前厅。”

沈棠望着弟弟眼中的眷恋,不由心中一热,她踮起脚来,捏了捏沈榕的脸,柔声说道,“瑞王府离侯府只不过隔开了几条街,你若是想我了,随时都能来看我,我若是想你了,也不过半个多时辰便能回来。”

她笑着指着李莲莲离开的方向,“莲莲是个好姑娘,既有担当又有能耐,品性相貌都好,难得你们彼此喜欢,以后你要好好珍惜她。”

沈榕点了点头,“我知道姐姐说的是什么。你放心,娘亲所受的苦,我绝不会让莲莲再受一次,我已经对着娘亲的灵位起过誓,此生都不会纳什么小妾通房,做出让莲莲伤心难过的事来。”

沈棠颇为惊讶,但却有更多欣慰,榕儿是个明白的孩子,莲莲何其有福能得到这样一个男子的心。

她不舍地将头埋进沈榕的怀中,脸上漾出满足的萧榕来,这么好的男人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弟,如今他终于长大,又英伟又出色,又懂事又能干,还有担当懂得疼惜妻子。

沈榕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坚定地说道,“我能做到的,誉哥定也能做到,莲莲能有的幸福,姐姐也一定能有!”

随即他又补了一句,“榕儿这句话,姐姐一定要记住: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何种境况,榕儿永远会做姐姐的依靠!”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任喜娘将喜帕替她戴上,眼前是一片炫目的红色,她趴在榕儿宽阔厚实的背上,身侧是文绣和碧笙,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心中却充满了安全感。

她感到一步步在远离月桂园,然后远离后院,很快便将离开这栖居四年的安远侯府,等待她的是崭新的人生,未知的命运,但她却没有感到怯场,因为她相信生命的宽度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发难

喜乐齐鸣,吹拉弹唱格外喜庆欢乐,八台喜轿踏着欢快的步伐徐徐自安远侯府而去,高头大马之上,瑞王世子赵誉春风得意,连背影都写着无法掩盖的喜悦。

熙攘的迎亲队伍渐渐远去,满身风尘的黑衣男子再忍不住,重重往街旁的树上捶了一拳,冬日的树干松脆,竟被他一掌拦腰截断,呼啦一声随风落下。

长风心疼地唤了一声,“公子爷您这是做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京城之中比沈大小姐更好的女子多的是,您怎么就偏偏对这最没可能的上了心?”

他将树枝挪开了一些,又说道,“如果她都嫁人了,您可该死心了吧?无错不少字”

秦焱将流血的双拳拢回袖中,沉沉地说道,“她婚期定下了,你自然是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若是我能早些知道,说不定还……来得及。”

长风垂着脑袋,低声回答,“伯爷的命令,我岂敢违逆?再说,伯爷就是怕您冲动行事,这些日子才将您困在了西域。爷,长风自小就跟随您,向来不会对着您说违心的话,长风请您将沈大小姐放下吧你们不是一路人,根本不会有结果的,又何苦……”

秦焱心中一阵巨痛,他摆了摆手打断了长风的话,“不必再说了,祖父的意思,我懂。走吧,我们回府”

他的背影既冷洌又孤寂,很快便消失在了街角。

二十多天前才经历过弟弟的大婚,沈棠对婚仪的进程自然是很熟的,但难免还是有些紧张,前世今生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拜堂,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她不希望会出什么差错。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赵誉拉着红绸的手近了一些,他飞快地在她手上捏了一把,压低声音说了一声,“别怕,有我。”

她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在喜娘的搀扶下,依着司仪的唱诺行礼磕头作揖,直到那响亮的“送入洞房”喊出后,笙乐齐奏,她在红绸的牵引下离开了礼堂,慢慢往后院的方向行进,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礼成了,她已经是赵誉的妻子。

喜房内,醇王妃已经等候多时了,她见了赵誉携着新娘子的手进了院来,便立刻吩咐丫头们准备了起来,然后笑着迎了出去,“快,外头天冷,快进内屋来。”

沈棠的脸被喜帕所遮,但屋内的情景却很容易就能想像出来,听这动静应该是喜童在喜床上滚来滚去地压床,象征着对新郎新娘早生贵子的祝福。

然后便是醇王妃爽朗热情的声音,“誉哥儿,誉儿媳妇,来,张口,将这莲子羹喝下,祝福你们两个甜甜蜜蜜,连生贵子”

等到用过了莲子羹,喝过了合卺酒,屋内便开始有人起哄,“早听说安远侯府的沈大小姐长得标致,誉哥哥快将这喜帕揭了,让咱们好好见识见识。”

这声音尖细,是沈棠从未听过的,但“誉哥哥”这称呼却甚是亲密,想来是撤藩回京的哪位郡主。

这提议得到了很多附和,甚至连醇王妃都跟着起哄了起来,她在南疆生活了数十年,性子颇为爽气,便直说道,“瞧在婶婶刚从南疆那小地方上来,不如别的夫人小姐有幸早能结识侄儿媳妇,誉哥儿就不要小气,将喜帕揭下来,也好让婶婶提前喝侄儿媳妇见见面。”

赵誉有些为难,等揭开喜帕之后,按照规矩,他还要出去待客,他心里还揣着些话要对沈棠说,若是顺着他们的意当众揭了喜帕,少不得又要被他们起哄一番,这样一来,就没有时间跟沈棠说悄悄话了。

他笑着打哈哈,“今日劳烦婶婶守在这里,辛苦您了,誉儿这厢给婶婶鞠躬了,婶婶也该饿了,不如先去席间用些饭食,誉儿明日还要带着棠儿给婶婶见礼去呢”

醇王妃见他护得紧,知道小两口还有话要说,便松了口,笑着说道,“你这小猴子”她话说着,便待要转身离开。

这时,那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看来誉哥哥是舍不得他的新娘子被我们看了,咱们人微言轻自然是没资格,但醇王妃的面子可不能不给,这样好了,咱们退回席次去不瞧就是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甚至还有些挑拨离间的意味在,不仅是赵誉一时有些尴尬,便是醇王妃也不知是该举步还是该停留,屋内的气氛一下子便凉了下来。

醇王妃的眉头微皱,凌厉的眼神在说话那人的脸上扫了片刻,这才说道,“我等着明日誉哥儿和侄媳妇给我见礼。”

这意思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她的立场,但那女子却依旧不依不挠,“选日不如撞日,不过是誉哥哥举手之劳,咱们便能见到新娘子了,何必非要再等到明日?”

赵誉厉声喝道,“蓉蓉”

沈棠忽然想起了莲莲曾经闲聊时对自己说起过,她有个表姐唤作江蓉蓉的,自小便是被瑞王妃养大的。

说来话长,大抵便是,这位江蓉蓉的母亲是忠勇伯的庶女,不知怎得看上了寒门出身的七品小吏,冲破了千般万般的阻挠,力排众议嫁给了这位姓江的小官,并跟着他去了琼州任上,生了一个女儿,便是江蓉蓉。

但所谓祸不单行,在江蓉蓉五岁上,父母亲便双双染了重症,药石无医,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后来江蓉蓉便被辗转送回了京城忠勇伯府。

远在北疆的瑞王妃听说了这事,正好她唯一的儿子赵誉入京当了质子,她膝下空虚,又怜惜早逝的庶妹,便派人将江蓉蓉接去了北疆,从此便教养在身边,一应供给,与正经的郡主无异。

莲莲当时说起这江蓉蓉时,神情颇是鄙夷讥讽,说她跟着瑞王妃回京之后,仍旧是北疆时那高人一等的模样,便是对着身份地位不知道要比她高凡几的莲莲,也总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原来,就是这个江蓉蓉。

沈棠轻轻地扯了扯赵誉的衣袖,笑着说道,“既然蓉蓉妹子这么好奇我的长相,我这个做嫂子的又怎好让她失望?”

赵誉见沈棠落落大方,心中颇有些不舍,但这大好的日子若是因此而有了什么不愉,却极是煞风景的。

他知道江蓉蓉的脾气嚣张跋扈,又任性无理,偏偏母妃还就是疼她入骨,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一般,但对自己这个正牌儿子却甚是生疏冷漠,若是江蓉蓉挑拨几句,说不定棠儿还会因此受到母妃的责难。

这样想着,赵誉轻柔地将沈棠头上的喜帕揭下,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张明媚华贵的脸,与往昔的素淡清雅截然不同,但却一样让他心动心乱,小鹿撞笃。

沈棠落落大方地给醇王妃行了礼,笑着唤了声,“见过婶娘。”

醇王妃见了这等容貌气质,又是这样爽利的性子,大为欢喜,立刻从手上退下了一个八宝缠金丝的镯子递了过去,“倒是婶娘的不是了,跟着人家瞎起哄,惊着了你吧?无错不少字来,压压惊”

沈棠也不推辞,笑着谢过了醇王妃的赏赐,令文绣收了下去,然后徐徐走到江蓉蓉的面前,笑着说道,“这位一定便是江表妹吧?无错不少字我听莲莲提起过你,这样也好,提前认得了表妹,明日见到时,就不会闹笑话了。”

忠勇伯府里其他的小姐闻言,不由都低低地笑了起来,二小姐李菁菁掩着嘴说道,“江表姐虽然客居瑞王府,但姑母很看重她呢,这么重要的日子,连衣裳都要比咱们姐妹的新颖别致。”

论身份,江蓉蓉不过是忠勇伯府庶女所生,生父更是寒门出身的七品小吏,与她们这些正经伯府嫡女不能同日而语,但江蓉蓉却依仗着瑞王妃疼爱她,不仅不将她们放在眼里,还总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早就惹起了众怒。

此时,见江蓉蓉一照面便得罪了新入门的世子妃,又被世子妃这番颇有含义的话震慑住了,自然乐得落井下石。

果然,众人被李菁菁的话吸引了,皆瞥眼朝江蓉蓉看过去,江蓉蓉一身鲜艳的水红色,在堂内忽然显得无比突兀与窘迫。

按照常例,未出阁的贵女若是参加婚宴,自然便该避开朱红水红这样接近喜服的颜色,以示对新娘的尊重,虽然这并无明文规定,但却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沈棠眉头微挑,看到江蓉蓉那张不过只是清秀的脸,在水红色的衣料映衬下,倒显得有几分鲜艳娇媚了起来,她的嘴角漾起了笑容来,却不发一语。

醇王妃见状,便立刻打起了圆场,她笑着说道,“瞧誉哥儿那眼神,都恨不得赶我们走了,咱们还是快点归席去,也好留他们小两口单独说说话。”

文绣和碧笙将门带上后,便守到门外去了,屋内一下子空空荡荡的,只剩下赵誉和沈棠两个。

赵誉满怀歉意地说道,“我没想到蓉蓉会这样,真是让你受委屈了。”

沈棠笑得诡异,“蓉蓉?叫得倒是挺亲密的。”

赵誉醒悟过来,立刻改口,“江表妹为人骄横,你方才也看到了,忠勇伯府那几位表妹人人都厌恶她,怎奈我母妃却将她视作珍宝,她又惯会告状撒泼,所以我向来都是惹不起躲得起的,你……”

他话未说完,门外便响起了严知的声音,“世子爷,前面催得紧,王爷也发了话,让您赶紧过去呢”

赵誉有些无奈,又有些恋恋不舍,他低叹了一声,然后嘱咐道,“你定是饿了,我已经让厨房准备了饭食,等下吃好了你便先歇歇,我会尽快回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洞房

赵誉回到新房时,已过了亥时,在寒流袭涌的十一月末,院落里的青石板都被冻得僵硬,在上头走过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他在房门口停了住,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热气。

这热气,在旷夜里升腾着袅袅的白烟,很快便消息不见,只剩下雕花刻月的门板上映出暖暖的烛火来,他一想到屋内等候着的人,胸口处奔涌出一股燥热来,挥了挥手臂想要将门推开,但手指刚触到冰冷的门板,一个激灵,他便生生地将手收了回来。

赵誉自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身后跟着几乎全京城的纨绔子弟,昔日为了做实他好色胡闹的名声,没少跟这些狐朋狗友瞎混,如今他虽然摆出了一份痛改前非的决心,但却不能立时便将这些纨绔彻底甩脱。

这些惯会胡来的贵介公子中,多是朝中重臣和世代勋贵家的子孙,这些年来,通过他们,他得到了不少第一手的消息。

但无法甩脱他们,不阻止他们跟着来喜房是一回事,让他们瞎起哄着闹新房却是另一回事,赵誉绝不愿意自己煞费苦心才求来的妻子让这帮混球给唐突了,因此他不断向严知使着眼色。

严知接下这烫手的山芋,不得不唱个黑脸,他鼓着怒气对着赵誉说道,“让您少喝一些,少喝一些,非要一杯又一杯地灌下去,这回好了吧,瞧瞧您都成了什么样子了,软脚的醉螃蟹吗?”无错不跳字。

赵誉借机将身子全都挂在了严知身上,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嘴角不断吐着泡泡,含糊不清地吵嚷着,“今儿爷高兴,给爷满上,弟兄们,再干!”

严知板着一张脸转身对着跟来的公子哥儿说道,“几位公子也瞧见了,我家世子爷醉得不轻,这新房怕是闹不成了。再说了,里头那位可不是能小瞧的,太后娘娘和皇上可都爱重得很,若是着了那位的恼,便是公子爷们身份尊贵,怕也少不得挨家里老爷们几句骂几下打的。我说这天寒地冻的,何必呢!”

他向来扮演着强悍小厮的角色,又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傍身,就连赵誉有时候都要对他说好话哄着,因此这些公子哥儿哪个都不敢小瞧了他。

更何况,纨绔之中也总有几个明白人,这番话一出,便有几个识时务的连声道辞,剩下的见走了主力,自然也便不敢再久留,不一会儿,方才还略显拥挤的院中一下子便空了下来。

赵誉笑着冲严知眨了下眼睛,“多谢了,好兄弟!”

他将门推开,屋内灯火通明,沈棠果然还没有入睡,她约莫是等得无聊,竟取了本书册来,借着龙凤烛明亮的火光,靠在床橼之上,煞有兴味地读着。

文绣和碧笙见他进来,笑着对视了一眼,也不出声提醒,便悄然地退了下去。

沈棠正读到趣味处,吃吃地笑出声来,却猛然觉察到有一股热气在自己的耳侧萦绕,她笑得更甜了,“你回来了。”

赵誉将她拢入怀中,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头,凝神看了看她手中的文字,然后无奈地摇起头来,“新婚夜靠山精野怪的话本志异来打发时间的新娘子,你怕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

这语气颇见无奈,但看他的神情却隐隐透着自豪。

沈棠感觉到他仅在咫尺的呼吸,惹得她的颈部一阵发颤,不由将他推了开来,她微红着脸说道,“你喝得多吗?要不要喝点茶解解酒?”

赵誉笑得狡黠,“我这衣裳倒是喝了不少,不然娘子替为夫这衣裳解解酒?”

他一边说着,一边便宽衣解带起来,不一会儿,便只剩了月白色的里衣,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为之,里衣的带子松了两个,垮垮地耷拉了下来,露出白皙的胸膛来,深深地望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子,然后语带魅惑地说道,“都要子夜了呢,是该要歇下了。”

这邀约太过直白,沈棠的脸一下子便红了起来,她两世为人,自然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赵誉又是她心中所爱的男子,如今结成了夫妇,有些事自会水到渠成地发生,她并不排斥。

她踌躇了一会,便小声地道,“嗯。”

摇曳的烛火中,她的玉脸鲜红欲滴,仿佛盛开的海棠花般娇艳。

赵誉心中一荡,不由吻了上去,她的朱唇柔软至极,吮吸到深处,能尝到甘甜,他越吻越深,渐渐地撬开她的贝齿,灵巧的舌一路攻城掠地,与她的香舌纠缠在了一起,他不断地吸吮,霸道地厮杀,又温柔地缠绕。

沈棠只觉得这绵长的吻将自己所有的神志都要抽走,她的身子柔软了下来,犹如一滩清水般,渐渐地瘫软在他的怀中,她无力再与他缠斗,渐渐放弃了挣扎,跟着他灵舌的卷动而做着微弱的回应。

她感到身上略有些发凉,心里明白是赵誉将自己的衣衫一件件褪去,她有些羞涩,但很快赵誉的唇吸吮得越发霸道缠绵,她渐渐将拘谨放开。

沈棠心中想着自己已经两世为人,前世虽然不曾谈过恋爱,但却也在室友的怂恿下看过几部大尺度的电影,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算是见过猪跑了,此时又扭捏个什么劲头?

她这样想着,身体便放松了下来,一边回应着赵誉的激吻,一边在他怀中寻找到舒服的位置,然后将双臂攀住了他的脖颈,吻到忘情处,也不再强自压抑,竟然还发出了嘤嘤的**。

赵誉腹下的热火早已经抬了头,他将沈棠一把抱入怀中,飞快地将她放在喜床之上,一扬手,朱红色的幔帐垂落,将他二人围了起来。

他将两人的衣衫尽数褪下,埋头从她的耳垂开始吻起,一路而下,直到胸前的红蕊处才停了下来,他目光迷离,有些赞叹地呢喃道,“上回不小心碰到时,还以为是烧饼,没想到竟然是肉馒头。”

沈棠听了微微一愣,待回醒过来待要发作,却感到胸前一痛,随即而来的便是酥酥麻麻的感觉,这感受让她觉得羞涩,但不知怎得,却又觉得很是舒服,舒服得不由自主地低吟了起来。

这低吟极大地鼓励了赵誉,他越发放肆了起来,将手指慢慢探入了她小腹下方的雨林之中,他起初还只是小心地试探,等到发觉每一次试探都能让她的身子颤抖地弓起,便继续深入,用手指轻捻花蕊,他不过是轻轻地撩拨,但她的反应却越来越敏感。